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现代京剧《红灯记》的朋友,大概都对那句歌词——“提篮小妹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印象深刻。
父亲嗜好烟酒、不事农田、体弱身虚,在家基本是甩手掌柜,主要热情都在结网、撒鱼和酒后唱戏中,母亲则起早贪黑的田间劳作、操持家务,我的幼年、童年和读书成长的过程主要得益于几位姐姐的细心呵护和全力支持。
大姐从小学习刻苦、外柔内刚、自尊心特强。爷爷在世时一直悄悄地资助她、鼓励长孙女好好上学,盼她能鲤鱼跳龙门、考中“女状元”,给祖坟冒缕青烟。大姐也是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以花木兰自许,风雨无阻地往返于八中和大院之间,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中名列前茅。
然而就在一只脚踏入大学校门,即将迎接胜利的曙光时,一九八一年的大年初六,最疼爱大姐的爷爷因浴池泡澡突发脑淤血、撒手人寰。
这噩耗沉重打击了正积极迎接高考的大姐,在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的眼前都晃动着爷爷的影子,无法精力集中地投入到紧张的复习迎考中,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头痛失眠,结果在黑色七月的高考一役中,因五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
当年八中每年考上大学的不过十余人,因为地处农村乡镇,从七七年恢复高考到九十年代中期大学开始扩招,八中的升学率一直很低,因此学校的高三年级常年开办着复读班,经过数年的复读后,考生升学的机会大大增加,甚至可以说,只要年复一年的刻苦复读,总会有一天能考上大学,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落榜的大姐尚未从失利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复读与否,又成为摆在她眼前的难题。十八岁的她,面对捉襟见肘、令人心酸的家庭,思虑再三,做出了令人惋惜的决定:不再复读,在家中帮着母亲干农活,分担家庭的重担!
下学半年后,父母托人给大姐认了个裁缝师傅,希望她能学得一门手艺,以后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田间地头讨生活,这在当时的农村,对女孩子来说,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后来,看到当时还不如自己的同学陆续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大姐心中难免隐隐作痛,表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心跟着师傅学裁剪,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行行出状元,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认真地学下去,争取做个好裁缝,等日子过好了,将弟弟妹妹好好培养,在她们身上实现自己的夙愿,也未尝不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家境如此,又能怎么办?也只好接受现实,从此计议。
1988年,我考上八中时,大姐历经“三年学徒、两年回报”的裁剪学习生涯,顺利出师了,她心怀梦想,又脚踏实地,裁剪手艺初成,正打算在街里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裁缝店。
二姐心地善良,勤劳朴实,小学没毕业就下学了,是家里吃苦最多的,从小帮母亲在田间地头忙活,任劳任怨,农活、烙煎饼的所有家务做得最好,饭菜做得也最好吃。
二姐干活很利索,关键是最听母亲的话,不像三姐四姐爱顶嘴。小时候家庭负担重,欠账多,让她下学就下学,让她养兔子就养兔子,让烙煎饼就烙煎饼、是母亲的好帮手,弟弟妹妹的好依靠。
1984年前后,邻乡李集供销社糖果厂招工,一人要交大概几百块钱押金,说交了以后,干半年,退钱工作还可以转正;这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二姐当时十七八岁,也向往供销社公家的铁饭碗,每天心气很高,步行往返三十多里上下班,一心想干好工作,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结果干了没半个月,糖果厂就解散了,钱也不退。托人去找,也没用。80年代中期那是很大一笔钱,这件事对二姐的打击很大,躲在被子里哭,心疼的几天没吃饭。
1987年,二姐到了适婚年龄,知道她心性脾气的亲邻,都乐意说媒,求亲的很多,二姐一直舍不得家里,推掉了好几家,说缓缓再提出嫁的事,再帮娘家干几年农活。
小时候《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偏向虎山行》风靡全国的时候,我们小伙伴在村里空地上耍枪弄棒,哼哼哈哈的比划、练拳脚,二姐夫当时提着礼物上门来,二姐有时不搭理他,他就讪讪地朝我挤眼睛,示意带我出去。
我们来到空地上,他长身而立,有模有样地打了一通拳脚,然后一脸严肃问我,你看我像不像陈真?我定睛一瞧,果然有些陈真的神韵。
我立即就迷上二姐夫了,缠着他要他教我练拳,他也装模作样地教我蹲马步、站树桩、打一套通体拳,还教我五禽戏,说这个最简单,适合我,把哄得团团转。后来二姐找到我们,看我浑身大汗,正在地上翻跟头、打滚呢,气得说他不懂事。
从那以后,我和二姐夫关系就非常好,奉若神明。他在矿上工作,矿上有什么新奇好吃的东西,他下班就给我买来,像机器馒头、麻辣酱、卤猪头肉、狗肉、麻辣花生米等等,吃人嘴软,他一进家门,我就跳起来、开心的去翻他的提包。二姐夫渐渐也赢得了二姐和我们家人的认可。
二姐结婚时,是堂哥驮着上婚车的。我那时上窜下跳的,皮的不得了,就知道家里人多、好吃的东西多,锣鼓喧天,还跟着吹喇叭的一起疯,要抢人家喇叭吹 ,吹了几下,发现二姐被人接走了,才反应过来,跟着车子追,大哭,来喝喜酒的亲友们看着开心的不得了。
三姐一直是个脾气古怪,心里有数、嘴里不爱说话的姑娘。四姐曾编了她一句顺口溜:“憨脸猴子心,好吃独自吞,倔犟认死理,九牛拉不回。”在生闷气的时候,她用绝食和父母抗争,在高兴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母亲对这个打不改、骂不服、说不转、理不清的老三,除了多吼几声也没其它良方。
家里来人的时候,母亲说她,她一声不吭,外人甚至觉得她有些受气可怜;但都是家里人的时候,父母说她两句,她能一下子蹦起来和父母吵架,并借机会偷懒耍滑、蒙头大睡不去地里干活。
小时候,这个三姐,从来不叫奶奶,可能是因为奶奶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她,每次奶奶从圩里到圩外来,她都远远地避开,宁可不吃饭,也不愿打一个照面。
过年给奶奶磕头领钱领糖果,她从来不凑热闹,我想大概是小时候奶奶对她的训斥,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1988年的时候,父亲52了,三姐18了,按照铁木业社(后改制成县机械厂)的规定,一个老职工可以带一个适龄儿女进厂,准备接班。当时大姐已经学了裁缝手艺,二姐准备出嫁,三姐小学毕业,在家干了几年农活,年龄正好适合接班。
虽然机械厂的效益,当时已经不太好了,工资还延期发放,但作为一个县属集体企业的架子,在农村也算是铁饭碗,进厂后,直接转入城镇户口,对于很多农村孩子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而这件好事,就不偏不倚落在了看起来最老实、最木讷的三姐的头上。
四姐自小活泼漂亮,心灵手巧、能言善辩、做事利索、口直心快,语文数学几乎都是满分;和三姐相比,智力真是天上地下,不见她学习,考试成绩一直不错,四年级的时候,就经常替五年级三姐考试、写作业,三姐宁愿下地干活也不愿费脑子。
看到父母偏心我,四姐总是心有不甘,怪父母重男轻女,口齿伶俐地和父母摆事实讲道理,反抗父母。虽然每每都是以失败告终,但她自有发泄排解的渠道,那就是将我骗到无人之处,用花言巧语诱骗其乖乖地掏出零食、零花钱和玩具,借以“报复”大人们的不公。
四姐初中是在八义集二中上的,在中学里,心思渐渐活泛,青春期逆反心理作怪,自尊心很强,节衣缩食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书包里经常装一些抄写的歌词本,还在书包上绣了十个大字“美酒加咖啡,我也要喝一杯”,表达自己的个性。
四姐从小对我们的穷家破院十分敏感,成天在外跑,从不愿带同学到我们家里玩。
1988年,临近初中毕业,四姐和班中十二个爱打爱闹、喜好唱歌跳霹雳舞的同学,模仿港台电影情节,拜了干兄弟姐妹,据说里面十个男生、三个女生,在学校号称“联中十三友”,行动一致、奇装异服、青春飞扬、意气风发,一时之间校园无人敢惹,校长老师都敬而远之。
除了在学校抱团游走、嬉闹校园外,他们还零星接了一些演出的小活,到水泥厂、建筑站、航道站甚至县里的企事业单位去跳舞演出,赚了一些后,购置了统一的演出服装,小团体在八十年代末的八集街折腾的小有名气。
街里有近房告知父亲,让他管管家里老四,父亲手一摊,“俺哪管得了她,多少天都见不到她人影,随她去吧。”
五姐的出生曾是母亲最后的希望,之前母亲已祷告神仙菩萨N遍了,希望能生个男孩,然而,老天爷再次不遂人愿,又是一个丫头。
当时母亲两口子真是心灰意冷,对生活似乎再没了指望,看着这个五丫头,就想起了当时奶水都没有,分娩当天后就“自觉”下地劳动、下床洗衣服的苦难经历,不免有些唏嘘气短。
在姐弟六个中,虽然五姐渐渐沦落到“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被人遗忘的角落”,但她从不吭气,不像三姐那么木,也不像四姐那么巧着嘴和弟弟争食,就像“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成天围在二姐身旁,白天有饭吃一口,晚上老老实实爬床睡觉,默默的生长着,家人都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
五个姐姐对我都很好,但具体方式不同。大姐比较严厉,因为她是高中毕业,她主要关心我的学习,经常给我买一些故事会、作文选、笔纸等学习用具;二姐主要管我吃、穿,照顾我日常生活,部分替代了母亲的角色;三姐力气大,家里粗活干得多,她喜欢看电视看电影,如果晚上到别人家看电视连续剧,经常是三姐驮着我回来,上街跑腿买吃的,也是她去;四姐是陪我玩,陪学习,和我吵架,她不知道谦让我,但我反而喜欢和她在一起吵闹;五姐很安静,主要是看着我,怕我闯祸,或是遭到意外,帮我打扫战场,收拾我的玩具、书包、乱扔的衣服、鞋子之类。
对于她们在我童年时给我的爱和照顾,我至今铭记在心,也感谢她们宽容我的骄纵任性和坏脾气。有缘成为姐弟,是我们的缘分,也是我的运气。和她们一起在锅碗瓢盆、家长里短中长大、变老,共同体验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见证第二代、第三代的出生、长大,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