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小妆
直到临终前,博尔济吉特氏也不能想透,自己的一生究竟算是福寿双全,还是怅然若失?有人说女人如得“父亲宠爱,夫主疼爱,儿子的孝爱。”可是,哪个女人能够那么好命,三者兼而有之呢?对于博尔济吉特氏而言,她唯一的丈夫,竟是个面目模糊的人,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因为陌生人不会让她失落、不会让她伤心、不会将她的心提起又狠狠摔下,不会让她在冷宫的日日夜夜苦守一线希望等待他的回心转意。
1654年,14岁的博尔济吉特氏在孝庄太后的安排下,离开了美丽的科尔沁草原,来到了紫禁城。在此之前她曾万般想象过自己的婚姻,不求皇帝对她一心一意,专房专宠,最起码能够贤良淑德,让皇帝心中有她的位置。再生个孩子,一生就无憾了。
虽然,她只是继后,然而她依然满怀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皇后,尤其是,做一个好妻子。
顺治十一年六月十六日,福临第二次大婚。巧合的是,第二位皇后也叫博尔济吉特氏。第一位博尔济吉特氏,被他无缘无故斥责为“无用”,义无反顾的“废后”,降为“静妃”。那么第二位皇后呢?他总该有点爱心,不,善心。哪怕他心存一丝善良,给那个可怜的女人留一份公平,一个孩子和做妻子的尊严,我们仍会谅解他的所作所为。
然而,并不。他依然排斥着这个女人。他觉得她“无长才”。
临当时十七岁,精通满汉文,熟读典籍,文史俱精,书画双妙,极富才情,又与汤若望来往甚密,对当时西方的科学文化也有涉猎,见闻广博。所以他嫌弃她,觉得她什么也不懂,没有共同语言。
笑话。皇后也不是艺妓,没有按照艺妓的方式培训,何况,说她无“长才”,难道让她成为第二个武则天,才算有“长才”吗?
终于是看跟谁比。已经有董鄂妃这一个模板了,任何一个不是花卷的馒头,都无安放进他心里的凹槽处。他只有董鄂妃。
大婚当夜,福临坐立不安,提出一个怪异的要求,他要去拜谒父陵。
14岁的皇后吃惊的看着他,从他冷淡的、不耐烦的语气中,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觉得他不愿意娶她。
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虽然结婚当夜他是不可能去拜谒皇陵的,然而除了新婚那几夜,他几乎每天找借口出去,帝后本应同住保育宫,然而他却坚持分居。
大婚后不到半年,顺治十一年十一月他就去了南苑,一直在那里住到第二年的五月初一,可能是由于辅政王济尔哈朗病危,才于午夜突然回宫。
这次回宫,也只是匆匆时光,仿佛她就是瘟疫,让他憎恶不想靠近。
皇后真的得了瘟疫,出了痘,生命垂危。福临接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她,而是忙不迭的说要出宫避痘,两位皇子福全和玄烨也同时避出宫去。
皇后九死一生,总算活了下来,成功活下来的她,并不感恩命运的厚爱,而是陷入了深深的失落和伤心中。
从那以后皇帝以皇后出过痘,可能不安全为由,彻底消失了。他不是去西苑瀛台,就是去南苑,很少回宫。不是去看董鄂妃,就是去看新来的妃子,对皇后越发冷落。
顺治十四年十月董鄂氏产下皇四子,福临当即命礼部拟议册封四子为皇太子的仪注,第二位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当年十二月太后出疹,同时荣亲王病危,“满朝为皇子出家于闵忠寺以祈寿,又为太后患疹以祈安”,连福临都不停地两地奔波,为母亲祈福,难产后修养不足百日的董鄂氏也赶去侍奉,而皇后却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福临惊讶的发现,那个懦弱的女孩,眼中是冷冷的色彩,她不再小心翼翼,也不再扮演贤良淑德。
无动于衷,是的,那是因为心如死灰。她甚至希望废后诏书快点到来,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维系破败婚姻的信心,更厌倦在婚姻里粉饰太平。
福临正有此意,废后不是吗?他倒是真的想。但是太后病着,他只好把这事压下来。
太后痊愈后大赦天下,他却在忙着秘密拟定废后诏书,借口是,“皇后失礼”。太后病了,你竟然不去看?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
他不了解一个万念俱灰的女人的心理,一切欲望寂灭,对你都全无信息,更何况是你的母亲?
更何况,她心底难道就没有对孝庄的恨意?如果不是她让她离开科尔沁,给她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如果她没被选作皇后,没认识过福临,她的一生,要好太多太多了。起码科尔沁的巴图鲁,不会如此无情无义。
杨珍曾经特别指出,福临这次试图废后之举也是瞒着孝庄,打算先斩后奏的,证据就是顺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福临命令恢复中宫笺奏的那道上谕。他在其中说,前次下令停止中宫笺奏的时候,因为“皇太后圣体甫豫,未及奏闻,今始奏知”,也就是孝庄是在事情发生八十余天后,才被告知,她当即表示反对。尤其是她不想立董鄂氏为后,所以更加抵死不从。福临没办法,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此时,皇后已经21岁,却没有自己的孩子。
漫长的宫廷生活,磨砺了她骄傲的性子,慢慢的,她也学会怡然自得,不嗔不喜,像个木头美人一样活着。
福临宣布去世后,她静静地站出来,告诉孝庄,她要殉葬。孝庄惊讶地说,你不必如此啊!(《承政院日记》)
是的,幸运的人,没人要她死。不幸的是,她没有殉葬的资格。在福临心里,她是一个不存在,或者不改存在的人。
康熙即位后,博尔济吉特氏被尊为皇太后,康熙像爱自己的母亲一样爱她。特别是孝庄太后去世后,康熙与皇太后孝惠的感情更加深厚。
在废立太子的事情上,康熙伤心欲绝,无人倾诉,只能跑去跟孝惠倾诉。这个善良的女人非常同情康熙,也很理解他,她说的话句句能说到他的心里,给了他极大的安慰。而且,孝惠的表态,让他确立了复立胤礽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对胤礽无法割舍的感情。
《清圣祖实录》记载,她的懿旨可以同皇帝的圣旨相提并论,具有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康熙四十九年,孝惠七十大寿,宁寿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外藩、贝勒、额驸都参加了这场宴会,康熙玩性大发,竟然跳起了蟒蛇舞,逗得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孝庄在世时,热河避暑山庄一直没修好,康熙颇感遗憾。康熙每次都带着孝惠去避暑山庄,走到半路,他率臣子先行,为母亲做好准备,当孝惠出现时,他们跪地迎接请安。康熙的孝心,让孝惠很感动。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比亲生的还要好,还要孝敬她。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年逾七旬的皇太后染病在床,住在京西畅春园的玄烨闻知此信,心急如火,不等沿途设好警戒,只带了少数近侍人员,疾驰数十里,赶回皇宫,直奔宁寿宫看望皇太后。这期间,玄烨也是疾病缠身,头晕脚肿,行动维艰。玄烨不顾身体有病,天天去看望皇太后,每次用丝帕缠着脚,用软较抬着去。64岁高龄的玄烨跪在皇太后的病榻前,拉着皇太后的手,深情地说:“母后,臣在此”昏迷中的皇太后依稀听到了喊声,使劲挣开双眼,用手遮着光线,颤微微地看着玄烨,拉着玄烨的手,久久不放,嘴角连动了几动,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眷恋的看了康熙一眼,闭上了她曾经清澈,现在依旧清澈的眼睛。这个皇宫,给了她太多希望,也给了她太多失望,给了她高贵华丽的幻境,也给了她生不如死的痛楚。
然而,最终,上天将她失去的情爱,以令一种真挚的、纯洁无暇的孝爱还给她。虽然她这一生,没有得到丈夫的疼爱,然而,有了康熙的那一份孝爱,在临终之前,她起码可以骗自己一句,其实这一生,她也并不算太差。
她也得到过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