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王一博杨建伟路/文丽莎/编辑
7月11日上午7点,北京三年级学生少先队挤进了地铁4号线枣园站。
她正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但她一天最重要的“工作”从地铁上就开始了。7月的北京燥热无比,在拥挤的地铁上,冷气吹到身体的瞬间就被热气蒸腾。身材瘦弱的小宣找到一处“容身之地”,她熟练地打开手机QQ,向上滑动消息列表。此时,已经有二三十位QQ好友给她留言,索要当天完成“打投”任务的微博小号。
“打投”是指偶像出现在某个竞争榜单时,粉丝为其打榜、投票,以证明偶像有爆棚的人气。她们在“打投”的过程中,分工协作,有计划、有组织,宛如工厂流水线上的女工。
如今,做数据已经是饭圈的常态行为。负责为偶像“打投”的粉丝,往往隶属于某个由粉丝自发建立的数据站。每一位流量明星的背后,有很多庞大且专业的粉丝组织。粉丝组织下设不同职能的部门,如前线组、反黑组、控评组、美工组等等,共同为偶像服务。
不久前,周杰伦和蔡徐坤的粉丝在微博超话榜,发生了一次跨越代际的“打投战”。周杰伦的粉丝自嘲是“夕阳红粉丝团”,他们用95后、00后的玩法,击败了一位顶流明星的粉丝军团。某种程度上,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数据打投战,而变成一种流量时代下的集体行为。
在一场又一场的流量战背后,虚高的数字被追捧成代表明星价值、粉丝忠诚度、社会影响力的总和。而这一切,都可以从一位“数据女工”的日常说起。
01.“打投”流水线
几个月前,小宣加入了偶像的粉丝数据组,担任其中一个小组的组长,管理三十多位成员。7月底,她接受了本刊记者的采访,她的偶像是从选秀节目中出道的歌手,小宣不愿意透露偶像的名字。
在乘坐地铁的一个小时里,小宣的第一个任务是给当天参与“打投”的成员分配微博小号。这些账号是数据站通过集资统一购买的。数据站一般在淘宝或者专卖微博小号的网站“小号商城”购入,但买来的小号因为等级低、原创内容少等原因,被封的风险高,时常出现登陆异常、无法点赞的情况。
小宣发现,自从微博开始整治平台的流量数据后,小号的价格越来越贵。数月前,不同种类的微博小号单价在0.15元到4.5元不等。现在,小号商城里一家名为“朵朵商城”的商户,卖出的最贵的小号达到单价9元。
发完小号后,小宣开始查看当天的“打投”任务。她打开手机微博,用新号登陆,点开数据站在凌晨1点发布的置顶微博,上面整理了新一天粉丝们要“打投”的11组微博链接,总共有81条。链接包括偶像在过去30天内发布的所有微博,以及其他明星或重要营销号提及偶像的微博。
这些链接由数据组的其他成员整理、发布。此外,数据组还有人负责购买微博账号,有人负责制定打榜的策略。
接下来的一天里,数据组成员的任务就是各自用领到的微博小号,轮番对这81条微博链接“转评赞”;转发、评论的文字内容由负责文案的成员提前写好,她们只需要复制粘贴即可。小宣组的成员一天最多可以完成20个微博小号的任务,由于数据站成员有很多上班族,组织对任务量不做强制性要求。
小宣的“打投”工作在下班回家后正式开始。她习惯坐在书桌前,用手机做数据,再用电脑接收群聊信息,旁边播放着偶像所在团体巡演的视频。做完5个微博小号的“打投”任务,需要四五个小时。
身为组长,小宣还肩负着管理和统计的工作。晚上8点,她会私聊当天没有找她领号的成员,看对方是否能做任务。临睡前,她还要统计整理成员们的工作情况,向数据站汇报“战果”。每天,小宣投入在数据站的时间有六七个小时。
小宣的偶像在7月要进行微博“搬家”。饭圈所说的“搬家”,是指新人明星从影响力较小的微博新星榜,搬到含金量更高的地区榜内。按照新浪微博的规则,每个月只有新星榜的前三名才可以顺利“搬家”。新浪官方要考核明星微博的阅读数、互动数、社会影响力、爱慕值(送花)指数。随着去年《偶像练习生》《创造101》的热播,诞生了一大批自带流量的新晋偶像,他们的粉丝都要经历一次声势浩大的“搬家”活动。
早在6月,小宣所在的粉丝后援会就开始宣传“搬家”的规则和重要性,并公开征集“搬家”期间统一的粉丝头像。有关打榜的教程也在粉丝中间传播开来。一位参与过“搬家”的粉丝在微博分享经验时,甚至利用统计学的知识进行总结:“通过线性回归的趋势线来判断哪个数据有增长趋势,然后有针对性地进行投入,就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
对于小宣来说,这次“搬家”是她的偶像在出道后经历的第一场人气考试。为此,粉丝团制定的“搬家”目标是“第一出榜”。“一定要第一。”小宣加重了语气,“我会尽我所能,把我能给的都给他。”
在饭圈,小宣这样的粉丝被称为“数据女工”“打投女工”或者“轮博女工”。粉丝组织的运营宛如一条严谨精密且全年无休的生产流水线。
正是她们的存在,帮助流量时代的偶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数据神话。2014年,刚刚回国发展的鹿晗单条微博的评论数量创吉尼斯世界纪录;王俊凯发布于2014年的一条微博转发量破3.5亿;去年8月,蔡徐坤的一条微博转发量破亿。
02.数据有用吗?
就在小宣奋战在打投前线时,一出“打投战”在微博打响了。
从7月16日开始,周杰伦的“夕阳红粉丝团” ,从零基础学习超话打榜技巧。和明星势力榜类似,微博超话(即超级话题)也是用来检验明星热度的排行榜。此前,周杰伦的微博超话排名在百名开外。而这场战争的起因,只是因为一位豆瓣网友的发问:“周杰伦的数据那么差,为什么演唱会的门票还那么难买?”
随着周杰伦的超话排名一路猛升,他的最终对手变成了当时超话排名第一的蔡徐坤,蔡徐坤的粉丝在微博上写道:“这周的超话榜来势汹汹,大家一定要守住,让那个所谓的前辈家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顶流!”
随后,林俊杰、李现、郎朗、陈赫、蒋欣、张歆艺等明星纷纷下场为周杰伦在微博超话打榜,周杰伦的中年粉、路人粉都加入了战斗。7月21日凌晨,周杰伦超过了蔡徐 坤,位列第一,一天后又创造了单周“超话影响力”过亿的微博新纪录。
一位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粉丝说,一开始,她觉得“中老年粉丝来做数据很好玩”,随着事件发酵,她感到事情变味了。“我看到一些不好的言论,给我的感觉是‘我其实看不上你们饭圈做数据的风气,你看你们这么拼命要守护的东西,我们轻轻松松拿第一了’。”
“周杰伦资讯网”发了条庆祝微博,一位网友评论道:“就是想让那些流量为王的小朋友们看看,如果你们认为流量很重要,那我们不介意用你们的规则打败你们,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这样的言论固然不能代表所有的周杰伦粉丝,但是说明一些参与这场“打投战”的人,是看不惯流量明星以及当下饭圈的“数据”游戏的。粉丝文化学者周问瑜认为,这次数据战并没有让反对流量的人和制造流量的人,达成某种意义上的理解,而是让两个群体更加撕裂了。
为什么流量数据在饭圈变得如此重要?
7月22日,经过粉丝们连日鏖战,被迫营业的周董夕阳红粉丝团将周杰伦顶到了超话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在厦门大学中文系教师杨玲看来,这与文化娱乐产业与互联网经济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有关。她认为,一方面,粉丝希望通过做数据,来为偶像争取更多的关注度,使偶像获得他们认为最有利的发展条件;另一方面,包括微博在内的不少互联网平台已经十分倚重粉丝经济,设计各种榜单和游戏规则,刺激粉丝做数据。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新浪微博相关人士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没有直面外界对于微博各项榜单规则设定的质疑,而是指出“粉丝为偶像‘刷数据’,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
他说:“我们希望粉丝不要变成‘数据控’。只有理性追星、理性看待数据、共同营造健康有序的追星环境,才能让偶像产业繁荣发展,让明星获得真实和持久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品牌在寻找明星代言人时也把流量数据作为评判条件。广告公司从业者刘宇告诉本刊记者,品牌方在选择代言明星时,首先考察明星的形象是否与品牌契合,其次关注明星的影响力,包括微博粉丝数、超话排名、明星势力榜排名,此外还会关注抖音、微信、百度等平台的数据。
当整个产业都在追捧流量明星时,自然需要有人制造流量,粉丝就成了这个链条最底层的免费劳动力。
“(打投)主要是有闲暇时间的学生,他们愿意,而且他们没有钱,没有别的方法去支持偶像,这种方法是最廉价的。这也让他们自己心里过得去,我喜欢这个人,我总得给他做点什么。”周问瑜分析道。
公务员曲奇对此颇有感触。她的偶像也在7月进行微博“搬家”,但曲奇一直不理解粉丝帮偶像“搬家”打投的行为,觉得“这是一件无用功”。很多粉丝把“搬家”形容成为偶像“造一所大房子”,曲奇觉得,粉丝在打投过程中买微博小号、买爱慕值的钱,“真的能给偶像买一栋别墅了”。“为什么要给他建一个网络上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围观了几天“搬家”大战后,曲奇发现偶像一直徘徊在新星榜的三名左右,“搬家”危险,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打投。
尽管如此,曲奇依然觉得打投是“机械的付出”。她向本刊记者抱怨道:“我现在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已经快接受不了了,我都已经没有时间去看书看电影了。”
曲奇也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既然讨厌这件事,为什么还要下场做数据?
“你觉得作为他的粉丝一分子——这个事情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在这个流量时代,他可能就需要这个榜,榜单可能就真正能代表一些东西,所以就帮他做了。”曲奇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做了,他‘搬家’成功了,我会更对不起他,觉得我没有为他付出。”
蔡徐坤
03.哥哥只有我们了
一则公告的发布,让小宣和曲奇的数据工作被泼了冷水。
7月14日,微博明星势力榜发布了新星榜数据异常的公告,称部分明星粉丝通过非法的第三方渠道刷榜,将暂停刷榜明星上榜资格一个月。从《创造营2019》出道的选手何洛洛就被迫停止搬家了。何洛洛的粉丝发布了一条严正声明,“要求积极的沟通与公平的对待”。粉丝在下方评论:“每家都在买号人工打投!凭什么我们被恶意栽赃嫁祸?”
小宣和曲奇的偶像也未能幸免。
这不是微博第一次因数据注水而受到争议。在公安部开展的“净网2019”专项行动中,蔡徐坤的一条新浪微博在短时间内转发量上亿,被怀疑造假。
“搬家”数据遭到官方清理后的几天,曲奇暂停了打榜,她突然觉得“做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小宣组里的粉丝也情绪低迷,“大家都在吐槽新浪无规律地清数据”。一个参与“搬家”的粉丝数据站发微博称,有组长反映,一天都没有人来领号继续打榜了。
当粉丝们士气低落时,文案组扮演起重要的角色。一个参与7月“搬家”的粉丝站在微博上鼓舞道:“还记得说过的话吗?还记得自己信誓旦旦喊出的‘给他最好的’吗?”
在饭圈,粉丝们把这些文案称为“小作文”,由文案组撰写。曲奇告诉本刊,文案最核心的思想是“哥哥只有我们了”。“文案要写出来能够调动大家共情的文字,比如哥哥有多惨,他没有资源,只有你们了。明知道文案在刺激你,你还是心甘情愿地去做。”
粉丝们往往会在动人的“小作文”下方给予热情回应。在一条打鸡血式的文案下方,一条高赞评论写道:“你以为这是搬个家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是给你哥的排面,没有排面谁知道你哥?资源是白白给的?不是,是靠我们争取的。”
随着“搬家”进行到中途,加上榜单数据异常,各种嘲讽、造谣乃至谩骂的帖子四起。曲奇说,各家粉丝都认为这些黑帖主要是竞争对手的粉丝发布的。反黑组和控评组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反黑是指反击所有对偶像不利的言论。成员们在微博搜索偶像的名字,将涉及不实言论、人身攻击的微博链接私信反馈给反黑组。组织每天定时发布需要被举报的微博链接合集,并提供便于粉丝投诉的文字模板。“若不能完成净化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会对日常安利造成影响,对路人缘也会有一定影响。”一位流量明星的反黑组在微博中这样写道。
控评组也是粉丝维护偶像舆论环境的重要部门。在控评组内,有成员负责舆论监控,一旦有微博提及偶像,就会在工作群里号召成员前去评论、点赞,保证偶像在评论中维持积极正面的形象。
比如8月2日23点,QQ音乐微博发布的一条微博,同时圈出蔡徐坤、李宇春、张艺兴、火箭少女等。仅过了2分钟,蔡徐坤数据站就发布了这条微博的链接,并写道“控评”。很快,QQ音乐的微博下方,聚集了大量粉丝,热度前30的评论均提到了蔡徐坤。
影视从业者媚媚告诉本刊记者,粉丝组织对控评时的话术要求很高,“像公关性质”。“这个话要怎么讲,不能引起路人的反感,也不能跟人对骂,还不能拉踩别人。”
一个完整的粉丝组织还远不止打投、反黑和控评这三个部门。
以粉丝数35万的“蔡徐坤姐姐团”为例,该组织成员约有180人,年龄横跨18至35岁。该站共有10个组,包括美工组、视频组、周刊组等产出部门,以及前线组、数据组、外翻组等职能部门。
姐姐团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要加入组织,必须是18岁以上的“唯粉”,也就是只为蔡徐坤一个明星“服务”的粉丝。每个粉丝都需要有相应的专业技能。比如下属的外翻组,负责翻译有关蔡徐坤的报道,并搬运到外网。负责人要求组员有海外学习经历或外语等级证书,还会对“求职者”进行两轮测试。而曲奇加入“搬家”数据站时,则提供了她此前为偶像集资时的二百多块钱的打款记录,如果没有参与过集资,则需要提供曾为偶像打投的记录。
周问瑜觉得,粉丝组织的管理层,一定是人才,“她底下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实际的事务要做,真的是管理型人才才能做得到的”。
04.为你对抗全世界
在杨玲看来,粉丝组织越来越专业化是“整个粉丝文化成熟的表现”。她认为,当下的粉丝文化具有激进、反传统的一面。“她们很自我,强调的是我喜欢的,我就会去努力追求。所以很多人经常会指责粉丝对偶像的情感投入,或者金钱投入,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把这钱给你爸妈用?为什么要把这个钱花在陌生人的身上?”
但杨玲也觉得,由于是自发的组织,因此具有高度的不稳定性。“当下粉丝的忠诚度,我觉得是在不断降低的。娱乐市场不断推出新的明星,粉丝都不够用了。”
粉丝组织逐渐庞大,人员、金钱乃至权力在这里汇聚。一方面,负责人掌握更多话语权,甚至与偶像的经纪公司交好;另一方面,普通成员随时监督负责人的工作能力、打投策略的正确性、产出内容的专业性,但凡有一点不称职,就会被公开指责,甚至会发生粉丝集体“罢免”管理层的事件。
李现
影视从业者媚媚是去年某101女孩粉丝站的负责人之一。从去年6月至今年1月,该站的六七位成员加起来为他们的偶像花了近30万元,是“粉丝中公认的最有名的站子”,其他粉丝时常在评论里开玩笑说:“站姐家有矿吗?”
媚媚的偶像在去年夏天也经历了微博“搬家”,她的站子为此花了6000块钱送了3000朵虚拟花。媚媚觉得,饭圈有一条隐形鄙视链:出钱多的粉丝拥有更多话语权。半年多的时间里,媚媚为偶像花了近10万元,身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大站负责人,她很少参与到“具体的劳务工作”中。“我是属于饭圈鄙视链比较上层的,就是出钱的人,似乎可以少干点。”媚媚说,“粉丝觉得谁出钱了,谁就是对我爱豆好,我就认谁。”
但媚媚的站子从一开始就招致部分粉丝谩骂,因为站子负责人中有CP粉(喜欢一对明星的粉丝)。在饭圈,还存在着“唯粉看不起团粉,团粉看不起CP粉”的规律。去年,媚媚的站子为偶像制作了应援物,配色正好与《创造101》另一位人气选手的应援色相撞。两家唯粉同时攻击起媚媚的站子,认为站子故意拉CP、蹭热度,在站子微博下方“骂了一千多条”。
据周问瑜观察,有时候,饭圈一些人刻意发布仇恨性言论,煽动两家粉丝对立,比如“谁谁谁他又欺负我家爱豆了”。“所有人都气得不行,然后就有一种我要去把对方给弄死的感觉,大家就开始争吵起来,好像越恨对方,就越爱自己的爱豆。”
王俊凯
矛盾与争吵,在饭圈时常发生,而外界也往往把这看作是饭圈文化的污点。
不同偶像的粉丝之间,同一个偶像的不同粉丝站之间,同一个粉丝站的不同成员之间,都会爆发矛盾。可似乎一旦有来自饭圈以外的质疑声,粉丝们又立刻成为紧密连接的集体,共同对抗。
“有点像英雄主义的自我感动,哪怕世界不理解,我喜欢你就足够了,我愿意为你对抗全世界。”媚媚说。
05.站姐累了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杨玲和周问瑜都认为,如今饭圈发生的翻天覆地的转变,与互联网公司入局文创产业有关。
自2013年开始,互联网巨头公司纷纷部署文创战略,带来了互联网的运营逻辑和竞争规则,由此诞生了流量的概念。“当互联网资本进入,用流量的逻辑把行业规则改变了之后,其实就是谁流量最高,谁就最好。”周问瑜说。
在周问瑜看来,粉丝组织的细分化、专业化,归根到底是由社交平台来架构的。“流量时代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社交网络时代。以前在贴吧里面,管理员想删谁的黑帖,就删谁的黑帖。但是社交平台上你能做到吗?只能是举报,所以才有反黑组、控评组。这是典型的社交网络的机制。”
过去,粉丝的努力,不会给偶像的事业带来直接的影响。如今,粉丝和偶像的关系发生了逆转:出道靠投票,转评赞靠刷量,上热搜先控评。鹿晗曝光恋情时,就有粉丝在脱粉时放狠话:你没有我们什么都不是。
“她们真的知道,鹿晗没有了她们就什么都不是。而且事实也是,鹿晗没了她们,真的什么都不是。”周问瑜对本刊记者打趣道。
7月22日,蔡徐坤粉丝团官微发表声明,称退出新浪微博各项数据榜单的竞争。但在这条微博下方,ikun(蔡徐坤粉丝名称)相互评论提醒着:“退出榜单竞争不代表不做数据,数据要做的,蔡徐坤本人相关的热度还是要给足,但是我们不去看名次。”
7月30日,热播电视剧男主角李现首夺微博明星势力榜内地榜冠军,势力榜的官宣文章标题特意写着李现“打破蔡徐坤64连冠神话”。一周后,蔡徐坤重新夺回内地榜的头名,肖战、王一博则凭借最近的话题热度攀升至第二、三名。
饭圈战火依然激烈。
周问瑜觉得,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粉丝在资本、互联网平台、品牌方共同设定的游戏规则里,获得了一种其实根本没有掌握在她们手里的权力,这种权力随时有可能被撤换掉。“归根到底,还是互联网资本说了算。她们只不过把自己的一部分权力让渡给了粉丝,甚至把自己的一部分义务也让渡给了粉丝,反而获得了更强的操控力。”
8月初,小宣和曲奇的偶像顺利“搬家”。结束了因为打投而混乱的生活,曲奇如释重负。采访中,她下定决心说再也不参与打投工作了,因为“花费了太多精力”。很快,她又补充道:“但是如果下一次涉及他的荣耀和利益,我应该还是会去给他做数据。这大概就是追星女孩难以割舍的爱吧。”
而为偶像花了近10万元的媚媚则在上半年脱粉。今年1月,她经营的粉丝站被部分粉丝“围攻”,认为站子蓄意向艺人身边的工作人员传播CP言论,同时试图以要挟关站来操纵偶像。在几大“罪状”下,媚媚和同伴不堪重负,关了站子。
不过,媚媚的微博互关好友中仍然有很多粉丝朋友,关于那位偶像的信息每天轮番出现在她的首页。刚脱粉的时候,媚媚有种亏欠偶像的感觉。“本来说要一直陪着她,但是自己没有坚持住。”时间久了,她逐渐意识到,追星只是一件自娱自乐的事情。“偶像未来的发展怎么样,一方面靠她自己,一方面靠命,这个行业不就是这样吗?”
回看追星的那段日子,媚媚“充分理解”当时的自己。追星前,媚媚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抑郁期,是追星释放了她,把她从那种状态中拽了出来。
但现在,媚媚对饭圈的一些行为和运行规则感到“累了”。 “你作为一个个体的时候,你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但是你一旦融入到某种集体中,只要认可了集体的一条规矩,那么以后的每一条规矩你都得认可。”媚媚说,“这就是集体的狂热。”
(应受访者要求,周问瑜、曲奇、小宣、媚媚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