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来看,国产电视剧好像是为了一类人。赚资本和快钱的创作者们在缺乏阅历的青少年背后大量投掷虎视眈眈的文化炸弹,通过营销在网络空间营造出“不看人”的氛围。
为各大卫视热播剧贡献收视率的人群庞大而沉默,在网络上发声的多半是活泼、纯真、可爱的年轻人,然而他们的长辈才是沉默的大多数。作为沉默的大多数,“长者们”更加宽容,也更需要不费脑的文化快速消费品打发时间、摆脱琐屑而繁重的现实生活。牢牢把握年轻人心理的电视剧,收效未必尽如人意。
国产网剧《热血长安》就是这种典型的面向年轻人的作品——漫画式的人物设置和表演,漏洞百出但又符合推理范式的故事结构,怪力乱神的噱头和氛围,《走近科学》一般的揭晓谜底过程贯穿全剧。依照当下影视产业中对网剧的投入,做到《热血长安》的程度就算是及格了。
当然,不要指望在这种投资级别的网剧里看到表演,徐海乔、张辛苑等一众演员几乎都是不背台词的,做数字先生、数字小姐倒还不至于,但后期配音和画面中人的嘴形根本对不上。
但是,这种完全投年轻人所好的影视作品注定不会成为“爆款”。年轻人中,喜欢推理探案的只有一部分人,而这一部分喜欢推理探案的人中,讲究推理情节设置严谨、逻辑严丝合缝者,会在剧情展开暴露瑕疵的过程中逐渐流失,最终撑下来的只有演员的支持者们以及喜欢轻松的推理探案情节又不太在意细节的观众。
收视人群在过筛子一样层层细分之后,留下来的一定不会是多数。十天五个亿的播放量对于《热血长安》的制作方而言,或许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数字,但对于一部网剧而言,算不得什么大成就。
不以“上星”为前提的影视作品成本一般不会太高,挑剔一部网剧的特效和后期制作就好比特地从网上买“小香风”同款套装,之后又给电商留差评斥责商品质量不如邻家小姐姐价值不菲的正版一样。“英特纳雄耐尔”尚未实现,哪有那么多物美价廉?
那些靠后期完成的外景中,无论阴晴雨雪都没有风吹树动,阳光永远温暖和煦,全景中的亭台楼阁、远景中的城池山川都如画一般缺乏生气。
然而辩证地看待这一问题,后期的优点也是有的:它帮助画面获得了实拍无法捕捉的美感,太不逼真的场景特效也中和了鲜血四溅的神经刺激,维持了轻松的整体调性。
国产电视剧特效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大槽,可卧可吐,仿佛其他优点全靠这个槽来衬托。在后期这个槽的映衬下,《热血长安》在室内场景和镜头语言运用上下的功夫凸显了出来。
作为剧中重要场景的酒店“凡舍”,依靠日式推拉门制造出多重空间,许多场景和桥段都建立在这种空间划分的基础上。镜头语言的使用弥补了特效的问题,营造出每集开篇的悬疑气氛。
没有镜头语言的巧妙运用,单靠《热血长安》本身的故事和演员的表演,是很难碰到及格线的。国产影视行业中,剧本和制作都以“资方没良心,演员没演技,观众没脑子”的“三无设定”为前提,没一两个专业人士加持一下,最终结果会有多烂可想而知。
“四千年第一美女”鞠婧祎在剧中的设定是尚书家的千金,技能点是过目不忘。作为女一号,这种交互式人脑数据库的设定十分坑人,换成金庸小说,她就是唐朝版本的黄蓉妈妈、不暗恋表哥的王语嫣,出场次数注定不会太多。《热血长安》里,鞠婧祎的戏份还不如女二号张辛苑、女三号程小蒙多。
作为某网曾经的女神,张辛苑能在过气之后仍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做中国的蒂塔·万提斯,这股坚韧不拔的精神实在令人心生敬意,但她的演技也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公孙四娘身上唐朝爆款汉服混搭日本花魁的形象,散发出过于浓郁的网红气息,却意外地和这部剧的整体风格十分协调。这是张辛苑的幸运,也是影视产业的不幸。
整部《热血长安》充斥着强烈的对“唐宋在日本”这一文化邪说的迷信。唐太宗李世民时期的长安,弥散着一股浓郁的日本风味,大到建筑、小到器物,都是日式的。这就难怪身份背景存疑的公孙四娘,片生鱼、穿木屐,却意外地融入环境之中大隐于世了。
被起了一种近似于狗种名称的男主角“萨摩多罗”和萨摩耶的存在意义差不多,负责“可爱”和“吃”就好。但是多一个字就多一份责任,名侦探萨摩多罗还要在每一集的结尾突然睁大雪亮的双眼,指出真凶,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然,推理过程是一次性连珠炮式弹出来的。一节课时长的电视剧除了开头和最后几分钟与案情关系密切,中间部分主要由“男主角和他性格迥异、特征鲜明的朋友们的二三事”组成,围观群众和真凶必须十分努力才能让男主角破案时看上去毫不费力。
当然,编剧是有人文情怀的,在揭露曲折人情故事之后时常安排男主角流泪叹息,彰显了人道主义精神。
上述这些特质都让长安异域好吃懒做的名侦探,看上去和其他国家、地区、时代的“名侦探”们没什么两样,尤其是漫画里的那些:反智主义盛行,本格推理衰落,名侦探已经不怎么靠缜密逻辑破案了。
架空历史看似是最容易驾驭的题材,其实不然。架空历史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用来搭建故事框架,却只有那些技能全面、博闻强识的少数人能够使之充实。
《热血长安》也是基于架空历史建构而成的。真实的历史中,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后逼退父亲、取得皇位,为绝后患杀掉了元太子李建成的六个儿子,并不存在《热血长安》中大理寺破案小分队队长“李承邺”这样一号人物。
架空允许虚构故事融合更多、更加现代化的元素,比如,允许仵作使用手术刀进行解剖(传统中国话语中的“柳叶刀”是明清时期的一种武器);再比如,用十六世纪才传入中国的花生用作七世纪中国民间杀夫案的凶器。假想的世界中,创作者在主观臆造出人物的同时,也能够臆造出一些职业,比如谁都搞不清什么是所谓的“殇医”。
即便是历史题材正剧也没办法按照还原历史的标准来拍,更何况一部娱乐性质的轻悬疑网剧。《热血长安》的宣传稿将美剧式的单元剧形式和快节奏作为卖点,但这种对形式的借鉴经过几年的实验和实践,被证明并不怎么适合国产剧观众。
国产剧观众和网文追随者在主观层面上的诉求大同小异,他们对连续剧的期待不在于“剧”而在于“连续”。连续性好比那些佐餐下饭用的社会新闻,构成了可持续性的交流话题,《热血长安》频繁使用饭店里顾客交谈的场景引出案件,到了迎合观众心理上,不知为何,反倒装作不甚在行。
或许在当下的影视产业环境里,只有单元剧的形式才允许创作者展现镜头语言的使用技巧——毕竟在那些宏大热门的长篇连续剧中,影视语言已经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