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心情比较沉重。
除了随时刷新灾害外,还抓着被困的人。
此前飘一直关注的一桩涉嫌强奸案,虽然检方已回应“重视”,但,博主@拜拜啦人间发出的呼吁,还是让飘震撼——
呼吁废除“女人说不要就是要”歪理。
如果如飘一样,有关注该博主一路从公开被强奸过程录音,倾诉抑郁病情、在取证报案过程中收到的“他给你买喜茶,不就是你同意了么”“你为什么给强奸犯开门”“你有多美”等等无理反馈。
应该明白,在此时,重申强调,女性的“性同意”界限这件事,有多么无奈悲哀。
而,那些荡妇羞辱意味的言论,依旧是熟悉的涉嫌性侵案件中,对完美受害者的苛责。
从前两天吴亦凡惊人却不出奇的“女孩子第一次很重要,男生怎么可能有第一次之说”。
到模糊事件性质的“一杯奶茶就等于性同意”“女生说不要,等于要”。
这些揣度、狂妄、架空女性人格意志的强盗逻辑,总时不时冒出来。
或者说,在绝不该停留在这一层讨论时冒出来。
足可见,人心有一座牌坊。
该怎么办?如何才能废除?
飘想到十几年前,TVB的一部《火舞黄沙》。
拍尽一群活在精神牌坊和身体枷锁下的女性。
同样是最会拍女性的戚其义出品。
有人曾轻佻评论,《火舞黄沙》之所以不如《金枝欲孽》火,是因为太“土”。
确实。
它一没宫斗噱头。
二没珠钗环绕、锦衣着成的精致与气派。
到处都是风尘仆仆、黄沙漫天。
连“尔淳”和“玉莹”,到了这,也带上了一层土味。
但,若论立意,和对女性命运的照拂。
它绝对是被低估了的一部剧。
《火舞黄沙》拍的是阎家寨的故事。
阎家寨什么地方。
一处偏僻又干旱、远离城市文明的孤地。
寸草不生,毫无生机。
在那里生活的人,思想和土地一样贫瘠。
在那,祖宗留下的遗训,每个人都必须奉为金科玉律。
规矩大于一切,名声重于人命。
被马贼掳走的女性,只是怀疑被玷污,就宁愿她死,也不愿她活着。
因为在阎家寨的人看来。
女性从身体到情感,都不从属自己,而是被视为家族颜面的代表物。
一旦被认为失节,就上升到有辱家声,全家,甚至全族都会被唾骂。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女性,从没被当成人。
辈辈相传的规训就像一个牢笼,把她们的一生笼罩得密不透风。
观念,是深入到骨子里。
爱情不重要,嫁给谁也没有选择,所谓福气好,便是儿孙满地,夫妻到老。
环境如斯,规矩入心。
如果是爽剧的拍法,那便是创造出一个冲破一切的女性,扭转所有观念,难题迎刃而解。
但《火舞黄沙》不是爽剧,它拍的是,这种环境下女性生存的挣扎与悲哀。
这种悲哀,与出身无关,也不是知识能轻易改变的。
黎姿扮演的明凤,一个外来的闯入者。
她聪慧,受过教育,是思想开放的知识女性。
然而家道中落,为了家中的生意,不得不接受安排,嫁给一个她不认识,也不喜欢的男人,阎氏当家阎万曦。
明凤个性敢爱敢恨,似一团烈火。
她是最强烈的反抗者。
既然世人认为女性读书无用,她转眼就把视为命根子的书扔了。
对寨中女性趋之若鹜的求子石,她心生不服。
也因为受过教育,有着强烈的高自尊。
丈夫阎万曦,一开始只把她视为一个被买来的“物品”。
在明凤一系列的反抗后,为了从身体上征服她,甚至强迫和她圆房。
这种对她身体与人格的双重羞辱,使明凤内心积累起深深的憎恨。
她为了报复阎万曦,屡次违背他立下的规矩。
拆家烧屋掀底牌,泄密逃跑回娘家。
在明凤的观念里,爱恨是界限分明的。
你羞辱我,我也不让你好过。
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就为了逼迫阎万曦休了她,放她自由。
你明天不休了我,我烧你大屋
后天不休我,我烧你工厂
个性刚烈的女子,恨起来睚眦必报。
就算后来被阎万曦救了性命,就算是她的丈夫。
只要羞辱过她,就必得报复。
在她心目中,阎万曦是一个只维护自己权威,不把女性当人的“坏人”。
可随着两人了解越深,她发现,这个“坏人”并不是那么冷漠无情。
当她在阎家寨结识的朋友春分被马贼抓去,是万曦,偷偷给了钱把她赎回来。
对同样被马贼掳走的第一任妻子,他一直愧疚难当,念念不忘。
这些都一点点地消解了明凤的恨意。
在阎万曦从防备,到逐渐信任,并对她爱护有加之后,明凤被打动了。
她恨得起,也放得下,干脆地承认自己确实爱上了一个“坏人”。
而这份爱,使她最终选择,留在了阎万曦身边。
从反抗命运,到选择留下;从争取自由,到自愿成为阎万曦的妻子。
明凤争的,从来都是一口气。
这口气,是真正的爱与尊重。
阎家寨的森严规矩困不住她。
困住她的,其实是爱情。
爱上阎万曦后,为了获得丈夫的认可和爱,她为他筹谋一切。
因为丈夫对宋氏当家焦玉动了情,她与焦玉明争暗斗。
即便最后万曦双眼失明,又聋又瞎,把她当成是焦玉。
她还是愿意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住破窑洞,不离不弃。
对爱情的追求,决定了明凤的命运。
她的挣扎与痛苦,都来自于自己是不是被接受、被爱。
阎家寨的女性,各有各的活法,但各有各的困顿。
她们的个性和欲望赋予角色各不相同的灵魂底色,也使得她们在阎宋两家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不同于明凤从激烈反抗,到最终被爱情所困。
宋家当家焦玉(蔡少芬 饰),心思算尽,却只为生存。
阎家寨上,阎家是大族,宋家是依附于阎家而活,事事都得看阎家的意思和眼色。
但即便如此,在女性地位如此低下的阎家寨,能以女流之身当上一族当家。
焦玉本就不简单。
从故事一开始,她便是一个大权在握、八面玲珑的精明女人。
看着年轻貌美,和名义上的儿媳妇一般年纪,甚至更年少一些,却自称“婆婆”。
说话做事,干练老到。
面对宋家高层一众不服她想拉她下马的男人,焦玉一边拉拢着宋家的靠山阎万曦。
借着阎家的支持为自己立威,打压得宋家的族老们根本不敢对她有任何质疑。
一面打压最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宋家长子宋东阳。
明明对手中的权势看得极重,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永远都是“不是我想做这个当家,实在是其他人没有这个本事”。
既带讽刺又似无辜的态度让宋家的男人们内心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焦玉对权力的追求也并不是没有来由。
作为老宋当家的续弦妻子,宋家长子口中的“二娘”,焦玉的年纪尚且还没有自己的“儿媳妇”大。
当年,已然病入膏肓的老宋当家,因为不甘心就此离开人世,想拉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陪葬。
奄奄一息之际,也要想法子杀了焦玉,让她同自己一起死。
也正是因为老宋当家对焦玉的轻贱虐待,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心底逐渐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
按理来说,焦玉这个角色不是能轻易得到观众喜爱的类型,为了权力汲汲营营的样子总也不会太讨喜。
然而在春分被马贼劫走勒索赎金时,已经失去当家之位的焦玉知晓一旦此事被众人所知,名声有了污点的春分在阎家寨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打算瞒下此事,悄悄地借钱赎回春分。
尽管事情最后被鲁莽的宋东阳暴露,可焦玉在那时展现的那份对春分的同理心,已经足够观众意识到:
能力再强,再进退得游刃有余。
焦玉也不过是深陷世俗眼光,被贞节伦理所困的可怜女人中的一员。
她细心谋划,机关算尽。
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在阎家寨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成为一个任人支配宰割的寡妇。
在阎家寨,她保存地位,暗暗铲除竞争对手。
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东晓的未来铺路。
而焦玉之所以能让人动容,也在于,她并不是一个传统的野心女配角色。
她对阎万曦的朦胧好意,对他误杀了自己儿子的恨意,以及最后决定放过阎万曦也放过自己的解脱,这一切在这场自白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天下间你是最令我窝心的男人
在我最憎恨你的日子中,你令我心里觉得温暖
在我最讨厌你的时候,你曾令我觉得做人还有一线希望
在我最想杀你的那一刻,你曾经令我为你哭泣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我喜欢
只是因为我焦玉一生,从没有让男人如此对待
或许正是焦玉最终放下所有吐露自己真心的这一幕实在令人为之感动,她最终的结局才让飘万分痛惜。
为了报复阎万曦,马贼戳瞎了他的双眼,令丧失了视力和听觉的阎万曦只能在明凤和焦玉二人间伸手摸索。
他摸到谁,谁就将是马贼的枪下亡魂。
焦玉明知阎万曦触碰到的人将无法活着离开。
然而在他朝着明凤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她选择放下了自己的长发,风吹着焦玉的头发扫到他的手臂上,也带来阎万曦的触碰和死亡。
焦玉这一生,从来都无法凭着本心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
在失去作为精神支柱的独子后,虽然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然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不用再被迫走向未知的前路,而是选择了自由的死亡。
她捧着阎万曦放在她脸上的双手,下一秒,马贼的枪口对上了她的头颅,焦玉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昏倒的阎万曦,脸上露出了满足而解脱的笑意。
阎家寨的女性,就如同被蛛网缚住的蝶蛹,蜕变与死亡,不知道哪个先来。
而焦玉,这个讨厌阎家寨,讨厌宋家,甚至讨厌被改变的自己的女人,终于在最后以死亡为代价,挣脱开了束缚她的一切。
相比起明凤的思想开放,焦玉对生存的汲汲经营。
宋家长子的小妾家春分,是里面地位最低,也是最符合旧时代最“模范”的女人。
春分长了一双断掌,被父母视为命不好、不吉利的人——
命硬克夫,终身难有白头郎
背夫偷汉,无儿无女病卧床
春分深信着母亲给自己的批命,于是,她前半生遵守着一切对女性严苛的约束,把自己活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女人。
她全盘接受名节重于生命的规训。
她信命,也认命。
对女性命运的所有美好想象,也不过是找一个好婆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在她看来,这便是对自己“批命”的最大反抗。
从前的婚约被毁,明明不是自己的缘由,却由着外人讥笑议论,忍气吞声。
嫁作妾室后,每日早起劳作,服侍宋家人,勤勤恳恳,没有丝毫的怨言。
只为了获得他人的接纳与认同。
因为焦玉的独子被绑架,无辜的春分被迁怒,遭受一顿毒打后被赶下阎家寨。
即便这样,她也只是苦苦哀求焦玉让她回到宋家。
对于春分来说,能够得到一个“归宿”就是她的执念。
即使已经奄奄一息,她也憋着最后一口气爬向宋家的方向。
但,听话本分,任劳任怨,不敢有半分僭越,却不能让她的命运变得平顺。
温顺如圈养羔羊并不能规避悬在头上的屠刀。
当春分遭遇了三次生死攸关的劫难后,终于开始学会去抗争。
第一次是她被马贼掳走后赎回,却被宋阎两家族人认为她已失贞,要将她烧死祭天。
讽刺的是,族中所有人认为的她已然失贞实际并没有发生。
然而春分却已明白,就算她没有失贞,只要阎家寨的民众不信,她依然是个败坏名声的“贱女人”。
所谓的对“好女人坏女人”的断定,从来就只在于存在着偏见的人心。
春分第二次的改变,来源于对内心感情的遵从。
春分与宋东升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情愫,却碍于彼此的身份无法倾吐这份爱意。
尽管春分名义上的丈夫甚至支持春分与宋东升的感情,然而一旦两人真的表露出彼此之间的暧昧纠葛,恐怕都只有被族中祭天的下场。
表面上抗拒这份感情的春分,不停用“我已是他人的妻子”来拒绝宋东升。
然而,比起拒绝,这更像是春分对自己的告诫,提醒自己要守妇德,不可僭越,不要让母亲对自己的批命成为现实。
直到两人被困在同一个深井之下,即将死在此处再无人知的时候。
春分终于不再压抑自己,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接受了宋东升,和他拥吻在一起。
在死亡面前,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所有一切会被外界发现的顾虑,对“无儿无女病卧床”的宿命应验的恐惧,在这一刻,它们都不再具有约束力。
对春分而言,她在此刻挣脱的束缚不是来自内心的“不想”,而是外界导致的“不敢”。
春分的彻底觉醒,则是在悬崖边再一次遇到马贼。
在性命与贞节之间,她选择了生命。
此时的春分,显然放下了世俗加诸给她的“守节赴死”的观念。
在同样被马贼侮辱的国基嫂,要拖着春分一起死的时候,春分替全剧的女性问出了那个问题:
究竟为什么我们要为男人口中的贞节去死?
这一路走来,完全觉醒的春分已然与开头的那个被压迫而不自知的女人截然不同。
她选择了走一条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都更艰难的路,去面对可畏的人言,去用坚强支撑独立的一生。
不管是焦玉,明凤,还是春分。
在她们身上,有强烈的宿命感。
她们所渴求的东西,或许不同:
春分想要“家”,焦玉想要权,明凤重视感情与尊重。
但,她们所渴求的,却让她们通通被困在阎家寨这个“吃人的旧社会”。
比如焦玉,她其实厌恶着她为之钻营的一切,孩子就是她甘愿被困在宋家的唯一理由。
于是在她失去了独子的同时,也才终于能丢下她所厌恶的所有,安然赴死。
又比如明凤,自身感情的倾向对她行为的影响是肉眼可见的,恨便用力报复,爱也全情投入。
于是最终这个带着恨意来到阎家寨的大小姐,被爱所困,心甘情愿留下。
这也是为什么,《火舞》对女性命运的刻画,从来都不是停留在表面。
不管是焦玉的挣扎,明凤的恨爱交织,还有春分的醒悟。
或是为死守丈夫不育的秘密,为此受尽委屈的朗月。
被宋氏老爷奸污,流产,为报复宋家而牺牲其他女性的桂兰。
剧中这些女性角色的苦痛与执念。
她们的每一份感受都那么真实,我们看着她们的经历,就像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怎么凝固成斑驳纠结的伤疤。
然而,更可贵的,是在于她们身上,无法被困住的生命力。
被规训也好,被束缚也罢,她们还是一次次地反抗着所谓的“命运”安排。
剧中借焦玉之口,对贞节牌坊进行批判。
也借明凤,对女性污名化发出痛斥。
老天越是让她们做一个命薄之人。
她们越是不甘心,不认输。
这也是为什么,过了十五年,再回头看《火舞》,还是会感叹:
能真实看到女性境遇之苦,能拍出她们内心的挣扎与选择的,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女性关怀。
飘一直无法忘记,最后一幕,当被马贼逼到悬崖边的春分。
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宁愿选择被玷污,也不愿选择跳下山崖,结束性命的震撼。
这种被逼到绝路的觉醒,才真正具备触动人心的力量。
没有苦痛、挣扎铺就的反抗,只会沦为喊口号。
一味顺从规则,最终爬到高位。
使用曾经不屑的手段,主宰他人命运,也不是真正的反思与反抗。
看到被绑在火刑架上的春分,我们能感受到对被性侵受害者的污名化。
一直被驳斥的明凤,也能让我们对女性总不被重视的发声,感同身受。
一部到如今仍能有丰沛生命力的剧,绝不是靠几个刻板印象的女性形象,蹭标签可以立住。
只是可惜,《火舞》中的女性,她们的过往与疼痛,暂时,还未治愈现实中的“女性之殇”。
到今天,我们依然要把女性认为最基本的。
却似乎是性别霸权思想下丰翼者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拿出来说——
不要,等于不要。
接受,不等于“接受”。
接受这步,不等于不能拒绝下一步。
受害者,不等于任何设想形象。
没有失“贞”。
也没有失“贞”者的必该有的余生。
……
而这些,不该再是呼吁。
应是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