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崇拜和欣赏未必是真爱，怜爱才是
文/清音
《一个女人的史诗》的作者是是当代著名作家、好莱坞专业编剧严歌苓。严歌苓的代表作有《小姨多鹤》、《陆犯焉识》、《金陵十三钗》等。她的诸多作品被评论家称赞为"近年来艺术性最讲究的作品……小说有一种扩张力，充满了嗅觉、听觉、视觉和高度的敏感性。"
田苏菲是该小说的女主角，是一位"三分憨七分俏"的文工团演员，深受首长都汉的喜爱。但田苏菲着魔似地爱上了有着艺术家气质的老革命欧阳萸，并奉子成婚。
婚后三十多年里，欧阳萸意欲寻求红颜知己而外遇不断，但田苏菲始终如一地爱着他。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当他身心受到伤害的时候，她对他充满了怜爱，倾尽所有照顾他。从解放前夕至"文革"结束，历史风云变幻，田苏菲在舞台上扮演着各种各样的时代人物，而她自己却置身其外，在一个女人的小世界里演绎着无怨无悔的情爱史。
"……女人一旦对男人有了怜爱就致命了。崇拜加上欣赏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前两者里再添出怜爱来。……她在青年和中年时一直看不透这点，总认为她爱他风度、才华、相貌，崇拜他学问渊博，欣赏他愤世嫉俗。…"-----这是田苏菲在晚年时对于自己婚姻的深刻感悟。
01 战争时期，怜爱一生，从一床被子开始
田苏菲看到欧阳萸的第一眼，就死命地爱上了他。
"他握着小楷狼毫，侧面看十分俊雅。"田苏菲象个花痴赶紧走了过去，就这样看到了她心目中的美男子：头发浓密、眉毛整齐、眼睛多情、个头高挑。
更重要的是，他是文化人，不仅字写得漂亮，还一眼就能挑出许多错别字来，还能够一夜刻一万多字的钢板。在早期的革命军队里，这样的文化人就是凤毛麟角。
他还是老革命，十四岁就已经是地下党，手枪步枪都打得好。
田苏菲被他的光芒耀昏了。
然而，当她无意间看到他竟然不懂得晒被子时，她心中的柔情一下子喷涌而出。他除了模样干净，生活中其余地方却有一股男人的浑浊气。
她按捺不住要去照顾他的冲动，偷偷溜出政治课课堂，替他拆下了被单，在水里来回地踩，两脚在冰冷的水里泡得鲜红。临了又用棒槌不停地捶，胳膊都捶酸了。晾干后又快速套好被絮缝好，而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到原来晾晒的带子上。
她做这么多，就为了让他睡一个香喷喷的被窝。
田苏菲对欧阳萸的这种怜爱，持续了一辈子。
02 饥荒岁月里，为给丈夫投食，她被逼成了女汉子
一夜激情之后，田苏菲怀孕了，欧阳洵忍痛割爱，放弃了心心相印的恋人，与田苏菲奉子成婚。
婚礼那天，欧阳萸一个人在洞房外抽烟，田苏菲轻轻地走过去，正想拍拍他的肩膀，但突然就忍住了，她放任着他在心里默默地祭奠他的爱情。
田苏菲要生孩子了，没有老人陪伴，因为没有任何应对的经验，欧阳萸有些慌乱，六神无主。被推车推进病入产房前，田苏菲不顾自己疼痛，还握了握他又凉又湿的手，给他以安慰。
后来，欧阳萸作为下乡干部去支援水灾严重的江南农村，某天打电报回来说当天就到家了，田苏菲喜出望外，在剧团开完会就往家跑。
她想欧阳萸在闹饥荒的农村呆了半年，肯定挨了不少饿。于是，在回家的路上，她花了半个月工资给他买了三斤酥炸带鱼和一斤高价砂糖。
欧阳萸是因为肝昏迷被送回来的，后来又发作了胃出血，人整个极其虚弱。田苏菲对他心疼得不得了，一心想要让他吃好。但是，当时物质极其匮乏，即使自己再节俭，欧阳萸能吃到嘴的东西还是太少。
田苏菲看到市场上有人出售蛤蟆，于是，灵机一动，晚上独自一人去郊区抓蛤蟆。郊区黑灯瞎火，蚊子又特多，田苏菲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心惊肉跳，怕遇着坏人。但一想到能为欧阳萸增加点肉食，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抓到了两只蛤蟆，却又没人知道怎么剥皮。田苏菲舍不得浪费这大好的肉，只好自己动手，好不容易把两张蛤蟆皮剥了下来，剥得皮肉残破不堪，身上一件浅花罩衣也血迹斑斑。
如此一位貌美如花的剧团名角，为了心爱的丈夫能吃上肉食，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名女汉子。
03 文革时期，为保护丈夫，她做得了泼妇，演得了英雄
"文革"来了，欧阳萸成了被批斗的对象。他常常被揪着从一个会场到另一个会场，有时一天连一顿饭也吃不上。为了不让他饿肚子，田苏菲便将饭直接送到会场去。
为了保障他一天有一个鸡蛋或一两肉，田苏菲也加入了抢肉的队伍。每每从抢肉的人群里出来，她的衣服往往被撕裂、衣扣丢失、雨伞刮破、鞋上沾满了泥。
她还学会了用地道当地话和泼妇们骂街，必要时还打架。她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抢到的那一小块肉皮好不好。她把肉切成细细的肉丝，和黄豆芽、茭白一起小炒，给欧阳萸送到会场去。
看到欧阳萸被人用木棍拾掇下台时，田苏菲眼圈红了。当群众不准他吃饭时，她便哀求，说他有胃出血，一出血就昏死。作为一个话剧演员，她的声情并茂往往能把群众说服。
有人来催场了，她便给他打掩护，半是卖萌半是无赖地护着他把饭吃完。
欧阳萸一身傲气，便免不了被皮带抽。每当这个时候，台下的田苏菲就要往台上冲，她的手刚搭上台沿，指甲就被人踩断了。她只得用了撒泼的方式，继而又倚着自己在小城里的名气发表了演讲，扰乱了会场，欧阳萸也因此少挨了许多抽。
都说"英雄救美"，然而，当一个美丽的弱女子一心想要保护自己的爱人时，她也可以上蹿下跳，又喊又叫，只要能让心爱的人少受些苦，哪怕是当街跳大神也无所谓。这何尝不也是"英雄"？
04 丈夫被劳教被改造，她是最贤的妻
欧阳萸要被送到劳教农场去了，田苏菲带着一个大旅行袋去送行，旅行袋里有她做的一顶皮帽子，荒郊野外也不怕冷了；
她还通过关系买了些肉松，每天必须有一定的肉，否则他会扛不住；
毛衣毛裤毛袜子，全都是五颜六色，找到一段毛线就织一段，花色是多了点，但保暖不成问题；
中药、西药、偏方，全都在包里，五脏六腑的病都管了。
欧阳萸突然就哭了。
田苏菲每月去劳教农场看望一次欧阳萸，她坐前一天晚上的慢车去，在那里待上大半天，把被褥拆洗晾晒缝补，一同坐到树荫下，逼他把几个茶卤蛋吃下去，然后聊会天。他问起家里的事，她就只管报喜不报忧。
当她坐上回城的慢车时，她就又计划着下次要给他带什么吃的，要拆洗什么。
欧阳萸终于可以回学院监督改造了，虽然依然是"牛鬼蛇神"，但欧阳萸靠人格魅力和学识才华征服了工宣队的人，他们一批一批地来家里听欧阳萸神聊小说戏剧。田苏菲和老母亲就一桌桌的饭菜款待着。
为了一个月六元的伙食补助和四两白糖，田苏菲什么角色都演。她以四两白糖票在黑市换一斤豆油票或一斤半鸡蛋票，每天给欧阳萸煎一个鸡蛋，就是他半个月的营养早餐。那六块钱伙食补助可以在食堂买二十份清蒸丸子，就解决了一小半晚餐。
她用节俭下来的好饭好菜哄着客人们，对他们笑脸相迎，为的就是保障老欧的高级牛鬼蛇神的待遇，可以不去扫大街，不洗厕所，不去农场，少被批斗。
05 为了成全，她将丈夫的昔日恋人请进家门
当生活趋于平静和美好，突然，欧阳萸被诊断出很有可能得了癌症，他向她坦承很多年前的恋情，她没有伤心或者愤怒，她只觉着他爱她，或者爱别人，都无足轻重。她只愿他还有足够长的生命，再去恋爱很多次。
当欧阳萸告诉田苏菲，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恋人孙百合已经另有所爱，田苏菲竟然替丈夫愤愤不平，她觉得那简直就是对丈夫的侮辱。
在陪伴欧阳萸去上海动手术前，田苏菲约了孙百合来家里。为客人准备了几样可口的饭菜后，田苏菲借故出去了，特意留下一个让欧阳萸与孙百合独处的机会。
孙百合离开后，田苏菲看到丈夫失落的心情，说：她移情别恋，可能是因为看到我们不容易分开，只得暂时找个情感寄托罢了。言下之意，孙百合之所以又爱上了别人，并非是你不好，并非是你不值得她一直爱下去，而是客观条件所致，她不得已而离开。
这样的体谅和安慰，如若不是爱对方爱到了骨子里，又哪里会有？试问天下的妻子，有几人能做得到？
06 爱不对等，但她不卑微，依然热热闹闹地生活
田苏菲痛痛快快地爱了很多年，宠爱了欧阳萸很多年，等到年老的时候，终于等来了欧阳萸真心相伴。
这样美好的结局，一则是因为欧阳萸终于被感动，二则因为田苏菲确实是值得去爱的一个女子。
虽然在婚姻中受了很多委屈，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成为怨妇。
当欧阳萸对她说"我爱你的单纯"，她就记住了这一点，她天生容易知足。
当发现丈夫红颜知己不断的时候，她会闹，甚至会提离婚，但她并未因此感到卑微。她努力地在舞台上扮演着各种风云人物，并成为了当地剧团的名角。对自我的价值她是认可的。
她把爱当作了一种信念，所以，当丈夫落难的时候，她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她学会了只用四块钱就买回来一百斤雪里红，并把它们全部腌熟。她也学会了一块一块穿萝卜条，作为过冬的食物。她的劲头都攒在过日子上了。
当丈夫受到政治迫害的时候，她顶住各种压力，即使离开舞台去烧锅炉，她也乐意。她在锅炉房里也会响亮地朗诵："码头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听来回肠荡气。
比起做演员演主角，烧锅炉固然不是一份好工作，但她却总能从不好的事情里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烧锅炉没别的好处，她却学会了从炉灰里扒出些炭核带回家做燃料，从此也省下了每月五六块钱的煤钱。
这样单纯的、有着强大生命力的女子，是我们所喜欢的。
07 没有怜爱，就谈不上真爱
蒙蒙是欧阳萸最后一个红颜知己，他们以爱开始，以恨结束。欧阳萸最终都没明白蒙蒙为何如此恨他，可田苏菲是清楚的：女人爱不成，是会恨的。因为一开始就不是真爱。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真心与一个人相爱，即使有一天要分开，两人也会微笑着彼此祝福。否则，之前爱有多深，分开后恨就有多重。
还有那么多曾经爱慕过欧阳萸、称他为"欧老师"的女子，当他落难时，她们也会举起白净小巧的拳头喊"打倒"。
她们爱的，仅是他的外表、才华和地位。
只有那一个傻傻的田苏菲，无论世间风云变幻，无论他是俊雅的才子，还是"牛鬼蛇神"，她始终如一地为他操着心，怕他吃不饱穿不暖，怕他挨打，也怕他心里憋屈难受。即使自己再苦再累，她也没有停止对他的照顾和怜爱。
她爱他，只是因为他是欧阳萸。
曾经看过沈从文与张兆和的故事，为了追求大家闺秀张兆和，"乡下人"沈从文为她写了很多浪漫的情书，还为她多次自杀，最后在胡适的助攻下终于抱得了美人归。
婚后，从小锦衣玉食的张兆和方知生活的不易，她很快学会了持家，换下了华服，安心居家过日子，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妇人。
面对妻子的改变，沈从文竟然无所适从，他对失去了女神气质的妻子抱怨：你何不染发，穿高跟鞋，穿点时髦的衣服呢？
沈从文的提议，令张兆和立马崩溃了：你当初爱的，是我的灵魂，还是我的外表？
从此以后，夫妻俩的争执越来越频繁，两人日渐疏远。后来，沈从文出轨，张兆和回了娘家。从此分分合合，直至沈从文离世，夫妻俩都未能和解。
沈从文对张兆和如果是真爱，看到妻子为家庭的操劳，怜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抱怨，甚至出轨呢？
我们常常会误以为崇拜一个人，欣赏一个人，便是爱情。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
崇拜、欣赏之外，还有想要去照顾他的冲动，天热了怕他热着，天冷了怕他冻着，怕他被太阳晒伤，怕他被雨水淋湿。哪怕自己饥寒交迫，哪怕自己水深火热，你的心却依然时时在担心着他。
这才是真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