皮定军:豫西抗日独立分裂司令
资料来源《河南(豫西)抗日根据地》,《中共河南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汇编》,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3月版。
向隶书进军
1944年春天,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已经取得了巨大胜利。
我国的抗日战争,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中国人民经过长期英勇艰苦的战斗,胜利粉碎了日寇对解放区的残酷封锁和“扫荡”,战争形势已经开始由敌我双方的战略相持向着我军的战略进攻转变。日寇为了挽救其最后失败的命运,集中五万余人的兵力,进攻河南,妄图垂死挣扎。当时驻守河南的国民党军蒋鼎文、胡宗南和汤恩伯部共有四十多万人,比日寇进攻河南的兵力足足多出七、八倍。可是,由于他们一贯坚持积极反共、消极抗日的反动方针和他们内部的极端腐败,在日寇的进攻面前,四十万大军竟望风披靡,毫不抵抗,不战而溃,狼狈逃窜。短短一个多月内,使郑州、洛阳等豫西三十八县的广大区域沦于敌手,本来已深受水、旱、蝗、汤(汤恩伯)四大灾害、苦难深重的豫西人民,又惨遭日寇的烧杀掳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加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抗战七年来,国民党丧师辱国,失地千里,大批将领卖国投敌,早已不足为奇。但是,在当时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已接近胜利,日寇也已经到了日暮途穷,国际国内形势都已十分有利于我国抗战的时候,在国民党军队七、八倍于敌人的情况下,却仍然采取了可耻的不抵抗政策,把中原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日寇,这不能不激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七月中旬,我们接到党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部的紧急通知,要我和徐子荣政委立即去总部接受任务。我们驰马赶到总部驻地,总部首长亲自接见了我们。首长们指示说,根据毛主席关于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发动广泛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的学说和“敌进我进”的战略方针,为了解放豫西苦难同胞,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粉碎日寇打通大陆交通线的计划,最后打败日本侵略者,党中央决定,从太行地区抽调部队,渡过黄河,挺进豫西,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首长要我们立即着手组织“豫西抗日先遣支队”,并作好进军的准备,以担负起开辟豫西抗日根据地的先遣任务。首长们强调指出,目前日寇是否继续西进,还不清楚,我们挺进豫西,就可以牵制敌人。同时,豫西抗日根据地的建立,也可使我华北的八路军和中原的新四军携手作战,沟通华北老根据地和豫鄂边根据地的联系,为大反攻创造有利条件。所以这是一次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行动,必须坚决彻底完成这一光荣任务。
当时,我太行根据地正在进行艰苦的反“扫荡”、反封锁的斗争,战斗非常紧张,物质条件非常困难。但是,党不惜从太行各部队抽调最优秀的指战员和最好的武器,为豫西人民组成了一支精悍的、具有坚强战斗力的抗日武装。支队的营以上干部和部分连的干部都是经过长征的红军老战士,战士们是严格挑选出来的阶级觉悟高、身强体壮的豫西或豫北子弟。另外又成立了一个豫西工作队,负责豫西的政权建设。太行军区把历年积蓄下来的银洋全部给我们作为开辟豫西的经费,以减轻豫西人民的负担。根据地军民节衣缩食,为我们每一个同志新制了一套灰色粗布单军装,每个战士还配备了一个缴自日本鬼子的黄牛皮子弹匣,军容整齐而威武。所有这一切,使我们深深感到我们党对沦陷区人民的亲切关怀,体现了我们党为了民族解放坚决抗日的伟大气魄!
从豫北、太岳到豫西,中间有黄河天险阻隔。能不能胜利渡过黄河,是我们这次远征的第一关。同时,由于日寇的封锁,我们对豫西的现实状况以及敌情、伪情、顽情、民情都了解得很少。因此,为了坚决贯彻党中央的指示,胜利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我们在接受任务后,作了一个多月紧张而周密的准备。我们一方面在部队中展开了党的政策、形势与任务的教育和豫西风俗习惯的教育,进行了渡河战术训练;一方面派人偷渡到黄河南岸去实地侦察豫西的情况和敌伪的河防部署,以便确定渡河的地点和进军路线。
九月六日,我们从豫北的林县誓师出发,开始了向豫西的进军。在根据地内经过几天行军,我们到达了渡河集结地——晋南的阳城。在这里我们进行了渡河的具体准备工作:政治动员,补充干粮、鞋子。派出的侦察员也回来了。在听取了他们的汇报以后,我们决定把洛阳以北、孟津以西的东西蓼坞作为渡河点。太岳军区和地方党帮助我们搞到了三只渡船。从阳城到黄河边上还有一百七八十里的路程,而且又是敌占区。为了出奇制胜,保证渡河的成功,我们以神速的急行军,从天明到天黑一下就走完了全部路程——由阳城跃到了蓼坞渡口。这里,北面是传说中“愚公移山”的王屋山,南岸是邙岭。隔河对峙的两排犬齿似的山峰,犹如中原古战场上的刀山剑林;黄水滔滔,犹如英雄们沸腾的热血,雾霭苍茫,月色朦胧,使景色更增添了悲壮肃穆的气氛。
侦察科长报告说:“所有渡河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和子荣同志走到了渡河点,观察地形,并命三团立即组织渡河。我们仅有的三只渡船每次只能载运六七十人,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要往返二十余次才能渡完。为了争取时间,减少往返次数,我们把三只船的船舷两侧系满了大葫芦,以增加船身的浮力,这样可以多载一些人。河中心有一片沙洲,上面伪军安有据点,碉堡里射出的灯光就象是野坟堆中的鬼火,敌人还不时打着枪。我们将全支队的追击炮架在河边,以便必要时用炮火掩护强渡。方升普副司令员首先率领一队健儿登上船只,启桨前进。他们冲破急流,绕过沙洲,顺利地占领了邙岭,建立了滩头阵地。然后我们增派水手,三只船穿梭般地来回运送。水手们“嗳嗬,加油啊!嗳嗬,加油啊!”的声音,淹没了浪涛的呼啸。敌人当然发觉了,碉堡里的灯光都熄灭了;不过伪军们大概被这声势吓坏了,不知道有多少八路军在横渡黄河,所以始终不敢蠢动。当朝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全部人马胜利渡过了黄河,踏上了豫西土地。我们“豫西抗日先遣支队”的光荣而艰苦的战斗生活从此就开始了!
动荡的豫西
邙岭背靠黄河,前临陇海铁路,是一块纵深不过二三十里的狭窄地带。日寇在陇海路沿线的洛阳、偃师、巩县等重要城镇均驻有重兵,在这里是万不能久停的。最后一批部队一登岸,我们就迅速向西穿插,在离洛阳较远的新安附近越过陇海铁路,又涉过洛河、伊河,然后折向东方,朝预定的目的地——嵩山进发。
进入豫西后的行军途中,触目所见,尽是荒芜的土地,逃荒的难民;成群的乌鸦大胆地飞到人们的身边,睁着贪婪的眼睛盯住你;许多破窑洞,看来很久就没有主人了,洞口结满了蛛网,长起了青草,红薯还不到收获的时候,可是人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挖来吃了。除了这凄凉景象之外,就是围寨如林,枪声不断。豫西大部分村庄都是用黄土垒成的土寨,寨墙上有枪眼炮楼,寨外有堑壕,宛如古代的城堡。由于在日寇和国民党长期统治下,群众对我军不了解,我们路过的地方,一村打枪,村村打枪。豫西是个黄土高原,时属中秋,秋风一起,黄沙漫天,日光暗淡,又加上四面枪声、喊声,无异置身于辽阔的战场。
洛河、伊河是黄河的两条支流,发源于伏牛山脉。河水并不深,可是水势湍急,漩涡很多,河底陷沙暗伏。我们渡过黄河,越过陇海铁路后,洛阳的敌人就跟踪追击,稍有迟缓,就有被夹击在洛、伊两河间平原地区的危险。我们毫不停留,长距离跋涉,在洛阳以南不远的地方抢先渡过了洛、伊两河,当天晚上到达白沙。这里的群众也同样不了解我们,不让我们进寨,我们只得露宿在树林里。要吃饭,就把银洋放在竹篮里,要群众吊上寨墙内,他们再把饭吊下来。
第二天天不明,我们又继续东进。快到登封的颖阳镇,全国闻名的中岳嵩山已隐隐在望。嵩山是一座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名山,以武功著称的少林寺,就座落在它的五乳峰麓。秦末的农民革命领袖陈胜、明末的农民革命领袖李际遇,都是在嵩山揭竿起义的。他们为这座名山增添了光荣的历史。据说李际遇后来被官府捉住,绑在登封县衙门前的石狮子腿上,李砸断了石狮子腿,聚兵起义,活动于荥、汜、登、密。所以,现在登封县府门前的石狮子还是三条腿。李际遇的故事和传说至今还在豫西人民的口中津津乐道,还是豫西人民所崇敬的英雄。今天我们能够亲眼瞻仰嵩山的雄姿,并且在嵩山之巅竖起抗日的红旗,揭开豫西地区革命斗争新的一页,在我们的内心油然激荡起一股无比自豪的感情。
半路上,我们碰见了三个地下党员。他们告诉我们,地下党中心县委书记张思贤同志就在颖阳镇。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我们一进豫西,情况不明,地形不熟,群众一时又不明真相,处处都是困难。我们迫切需要地方党的配合和支援。我们满怀着希望急急进入颖阳镇。镇上很热闹,群众见到我们也不惊慌。部队展开了街头宣传:发传单,贴标语,演说,告诉群众我们是从华北过来的八路军,是专门打鬼子来的,八路军是人民军队,公买公卖等。我们几个人找到了张思贤同志(他已听到八路军渡河南下的风声,正在派人跟我们联系)。一见面,彼此有说不出的兴奋。可是一听他汇报的情况,却又不能不使我们忧心仲忡。豫西的险恶局面,比我们所想象的不知要复杂多少倍啊!
沦陷以前,豫西就无异是一个油煎火烙的人间地狱。水、旱、蝗、汤(恩伯)是压在人民头上的四大灾难;黄河水患几乎连年不断:一九四二年一场大旱,赤地千里,接着又是两年蝗灾,蝗虫遮天蔽日,落地盈尺,满地庄稼霎时间被啃得一无所有。这样严重的自然灾害,人民已经挣扎在死亡线上,大批大批地出外逃荒要饭,卖儿卖女;而国民党反动政府和汤恩伯军队的横征暴敛、抽丁拉夫、奸淫掳掠,更是变本加利,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达三四十种。豫西有首民谣说“一怕汤恩伯的部队驻扎,更怕汤恩伯出来巡察。”豫西人民的性格刚烈强悍,骁勇善战,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战斗潜力,这本来是发动他们抗日的最有利的条件。可是国民党顽固派只知鱼肉人民,哪知发动人民进行抗日!这里的人民,为了争取生存,曾被迫拿起武器和国民党军队作战。尤其是汤恩伯的十三军,更加无恶不作,使人民恨入骨髓,一见十三军就打。后来,十三军的强盗们不敢再打出十三军的招牌,每到一村就诡称是“八十五军”。豫西人民一想:“不对!八五一十三,还是这帮家伙,打!”十三军就是这样被豫西人民打垮了的。
国民党军队逃跑时,豫西人民群起而攻之。他们说;“你们没种打‘老日子’(指日寇),我们自己来打!”他们从国民党军队手中夺获的枪械,少说也在十万支以上。豫西本来有我们强大的党组织,偃师曾经被誉为“红偃师”,爆发过蓬蓬勃勃的抗日救亡运动。但是由于国民党的残酷镇压和疯狂的摧残,很多同志被屠杀或被关进了集中营,有些同志逃亡外地,能够隐蔽在地下坚持斗争的只有很少数同志。因此,这些掌握了大量武器的农民群众,虽有满腔的抗日热忱,但因失去了党的正确领导,又大都被地主、恶霸、土顽所利用,以致被他们引入歧途,变成了他们各霸一方、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工具。
张思贤同志还告诉我们:不久之前,豫西出现了一支所谓“冀鲁豫挺进纵队”,大约有二三百人,武器装备很好。他们自称是“从华北过来的老八路”,也向群众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是,等到骗取了群众的信任,进到屋里,马上就抢掠起来,严重地破坏了我军的威信。至今这支部队还在东游西转,不知道究竟是一支招摇撞骗的土匪呢,还是一支政治性的特务部队。
日寇占领着城市和交通线;山区、乡村土匪横行,“司令”多如牛毛,每个村寨都被地主、恶霸、土顽所把持;人民生活贫困不堪。这就是动荡的豫西,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局势!但是,不论豫西是刀山也好,是枪林也好,我们党所领导的人民军队,一定会在这里立足生根、发展壮大。我们要把这刀山枪林之地变成日本侵略者的坟墓。
春风吹遍黄土高原
我们刚从颖阳镇出发,跟踪追击我们已三天多的日伪军也赶到了。敌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摸清我们的底细,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马,所以他们虽然跟踪追击不放,却又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我们初进豫西,立脚未稳,拖了这条尾巴是非常讨厌的,定要设法甩掉它。经过三四天长途行军的日伪军已被拖到精疲力竭的地步,加上一夜秋雨,黄泥没踝,一步一滑,敌人的队形更加零乱,样子十分狼狈。伪军们垂头丧气,嘀嘀咕咕地咒天骂地。日寇进豫西后还来不及培养本地的汉奸武装,这批伪军是新从华北调来的,在华北战场上他们已尝够了八路军的铁拳,深知八路军的厉害。我们根据这些情况,命令后卫部队砍掉这个尾巴。后卫部队选择了有利地形,埋伏起来,等到敌人一接近,一个猛冲,把敌人压在山沟里,把走在前面的这股敌人一下子消灭了,其余的敌人夹起尾巴缩回洛阳去了。这是我军在豫西人民面前打击日寇的第一仗。
远望嵩山,群峰挺拔,气势雄伟。可是一进山区,我们却发现嵩山太薄,没有回旋周转的余地,不利于开展游击战争。国民党和封建势力的统治也比较强固。在群众对我们还没有了解之前,我们要在这里活动是十分困难的。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折向东南,深入箕山地区。箕山是一座长垣式的大山,横卧在登封、临汝、禹县交界处,地形很好。当时,日寇的势力也还没有伸进山区去,我们可以争取几天时间,使部队得到休息。同时也需要根据面临的严重情况,通盘研究一下开辟工作的具体步骤。
我们到了箕山中心地区的东、西白栗坪。这里有围寨,两个村庄相距一二里,中间隔着一条铺满卵石的干涸的河床。这里的地形有前套后套之称,统称作老虎套。群众虽然受了些欺骗宣传,但对八路军并不陌生。他们知道八路军是抗日的军队,就是从前“打富济贫”的红军。当他们和部队接触之后,国民党多少年来煞费苦心在人民群众中散摇的欺骗宣传很快就被揭穿了。群众都说:“八路军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军队,除了这个军队,哪里能见到这样不打人、不骂人、买卖公平、待人和气的军队啊!”我和徐政委住在一位高大娘的家里,她年轻时候就守了寡,没有子女,孤苦一人。她的满头白发,一双深沉忧郁的眼睛,记录了她苦难的一生。她对我们从不高声谈笑,连说话都很少,表面上很沉默淡漠,可是我们很快就感觉到一种埋藏在心底的关怀和温暖:早晨母鸡咯咯叫了,中午她就会不声不响地端过一盘煎鸡蛋来,凝神地端祥着我们黑瘦的脸孔,眼光里充满着关切。
我们来白栗坪的路上就听说,日本鬼子从各县强征两万多民伕,在登封修筑飞机场。捣毁飞机场,解放民伕,是扩大我军影响的大好机会。我们派人前去侦察。侦察的同志回来汇报说:飞机场筑在登封县城西南五六里的嵩山脚下,那儿原来是一块平坦宽敞的石坪,是农民打麦晒麦的地方,日本鬼子企图把它扩大,改筑成飞机场,作为继续西进的空军基地。机场周围的山包上,鬼子设有岗哨,机场里面有伪军监工,登封城内驻有日本鬼子一个中队。近两万民伕被圈在机场上,沉重的苦役,风吹雨打,已有很多人病倒和死亡。根据侦察的情况,在中秋节的前夕,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我们派出第三团,一部分警戒登封县城的敌人,一部分冲进机场,消灭了敌人。战土们在人群里高呼:“我们是黄河北过来的八路军,是专门打鬼子来的。老乡们快跑啊,回家过八月十五吧!”近两万民伕忽啦一声跑得干干净净,机场空荡荡的只留下碎石乱砖和日伪军的尸体。日寇费尽心机赶修的飞机场,就此半途而废,再也没有修成。
解放了的近两万民伕回到了各自的家园,都把这次战斗说成是“八路军放工”。他们成了我们最有力的宣传员,“华北的老八路过来了”、“老日子’的飞机场被八路军踢翻了”、“八路军是神兵,从天而降”等讯息,象一阵春风吹遍了黄土高原。我们决定趁这个有利时机,分路进行活动,一面把党的政策和群众见面,一面搜集各地的具体情况,了解敌情、伪情,以便确定下一步工作计划。
红偃师
从少林寺翻过山就进入了偃师南部山区。一接触到这里的群众,就使我们感觉到“红偃师”的亲切的气氛。不管国民党反动派多少年疯狂的摧残,许多同志被杀害了,使我们党在偃师受到十分严重的破坏。但是国民党永远无法消除我们党在人民群众中建立起来的崇高威信。偃师劳动人民的心是红的!我们一进偃师,只要说一声:“我们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八路军!”村村都自动开门迎接。我们走到哪里,群众跟到哪里,越跟越多。偶而碰到有的村子里的伪乡公所不让进寨,群众就一拥而出,迎接战土们。有些老大娘拉住战士,眉开眼笑地说:“喔,你们就是八路军?来,让咱仔细瞧瞧!”有的说:“我早算到嘛,今年收红麦,收红薯,红军一定要来,看,果然来啦!”有的还这样说;“你们好好休息,‘老日子’来了,咱们去打,打了算你们的。”
这里的基本群众对我们这样热情支持,这里的地形又是山地,南面紧靠伏牛山脉,非常适合于展开游击战争,我们决定首先在这里创立一块根据地。
豫西地方实力派很多,力量雄厚。他们掌握着武装,也拥有一批群众。所以,争取团结他们共同抗日,是建立和巩固根据地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到偃师后,就特别重视对实力派人物的调查工作。我们对各个实力派人物的政治背景、政治态度、手下实力、家庭状况、社会关系、群众反映,甚至于他们的性格、爱好、生活作风等等,都作了详细的调查。根据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对策。首先要争取一些倾向抗日的、群众同情的地方实力派人物,树立榜样。这中间,我们团结、争取和改造裴子明的成功,是我们在政治上的一个胜利,在统战工作中起了有力的作用。
裴子明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是偃师府店乡乡长,曾经做过坏事。他性情刚直暴躁,好交朋友,重个人义气,群众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裴大炮。”他曾受到偃师进步学生和抗日人士的影响,所以豫西沦陷后,日寇几次诱降,他都表现了朴素的民族气节,没有变节投敌,在偃师实力派和群众中有较好的威信。同时,我们积极地争取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国民党军队逃跑时,他替西北军三十八军保存了几窑洞迫击炮弹、手榴弹和子弹,始终没有交给日寇。我们进豫西后,远离后方,补给断绝,武器弹药唯一的来源就是从敌人手里夺取。争取到裴子明,动员他献出弹药,可以增强我们打击日寇的力量,也是他对抗日的一个贡献。
我们请地方党同志和支队政治部副主任孔祥祯同志去动员裴子明出来和我们合作抗日,可是裴子明却在山上东奔西走,避而不见。我们明白,一方面他还不了解我们党的抗日政策,误信了国民党的诬蔑宣传,因而对我们存在着疑虑和偏见;另一方面他又走投无路正处在徬徨、徘徊和犹豫中。因为要抗日就不能不解决这一现实问题:依靠谁?依靠共产党、八路军,还是依靠国民党?国民党一败涂地的狼狈相,他是目睹了的。我们进豫西以来坚决的抗日行动,他也在暗中注视,还透露过佩服我党的心情。这种矛盾思想在实力派人物中是有代表性的。我和子荣同志决定亲自去拜访他,并且为了迎合他的爽直好友,重个人义气的性格特点,特地携带了一把从华北战场上缴来的日寇军官佩用的指挥刀,准备赠送给他作为见面礼,表示我们欢迎他共同抗日的诚意。我们到了他的家里,向他的大哥、侄子说明了来意,要他们劝他回来。他大哥、侄子好容易在洞宾洞找到了他,再三向他劝说,“人家司令、政委自己上门来看你了,你好意思不去见一面吗?”裴子明这才把心一横说:“走!豁上啦!”他腰带上插了两支驳壳枪,大机头打开,单刀赴宴似地回来了。见了面,他感到我们的态度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他的戒备心理很快就消除了。我们向他说明了来意,说明了我们党团结抗日的政策。他听了很高兴。最后,我把指挥刀送给他说:“我们知道你老兄不愿意当亡国奴,不愿意出卖祖宗,所以我们非常欢迎你出来和我们一起抗日。这把刀是我专门杀鬼子杀汉奸的,我送给你,祝你英勇杀敌、为国立功!”裴子明“唰”地抽出钢刀,试试刀锋,哈哈笑着说:“啊哟,这把战刀利得很哪!”
我们鼓励了他不投日寇的爱国气节,表示欢迎他出来和我们一道共同抗日,裴子明把胸脯一拍说:“中!打‘老日子’,咱裴子明跟你们干!你们二位这样器重我,咱裴子明死不当孬种!”
白栗坪突围
我们从偃师到巩县,然后转回白栗坪。还没有进东白栗坪,就感到一种紧张的气氛:人们在慌张地掩门闭户,有的妇女拉扯着孩子,一面着急地大叫着:“你不要命啦,快回来呀!”这是为什么呢,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走到高老大娘家门口,她一见我们,吃惊地连退几步,半晌才镇定下来。我们连问她好几遍:“大娘,家里出了什么事啦?”她两眼含着泪水,默默不言。好一会,她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们没有吃饭吧?好,咱给你们做!”她转身走到锅台前,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坛白面,坛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一定储藏很久了。她支起鏊子就给我们烙饼。这时候,我们看出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我们估计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情况,立刻命令警卫连两个排占领对面小山,放上警戒。我们一边给大娘烧火,一边再三问她:“大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啦?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可是我们每问一次,都象钢针刺了她的心似的,痛楚地望着我们,泪水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她想说什么,却又骤然把话咽了回去,直到烙好饼,把饼塞到我们手里,才长叹一口气,向西指指说:“快走,他们要打你们!”恰在这时,四面八方的枪声响了起来。我和子荣同志连忙率领支队机关,带着电台,登上了警卫连据守的小山头。展眼一望,我们已经落在敌人重围之中。和我们这个小山连接的高山已被敌人占领,从西白栗坪来的敌人已过了河,正向我们冲来,东南两面的敌人也在积极运动。这些敌人是什么人呢?经了解,才知道高山上的是国民党登封县党部书记长杨香亭的特务武装;西面的是当地土顽分子梁敏之胁迫下的东、西白栗坪一带的武装农民;东南两面的是临汝土顽席子猷胁迫下的马峪川的武装农民;北面来的是登封城内的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居然采取这种卑鄙恶毒的手段——驱使农民和我们作战。我们能够象对付真正的敌人那样,用八路军猛打猛冲的战斗作风来对付这些被欺骗和胁迫的农民兄弟吗?当然不能!虽然我们还不了解农民群众为什么会参加对我们的进攻,但是,我们却肯定地认为,他们是被欺骗,被强迫而来的,我们联想起高老大娘那种欲言难诉的苦衷,就更使我们焦虑不安。
我们把机关、电台人员隐蔽在小山旁边的沟里,用一挺机枪对付高山上的杨香亭匪帮。这座高山向着我们的这一面很陡,光秃秃的毫无遮掩,因为山水的冲击,石面亮晶晶的,十分光滑。敌人几次冲锋,我们的机枪咯咯一叫,匪徒的尸体就象冬瓜似的滚到沟底,摔得血肉模糊。敌人冲了两次死伤惨重,就再也不敢动一动了。我们其余的同志分布在小山两侧,抵挡着东西两面进攻的敌人。从这些人的衣着上看,在前面打头阵和在后面督阵的是土顽分子,打得很起劲,夹在中间的是拿着步枪、红缨枪、大刀等各种武器、衣衫褴褛的农民群众。我们命令战士们:只许杀伤日本鬼子和土顽分子,不许伤害农民兄弟!同时展开了火线喊话。我记得机枪班的杨春保声音最响,象只大喇叭,不断喊着:“老乡们,咱们是一家人,咱们的敌人是日本鬼子和汉奸卖国贼!”
我们的警卫连,被同志们昵爱地称为“咱们的小黑虎”,战斗力很强。往常,不管敌人再多、再凶恶,遇到多么危急的情况,战土们也不会停止嘻笑。而现在,阵地上的空气非常沉重,战士们的枪口来回移动,一次又一次地校正瞄准点,总怕打偏了,误伤了农民兄弟。可是土顽们的气焰却愈加嚣张起来了,有的居然直起腰,挥舞着胳膊,大喊大叫:“冲呀!杀啊!”后面督战的土顽分子也拼命用枪威逼着农民群众:“快!快往上冲!”我们看出农民群众的攻击毫不积极,行动很缓慢,但是他们终究一步一步地被赶上来了。高山上的杨香亭匪部也以猛烈的火力向我们射击,我们的处境已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有的战士已准备好手榴弹,期待地望着我,仿佛说:“我们再也不能忍受了!”我懂得他们的心情,他们在担心支队领导机关的安危。真的,如果面前全是真正的敌人,那这样稠密的队形确是发挥手榴弹威力的最好时机。可是现在不能,决不能用手榴弹,那样会伤害许多农民群众。我鼓励他们说;“同志们,沉住气,看我的!”我拿过步枪,一连三枪撩倒了三个土顽分子,其余的有的原地卧倒,有的回头就跑,农民群众!就乘势后退。正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首长,鬼子来了!”我抬头一看,一大片黄色的人群向这里急奔,刺刀在斜阳里闪闪发光,皮鞋的响声愈来愈近了。好啊,日本鬼子也赶来了!敌、伪、顽明目张胆的联合进攻,只能激起战士的无比愤怒!我们几挺机枪以密集的交叉火力向鬼子射击,战士们激动地喊起话来;“老乡们,打鬼子啊!咱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日本鬼子被我们的机枪火力封锁住了,他们蹲在乱石后面用迫击炮、掷弹筒咚咚咣咣地向我们轰击,我们这个小山的前前后后爆炸起团团浓烟,弹片、碎石横飞。顽匪一见日本鬼子出来配合他们作战,劲头又来了。杨香亭匪徒得意地叫喊着:“八路听好,你们跑不了啦,赶快缴械投降吧!”这时,农民队伍里引起了一阵骚动,显然他们已看清了实情,再也不愿任人驱使了。
战斗坚持到天黑,我们利用两敌结合部的山谷胜利突出重围。事后我们才知道,杨香亭、梁敏之顽匪为了消灭我们,曾向农民群众下了八条杀戒:让八路进屋者,杀!给八路送粮做饭者,杀!向八路通风报信者,杀……一有号令,必须出动作战,一人不到,全家抄斩,一村违抗不听,全村烧光杀绝!他们还欺骗农民群众说:“八路军是先甜后苦,将来要共产共妻。”他们就是用这种灭绝人性的和无耻的欺骗手段,强迫农民群众,为他们冲锋陷阵,当他们的炮灰。尽管顽匪的屠刀搁在脖颈上,广大农民群众并没有也不可能向敌人屈服。像高大娘这样一个普通的、善良的妇女,甘愿冒杀身灭门之祸,接我们进屋,给我们做饭,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么!“你们没有吃饭?好,咱给你们做!”并且拿出了珍贵、储藏很久的白面给我们吃,这不是她决心自我牺牲高尚品德的最好的表现吗?不是她对恶势力的倔强的反抗吗?这次战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人民群众是一次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教育。事实教育了他们,使他们认清了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谁勾结日寇反共卖国,毒害人民,谁真正抗日,处处爱护人民。后来,当我们彻底消灭了梁敏之反动武装时,群众拍手称快地说:“梁敏之这孬种该打,八路军真是仁至义尽,几次晓以大义,动员他抗日,他却猪八戒倒打一耙,这是他自取灭亡!”
倒地运动
我们从白栗坪突围出来以后,在偃师汇合了各路武装工作队。从各队的汇报中,我们了解到目前对群众危害最大的就是像梁敏之这样极端反动的封建土顽和敌、伪、顽合流的区、乡公所。这些伪区、乡公所,掌握着“自卫队”武装,为敌、伪效劳,向老百姓要粮、要钱、要人,群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消灭这些地头蛇和伪区、乡公所,不解除捆在群众身上的这条铁锁链,豫西人民的爱国热情就不能发挥出来,我们要想在豫西站稳脚跟也是非常困难的。
经过和日寇连续作战,经过多次的武装大宣传,经过对裴子明的争取,经过白栗坪战斗,我们党的抗日政策已广泛地深入人心,广大群众感到有了希望和依靠,也给我们消灭土顽、铲除伪政权和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创造了条件。这时,正是秋末冬初时节,阵阵风雨带来了寒意,使这黄土高原愈来愈显出萧条的景象。我们南征北战,东讨西伐,踏遍了穷乡僻壤,把那些群众恨之入骨的伪区、乡公所连根铲除,并且立刻召开群众大会,选举成立新的抗日区、乡政府。对那些愿意合作抗日的区、乡公所,则要他们公开在群众大会上宣布抗日,接受上级抗日民主政府的领导,同时,要当众烧毁敌、伪发给他们的委任状、印信,坚决和敌、伪断绝关系。那支自称是“从华北过来的老八路”的“冀鲁豫挺进纵队”,也在一次遭遇战中被我们歼灭了。原来这是国民党的一支特务部队,匪首黄某还是一个高级的特务头子呢!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斗争,我们以嵩山、箕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形成了。我们成立了两个工作委员会——嵩山区工委会和箕山区工委会,领导根据地的建设。偃师、登封、伊川、荥阳,巩县、临汝等县的县、区、乡的党组织、抗日民主政府、县独立团及区、乡民兵武装和农会、工会、妇救会等群众组织都逐步建立起来了。根据地的人民解除了敌、伪、顽的苛捐杂税,实行了合理负担,生活开始有了好转。但是,由于土地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生产力未能得到解放,人民生活也就得不到根本改善,群众性的抗日斗争也因而受到了一定的阻碍。
我们是为人民谋解放的革命军队,战士们的出身极大多数是受压迫的农民,而且有一大部分就是豫西人,他们对豫西农民的苦难有着深刻的体会。他们随时随地向农民们宣传革命的道理,讲解受穷受苦的原因,介绍太行老根据地农民翻身抗日的斗争经验。革命的真理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人们的心。贫苦农民异口同声地提出了这个要求:抗战倒地!
为了调动群众的抗日积极性,我党在抗日根据地内执行了减租减息的政策。但是,豫西地区由于“水、旱、蝗、汤”的灾难,封建地主乘机从农民手中掠夺了大批土地,使广大贫苦农民更加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因之,从地主手中夺回被霸占的土地就成为农民最迫切的要求。是的,土地回家!只有土地回家才能够使广大贫苦农民得到初步解放,才能够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生活,也才能够进一步发动群众抗日。地方工作委员会发出了告示:坚决支持群众的要求,实行“倒地运动”!同时为了争取地主阶级抗日,我们采取双方协商、群众评议、政府批准的方式,由农民原价赎回在荒年期间被迫出卖的土地。
“倒地运动”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根据地的生活沸腾起来了。抗日民主政府的干部每到一地,后面总是跟着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要求倒地。他们拿着武器,敲着锣,擂着鼓,兴奋地大喊:“倒地啦!倒地啦!”到了村上,我们的干部拣块石头坐下,就立刻办起倒地手续来。卖户和买户当面协商,群众当场评议,政府干部当场作出裁决:该倒多少地,以前几元几角卖去的,现在还是用几元几角赎回来!于是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文书。这一个解决了,接着办理下一个,这一村解决了,浩浩荡荡的农民队伍又开赴另一村。几年来,物价飞涨,货币贬值,卖户赎回土地的费用已大大降低了。正因为这个原因,穷苦的农民才有力量赎回土地。那些地主恶霸当然是极不甘心的,但是在觉悟了的农民群众强大的威力下,而且又有抗日民主政府,八路军为农民撑腰做主,经过说理斗争,他们理屈词穷,不得不把土地倒出来。
由于“倒地运动”使大批农民重新获得了土地,奄奄一息的豫西农村恢复了生气,豫西人民从心坎里唱出了这首民谣:
毛主席在延安,
听说(哟)豫西有灾难;
发来大军三十万,
一心(哟)要想搭救咱!
共产党、八路军,
抗战(哟)“倒地”为人民;
豫西从此见天日,
打败(哟)鬼子享太平!
刚烈正直的豫西人民,当他们认识到共产党、八路军是真正为了抗日、为了民族生存和人民幸福而奋斗的时候,他们以那么炽烈的热情,以无限的信任,拥戴着党和自己的子弟兵。“当八路军!”是青年小伙子们竞相争取的荣誉。他们来参军的时候,大多是自备武器,即使没有枪,也总得设法搞到一些子弹、手榴弹,好像空手来参军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就连许多老大娘也常常为儿子缝起干粮袋,装满干粮,骑上毛驴,亲自送到部队,说:“交给八路军管教,比啥都强!”
偃师扒头村有位年近古稀的王三江老先生,他曾参加过辛亥革命,后因双目失明,贫居家中。他虽然不能亲眼看见社会上发生的巨大变化,但是他天天却能听到乡亲们讲共产党的恩情,讲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讲八路军的爱民事迹,因而深深地受了感动。他每听到八路军要来的风声,就急急忙忙地唤孙儿领着他到村口去迎接,失明的双目饱含热泪,挥臂高呼:“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欢迎八路军!……孙孙,你也喊呀!”孙孙说:“爷爷,八路军还没到哪!”爷爷催促说:“快,你跑去瞧瞧,瞧见了回来告诉我!”
灿烂的一页
我们这支抗日武装挺进豫西,使日本鬼子恐慌万分。因为它知道,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不仅是一支唯一的、坚决抗日的力量,而且也是最善于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的队伍。他们还深深知道,豫西这样民性强悍善战、武器极多、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战斗潜力的人民,一旦被发动起来,组织起来,一致抗日,将会产生出多么惊人的力量!所以,当我们一进入豫西,日本鬼子就慌慌忙忙地向我们发动了连续的“扫荡”。战斗几乎天天在进行,并且一天比一天激烈,一天比一天紧张。国民党顽军一开始就公开配合日寇联合向我们进攻。国民党的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在反共密令中曾厚颜无耻地说;“日军压境,我辈尚有周旋余地,共匪嚣张,乃为心腹大患。……可将我军剿灭共匪的情况和计划,通过地方政府(即指汪伪政权)转告日人,以便协助剿灭共匪。”在蒋介石这一方针指导下,不少国民党顽军,早已实行所谓“曲线救国”,变成伪军了。
在这几个月里,我们一面战斗,一面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建立抗日政权。豫西人民终于在我党的领导下,在八路军的援助下,发动起来了,组织起来了。一座抗日的火山爆发了,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和我们并肩杀敌,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反“扫荡”、反围攻的斗争。在这些斗争中,特别是偃师的口孜、佛光峪之战,是豫西人民值得骄傲的胜利,是写在豫西抗日战争史上的灿烂一页!
口孜镇分东口孜和西口孜,是两个紧连着的村寨。它的背后是嵩山的出入口东、西九龙角。如果说东、西九龙角像一张嘴巴,那末东西口孜就是两颗门牙。十二月四日拂晓,从偃师城出动的一路日本鬼子到了西口孜寨。守卫在口孜村寨上的只有偃师县委领导的偃师独立团一部分和口孜的武装群众。他们早已得到了情报,所以几天来日夜不息地在寨墙上放哨巡逻,严加防备。他们一发现敌人,就擂鼓敲锣,发出警报,东、西口孜和周围几十里内各个村寨的群众,不分男女老少,都自动赶来支援。他们有的拿步枪,有的执红缨枪,有的握大刀,有的持三齿耙,和现代化武装的日本鬼子大战了三天三夜。
这正是凛冽的冬天,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战场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同‘老日子’拼啊!”“打!不要紧,有八路军!”喊声震天动地,真是一个气壮山河、惊心动魄的场面!豫西群众许多人的枪法非常好,他们卧在寨墙上,居高临下,用步枪和土枪打得日本鬼子爬在烂泥里不敢抬头。使用大刀、红缨枪、三齿耙的,都聚集在寨墙下,一声号令,大开寨门,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敌人,进行白刃格斗。青壮年作战,老弱妇孺在后面送水,送干粮,送弹药,救护伤员,连王三江老先生也叫孙儿领着,挽只竹篮,挨家挨户地收集子弹送到阵地上。他豪迈地说:“我要不是瞎子,不成勇士,就是烈士!”
同一天,我三团一部在口孜以西的二郎庙和从缑氏出动的一路日本鬼子展开了血战。二郎庙附近的群众和口孜一样,也纷纷拿起了武器,配合八路军参加了战斗。同时,登封的伪军程天祥部也到了口孜以南的奶奶庙、甘罗寺等山头。佛光峪群众正来口孜助战,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回兵,打退了程天祥匪部的进攻,解除了口孜腹背受敌的威胁。
侵略者往往是迷信自己的武力,轻视人民群众伟大的力量的。日寇对豫西人民的英勇善战同样估计不足,当然他们更不会认识到豫西人民一旦得到共产党的坚强领导,将会发出何等惊人的威力!当他们到达口孜,听到寨上锣鼓喧天,还以为是欢迎他们呢,仍旧大摇大摆地排成三路纵队向寨子前进,结果,被人民群众一个猛烈的冲杀,弄得鬼子措手不及,死伤狼籍。等到查明寨内绝大部分是武装群众,并没有八路军主力,日寇又施展了卑鄙的“怀柔政策”,故意不打枪,由一个汉奸大声叫嚷:“口孜的良民听着!皇军不打良民,良民也不打皇军,皇军良民统统打八路军!”“叭”的一枪,汉奸四脚朝天回了老家,寨上的群众哄然大笑。后来日寇恼羞成怒了,想以他的所谓军事威力来慑服人民群众。轻重机枪、掷弹筒、迫击炮发疯似地吼叫着;受过武士道精神训练的士兵列成整齐的队形,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发起了连续的冲锋。但是,群众没有被吓倒,相反更激起了他们仇恨的怒火。他们坚守寨墙,寸步不让,激烈的战斗进行了一整天,日寇始终无法攻下口孜。第二天(十二月五日),指挥这次围攻的日寇联队长率领另一路日本鬼子从巩县插到了偃师、登封交界的山坡上,企图从东南方向实行迂回。日寇联队长梅协亲自带了十二名军官先来佛光峪观察地形,恰好被上煤窑背煤的佛光峪群众发现了。他们埋伏在险峻的牛头弯,等日本鬼子从下面山沟经过时,便一跃而下,有的用扁担劈,有的卡住鬼子的脖子,有的把鬼子的脑袋在岩石上碰得脑浆迸裂,眨眼功夫就把十二名军官全部打死,并缴到了一挺歪把子机枪、一个掷弹筒、七支步枪。日寇联队长在混战中只身逃跑,但被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发觉了,立刻跃起猛追。日寇联队长转身连发数枪,但未打中,手枪里已没有子弹了,少年几个箭步就追上了这个敌人,一纵身像壁虎一样爬在敌人的背上,双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住这家伙的耳朵,日寇联队长梅协拼命挣扎也挣扎不脱,扭打在地上。这时,佛光峪和鸡毛窑的群众也纷纷赶到,他们一涌而上,乱棍揍死了日寇的联队长。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受到了中国人民的严正审判!而我们的小英雄,也在同敌人搏斗中受了重伤。
群众看到这个鬼子满身的黄呢子军装,胸前挂了不少的牌牌块块,知道是鬼子的一个大头子。他们兴高采烈,把这个鬼子的尸体藏在乱石堆底下,同时抬回少年进行抢救。不幸,这位少年英雄终因伤势过重而英勇牺牲了!他临死前还说:“等我好了,我还要捉一个更大的‘老日子’!”
十二月六日,攻击口孜的日寇在汉奸的引导下,偷偷的绕到口孜东南,占领了高地。这样就使口孜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面。日本鬼子又用烧夷弹轰击东南寨门,寨门在熊熊大火中被烧毁了。但是,就在头一天晚上,偃师县委已及时地作了撤退的布置,老弱妇孺撤到了山上,留在寨内的独立团和武装群众又同日本鬼子打了半天,到傍晚时候,才安全地转移了。日本鬼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占领了这座空寨。
第二天,日寇又集中兵力攻击佛光峪。鬼子攻占佛光峪,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找他的联队长。从口孜进入东、西九龙角到佛光峪,沿途是马涧河上游,两旁都是高山。马涧河很宽,冬天枯水时期,没有水,裸露着鹅卵石。我偃师独立团和佛光峪群众顺着这条河床对日寇反复冲杀,鹅卵石上到处躺着日本鬼子的尸体。有二十多个鬼子被逼进了窑洞,他们把机枪架在洞口扫射着。独立团战士们和佛光峪群众在鹅卵石上匍匐前进,想用集束手榴弹消灭洞内敌人,但是他们没有防备另一股敌人顺山脊两侧迂回下来。正当他们跃起身,向窑洞发起冲击的刹那间,山上鬼子的轻、重机枪响了,使我们军民陷入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困境。正在这时,我们活动在附近的一支部队赶到了,战士们顽强地阻击敌人,争取时间,掩护佛光峪群众安全撤退下来。
日寇为了找到他的联队长,特地以一个中队的兵力在佛光寺扎下了据点,用尽了威胁、利诱、欺骗、恫吓的手段,要群众交出他们联队长的尸体来。群众到这时才知道埋在乱石堆下的那只“死猪”原来是“老日子”的联队长呢!但是,充满了爱国主义精神的豫西人民既不会屈服于侵略者的刺刀,也不会被甜言蜜语所欺骗。鬼子中队长几次召集群众哭哭啼啼地说;“佛光峪良民们,你们快快把皇军大大的太君交出来,皇军马上就走,以后皇军永远不来佛光峪!”群众回答他说;“有本领你们就在佛光峪呆下去!”鬼子中队长又说;“你们交出大太君来,要炮给炮,要枪给枪。”“再不交出来,皇军要烧要杀!”群众们坚决不交出鬼子联队长的尸体,反而把他更秘密地藏在一个枯井里。
日本鬼子在佛光峪扎下据点后,群众性的抗日斗争又以另一种形式进行着。我们的部队和群众天天夜里去摸鬼子的哨兵,吓得鬼子不敢在平地上、大门口放哨了。他们在屋顶打了窟窿,只探出半个身体来。但是这样还不保险,哨兵仍时常不知去向。他们又在上面罩了只木格笼子。鬼子中队长急得大叫大跳说:“八路军有本事来打,不要作小偷的干活!”
在日寇大举进攻我嵩山根据地的时候,我们支队主力趁敌人后方空虚,在巩县、伊川、洛阳等地展开攻势,拔掉了敌人许多据点,甚至活动到洛阳市郊,积极支援了根据地军民反围剿的胜利。日寇除在佛光峪扎了据点外,其余的不到一星期被迫缩回去了。佛光峪是我嵩山根据地的中心,是偃师、登封、巩县的连接枢纽,群众有“一盘碾,转三县”之说。我们当然不会以摸它几个哨兵为满足,更不会让它长期驻扎下去。群山环抱的佛光峪,交通不便,离其它据点很远,四周为我们根据地所包围,这些都极其有利于我们封锁、围困和消灭这股敌人。我们首先派出部队,专门袭击从洛阳、偃师、缑氏到佛光峪来送信、送粮、送弹药的鬼子汽车和人员、马匹,截断敌人的补给线和外界的联系。在我群众性的游击战包围封锁下,后方被我截断,鬼子吃水、吃粮都很困难,往往从偃师城派很多日伪军护送粮弹。这样搞了半个多月,佛光峪的鬼子已像堵在洞里的老鼠,只能吱吱叫了。一九四四年的除夕之夜,我们发起了佛光峪战斗,最后消灭和驱逐了这个据点的敌人!
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战斗。敌人的据点扎在佛光寺里。我们的突击班翻墙而入,上了屋,揭开瓦片,用冲锋枪、手榴弹捣了敌人的窝。我们指派了两个身强力大的战士手握大刀把守庙门,鬼子逃出来一个就砍一个。就这样,据点里的敌人全部被歼灭了。这时却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狡猾的鬼子因为害怕我们夜攻据点,所以每当天黑后,大部分就偷偷外出,只留下少数鬼子在据点里。我们正准备集合部队,外出的大队鬼子回来了。我们迅速抢占佛光峪村后叫做鹿头骨堆的山头,脚跟还没有站稳,鬼子也紧跟着冲了上来,双方拼起了刺刀。佛光峪和周围村庄的群众站在对面的东石岩上,望着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地把鬼子挑下山去。我们有的战士负了重伤,还紧抱住鬼子不放,在地上滚打。群众激动得齐声大喊:“八路军打得好!”“八路军万岁!”
我们在东、西九龙角打援部队的战斗也分外壮烈。日寇从缑氏来援的步兵和骑兵,三番五次地想冲过九龙角,都被击退了。战斗结束后,我们登上了九龙角阵地,在我们六连二班所守卫的一条战壕前面,躺满了鬼子和伪军的尸首。二班的英雄们也全部牺牲了。虽然他们牺牲了,但双手还紧扼着敌人的脖子,刺刀还捅在敌人的尸体里,阵地仍旧巍然屹立。我们不禁被这壮烈的情景所深深激动,流出了热泪。
我们在胜利中迎来了新的一年——一九四五年。
二月底,王树声司令员、戴季英政委等亲率三个支队渡河南下,和我们在嵩山会师,成立了河南军区。我“豫西抗日先遣支队”已胜利地完成了先遣任务,改编为河南军区第一支队兼第一军分区。从此,领导加强了,部队增多了,在嵩山,伏牛山和豫西平原上展开了全面的抗日游击战争。
惜别豫西
“日寇投降了,抗战胜利了!”多么振奋人心啊!但是,正当根据地的人民庆祝胜利、准备重建被战争摧毁的家园的时候;正当那些长年躲藏在深山里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穿起新衣裳高兴地返回家乡的时候;正当人们刚挺起腰来舒口气的时候,新的灾难又临头了!抗战时期,狼狈逃窜的国民党军队,现在却耀武扬威地要来“收复失地”了。,全国人民遭受灾难时他们逃到大后方避难,人民胜利时他出来抢胜利果实。他们调集大军从潼关沿陇海路东进,从郑州西犯,沿平汉路北上,企图四面围攻我豫西抗日根据地。各地的汉奸、伪军以及卖身投敌的所谓“曲线救国”的国民党军队,都摇身一变为“中央军”了。它们气焰嚣张地也从四面八方奔杀而来,向我抗日根据地军民展开了疯狂的围攻!
豫西又重新被乌云笼罩,豫西人民又遭到了国民党的血洗浩劫!抗日救国的人民变成罪人,多少抗日群众被屠杀了,被活埋了!多少抗日烈士的家属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迫害!我们听到:伊川有一位烈士的老母亲被国民党保安队拖到烈士墓前污辱、鞭打,被折磨得发疯了;我们听到:有些只有七八岁的天真活泼的烈士子女,被野兽们扯住双腿,鲜血淋淋地撕成两半,有的被放在碾盘上碾成肉酱;我们还听到:国民党偃师县党部逮捕了王三江老先生,严刑拷打,强迫他说共产党不好,王老先生始终不屈地说,“我眼睛虽然瞎了,可不能说瞎话!共产党就是好!”直到他被活埋的最后一刻,这位正气凛然的老人还高呼:“共产党就是好,国民党就是孬!”
面对着国民党军队的步步进逼,战火愈烧愈近,面对着这群完全丧失了人性的豺狼的滔天罪行,面对着豫西人民的深重苦难,我们不由得热血沸腾,心里燃烧着对阶级敌人刻骨仇恨。全体指战员义愤填膺,一致要求:“坚决保卫根据地,保卫胜利果实!血债要用血来还!”是的,日寇投降,抗战胜利,这是中国人民及其军队——八路军和新四军,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培植起来的胜利果实,现在,国民党反动派竟想用武力来夺取人民的胜利果实!我们既然能够依靠豫西人民战胜日本侵略者,我们就有力量打败国民党反动派!
就在这内战一触即发的紧急关头,我们党再一次地表现了宽阔的胸怀和伟大的气魄!为了顾全大局,避免内战,为了争取全国的和平,我们遵照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指示,忍痛撤出了豫西根据地,到鄂豫皖边境的桐柏山区,和李先念同志领导的新四军五师会师。
我们强忍着无限悲痛,告别了豫西人民,整装出发了。我永远记得豫西乡亲们那种依依难舍、再三挽留的情景,永远感激他们的深情厚意。我们行军途中,每经过一个村子,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恸哭失声,拉住不让我们走。他们诉说着;“你们一走,我们依靠谁啊?‘遭殃军’一来,可不得了啊!”他们有的给我们做干粮,有的送鞋袜,有的把子弟送来参军,有的甚至全家扶老携幼地坚决要求跟随我们南下。
望着乡亲们送行的行列,望着我们这支又军又民、人数愈来愈多的巨流,望着巍峨的嵩山,我深深地感到,这就是真理和正义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任何反动派都无法抗拒的,人民的事业必将取得最后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