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田文水举枪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地颤抖,他内心突然升起一个想法——一枪毙了他。田文水愤怒的不是方城轻描淡写地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是面对如此境地依然是一副稳若泰山的神色,甚至对举枪的自己没有正眼瞧上一眼。
周悦山的脸色很严肃,黝黑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照射得愈加的发亮,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将田文水举枪的手腕压了下来。
“方老弟果然不同凡响,既然你知道鼹鼠,看来我们只能翻着脸说话了。”周悦山慢慢地坐了下来,又慢慢地吐出这句很有分量的话,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今晚谈不好,方城是走不出周记牛杂店的。
方城将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完,放下杯子,说:“周先生不必恼怒,既然我知道你们可以通过鼹鼠来影响延安高层的决定,而且当着你的面告诉你,只能说明这条途径是走不通的,鼹鼠潜伏延安多年,我能知道,延安高层肯定也是清楚的,那么鼹鼠这么多年传递出来的情报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方城的话令周悦山心里很不安,连远离延安的方城都清楚鼹鼠潜伏在延安总部高层,李部长肯定也是清楚的,这么多年来鼹鼠提供的情报大多为政治情报,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多少是真实的,即使是真实的,也是延安故意透露给鼹鼠的。
现在国共双方在重庆谈判进入关键时期,延安又会通过鼹鼠这个渠道给重庆传递了多少虚假情报,周悦山想到这里不由得不寒而栗。
周悦山叹了一口气,说:“尽人事,听天命,国民政府的命运只能交给未来,任谁也改变不了,共产党厉害啊!”
田文水听周悦山这么说,一屁股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茶杯出神,方城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的信仰逐渐在坍塌,一直以来田文水恒信着民国党、军统的强大,他当初选择当叛徒,其实也就是半推半就,即使没有他女人的劝说,他也是会投敌的。
三人都沉默了,茶杯里的茶凉了。
突然,方城从茶炉上提起煮得滚开的茶壶,将三人杯子里的凉透的茶水倒掉,又分别给每一个杯子斟满茶,最后把茶壶放在茶炉上。
他双手捧起茶杯,吹了吹杯口冒出的热气,缓缓地说:“周先生,当年我去日本,我的特情课老师给我讲的第一堂是情报是妥协和交易的产物,现在的关键是妥协和交易从来没有在三方之间完成过。”
“你说的中统?关候亭?”周悦山眼里突然冒出了一丝光亮,方城的暗示很明显,虽然他知道鼹鼠,但是延安暂时不会清楚鼹鼠会在中间起什么作用,还有一线机会,这个机会就在方城的手里。
至于中统要在中间插上一脚,地下党方城的确很难办,他无法既答应关候亭,又答应周悦山,一个高智商的特工很清楚脚踩两船的后果,更清楚这样的做法风险太大,极有可能鸡飞蛋打。
方城释放出来的信号应该是他可以和周悦山做交易,却要周悦山出面摆脱中统关候亭,这也是为何方城刚从醉仙楼出来,就直奔周记牛杂店的原因。
周悦山心里顿时稳定了下来,事情并没有失控,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方城交个底,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一个共产党的态度会是真诚的吗?周悦山心里又不由得问了问自己。
杜老板
只是为何方城要这么做?为何方城要暗示自己可以做妥协和交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延安真的只想要黄金,至于国民党内部的斗争,他们并不想染指;二是方城已经将另外两样东西掌握在手,他们现在唯一无法控制的就是在长利号上的黄金。
周悦山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到底是哪种局面可能性更大,此时方城又开口了,说:“周先生,你应该清楚,我们素来对于国民党内部的倾轧和斗争没有丝毫的兴趣,也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情,但是日本人留下的东西,周先生是明白人。”
周悦山知道方城话里的意思,他是既想要黄金,又想要皇太极的宝刀,只是因为那把刀的秘密只有戴老板才能破解,方城才不惜千里前来上海,方城此行的第一目的绝对不是黄金,而是宝刀的秘密。
周悦山心里有底了,既然方城无法完成自己的第一任务,那么即使是黄金拿到手,也是失败的,这也是为何方城愿意和自己交易的根本原因。
方城想要和周悦山交易的根本不是黄金,而是宝刀的秘密。
周悦山正在思考着如何回答方城,方城站起身来,拿起皮包,对周悦山说道:“周先生,上次让我考虑,这次我也请你多考虑,时间并不多了,明晚长利号就到上海。”
周悦山还是没有说话,眯着眼看着转身离开的方城,田文水的手里还握着手枪,他强压着自己内心想要开枪的冲动,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城离开的背影。
周悦山将方城面前的茶杯倒扣了过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人才,戴老板要是有这样的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田文水内心更加愤怒,强烈的嫉恨心让他产生一个念头——一定要除掉方城。
正当两人沉默的时候,从店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圆帽,手里拿着一支檀木做的文明棍。
田文水看到来人,立即起身来,迎了上前,谦恭地说道:“杜老板来了,您请。”
来人正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杜老板。
杜老板一言不发,只是向田文水微微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周悦山的茶桌前,坐在了方城曾经坐过的椅子上。
周悦山抬头看了看他,说道:“老杜亲自前来,必有大事吧?”
“听说周老弟遇到了硬茬儿?”杜老板开口说话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着周悦山。周悦山知道杜老板亲自前来,来者不善,他与戴老板的联系最为紧密,他的话可以理解为戴老板说的话。
“也不算硬茬儿,事情不好办啊,对方胃口大,三盘菜,要吃两盘。”周悦山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既然杜老板亲自过问了,那就把球踢给他,既然他代表着戴老板,就让他来给戴老板做决断。
“共产党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你把最重要的东西先拿到手,共党如何识时务,给他一盘菜不得了了,如果要斗狠,得让他们把牙崩掉。”杜老板说得掷地有声,手里的文明杖还杵了两下地。
“许常山手里的东西,你们必须搞到手,他的人已经找到了。”杜老板又将那只倒扣的杯子拿起来,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洗了洗,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
周悦山并不奇怪许常山被控制的情况,倒是田文水心里一惊,既然许常山被杜老板控制,说明自己派上船的人任务失败了。
“许常山从长利号上逃跑了,他并没有上另外一条船,而是跳下海,追上被放下的救生艇,自己划了一夜,逃到了香港,只是他没有想到,青帮在香港也是有组织的。”杜老板淡淡地说道。
“他交代了?”周悦山问了一句,突然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既然杜老板能够知道许常山逃跑的过程,怎么可能没有交代呢?青帮的那些酷刑并不比军统监狱里那些轻多少,有可能手段更加的残忍、血腥。
“周老弟,你现在就专心对付那个共党份子,许常山的事情,戴老板另外安排人来接手,这个人明天就到上海,他会去取许常山手里的东西。”杜老板说完,站起身来,慢悠悠地离开了周记牛杂店,他面前的茶一口没喝。
周悦山眯着眼看着杜老板走出门外,偏过头来对田文水说道:“明天晚上你务必要将那批黄金运到指定的仓库,还有你要亲自监视从长利号上下来的每个人,杜老板说的那个人一定就在那条船上。”
田文水点了点头,长利号上这趟出海承载着太多的秘密,周老板既然那么肯定戴老板派的人就在长利号上,那是不会错的,只是田文水没有明白,为何一定要搞清楚来人会是谁。
田文水不清楚,周悦山心里却似明镜一般,戴老板已经对他逐渐失去了耐心,对他的信任似乎有些减弱,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如果最为关键的东西被杜玉生拿到手,他在戴老板面前将彻底的淡出,戴老板曾经对他的承诺还会兑现吗?
权力,对权力的欲望,是周悦山灵魂里唯一的支柱。
“需不需要明天全天监控方城?”田文水突然冒了一句出来,他希望周悦山能够下达这样的指令,甚至要求他亲自去监控方城,在这个途中,田文水可以使出一万种方式让双方发生火并,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久经枪林弹雨的他肯定比文弱书生的方城要强。
周悦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说:“方城,你就不要担心了,自然有人监视着他,你做你该做的事情。”
田文水不出声了,心里那股无名之火一直压抑着。
吃面
方城提着皮包走进院门,秋月枫已经睡了,只有万从宗还蹲在院边吃着一碗面条,他看着方城进来了,立即放下手里的碗筷,抹了抹嘴,起身迎了上来。
“才回来?吃了没?”万从宗亲切地问方城。
方城摆了摆手,说:“吃的关署长的糖醋鲤鱼,味道还可以,就是没有怎么吃饱,锅里还有面条?”
“有,你等着,我给你盛去。”万从宗急忙转身走进厨房里,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面条走了出来。
“你做的?”方城一边接过万从宗手里的面碗,随口问道。
“嫂子做的,她刚睡了,说是给你也留一些,估计你在外面也没怎么吃饱。”万从宗重新端起了面碗吃了起来。
方城默默地端着面碗,手里的筷子搅了搅,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方城找了个椅子坐在万从宗边上,慢悠悠地吃了起来,随口问道:“最近你们警察局忙什么呢?好几天不见你的人。”
“还能忙什么,前段时间忙着抓日本人,最近有偷偷摸摸地放那些日本人,国民党真是腐败透顶,只要给钱,管你汉奸特务的,都给放了。”万从宗忿忿不平地说道。
“有没有我们的人关在里面?”方城又问道。
“我倒是四处打听了一下,上海警察局贼得很,他们将所谓政治犯全部关在龙华监狱,警察局只负责抓人,甚至连基本的审讯都不做,只要有半点的嫌疑,就都直接送到了龙华监狱去了。”万从宗回答到。
“明天你有任务吗?”方城偏过头来问万从宗。
万从宗站起身来,端着已经吃完的面碗,犹豫了片刻,说:“我知道明天有重要的任务,只要你需要,你就安排,我明天和别人换个班。”
“好,那你明天早上去局里和同事换个班,晚上我们去码头接个人。”方城说。
“谁?老林要回来了?”万从宗脱口而出。
方城没有回答他,万从宗应该知道纪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问。
方城站起来,将剩下的面条三口两口的吃完,转身走进厨房,把碗放下,可是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放在矮椅子上的皮包。
万从宗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不该问那么一句,只好讪讪地也拿着空碗走进厨房放下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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