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汤唯一脱成名,很难想象,限级片几乎销声匿迹的时代,李安还能搞出这种重磅“炸弹”出来,而且阵容是梁朝伟,王力宏一线明星。色戒是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没出现的年代,色戒是网吧自带电影资源里的标配,总能看到很多青少年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地观看影片,对汤唯身材指指点点,对梁朝伟的技巧品头论足,那是一个回不去的年代,我们在网吧里肆无忌惮的挥霍青春,好像这种时光漫无止境一般。
故事,还要从二战时的香港说起。那时香港还未沦陷,岭大于是迁校于此,和港大共用校舍。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王佳芝,命运的转折点,由此开始。
父亲,弟弟,在英国,再婚,唯独她,是宇宙的零余者,飘泊在苍茫的人生中,像无根的浮萍。
而邝裕民的出现,让她初谙爱情的滋味,那样一个温暖干净的少年,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就在午后的阳光中,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猝不及防。为了他, 她加入了学校的爱国话剧社,秀丽的外貌,不错的演技,让她很快成了剧团里的当家花旦。这时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
可是,易先生来了,这个汪伪政府的高官,这个传说中祸国殃民的汉奸,他来了——邝裕民想要“为国除害”,为了不让心上人伤心,她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个幼稚的谋杀计划,并一步步地走向了无尽的深渊。
她假扮生意人“麦太太”,去接近易太太,然而她青春而动人的外表很快引起了易先生的注意,于是大家顺手推舟打算使用“美人计”,既是扮演“尤物”,当然要有相关经验,于是她的初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了一行六人中唯一去过青楼楚馆的梁润生——那个总是猥琐而卑懦让她也让所有人打心眼瞧不上的男孩。她付出了那么多,可就在这时,易先生回上海任职了,一切都变得荒谬而失去了意义。
三年,一晃而过。
她飘泊在上海,寄人篱下,备受欺凌,因为战争,她依然去不了英国,她也不想再看到邝裕民那帮毁了她人生的同学,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痛苦地活着。可是造化弄人,赖金秀,当年的暗杀小组六人之一,那个亲手把她推向深渊的所谓“闺蜜”,与她偶遇,于是六人重新聚首。她这才知道,其余五人和重庆方面的地下工作者(老吴)取得了联系,当年的游戏,还要继续,只不过从青涩变得专业。
因为爱国?那是有几分的,可她从未目睹过如邝裕民那般亲人被侵略者或是伪政府杀害的惨状,又谈得上多少血海深仇呢?顶多算是个被爱国主义绑架,而忘掉自己的初衷一步步走向沉沦的可怜人儿吧。
因为爱情?那也是有几分的,可自己曾经最爱的人亲手毁了自己的人生,还能留存下多少爱呢?恐怕岁月把那几许不清不楚的恨意也风干殆尽了。
为了团聚?因为老吴答应事成之后送她去英国与父亲团聚,可是,连她自己恐怕也知道,色诱,特务,谋杀,这种工作,能有多少生还的希望呢?
那她究竟为何还要答应呢?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生存的意义。
曾经,因为“色诱”的借口,她失去了太多,她的心死了,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了生存的目的,她可以,不再那么漂浮地活着,一颗心儿,可以找到栖息的角落。
三次床戏,让整部电影都有了灵魂。
第一次,她像性奴般,被皮带狠狠地抽打,被没有尊严地撕掉衣服,被扔在床上,双手反铐在背后,成为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
而易先生呢,这个老江湖,对她也是极度不信任的,撕掉衣服,既是发泄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搜身。
第二次,他们像真正的恋人般,互相依偎,紧紧交缠——他在伪政府工作,既要承受汉奸的骂名,又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各种刺杀,他不敢相信这世界的零余者,被父亲抛弃,被舅母欺凌,被曾经最爱的人以爱国的名义毁掉了希望和人生,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存在,她的死活,而如今,她抱着他,仿佛找到了人生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一种精神与心灵的归宿,哪怕她明明知道,这归宿,是无底的深渊,她也要粉身碎骨地一跃而下。
两个被战争与国家异化和模糊了的灵魂,忽然在此时,找到了彼此最真切,也最虚无的依靠。
第三次,她上他下,她掌握了主动权,手枪就挂在旁边,她一枪就可以让他命丧黄泉;枕头就在手上,她一分钟就可以让他魂归西天;然而她都没有,她只是给予了他最最蚀骨销魂的情爱。易先生对她完全卸去心防,建立信任,大概就在此时吧。
这之后的一次约会里,在虹口区的艺伎馆,她为他唱了一首歌,《天涯织女》,一首苏州民歌,歌词是这样的,“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穿在一起不离分,哎呀哎呀,郎呀,穿呀一起不离分!”歌词缠绵悱恻,歌声宛转动人,那种乱世中沉浮的无力感,那种天地间最为普遍而真挚的感情,让很难付出真心的易先生为之落泪。这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从身体的性爱升华为了精神的彼此依恋。
男人,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喜欢用钻戒来表达自己的爱意,易先生也这么做了,她获得了人生第一枚因为爱情、无关功利的“鸽子蛋”,价值连城的,不仅仅是六克拉粉红钻璀璨夺目的光芒,更是易先生那一刻忘掉了一切谨慎小心一切恐惧提防一切权谋残忍而只剩下怜惜和深情看着她的双眸——忘掉了政客的心机与谋略,无关于肉体的纠缠和放纵,只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信任与爱,可惜,这样的美好只有两秒钟,它必须有一个结局,或是你死,或是我亡,而她,因为这双眸所给予她数秒的温暖,而用一声颤抖的“快走”选择了人生永远的沉寂。
故事,就以这样的悲剧收场。没有悲壮,只有苍凉。
一部影视作品的成败与否,节奏十分重要,过于拖沓的叙事和抒情,会让整个故事有“断层”之感,从而把观众的耐心耗尽,从而十分厌烦;而如果过于急躁地推进故事情节向前发展,同样会事倍功半,适得其反,让观众不知所云从而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一气呵成、不急不缓的叙事节奏非常重要。《色戒》就是如此,对于王佳芝和易先生感情的细腻变化不作过多的渲染和铺陈,但该着重处也绝不偷工减料,人物台词不多但很精炼,每一句都富于象征和暗示意味但又不失之于刻意和穿凿,贴切于当时的人物和情境!
有人说,易先生老谋深算,怎么会中了王佳芝的“美人计”?他怕是早已知晓王佳芝的真实身份了。但我的答案是:他不知道。
的确,王佳芝即使接受了老吴一段时间的特务培训,专业能力也根本不行,行又怎么样?能瞒得过易先生这个特务头子吗?老吴就曾说过,“王佳芝的优点,就在于她只当自己是麦太太,不是弄情报的。”“我们前后有两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女同志,钓了他一阵子,结果都让他摸了底,被弄死了不算,还供出了一批名单。”可见,即使特务能力专业,在易先生面前也根本无济于事。那易先生最后又为何会身处险境呢?很简单:难得糊涂。易先生早在四年前就猜出了王佳芝绝非什么“麦太太”,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但王佳芝真实的身份和目的又是什么,他却不想深究,因为他知道深究的结果可能会让自己完全无法接受,可能就直接宣判了王佳芝的死刑,所以他选择自欺欺人,选择能挨一日是一日,能过一天是一天。有时,他也会故作试探——王佳芝突然闯进了他处理秘密公文的房间,他故意和她讲工作上的事情,而她表现出了不感兴趣只在乎他的样子,让他很满意。
但随之第二天,王佳芝一句小女人不当的发嗲引起了他的反感和怀疑,他也随之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总之,易先生对她并非没有怀疑和试探过,但王佳芝的一曲《天涯歌女》,让他的天涯沦落感找到了共鸣和归属,让他彻底爱上了这个女人,以至于让他不惜身处险境,独自一人陪她去挑钻石,甚至在她紧张地左顾右盼时,竟然自然而然地把危险想到了她的身上,而没有去考虑自己。
易先生是个很复杂的人物形象,他在长期的特务工作中形成了杀人如麻、残忍干练的性格,对于曾经党校的同学惨死在他面前不但无动于衷,而且愤怒地说,“血喷了我一皮鞋!”;但他却又有着一颗最最纤细敏感的心,一句“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就让他湿了眼眶。最能体现这种复杂性格的,是他在陪王佳芝挑钻石的时候,他的双眼是深情脉脉的,当王佳芝对他说出“快走”时,他开始没听清是什么,这时他的眼神是带着探询和耐心的深情,甚至还有一点宠溺,这时的易先生,眼前只有她,心中也只有她,而暂时忘却了恐惧、提防和心计,但是当他听清了她嗫喏的“快走”两字时,他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惊恐,他动物的本能觉醒了,他跌跌撞撞飞奔出去,冲到了防甲车中。这时的易先生,回到了贪生怕死、战战兢兢的日常状态中。易先生的形象,就在这么几个眼神与动作的变化中,丰满了起来,立体了起来。
作品中的其他人物形象,略显单薄,但同样各具特色,比如老吴,他很隐忍,是个“卧薪尝胆”式的人物,但他同样十分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无耻,他利用六个大学生去制定谋杀计划,让六个人身处险境,自己躲在幕后指手画脚,甚至于到最后,六人牺牲,他却提前跑路了,老吴就是当时千千万万个国民党内地下工作者中的一个代表——他们以卧薪尝胆的“爱国者”自居,在他们的心中,“党国”至高无上,其他一切任何人的性命、一切原则和底线都可以牺牲、还比如邝裕民,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热血爱国青年,可是他也只有那么一腔热血罢了,他为革命狂热,不惜牺牲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王佳芝来色诱易先生,因为打着爱国的旗号,他可以就那样一刀刀杀死还曾经帮助过他的同乡老曹,他牺牲了很多,他的爱情,他的学业,甚至他的生命,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到头来却依然一无所获,反倒失去了一切,连半点痕迹都没在世上留下,他是当时无数个冲动而幼稚的爱国青年中的代表。再比如赖秀金,她嫉妒王佳芝春风得意,得到了邝裕民的爱慕,所以她要亲手设下计策,推波助澜把王佳芝推下深渊,到最后,她也勉强算是为革命事业付出了生命吧,这又是一个怎样复杂的形象呢?
大学时期的邝裕民决定要成立六人暗杀组的时候,五个人对着对面的王佳芝喊话,“上来啊”,好像在喊王佳芝过来,其实也有着导演幽默而讽刺的隐喻——这条贼船,你上了就下不来了。四年后,当王佳芝在对易先生说了“快走”暴露了身份后,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上海的街头上,却被福开森路的警戒线拦住了去路,她自知大限将至,脑海中回放的,就是当年这幅五个人一起对着她喊“上来啊”的画面——一句短短的话,把她永久地推向了地狱。
接着,邝裕民开始讲自己不着边际的刺杀汉奸计划,他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这是谁的诗?这恰恰是汪精卫早年的诗,用汪精卫的诗激励自己刺杀汪精卫的人,真是讽刺。这出刺杀汉奸的爱国行动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出悲凉的荒诞剧。
创作者处处讽刺,却不见辛辣,只见悲凉,我想他无意对这些冲动、幼稚的爱国大学生做过多的抨击与指责,也无意对易先生这样的“历史罪人”做什么支持与辩护,他只是想让我们明白:爱国的理由不足以让我们去用自己的道德审判来裁决别人的人生,去逼迫纯洁的女子,去草菅鲜活的生命;人性本复杂,乱世浮沉,每个人在这宏大的语境下都是渺小的个体,而国家,战争,侵略,这种种特殊的历史形态,把这渺小个体本就复杂的人性进一步扭曲、异化,把欲望封固、禁存、又释放、爆发,它让爱与死亡紧紧交织,让情欲和人生一步步走向沉沦、毁灭,这种避无可避的悲剧,是历史的浩劫,更是人性的悲哀,灵魂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