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风很静,花纹很平
小船从此过去了
江海度过了余生
——随时
两宋从宫廷到士大夫再到市井民间喝茶,就成了蔚然成风。
这种茶不是冲泡的茶叶,而是把茶叶碾成极细的粉末,沸水冲泡出汤花。通过“熁盏”“调膏”“点茶”“击拂”等等一系列动态,以汤花的色泽,均匀度和水痕论高下。
不但自己喝,还喜欢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比较着喝。唐时的“茗战”,到了宋叫“斗茶”,传世《斗茶图》可见此举国风俗之一斑。
宋茶以白茶为主,汤花成乳状为上,所以对茶盏的色彩,很要求对比,用白瓷就看不清楚了。
由此发展出一种从武夷山深处走来的国宝——建盏。
建盏是一种黑釉亮瓷,釉料加入土,草木灰,窑变后形成一层结晶体的虹膜。有兔毫,鹧鸪斑,油滴等等名目。顾名思义,这种效果是一种光影。以盏底深色为基,不同色斑或色块向盏外边缘辐射,在光线照耀下如同彩翼翎羽,闪闪玄幻。
建盏天目“曜变斑”说是斑,其实是“光晕”,分布也最不规律最不均匀最随机,影影绰绰,自由中浑然一体。
建盏曜变,其难在“神”不在“形”。经历经年累月的枯燥和失败,无数次失望无数次鼓起勇气,也很难制成一件“传神”的作品。
或许正因为如此,宋代的曜变天目盏,与宋代禅林紧密相连。
“茶禅一味”,茶的清寂提神,祛腻清污,与禅精神一致。百丈怀海禅师制定的《百丈清规》,是农耕的中国,天下丛林准则,其中就有“茶”则。
日本茶祖荣西法师,从浙江天台取经归国,行囊里就带回几颗茶籽和一只天目盏。茶道,也伴随着他在天台静夜中,与一灯一叶一瓷领悟出的道理,东渡扶桑,开枝散叶,落地成花。
无独有偶,日本陶工加藤四郎随遣宋高僧道元法师,来浙江学习黑釉陶的烧造技术,回国后在濑户建窑,被尊为“陶祖”。如今的东瀛国宝“濑户天目”,古朴侘寂,就是室町时期,经过几代陶工不懈努力烧成的。
南宋偏安一隅,国土少了一大片,税收少了一大块,也还是不差钱。
为什么?财路何方?
风从海上来。
1987年阳江海域发现南宋初沉船“南海一号”。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海上沉船中年代最早、船体最大、保存最完整的远洋贸易商船。沉船文物6万至8万件,以瓷器为主,包括福建德化窑、磁灶窑、景德镇窑系及龙泉窑系,多数无损,品相极高。
那些现在的天价藏品,当年随着十桅十帆,尖底头小尾阔,重心低阻力小,有多个水密隔舱,配备成熟的指南针技术(“舟师识地理,阴晦观指南针”《萍州可谈》),可以载货150吨,容纳4、500人的“巨舰”,从泉州市舶司出发,日夜川流。
仅仅广东一年,就可以生产一亿三千万件瓷器的南宋宝库,在惊涛骇浪里用无数斑斓碎片铺开一条瓷路,远渡印度洋东非,与《一千零一夜》的辛巴达勇士对接。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写着据说是先知默罕默德的一句话“求知去吧,哪怕远在中国”。似乎可以为这里林立的清真寺和穆斯林墓地做注解。
从九世纪起,中国瓷器,就如水一样渗透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南宋的西行陆路,被契丹党项等民族断绝,俄语里对中国的发音,还和“Khitan”类似。江河阻隔 ,免了漕运之辛苦,也就无漕运之利。
南宋鼓励远洋贸易。
宋高宗曾感叹“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当,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
唐代开创的海上瓷路,由是如火如荼。泉州瓷等价黄金,泉、广、明(宁波)三州港的岁税,就有250万串铜钱,占全国总量的四分之一。
南宋悠然在暖风熏醉的西湖岸边,勾栏瓦舍,观鱼听莺问花,焚香点茶弹筝。
且将万里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1279年,南宋最后一任宰相陆秀夫,抱着8岁的少帝赵昺,在离南海一号出水不远的崖山海域,与蒙古决战之后跳海,南宋灭亡。临安梦醒。曾在南宋城池下暴卒的蒙哥大汗或许不会想到这一天。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而瓷路,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