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影坛最有市场的无非两类题材:功夫片、风月片。当时的媒体有种调侃,那个年代的演员要么靠拳头,要么靠枕头。在女演员中,惠英红是个异数,她选择了困难模式——靠拳头打开花路。
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举行颁奖典礼,59岁的惠英红凭借《翠丝》第五次捧起金像奖奖杯。此时,已经鲜少有人记得曾经牢牢贴在她身上的打女标签,惠英红演什么像什么,成了华语影坛演技派的代表人物。
比起全场女明星们争奇斗艳,她一席黑裙加身,丝毫不造作的美成了C位。眼角眉梢已经有脂粉遮掩不住的岁月痕迹,可是丝丝眼神里都是轻松的释然,时光凝聚的自信沉淀出青春无法赋予的美。
从1977年入行,1982年问鼎首届金像奖影后,之后随着功夫片的衰落,她一度消沉到试图轻生,到2010年凭《心魔》再度捧杯,再到最近这9年中的狂揽奖项,惠英红已经在圈里浮沉了四十几年,她的人生,是女星中少见的铁血传奇。
命若浮萍打出一条生路
惠英红家中共有兄妹八人,她排行老五。
只是,从山东诸城迁居香港后不久,父亲就被人骗光了全部钱财,惠英红的几个哥哥姐姐都被送去戏园,其中就有排行第四的惠天赐(曾出演过《陆小凤之凤舞九天》里的西门吹雪)。
排行第五的惠英红成了老大,六岁时,她就和妈妈带着妹妹在湾仔骆克道一带卖口香糖、香烟等小杂货赚钱。谋生不易,她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说好话博人欢心,以此来争取多一点点的收入。
从小在鱼龙混杂的湾仔码头谋生,渐渐长大懂事的她不想一辈子都这样。12岁时,夜总会招伴舞,她立刻报了名并顺利入选。
最开始,整天戴着一个“狮子头”在舞群里蹦跶,观众看不到她的脸,惠英红暗暗着急:我要出名,要让人家看到我才行!
她暗下苦功,学会了舞群中每一个人的动作,无论谁有事她都可以顶上去。一年后,她在最大的Ball场美丽华夜总会当上了领舞。在那里,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贵人——给名导张彻担任副导演的老戏骨午马。
午马曾在《倩女幽魂》中扮演燕赤霞
经午马引荐,张彻将惠英红招入邵氏影业。一贯待人好恶分明的张彻认了她做干女儿,对她很是照顾。虽然他的作品都是以男性角色为主,但总会给惠英红留个机会。
在张彻面前,别说星仔了,就连曾为影坛大哥的李修贤也要执弟子礼。
1977年,惠英红在张彻导演的《射雕英雄传》里演了女二号穆念慈。
有舞蹈功底的惠英红学过一阵子京剧,教她的还是甄子丹的妈妈。这些经历让她演起打戏来动作优美、身手矫健,渐渐打响了一点名头。
和四哥惠天赐合作表演过京剧
李翰祥拍《金玉良缘红楼梦》时,惠英红出演宝玉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麝月,虽然戏份不重,但两场戏下来,李翰祥记住了她。
此后李翰祥还陆续请惠英红出演过他的作品,当时主要走打女路线的惠英红出现在李翰祥擅长的风月片里,并未选择“枕头”依旧靠“拳头”,但也多少学会了一些拍文戏、感情戏的路数。
《乾隆皇与三姑娘》里女扮男装
1979年,刘家良拍《烂头何》时,因为吃不了与男演员拳拳到肉交手挨打的苦,原定的女主角偷偷跑回了家。导演环顾四周,发现原本站在三四排的群演里有个演过《射雕》女二的惠英红,一招手叫她过来:“怕不怕痛?能不能挨打?”惠英红咬牙说:“没事,我顶得住!”于是“不怕痛的惠英红”升咖当了女一号。
和从群舞升作领舞一样一样的,惠英红自此成为刘家班不作第二人想的女一号,同时也是刘家良唯一的女弟子。1981年,刘家良把《长辈》剧本拿给邵氏负责人方逸华(六婶)看,并力荐惠英红出演女主角。因投资不小,方逸华在刘家良坚持下才勉强答应冒险一试,结果票房大卖。
片中,惠英红扮演一位集贤良孝德、不凡武艺于一身的完美女性余带男,这个角色仿佛为她量身定制,也成功让她赢得了首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影后称号。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迄今为止金像奖影后奖座唯一一次落在一名打女手中。
当年懵懵懂懂的她上台领完奖,只知道连声说“谢谢”,其实心里却在嘀咕:“这个奖杯能吃吗?”
奖杯虽然不能吃,但荣耀还是让惠英红坐稳了邵氏第一打女的位置,给她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片约。
其中,内地观众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1987年到1992年期间拍摄的《霸王花》系列。
在这个虚构的故事里,胡慧中、惠英红、吴君如、陈雅伦等女星有颜值、有笑果、有功夫,掀起了当时动作片市场里的一股打女风潮。
惠英红的片酬从每个月500蚊涨到5万,她终于有钱给家人买楼,生活也不再拮据。
但风光背后是难言的伤痛。当时拍动作片,保护措施很简陋,演员都是拿命在搏。拍《八宝奇兵》时,有个镜头需要从16楼跳下去,替身男演员都吓得辞演了,惠英红只能自己顶上。结果威亚断裂,落地时她背部擦伤血流不止,差点没命。
从1974年被张彻相中带入行,一直在打女路线上搏命演出,惠英红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乎没有哪处没受过伤,两条腿也因为没办法停工养伤变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战胜心魔向死而生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动作片渐渐式微,文艺爱情片开始兴起,“霞玉芳红”(林青霞、张曼玉、梅艳芳、钟楚红)开始全面霸屏。
惠英红其实早已感受到了危机。她想过转型,但邵氏当时生怕费神费力为她打造的打女形象不复存在,加之不相信打了十几年的她能扛得住文艺片对演技的考验,压根不给她拍文戏的机会。
惠英红不甘心在打女这一棵树上吊死,28岁那年,她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费拍摄写真,转战香艳类型。这个举动并没有给她带来期盼中的戏约,反而成了她和男友分手的导火索。
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可找到她的都是些妈妈、大姐的角色了,惠英红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淡出屏幕,一度转行做起了美容业。那段时间事业、感情都不顺利,她患上了抑郁症,甚至吞药寻短。
获救后,她仿佛大彻大悟,积极接受治疗,去进修表演,并开始尝试再度从小配角做起。
各种各样的角色她都放开心怀去尝试,例如吴启华版《倚天屠龙记》里的灭绝师太,这么多版本,论凌厉狠绝又不乏宗师气象,只有她。
还有《幽灵人间》里的母亲一角,在凄楚绝望中苦苦挣扎,她也毫不犹豫接下来,“许鞍华是著名的文艺片导演,我那么红的时候她没找过我,现在却来找我了,世事难料。我问过她为什么、对我有信心吗?她说‘我对你从来都有信心’,那还说什么呢?”
兜兜转转,惠英红又回到了她心爱的大银幕。调整好心态之后的她不再计较自己是一番还是咖喱啡,而是力求每一次镜头扫到她时,都能呈现出最合乎剧情和角色人设的状态。
像《情癫大圣》里,她只有寥寥几个镜头,却演活了那个疼爱丑女儿美艳(蔡卓妍 饰)的妈妈。安慰女儿时满脸慈爱,转头叮嘱女儿“找机会吃掉他”时又露出阴狠神态,秒切换的神演技让人疯狂打CALL。
驰骋影坛数十年,惠英红用她的实力打破了打女和演技派之间的次元壁,也为“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这句话现身说法。
现在很多演员想方设法撕番位、给自己加戏,罔顾是否合乎剧情发展的需要,这种做法最终损害了作品的品质,是非常自私且不负责的。对此,惠英红去年亮相《我就是演员》时,曾有非常犀利精准的点评。
演技开挂的惠英红现在无论是演《倩女幽魂》这“姥姥”,还是失智老人(《幸运是我》里的芬姨),又或是霸气侧漏的武媚娘(《唐宫燕》),甚至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棠夫人(《血观音》),都演什么就像什么是什么。
《倩女幽魂》饰姥姥
《幸运是我》饰失智老人芬姨
《唐宫燕》饰武媚娘
《血观音》饰棠夫人
特别是在《心魔》一片中,她扮演的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在得知儿子竟然成了犯错者时,那怔怔然带泪的诡异笑容骤然浮现,仿佛听见了在极力掩饰的面具下一颗心破碎的声音。正是凭借该片,她时隔28年再度金像封后。
苦难打底更有自信
很多90后、00后只知道最近这几年惠英红风头无俩,横扫金像奖两后两配及金马奖一后一配等诸多大奖。可还记得2010年她泪洒金像奖颁奖礼时的感言?
28年间,从初代影后档到人生谷底,继而重回巅峰再度封后,惠英红的眼泪让人动容。但更让人动容的,是她这几年的愈发沉静从容放得开。
今年3月,惠英红凭《翠丝》三度斩获亚洲电影大奖,她说到做到,在社交平台上晒出比基尼泳装,劲秀身材,这份自信和秾纤合度的体态让人惊艳,迅速刷爆话题。
前两天再获金像奖,她的感言也从曾经的自伤身世去到一个新的境界,不再自怜伤感,而是感谢自己、感恩际遇,作为见证香港影坛兴衰变迁的现象级人物,她更直言期盼大家多与新人导演合作,以图复兴港片。
不再计较番位和戏份,也不再计较片酬和奖项,惠英红与自己为敌,精研演技直至戏好如妖,得到了“妖红”和“港版于佩尔”等称号,足见大众对她的认可。
近期惠英红与《翠丝》中的搭档姜皓文联袂出演的《铁探》成了TVB的热播剧。
老阿姨最近追这部颇有“剧版《寒战》”fu的警匪戏欲罢不能,在这里一定要为我红姐疯狂打电话。她扮演的“西九龙大姐头”万晞华气场简直了!一身西装帅到要爆棚。
如愿升职后凤眼一挑,笑得嚣张恣肆志得意满。
在职场里被内外抽空,她知道形势比人强只能暂时认栽,还要强撑体面离场时脸上笑嘻嘻心里马奔腾,再现一秒变脸神功。
如同早年在功夫片江湖闯出一番打女天地一般,惠英红扮演的万晞华游走在一心求变的副手程sir(黄智贤 饰)、拜高踩低实力甩锅的竞争对手贱简(许绍雄 饰)、刚直不阿重义冲动的手下尚垶(袁伟豪 饰)和心思深沉正邪难辨的卧底Bingo(姜皓文 饰)之间,轻松slay全场,如同一头铁血孤狼。
面对失控后处在变节边缘的Bingo,她强作镇定叫对方不用顾忌,但眼神不由自主的恐惧游移,显示出她的心虚胆怯和理亏气短。这些剑拔弩张的对手戏看得人汗毛直竖大呼痛快。
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个沉溺在丧子之痛中的心碎的母亲,她可以放弃许多妥协隐忍。
今时今日的惠英红驾驭这些情绪游刃有余,全因她深深品尝过生活的苦与痛,有这些经历打底,再怎么复杂的角色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人生的大起大落,最穷困窘迫、最伤痛无奈、最风光得意,对此时的惠英红来说,都是可以从容回望的风景。因为她曾把自己逼到绝境,狠狠破碎过,再涅槃重生。
甚至盲目转型让她放弃了一段感情,惠英红亦不言悔。她还会笑眯眯地在放出比基尼照庆祝得奖之余,说:“现在的我不过就是这样子啦,要说好看,你们可以去买我那本写真来看。”
她从破碎中淬火炼就的刚强,让苦难沉淀为底气、锻造成铠甲,岁月亦无法伤,只能任这女子眉目恣肆地张扬着胆色,笑着宣布:我知道,我是属于表演的,我天生注定该吃这碗饭。
曾艳羡过钟楚红、张曼玉可以美美地演戏,时至今日,霞玉芳红都已经淡出银幕,惠英红,当红不让。与其太多人都说她是苦难里开出来的花,倒不如说她就是“港版于佩尔”,用毅力最终slay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