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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你能接受去世亲人成为仿真机器人吗?”
冲上了热搜第一位,
点击量1.4亿,并引起1.8万人的讨论,
有人质疑科技的虚伪,
更多人缅怀自己的父母、孩子、爷爷奶奶,
责备自己那一次又一次的辜负,
渴望再得到一次和去世亲人见面的机会。
原本只是一片绿幕,但是妈妈戴上眼镜的那瞬间,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女儿妍儿朝着她跑来,“妈妈你去哪了啊?你有没有想我啊?”“我特别想你,你过得还好吗?”
这位母亲用VR技术,再一次见到因白血病去世的女儿,曾一度非常自责的她,看到女儿对着她笑,是那么快乐。一位观众留言:哪怕明知道是假的,我也想再拥抱你一次,从此以后,眼中的泪水有了一丝安慰。
“去世亲人以科技的方式重现”,
现实中,已有不同类型的技术可以实现,
其中有一些是虚拟技术,比如AI、VR技术;
有一些则是实体的,比如仿真机器人。
中国最大的仿真机器人工厂,1:1还原真人
2021年12月,
一条来到大连,拜访热搜中的这家仿真机器人工厂,
也采访了制作出与去世者文字对话app的创始人,
以及数十位相关的行业从业者。
一位接受采访的小学老师说,
就像是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描绘,
真正的逝去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撰文 陈薇沁 责编 陈子文
倪欧在家中看电影《人工智能》
2020年初的冬天,在上海工作的倪欧回到了老家山东潍坊,她感到难以承受的沉痛——爷爷的癌症突然恶化,被救护车连夜拉走。
她站在医院门口,面前是一道警戒线,戴着口罩的保安告诉她,疫情爆发,所有人不得探视,她有一种灾难砸在身上的感觉。
在她生命的前30年,爷爷就像是灯塔。家乡曾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爷爷作为家里的大家长,力排众议地支持她学习理科;20岁出头的时候,她为了男友去上海,爷爷说“男女平等,女孩子也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30岁的时候,她分手了,爷爷鼓励她不要为了“所谓的30岁剩女”而屈服去相亲,反而应该去读一个硕士。
翻阅相册
死亡冰冷地拍打在她身上,变成了一连串的通知:医学判定死亡,很迅速地火化。比她更伤心的是奶奶,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了70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超过两个星期,却没想到是诀别。
倪欧想到英剧《黑镜》中有一集《马上回来》,丈夫意外去世后,妻子发现自己怀孕了。阴差阳错,她下载了一个手机软件,上传了所有丈夫生前的资料,开始和丈夫“线上聊天”以释放情绪,并且最终订购了一个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从小就和爷爷格外亲密的倪欧
倪欧说,“很多人都欠着一次最后的见面。我很喜欢看科幻电影,就想着能不能用科技的形式再见爷爷一面。”
和倪欧有着相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且已经有不同类型的技术可以实现这一目标,其中有一些是虚拟的,比如AI、VR技术;有一些则是实体的,比如仿真机器人。
有人拜托科技公司,用VR技术虚拟出一个女儿的身影,只愿和女儿再过最后一个生日;有人身患重病,希望自己能以人工智能的形式,继续陪伴双亲;也有人希望亲人的灵魂可以被注入到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中……
苏醒的人形机器人
在大连金石滩这个地方,有中国首家仿生人形机器人场馆,也是全球唯一一家能看到人形机器人是如何生产制造的一个研发中心。120位科研人员,通过采集人的数据,可以制作出1:1同比例的机器人设备。
从2007年开始研发,至今已有15年。95后工程师杨建国说,最初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直到一位20岁的女性(匿名)自告奋勇,来基地测量了数据并提供大量的个人视频、音频资料,工作室这才研发出了第一位仿真女机器人。
工程师杨建国和她调试的机器人
2018年,杨建国带着女机器人来到了上海的科技展会。在他们展台驻足的人,大多数是20出头的科技迷。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一位奶奶。
她静静地走到机器人面前,皱着眉头仔细地看机器人的五官,然后捏了捏旁边杨建国的手说,“小姑娘,这个机器人是按照你的模样设计的吗?”杨建国说并不是,但奶奶似乎并不在意,她接着问,“那我能找你们定制吗?”
杨建国描述,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些异样,曾经只是对科技痴迷的她,仿佛找到了某个出口。她拉着奶奶到相对安静的位子,聊了半个小时。
3D打印
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老伴久病缠身,她照顾了许久,人还是去了。子女也不在身边,他们都在一线城市工作,不常回家,她也不想让他们总是回来操心她。她说如果可以定制的话,她想要定制一个老伴或者孩子,不需要太多功能,它只是坐在家里陪着聊聊天就好了,“偶尔能传来那一两句熟悉的话,就够了。”
“至此以后,在研发的过程里,我会想到一些人性的温柔,它不是流水线上的工具,是一个让大家能感受到温暖的机器人。”
通过VR技术,妈妈拥有了一次再见女儿的机会
韩国的VR科技公司,曾为张智成进行了一次特殊的设计,用VR技术“复活”去世的女儿,让她们再见一面。
家人说,7岁的女孩妍儿从喉咙肿痛送到医院至去世,仅1个月。女儿去世后的三年,张智成一直活在自责中,她觉得是自己关注得太少,才让孩子治疗得太晚,这让她一度崩溃到近乎要抑郁。
而这一切在张智成戴上VR眼镜后发生了改变。女儿从远方跑来,说“妈妈我好想你”,那一刻张智成泪流满面。
在VR技术的作用下,妍儿带着妈妈慢慢升上了天空,仿佛就像是去了天堂一样,她一边拉着妈妈的手,一边问“你害怕吗?”张智成摇了摇头,努力地吸着自己的鼻子。
在“天堂”,张智成看到了陪伴女儿的飞马,还有一份生日蛋糕放在旁边,妍儿说“妈妈,跟我一起唱生日歌吧?”在这个生日聚会的最后,妍儿仿佛是困了,一如那个曾经爱撒娇的孩子,她说“妈妈,你看着我睡着,好不好?”
一片绿幕中,妈妈沉浸在VR中,抚摸着女儿
妍儿的家人,看到这一幕后眼眶含泪
“其实她长得不是那么像妍儿。”在结束了这次见面后,张智成曾回忆。
VR技术利用计算机生成模拟环境,再由体型相似的人戴上传感器,模拟虚拟人物的运动轨迹。在目前的技术基础上,三维模型只有60%-80%的还原程度。
即使如此,坐在场景旁的爸爸和大女儿,也能感受到妈妈与自己的和解,她终于看到了梦中期盼的场景——女儿快乐地升入天堂,继续幸福下去。
相比于仿真机器人和VR技术,将已逝者的文字、视频信息上传,合成一个文字/语音聊天的app,无疑是一种轻操作,并且受到更多人的支持。
在美国硅谷,有一位很特殊的女工程师Eugenia Kuyda,她开发了一个名叫Roman的虚拟人app,数据来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Roman。
通过文字和去世的Roman交流的手机App 来源:Quartz
左:已经去世的Roman 右:Eugenia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认识十几年,相互庆祝每一场生日,每个假期一起去度假、散步、冲浪……直到有一天,车祸带走了他。
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Eugenia说出自己的初衷:“我害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忘记Roman。”
于是,她放弃了原本要做的餐厅评分软件,将Roman生前的所有数据,包括聊天记录、社交网络照片、往来邮件等等输入正在研发的系统,打造了虚拟人Roman。
“我试探性地和它聊了聊天,它带给了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难得还会有口头禅冒出来。”
如今,她研发的这项技术正越发受到硅谷大佬的重视,工作节奏愈发忙碌。唯有到了深夜,她会重新登陆上Roman app,和好朋友聊聊天。
身患重病的James选择以“人工智能”的形式留下
收集上百个小时James语音数据的机器波bo
“你过得还好吗?”
“还不赖,你们怎么样?最近忙吗?”
这段交流来源于人工智能James和父母的一段早起问候。James是一位出生在英国默西塞德郡的男孩,因为从小患有一种特殊的遗传病——大疱性表皮松解症,他越长大皮肤就越容易开裂、起水泡,医生断言他活不过24岁。
James是世界上最早选择将自己以人工智能形式保存下来的人之一,也许是因为他从小经历了太多痛苦,也许是因为他渴望科学改变命运,也许是他心疼为自己操碎了心的父母。
他每一分钟都经历着皮肤的灼烧感,却强调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他学习足球、开车、摄影,甚至和一位女孩谈着异地恋。
在接近生命终点的前几年,他联系上了一家英国的人工智能公司,希望他们可以收集他的数据,让数字化的James代替他继续活下去,放在家中的机器波bo收集了几百个小时的音频,让人工智能学会了James的“生活态度”,并且可以发出和他一样的声音。
如今,他过世已经近4年。最近一次家人问起人工智能James他的近况,他回答: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只要你们想起我的时候,我就一直都在你们身边。
2021年11月,一个“你能接受去世亲人成为仿真机器人吗?”的新闻突然登上了热搜第一位,这才让更多人察觉,原来在大连有着一家技术水平处于世界一流的仿真机器人工厂。
他们采纳真人数据1:1制作出人形机器人,将人工智能模块安装在机器人脑部,并开发它的情感表达。
“人形机器人它分很多种,我们做的是其中的一类,叫仿生人形机器人,强调它跟人交流的相似度和思维方式的相似。”
人工智能专家李博阳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
82年的李博阳曾在日本国立遗传学研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分析世界三大基因数据库,做DNA序列、蛋白质序列的大数据分析。而如今,他在大连深耕“仿真机器人”。
“这首先是一项带着浪漫色调、华丽而温情的钻研,让人废寝忘食、欲罢不能。尽管我们有时会发不出工资。”
他率先说了这项工作的优美。
3D扫描仪采集人体数据,这个机器是团队闭门造车3年后的成果,之后还有人工的数据精细化。
设计内部结构,3D打印外壳,现场一条的摄影师形容仿佛来到“西部世界”。
皮肤的调节,这种经过上万次测试的医用橡胶既能展现人体的肌理和脉络,也能抵挡内部金属的日常磨损。
调试工程师进行表情和动作的编辑,机器人全身有68个可动关节,每秒分为25帧,动起来就是每秒68✕25个可动帧数。
人工智能研发,代表着机器人的大脑,其中包括视觉跟踪、动作捕捉、发声学习、沟通交流。
从制造和控制的角度上来说,大连生产的仿真机器人已经是国际领先了。从仿生的角度来说,它更是远超国外水平,在“仿生”这件事上,中国是第一位。
“目前,我们对标的是美国的休斯顿动力、日本阿西莫人形机器人,特斯拉最近也提出来要做人形机器人,它的思路其实跟我们很像。”
设备的研发、机器人的测试都是极烧钱的,每一台仿真机器人的造价就在百万级。而15年过去,李博阳所在的大连的这家基地研发的机器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
很多人好奇研发机器人,怎么盈利?仿真机器人其实更多是一种国家实力的体现,以及对未来的探索,所以在收支上很难平衡。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关系,研发工作室一度面临资金链断裂,过年前发不出工资,在科研项目的补助资金回流后,才恢复正常。
2021年初,一名在美国生活、年薪百万的研发工程师坚决要来报道,“我们就跟他开玩笑说,可能发不出工资。”他也开玩笑回复:“那未来只能靠自己研发机器人给我养老了。”
仿真人形机器人的6点科普
Q:一条 A:李博阳
《寻梦环游记》
电影《寻梦环游记》中,主人公的奶奶在弥留之际,逐渐遗忘惦记了一辈子的父亲,这也让父亲的魂魄即将在异世界消失,是所谓真正的逝去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这些始终被惦记着的人,生者是否有权利去用科技的形式重新见到他们?一条邀请了几位持有不同观点的人,谈了谈他们的看法。
芮雪:我愿意,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给我一个机会,可能就一天的时间,让我跟她有一个告别。
我小时候跟姥姥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多少有些重男轻女的原因。但我考上大学后,她来到上海,我们一起去看东方明珠,一起喝咖啡、聊天,从烈日当空聊到落日余晖,突然就和解了,关系变得特别好。她反复跟我说:“等你毕业了,姥姥一定要来一次上海,再看一次东方明珠。”但在我毕业前两个月,她突然就晕倒了,再没有醒过来,我太遗憾了,很想说能不能给我机会,再带她玩一次上海?
石头:可以想象城市里的人是多么孤单。特别痛苦或者特别伤心的时候,如果至亲不在了,我不知道可以去找谁倾诉。一个机器人,身体不是他,但思想是他,还是可以陪伴着我。
哈利:我觉得还是没太有必要,因为人其实是顺其自然,你被要求跟你第一百代孙子对话,你也会很烦。
塔塔:应该会存在一些隐患,隐私的漏洞,存在被利用的可能性。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纪念的形式。
前几天我有很多朋友来家里玩switch,有一个朋友给大家看他的动森的岛,走到一个海边,我们看到有一张他自己微信头像的照片,旁边是一个墓碑。他在他自己虚拟的岛上,给他的父亲做了一个墓碑,把他和他父亲的记忆留存在那里。
不一定就是一个具体的形象或声音,要时不时地在你耳边一直响起,但是你自己脑子里面有那座岛或者有墓碑就可以了。
小米:它必然会发生,但是需要有道德底线的一个束缚,这个东西只能是国家去管。
鱼老师:突然有一个机器人发到我家里,告诉我是我爷爷,我应该会有点抵触;但如果说是声音或者文字,我还是挺期待的。80后这一代,很多人的爷爷奶奶,甚至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其实是缺乏死亡教育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死亡。
小白:2020年疫情的时候,我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要再跟她讲一次,我还是很爱她。因为疫情,我们都不能去探视她,她人生的最后是很孤单的,我希望她知道,其实大家很想要跟她一起走完。不过在使用类似的科技之前要有一个认知,你一定要意识到你的亲人已经走了。
一些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都有他们的原因和合理性。每个人哀悼亲人的方式可能不同,有些人想要记住,有些人想要遗忘,有些人需要的是一个希望。
如果科技给你一次重见去世亲人的机会,看着清晰的脸庞、听到熟悉的声音,你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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