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汉大词典编纂处,喜欢错峰上班。薄暮无人,在会议室那张大长桌上铺开摊子,读读写写。上海的心脏地带,轻度污染的空气从40摄氏度退烧之际,我开始这样的夜生活……
赶末班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我会问自己:“孤独么?”
“自找的呗!你不是不忘初心嘛。”
我从龙华镇上的高中毕业,有位女生送来王佐良先生的《英诗的境界》留念,扉页写着“希望有一天,你能编一本自己的词典。”那时的教室里,很容易发现我是喜欢辞书的,只有我的小书架上有大家伙:1979年版的《辞海》缩印本和94年版的《英汉大词典》缩印本,书脊已破。
1998年初夏,该名天秤座文科男经过一番纠结,第一志愿选择英文。最终填报复旦大学,而不是外语专科院校,是因为那里有两尊神:葛传椝、陆谷孙。
陆谷孙与朱绩崧(左)
我高考前六年的7月29日,挂帅《新英汉词典》的葛先生走了,葬故乡嘉定清竹园。
“我不管你什么《牛津》《马津》,语法题一律以《新英汉》为准!所以,第六题只能选dog——你不要问我什么道理,记住就是硬道理。来,下一道,选boy,啊,选boy……”高三贾老师分析模拟卷,霸气。
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镇社孖宝”《新英汉》《英汉大》相继标刻了上海文化的新高度。回首现实世界这十八年,从初见陆老师到与他永别,我在他的“述”和葛先生的“著”中,完成了一段修行。两部巨构,从仰望,再平视,到出入其间。
去年7月28日,陆老师也走了。随他家老先生,葬在嘉定松鹤园,其地在清竹园东南十里。
文化名人亡故,各家媒体的记者跑得快,写得多。有一篇是本埠《文汇报》的,题为《追忆陆谷孙:甘做语言汪洋的编舟人》,我竟是这几天才在手机上读到。其中采访了我一位师兄,他说起2007年面世的《英汉大》第二版,“一些词条例证里译文欠准确的,也得到了订正,‘adust’下有个例证‘a vast desert all adust’,语言风格古色古香,第1版译文是‘大片干旱的沙漠’,稍显直白,到了第2版,改成‘大片旱海’。”
“这样订正对吗?”我顺手翻开大长桌上的第二版,果然一句“大片旱海”。
“这怎么行!明明有问题,还当范例来讲。我找老头子理论去!”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背地里唤作老头子的陆老师,已然不在了。我没混淆时空。
“‘大片’修饰‘旱海’,冗辞也。岂有海而不大者乎?且汉语有‘翰海’‘瀚海’,‘旱海’则未之闻也。我意作‘翰海炎炎’或‘炎炎翰海’。”若在十年前,我会给他发条短信。
“老猪头,不改也罢。‘旱海’乃老愚得意之coinage也。‘旱’字有个‘日’当头,不正照应adust吗?”他会在诺基亚上这样回我,并追一条:“屋里厢侪是隔夜菜,已叫胖佣去政肃路菜场买叉烧来畀侬喫。”
我顾不得忧虑街市熟食卫生与否,一心只盯着他这“旱海”。“老头子就是喜欢show off,跟他那块‘皮杂饼’一个德行!现而今满大街的pizza叫‘匹萨’‘批萨’‘披萨’,偏偏没有‘皮杂’。”我会一肚子不服气,走向国顺路第九宿舍他的“洞府”,饭桌上和他继续争论。吃完,一起出洞散步去。
我陪他在复旦散过多少回步?以百计吧。
去年追悼会后,我初返校园,竟在叶耀珍楼前驻足涕泣。暑气蒸腾的暮光里,心头一片凄寒。这里是我们散步正式的起点。
他的女儿陆霁师姐见状,过来拍拍我的肩:“覅哭了,阿拉喫饭去。”
杨玉良校长说,陆老师是在复旦留下最多足迹的先生。那段光阴如果可以快进,就会发现散步的范围是急剧萎缩的。最早是国顺路、本部、国权路、政肃路走一大圈,后来是不进本部、只走邯郸路的小圈,最终连邯郸路都不过了。
复旦校园内,学生们为陆先生拉起的悼念横幅,两边挂着白色纸鹤。 章文立 澎湃资料
2013年除夕,相差近四十岁的师徒吃着年夜饭。“喏,这个你拿好——压岁钱。”我一瞅信封厚度,一万没错。“你不拿,以后就不要来我家了。我老了,该散财了。你工资微薄,我晓得。我希望你安心读书,没有后顾之忧。”
前前后后,他资助我的现金总有二十万吧。有一天,并不是节庆,他又塞钱给我。“陆老师,我是不富裕,但也不缺钱花啊!”他仍摆出一副拒收即断交的姿态:“看你单身主义没完没了,也不晓得你哪天结婚,礼金干脆提前送掉。我老啦,就怕等不到喝你的喜酒了。”
那顿年夜饭,我们俩还难得地饮了白酒。酒足饭饱,散步照旧。本是其乐融融,校园左近鞭炮也少,走走聊聊,真好。快回到宿舍时,他上身前倾得厉害。猛然间,他左手拉住我:“朱绩崧,你搀我一把,我走不动了。”吓出我一身冷汗。把他送回家,安顿好,看他恢复如常,我才敢离开,隐忧在心:“这怕是不祥之兆吧。”
那天起,他健康每况愈下,几乎岁岁一场惊动有关领导的病。老友们拉他出来聚餐,都要劝:“陆谷孙啊,侬自家身体要当心啊。覅搿能介拼,让伊拉小青年多做点。侬看侬,搿几年老得特别快。”他只当耳旁风。
他的卧室隔壁,我睡过。他的病房,我值守过。新华医院老年病科重症监护室门口的地板上,那五个不眠之夜,我煎熬过,却最终没有等到他下地走出来。
“七十几岁的人了,就不能太平点吗?哪个主编像你这样扑身扑命?还抽烟,戒了又抽!不怕脑梗再发啊?开什么玩笑!”两个人的小饭桌上,我常常殷勤递过打火机,一边暗骂。
“陆老师啊,编词典好比打仗,主编好比总司令,每条每项都靠你这样密密麻麻地改,不是为帅之道。要指挥兵将攻城略地,哪能自己单枪匹马硬上?叫手下编辑们多做做吧。”满纸银钩铁划,笔笔法度森严,我敬佩,却也担心,“人手实在不够,我随时候命,替你陷阵冲锋。”最后这句只是客气客气。
我知道,他不会真叫我做的。
他知道,我看空这个项目。
他不响,又一口烟。“能改多少算多少吧。尽量印出来少一点错,不要给读者指着脊梁骨骂。”他一表态,我也不忍再提方才稿子上瞄到的那几处问题。
大概,我这些年是学着圆滑起来了。
2004年,我性格尚粗直,无法继续忍受责编颟顸,出版社放任不管,毅然决然退出了这部大型汉英词典的编写组。“我劝你也别做了,止损吧。这样折腾下去,十年也做不完。你到美国去,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多好?”我气呼呼地说。
他不响,又一口烟。
很多年后,他把我引为同类:“我是直性子,有什么话都要讲出来的。我看,你也是。我们师徒俩这种脾气,生煞的,改不掉,容易得罪人呐。”
“陆老师没病倒的时候,我忍着不想跟你讲,”凌晨,重症监护室门口,学姐张楠哭着说,“其实陆老师很想你来做汉英,来帮帮他的。那次,我去他家,他拿稿子给我看,改了好多。他说:‘这种东西,还是朱绩崧适合做,他仔细,爱死磕。’”我闻之黯然。
不止是仔细,他一直说我太精明,高调张扬的外皮下搏动着精致的利己主义之心。凡事莫不权衡估算在先,不肯轻易投入。“侬晓得伐,陆老师对侬是又欢喜,又戳气啊。”守灵夜,《文汇报》的陆灏先生告诉我,我毫不惊讶。
老师批评,我照单全收。微博“文冤阁大学士”的自我介绍,干脆开头就写明“利字当先”,谓之“时代底精神”是也。
陆谷孙手书 上海译文出版社 供图
我还没批评他呢!如果说这三部词典于他是三大战役,在《新英汉》《英汉大》奏凯之后,为了汉英大词典再一次告捷,他急匆匆发动了孤注一掷的猛攻。
我至今不辨处事缓急有何高下之分。有时,我会拿莎士比亚笔下的悲剧主人公来对号入座。他是麦克白,我是哈姆雷特,两个极端。
“你啊,真是个last-minute person!”慢管慢,拖管拖,好歹博士论文是交了,自感写得不会让他太失望。
几天后,研究生教学秘书老周找到我,神情有几分激动:“你看看,陆老师给你写的评语——喏,嗲伐,‘历年指导论文中学术水平最高者’。”
我告诉自己,这好话千万不能当补药吃。我素知他的脾气。看你好,你什么都好,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要是看你但凡有一处不好,哼哼,你就好自为之吧。
“喏,原先许诺你,论文写得好,就送给你。今天,你好拿去了。”他从书架深处捧出一册稍显破旧的精装英文书。扉页题签以“此乃劫余仅存之物”开头。落款——哎呦妈呀,菩萨保佑我的小心脏啊——是钱锺书,还有杨绛钤印。“我当年想拜入钱先生门下,可惜他不肯收,碍于徐先生的情面,就送了我这个。现在,归你了。”
钱先生是他最崇仰的前辈。“林语堂也好的,学问是不及钱先生,可人家英文好啊,行云流水。我看中国人里,林语堂当数第一。”我刚读硕士时,去他家里,他拿出研究生导师徐燕谋先生的旧藏、解放前老商务版的《吾国与吾民》叫我回去看。“那您和林语堂比,又如何呢?”我实在太好奇,还是问出了口。“我?差远啦。我这辈子也赶不上林语堂。”
赶不上,不等于不想赶。
好,轮到麦克白登场了。
I have no spur
To prick the sides of my intent, but only
Vaulting ambition, which o’erleaps itself
And falls on the other.
Macbeth Act 1, Scene 7
上世纪末,在东方之珠某位大紫荆勋贤的鼓动下,他激起了颉颃林语堂、伯仲梁实秋的雄心,二公都编成了名噪一时的汉英词典。“我们计划在美国这个CETA词库的基础上,编一部超越前人、大而全的汉英!”
时代骤变,他轻敌了。
他应该先拿我做个市场调研。我为谋稻粱,业余做汉译英,其量不可谓少。凭着谷歌和必应,根本不用查任何汉英词典。甚至,做英译汉,《英汉大》都是几年才翻一次。再看看课堂里吧,我们自己系的学生从文曲星、卡西欧到苹果手机,更新换代频繁,这才几年功夫呀。教室里还可无线上网,不懂的打开Safari只管搜,至少还有野蛮生长的百度。
“我想,总有几个读者的吧,”他始终有几分谜之把握,“当然,不可能很多。外国人学汉语也可以用啊。”
辞书编纂当下的窘境就是几乎只有编纂辞书的人才会查阅辞书。
名,独归于主编。他说:“我很清楚,这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所以尽量要把实利让给大家。”
利,远非在外兼课、做口译可比拟,连评职称、计工作量都不予郑重考虑。时局如此,良将焉求?
再要动用行政手段,像当年《新英汉》《英汉大》那样拉出一彪精干人马,没可能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2015年春那场征求意见本的评议会上,有来自本系的专家毫不讳言:“不好意思啊,占用最后几分钟时间,我讲完,大家可以吃饭了——这部《中华汉英大词典》上卷,我随便翻了翻,里面有不少Chinglish。”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是无奈中透出坦然。后来,我甚至辗转听闻业界有人叹恨此书“错误百出,令人气愤”。
O mighty Caesar! dost thou lie so low?
Are all thy conquests, glories, triumphs, spoils,
Shrunk to this little measure? Fare thee well.
Julius Caesar Act 3, Scene 1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罗隐这两句诗,写的不也是老头子吗?”我在游泳池畔,西眺外滩,风翻云涌,滚滚夕阳。这些年,吸取他不顾惜健康的教训,我养成了每日锻炼的习惯。“得好好地多活几年呐,看看AI怎么取代我来做翻译、编词典。”
无论如何,尽早下卷杀青,全书完工,总是好的。“我现在就是要一心一意,把这本词典做完。上天能成全我这个愿望,就阿弥陀佛咯。你要知道,葛先生晚年雄心壮志,跟商务印书馆签了合同,要编一部最大的英汉词典,系里还有几个青年教师当助手,结果A字部都没完成,就撒手人寰了。”这是他晚年总爱唠叨的。
天不假年,对葛先生,对他,一视同仁。
所以,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将他对原稿所作的一切修改善加整理,另册出版,荟萃字字珠玑,供后学瞻仰研究吗?毕竟,这才是一代名将最后的武功。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那场评议会的主流还是和谐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唯独他深知战不可恋,迟必生变,遂挥笔为刀,孤身奋杀于书山词林,终至燕然未勒,力竭捐躯,化为悲剧英雄,这让我想起大四英美散文课上他引用的陈陶。
“这个still啊,同学们,就是‘犹是春闺梦里人’的‘犹’。”
仲夏夜之梦里,老头子犹在我的大长桌边坐着抽烟,右手食指夹着中指,拈展词典稿子。对了,还抖着腿,我也是。这师徒共振是有名的。
“某人撰文,说你有封推荐信写得不好,炫技,空洞。我微信转你了。”
“哈哈,我来看看,”他指尖划着屏幕,手机换成了令我无语的Pioneer牌,“嗯,写得蛮长,这位老兄看得老仔细的咧。”
他的英文,确如好几位网友所指出的,风格典雅绚烂,有维多利亚朝晚期的韵味,与葛先生那一派天然去雕饰完全是两条路数。读他的文章,会逼着你把《英汉大词典》查了又查。讲座时,听众问他,词汇量大约多少。“我想,两三千总是有的吧。”
“我写篇文章骂回去!什么玩意儿,that highly都看不懂就喷。”我固不喜蚍蜉撼树,更恼怒某些趣味低俗的公众号炒作吸粉,抛出他倚马草就的几行字,妄称模版,徒然聚讼。
“不要写!写什么?你吃饱了啊?做自己的事,让别人说去吧。”这是他的处世态度。
“好,不写,不写。那我们来讨论一下‘旱海’吧。”
“你怎么揪住不放的啦?!”
他说,男子汉要心胸宽广,这话与我共勉,因为编词典的人走火入魔,就会在细枝末节中作茧自缚。
他走后半个月,我第一次到北美。面对一群主要讲法语而且难得讲英语时sandwich里-d-还要发音的邻居,可以暂忘学海痛失导航的悲愁。旅行早就计划好了,但我怕他又说我贪玩,压根没告诉他:“这个暑假我不出去,就呆在上海。”
“我看,还是英国更适合你,文化底蕴厚重,”2010年我去牛津前,他跟我聊起1980年代初,他陪北大杨周翰教授去莎翁故里开会的见闻,“杨先生学问真是了不得,跑到各处名胜,拉丁文张口就念,解释给我听。我呢,小巴拉子,只配给他拎拎包。”
朋友从波士顿开车回蒙特利尔,一路天象数变,乍雨还晴。我在副驾驶座上,看到路边标牌上写着The Appalachian Trail,想起大四那年,他在课上讲Bill Bryson的游记,还冷不丁对我说:“我希望你不仅做一个man of letters,还要做一个man on the road,好不好?”
今天,我会借大二外教泛读课里Bob Dylan那句红得烂大街的歌词反问: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Blowin’ in the Wind”
“侬走脱七十七天,Bob Dylan拿诺贝尔文学奖了伊讲。”
“我看蛮好嘛。”
我曾往他电脑里拷了十几份音质上佳的ape文件,都是Dylan的歌,他中年的最爱。他得闲就戴耳机听,还要刻成盘,放在CD随身听里:“葛末贝多芬阿有啦?钢琴覅伊,阿拉要听交响乐。”我在电骡上给他下载了一整套莫扎特的《安魂曲》。
“喂,你怎么啦?”朋友停车时,察觉我心绪低沉。远山堆压着黑云。
远观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犹在
人来鸟不惊
头头皆显露
物物体元平
如何言不会
只为太分明
离开蒙特利尔的前一天,我坐在俯瞰城区的圣若瑟圣堂台阶上,默念这首南宋的禅诗,看着日落,看着一架架飞机起降,看着清风把云朵撕成碎锦。“要回去了,回到那个不再有他的上海。”转念一想,既然日好云也好,生死何须太分明?
窗外,南京东路连绵的群厦熄灭灯火,骤然融入黑夜。
Out, out, brief candle!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Macbeth Act 5, Scene 5
火舌收敛,炉膛开启。从黑洞洞的焚尸炉口,他的遗蜕缓缓送出。
他只叫我背过两段《哈姆雷特》。我课上自告奋勇,背给他听。他听完,哭笑不得:“太快啦,一点情感都不带,你这是小商小贩在叫卖吗?”麦克白穷途末路的感慨,是我自己加背的。
冷却片刻,我陪陆霁师姐收纳骨灰。束袋前,我捧起头盖骨。一瞬间,Laurence Olivier脸贴骷髅头的剧照在我心中浮现。
O, that this too too solid flesh would melt
Thaw and resolve itself into a dew!
Or that the Everlasting had not fix’d
His canon ’gainst self-slaughter! O God! God!
How weary, stale, flat and unprofitable,
Seem to me all the uses of this world!
Fie on’t! ah fie! ’tis an unweeded garden,
That grows to seed; things rank and gross in nature
Possess it merely. That it should come to this!
Hamlet Act 1, Scene 2
教育电视台为他做过专题片,他坐在空荡荡的剧场里,深情背诵了丹麦王子这段独白。国人普遍不熟悉这些词句,他却有深意存焉。
陆谷孙给朱绩崧的《英汉大词典》第二版上的题词 朱绩崧供图
暮年,他对周遭事态越发看不惯。
“你去跟学校讲,我陆谷孙明天就不干啦,辞职,退休,大不了去提篮桥里教贪污犯——你给我当助教——把已经不怎么神圣的讲台留给海派清口们吧!”那一次发怒,是他听说周立波要在复旦设立奖学金,“搞勿好了!”
[T]here's the respect
That makes calamity of so long life;
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corns of time,
The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contumely,
The pangs of despised love, the law’s delay,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That patient merit of the unworthy takes,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With a bare bodkin?
Hamlet Act 3, Scene 1
美国汉学家艾恺采访梁漱溟写成的《这个世界还会好吗?》是他向我借的最后一本书。我没来得及带给他。
若不会好,走又何妨?“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老猪头与?”他冲我笑笑,露出一口烂牙。
陆谷孙自书简历 朱绩崧供图
Then he said aloud, “I wish I had the boy. To help me and to see this.”
No one should be alone in their old age, he thought. But it is unavoidable. I must remember to eat the tuna before he spoils in order to keep strong. Remember, no matter how little you want to, that you must eat him in the morning. Remember, he said to himself.
The Old Man and the Sea
和葛先生一样,他平淡而壮阔的人生大戏以一出还没演完的《老人与海》谢幕。
海,是文与字。
老人,未归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