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部电影的整体完成度是100%,《钢的琴》将提前出厂,只完成了90分钟。
如果一部电影的总分是十分,那么我给这部电影的评分则为九分。作为一部带点黑色幽默的小成本电影,它的提前“出厂”并非制作团队能力上的不足,而是幕后资金条件的限制,以至于临近结尾时剧情迅速推进,通过一场舞蹈的蒙太奇剪接方式,以及突兀却极具梦幻的配乐迅速转接到结尾——钢琴落地,一群人在小元弹奏的钢琴声中,镜头由中景拉到远景,陈桂林的造琴梦完成了,这段记忆就此落幕。
一个人的钢琴造梦史
《钢的琴》讲的是一个大忽悠的钢琴造梦史。陈桂林和妻子准备离婚,喜欢钢琴的女儿却提出奇怪要求——谁给她买钢琴她就和谁一起。为了离婚后女儿仍然能留在她身边,经济不宽裕的他便凭着爱女儿的一腔热血,以及马爸爸般谈梦想讲情怀的忽悠能力,找齐了一帮工人朋友在破败的工厂一起帮他造钢琴。
陈桂林造琴梦的这条故事线上,女儿提出钢琴的要求仅仅是为了表现陈桂林个人对婚姻的不满的情感转移。妻子多年的外出然后突然的归来,在她们二人的婚姻冲突上,看似都在为给女儿更好生活而争执——妻子用现任丈夫赋予的钱财来驳斥陈桂林无法给女儿更好的成长环境,陈桂林则用心中对音乐的强烈热爱以及多年的陪伴来驳斥她比妻子能给她更真实的生活。
二人在婚姻争执的层面都看似深爱着女儿,实则争女儿的对话只是彼此为了表达过往婚姻中对对方的不满而作为选择离婚的理由。电影给到的证据便是陈桂林一厢情愿地拖着经济的重负教女儿钢琴,而女儿爱钢琴的行为只是被他的教育赋予的。当女儿对他造的假钢琴表示不接受时,他满腔愤怒。
妻子方面,“她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日子”,而电影中多段表现她爱女儿的镜头都只是她身穿靓丽衣服送女儿回家的短暂片段,这一短暂陪伴的银幕呈现就像她突然回来索要女儿的控制欲延伸。她似乎不是爱女儿,而是希望在这场情感争夺中取得胜利。
然而,即使陈桂林爱女儿不如爱音乐那么深,但是他却在女儿这样一个奇怪要求下四处周旋。结果借钱让她上课和组团偷琴都不成,直到疯狂到利用工厂废品造一架钢的琴。
他用行动在证明着对音乐或者对女儿的爱都是真诚的,而妻子似乎除了利用这个空隙去用现任丈夫的钱来给女儿买吃的穿的,以补偿之前缺失的陪伴增强女儿好感的同时来抢占陈桂林的造琴时间,甚至利用让法庭出面调解的行动来给陈桂林精神上增加压力。此外,季哥突然因为有人告他销账而被警察带走这一情节设置也成了陈桂林挽留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不能确切说季哥是被他的妻子告密的,只是说季哥的离开的确成为陈桂林放弃挽留女儿关键原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陈桂林对钢琴的热爱的破灭,并不意味着他的“造琴梦”破灭。
然而,《钢的琴》到了这个关键转折点时步子突然迈得快也迈得大了。但是这里得说完帮助他造琴的一帮工人朋友的共同记忆破碎来作为接下来造琴梦的重新点燃条件,才能讲清楚片尾这场华丽的舞蹈和快速的造琴片段拼接。
一代人的工人梦碎史
东北作为六七十年代炼钢的老工业基地,炼钢厂是许多人的共同记忆。那个年代在工厂工作给了所有工人稳定的经济来源,流水线的专业技能训练也给了他们练就了身体本能上的工匠记忆。他们因为生活的稳定而爱上工厂,因为技能的反复训练而爱上一门手艺。他们有的善于炼油,有的善于电焊,有的善于木工,有的善于操作起重机......
那个年代,所有人的生活刚刚开始有起色,大家因为共同工作而兴奋;那个年代,生活里还没有互联网和铺天盖地的媒体信息,墙上的一句口号都能成为大家一起聊一天的话题;那个年代,头顶上冒着浓烟的烟囱便是他们生活的风向标和回家的导向牌。而《钢的琴》的另一条故事线便是两根烟囱即将随着炼钢的失败,以及如同过往钢铁被掩埋般的历史尘封而被爆毁。
电影的剧情以及故事设计主线是配合陈桂林的造琴梦,而镜头的背景选择却几乎围绕工人们记忆破碎的副线。无论是电影中角色的对话,还是日常的生活场景,大多数镜头中都是过去工厂记忆的触角。
高墙、烟囱、管道、钢铁、自行车,以及荒乱的工厂周边以及破败的工厂内部等等元素,处处都从构图上刻画着电影中他们这一代人的记忆。而电影整体的灰暗色调,也暗示着这些记忆最终将被岁月尘封。
对于这些工人而言,这些记忆是过去的一段美好岁月,是过往向往好生活的一段梦。如今,这段记忆仍然是他们的美梦,尽管大家都知道它一去不回,但那一点点记忆的累积,已经足以填补他们如今平淡生活的幻想。
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工人们联名信的失效,烟囱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他们在灰尘的扑面而来中被现实惊醒。爆炸声就像深夜的一个惊雷,工人们的这段记忆在惊醒中被尘封了,一代人的美梦就此碎了。
个人梦与集体梦的交织
陈桂林个人的造琴梦在现实的经济困境中被湮灭,一代人的夕阳梦在烟囱倒下时被尘封。然而,一代人的梦碎告别着记忆,却也点醒着现实中的每个个人,而那台未造完的钢的琴,成了联结个人梦和集体梦的终极象征。
华丽的集体舞蹈在个人钢琴梦的点点铸就中绽放光彩,充满激情又满是怀旧的音乐点燃着每个人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织中织纠的一个幻梦。这个梦真实又久远,这个梦虚幻又在集体的汗水中一点点实现。
钢的琴终于造成了,陈桂林让妻子带来了女儿。他告诉女儿琴给她造成了,他想告诉她现实没有阻碍他对她发自内心的爱。只是,对于女儿已经选择跟随妻子的现在而言,当下这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让女儿的到来,似乎只是为了给这个梦,这个个人和集体交织而成的梦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女儿问父亲想听什么样的歌,陈桂林回答——越简单越好。
因为,无论是个人的梦,还是集体的梦,他们都不能承受再一次的破碎。
《岁月神偷》:岁月无情,人间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