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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曾九九背着双肩包走进“兰苑”茶馆,问柜台的一个小妹“听兰”房怎么走。小妹指了指往二楼去的楼梯,说上去左走。
她两槛并一槛的快步踏上楼梯,找到左手边的“听兰”敲了敲门。
房间内,一圈牌正完,自动麻将桌哗啦啦地洗牌。桌子边的人正在算这圈的帐,加上买马,这一圈林正哲就输了一千多。
他一边数钱一边笑着对旁边成安公司的曾总说:“你今天手气好,等会老底都要输给你了。”
曾总正笑了想说话,听到敲门声,便先看了一眼门口。
门口伸进来一个脑袋,是刚才打电话来要钥匙的曾九九,无奈地对着门口说:“进来吧。”
曾九九走进去,里面的四个人都一时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她。
她暗暗吐吐舌头,一边迅速扫一眼桌子边的几人,一边乱叫:“叔叔阿姨们好,叔叔阿姨们好。”腆到姑妈的旁边,伸手。
曾总从包里拿出钥匙递给她,嗔一句:“这么大个人,丢三落四,没个心。”
眼光扫过林正哲这边,他正拿了一张好牌,抬头不经意看了一眼,准备礼貌地对曾九九点点头,可一遇上那双扫过来的眼,顿时一愣神,手上的麻将子差点掉回桌子上。
那双眼,那双眼……
曾九九拿了钥匙,又乱叫一气:“叔叔阿姨再见。姑妈再见。”一溜烟跑了。
“这是曾总的侄女?”有人问道。
“是啊,我弟的女儿。”
“我们很老吗?全是叔叔阿姨?”林正哲回过神来,把牌放好,打出一个不要的,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桌边有两个是知道这孩子的,前些年父母出了事故后就一直跟姑妈生活。
“那个眼睛没有问题了吧,看着好像清灵的很。”
“三年前治好了,现在没问题了,很好。”曾总一边打出一个三筒一边回道。
“那就好,要不然可惜了。”
曾九九拿了钥匙打车回家,导师刚给她推荐了一个实习工作,她要回去准备材料明天去见雇主。
这个雇主家有个女儿八岁,三年前妈妈去世了,孩子得了抑郁症,是她导师的病人。
她也见过那个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可是却没有孩子的活泼灵动,不爱说话,喜欢独自沉默。她主要是去陪伴兼实践导师对于抑郁症患儿治疗的新课题。
周六早上,林正哲坐在餐桌边陪幻幻吃早餐,幻幻依旧沉默如一个洋娃娃,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包。
“幻幻,今天有个姐姐会过来,陈伯伯带来的,以后,她跟你玩好不好?”林正哲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幻幻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说话。
“那个姐姐,你应该很喜欢的,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就让她以后不要来了,可以吗?”
幻幻放下面包,沉默地离开餐桌,走到窗边,抱着窗边地垫上的一个皮卡丘公仔,沉默地望着窗外。
正是春天,院子里的三角梅开得热闹而妍丽,花朵重重叠叠堆成一片,争夺春日的风情。
天空的蓝色浓厚得要滴下来似的,衬着轻絮般的白云,蓝天红花白云,像一幅色彩饱满浓郁的画。
曾九九就是那个时候踏进这个院子里的。她看到月季花掩映的窗户边有一张孩子的脸,如同瓷娃娃般清透明亮,紧抿的嘴唇,黑漆一般的眼睛,却像是幽深的湖底水。
这不应该是孩子的眼睛,可那潭冰冷的深水却真地在孩子的眼底。
台阶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家居服,眼眸清亮,笑容柔和。
“你好,我叫曾九九。”她走到他的面前,微微点点头说道。
林正哲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他又恍神了,“小卿。”他喃喃道。
曾九九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走神的男子,有些莫名其妙,又问了一句:“您是林先生吗?”
林正哲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们昨天好像见过,你是曾总的侄女,原来叫九九啊!”
曾九九细一看,果然,好像是昨天匆忙中见过的其中一个,便也笑了,竟然是认识姑妈的熟人,心里顿时也轻松了许多
林正哲带着她进了客厅。然后,她再次看到了窗户边的那个孩子。
她正转了头望向她,眼睛里有一些疑惑,可是因为这疑惑让那潭波澜不惊的深水有了一丝流动的色彩。
“你是幻幻,是吗?我是小九姐姐,从今天开始,由我陪你,好吗?”她走到窗边,半蹲在地垫边上,轻声说道。
幻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一只手试探着摸向她的脸颊,又轻轻往上移,摸她的眉毛,眼睛,头发。
明明是脸被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却像是心底被一片羽毛,轻轻地掠过,看着眼前孩子探究疑惑却又含着一丝悲伤的眼睛望着自己,她的心瞬间软成一摊水。
林正哲不可思议地看着幻幻的动作,心中震惊不已。
曾九九本想与孩子打了招呼之后把个人资料给林正哲看看,虽然是导师推介的,但是程序总要走完。
可是看着孩子,她竟不舍站起来去与别人谈论其它事情了。
林正哲看着幻幻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什么都不用谈了,幻幻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孩子,并且产生了一丝只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到的依恋。
林正哲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就像他自己看见曾九九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曾九九就这样闯进了他们父女的生活。
2
幻幻仍旧不怎么说话,但是她会在曾九九的身边用眼神与动作表达她的需要与情绪。
曾九九并不着急,一个好的开始已经让她非常高兴了。
她便不勉强,三年前这个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妈妈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飞的情景,这种心灵的极度创伤不是短时间可以治愈的。
中午饭之后,幻幻要去房间午休了,可是,站在楼梯口,她沉默地望着九九。
在之前陈老师与她讨论过这个孩子的平日生活情况,知道她房间谁也不让进,所以,她便没有莽撞地跟随她去卧室。可是孩子今天站在楼梯口不上去,是什么原因?
“你想让我陪你上去吗?”她试探着问道。
幻幻没有回答,却开始转身往楼上走,走几步转头看看她。
九九确定她同意并且在等着自己跟上。她走上去,试着牵起幻幻的手,幻幻没有拒绝,带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幻幻爬上床,朝里挪了挪,然后看向九九,九九心中软乎乎的,一股暖暖的水流缓缓趟过心田。
九九凝视着怀里的孩子,心中泛起微微的疼痛,这么可爱美丽的孩子为何失去妈妈?这孩子这么美,她的妈妈定是非常美丽的吧?
这一刻,九九的心疼也有自己的一份,她似乎与幻幻有了一种奇异的关联,是因为都是失去母亲的孩子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疼惜幻幻,也同样疼惜自己。似乎命运在冥冥之中让她们两个紧紧相连。
到中午,林正哲心中总有些忐忑,孩子今天怎样,真的接受了曾九九吗?今天半天相处得如何?
回家后,客厅里已经没有人,家里很安静,钟点工阿姨收拾好午饭后便离开了。
他忽然想起忘记安排曾九九中午的午休房间了,这女孩子不会随便窝在哪个沙发了吧。
可是客厅没人,楼上起居室也没有人,客房也很干净。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心里很是疑惑。可是当他轻轻推开幻幻的房间时,呆了。
床上躺着两个人,孩子在里面,却窝在旁边人的怀里。旁边那个人靠着床头,搂着怀里的孩子,两个人睡得正熟。
眼前忽然就模糊了,那么熟悉的画面,是这三年来断开的时光,是这三年来每次午夜梦回的奢想。
一刹那,他分不清是当下还是曾经。三年疼痛的时光仿若只是做了一个梦,眼前依然是温暖,美好的。
他的小卿,他的幻幻,他们一家三个人。
轻轻带上门,他走回自己的卧室,穿过房间到露台的椅子上坐下。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闭上眼,疼痛如潮水般涌进心里,尖锐的刹车声,惊惧的尖叫声,沉重的撞击声。
医院里杂乱的脚步声,漫长的等待,呆如痴儿的孩子,苍白悲伤的白布,冰冷毫无声息的身体······
猛地睁开眼,林正哲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心急剧地跳动着。安静的午后,鸟鸣别样清脆。
他坐在露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眼前是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微风吹过玻璃门边的窗纱,轻盈的窗纱随着风无声地舞动,轻柔,恬静。
这是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午后,又是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午后。因为他从惊悸中醒来,不是烦躁不安,而是因女儿房间的甜睡得到了一丝宁静。
林正哲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是失去妻子后头一次想去了解另外一个女性,有了走近另外一个女性的冲动。
平日里,除了工作,最大打发时间的兴趣便是约几个朋友打麻将,如今,好像有了其它的事情可以尝试。
他坐在那,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椅子扶手,凝眉思索。最终还是决定再过去幻幻房间看一眼。
再次推开门,两个人的姿势有些变化,曾九九侧过身子,一只胳膊枕着幻幻,一只胳膊环着幻幻的身子。他不仅担心曾九九醒来后胳膊会不会疼。
女孩子的睡颜很恬静,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做着一场好梦。幻幻则睡得脸色红扑扑的,更显得红润。
门被轻轻推开一点,林正哲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插在裤兜里,靠在门框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时间仿佛凝固,他呼吸都是轻轻的,仿佛置身在一汪暖暖的温泉水中,舒适,放松,安心。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他赶紧关上门,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怕铃声吵醒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两点半了,事务所找他人没找到,打来电话。他小声应了声,快步下楼出门。
铃声刚没响几下,床上的曾九九就被惊醒了。
她轻轻挪开幻幻,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起身走到窗边望下去,正看见林正哲进车内发动车子出门。想来是回来检查我的工作的,她想,只是怎么也没叫醒我问问情况。
睡饱了觉,浑身清爽,就是胳膊疼,她甩了甩手臂,皱皱眉想,原来带孩子这么辛苦啊,当妈妈可真累,以后还是不结婚好了,结婚也不要孩子好了。随即又想有幻幻这种洋娃娃一般的女儿也是一件挺美的事。
她转头看看床上还在熟睡的幻幻,心里有一股没来由的欢喜与满足。
3
幻幻的精神状态渐渐转好,偶尔会因为一些开心的事笑一笑。第一次见女儿绽开甜美的笑容时,林正哲差点掉下眼泪。
那次是曾九九与幻幻坐在窗前的靠垫玩翻绳的游戏,这种年代久远的游戏也不知道曾九九是从哪学来的。
幻幻惊奇地看着她指尖翻飞的红绳,一会儿一个形状。曾九九便耐心地教她翻绳,结果一根绳子被两个人翻来翻去翻成一团乱。
幻幻看着乱成一团的绳子,突然就开心地笑开了。
当时,林正哲正坐在她们的一边摊开笔记本回一封邮件,偶尔抬头看她俩翻绳,一时看走了神,突然就见幻幻笑了起来,顿时愣了。
他已经不记得幻幻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
那一刻,他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热热的。他怔怔地看着幻幻脸蛋上绽开花一般的笑颜,心中百感交集。
他转过眼神看另一个女孩脸上的笑颜,那笑颜青春、和善。比幻幻纯真无邪的笑颜多了一丝温柔与暖意。
看着眼前两张笑颜,他心中有一股春的风温柔地拂过,所过之处,百花盛开,万叶葱碧。
林正哲决定请曾九九吃一顿饭以表感谢,虽然一顿饭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但是除了吃饭,又实在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谢意。
曾九九倒是没所谓,听说要吃饭,连忙问幻幻,幻幻迟疑了许久。她以为幻幻不愿意出门,正要开口说不去时,幻幻却牵了她的手,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
她心一动,蹲下去问道:“幻幻想去是不是?想吃什么?”
林正哲看了好笑,好像请客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似的。只是怎么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便有无限的欢喜呢?那种久违的岁月静好的温暖好似被重新拾起来。
他心中微微悸动,想,如果一直这样应该会很好。想到这里,他便朝曾九九看去,明明不是让人惊艳的脸蛋却无端地让心有些跳得厉害。
曾九九牵了幻幻的手,抬眼一看,正见林正哲暖洋洋的眼神绕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恍神,愣了愣,耳根有些发烧。
也许是那眼神过于温柔,也许是那张脸太俊朗。她掩饰自己有些慌乱的心,牵了幻幻的手当先走到门口和幻幻一起去换鞋。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个比较安静的私房菜馆,两人怕幻幻一时无法适应人太多的地方,便找了这个掩在植物园深处的私房菜馆。名字也很有意味,叫小隐山庄。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家私房菜在一片林子里面,倒有些小隐的意思。
点菜的事情交给林正哲,曾九九便带了幻幻到院子里看锦鲤。
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的色彩,一条小小的水渠,边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边栽种着各色的花,有蓝盈盈的蓝雪花,有五彩缤纷的矮脚牵牛,有非洲茉莉,有红的,紫红的三角梅。
两人在小桥上低头看锦鲤,有贴心的服务员拿来鱼食让幻幻投喂,看着粉妆玉琢的幻幻,对九九说:“哎呀,你女儿好漂亮啊!”
然后又对着幻幻说:“鱼食让你妈妈帮忙拿着好不好?”
曾九九听服务员说女儿,一时有些怔然,又听服务员说“妈妈”,心里猛地一跳,又有些赧然。
还来不及体会心中莫名的各种滋味,脸突然白了一下,连忙望向幻幻。
平日里谁也不敢在幻幻面前提“妈妈”二字,就怕孩子犯病。
可是此时的幻幻却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抬起头眼睛闪亮如天边的星子一般亮湛湛的,轻轻说道:“妈妈!”
曾九九一下子就懵在那里了,心中兵荒马乱。
脸色一时白,一时红,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只是站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
点了菜的林正哲也正从桥那边转过来,听到那一声“妈妈”,如遭雷击,比曾九九还要震撼。
不知是否闯了祸的服务小妹没有注意三人的异样,只是习惯性地照顾客人,然后便转回去忙其它的事了。
幻幻叫了那声“妈妈”后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拿了鱼食去喂鱼,津津有味地看着水里抢食的锦鲤。
留下二人各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目光相触,一眼之间,似乎时光也凝住。
这顿饭吃的曾九九心不在焉,除了照顾幻幻吃菜之外,自己都不记得吃什么。
更是不敢抬头去看林正哲。那一声“妈妈”叫得她心中此刻还是如鹿撞心。
她不知道幻幻是因为想念妈妈而在这几天把她看成妈妈的幻影还是幻幻心里上已经接受了妈妈这个词的存在。
如果是前者,那么幻幻只怕因为她陷入了另一种幻想里。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几个月的治疗达到了不可想象的效果。
而那声妈妈与幻幻对她的依恋还让她产生了另一种奇异的情感。
爱上丧偶带娃的男人,我主动给他8岁女儿做了后妈。
这种情感是因为幻幻还是因为林正哲?她不敢去猜自己的心思,这种心思让她很迷惑,迷惑自己是否也与幻幻一样是陷在某种幻想里,可就算是给幻幻做后妈,她也是愿意的,毕竟这孩子很招人疼,她又默默喜欢着林先生。
幻想的是林正哲戴上眼镜后那儒雅斯文的面庞,那温暖柔和的语气,还有眼底那明明灭灭的光彩。
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姑娘,可当初遭遇那场灾难失明的时候,那个曾经海誓山盟的誓言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若不是那个时候刚好有人遗体捐献,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光明的世界。
她不信这世上还有多美好的爱情,直到她碰到林正哲,她一边感慨林正哲对去世妻子的思念之情,一边心中隐隐伤怀,一边又暗暗地渴望。
吃完饭回来的路上,她向林正哲请了个假,说是回去收拾一点东西,然后再去导师那里把幻幻的情况告知一声。
然后又细细地对幻幻说离开一会儿,这几个月来,都是她陪着幻幻,她怕自己陡然的离开让幻幻不适应。
林正哲敏感地觉得曾九九是在躲什么,她没有什么需要回去拿的,自从说在家里陪孩子后,她所需要的东西都搬了个七七八八。去导师那里汇报情况更是不需要,他们一直微信联系,有时还视频幻幻的一些日常给陈医生看。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把她送了回去,也许他自己也需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父女俩回家的路上,林正哲有一段的沉默。
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幻幻那句“妈妈”的意思。这声“妈妈”对他的震撼太大。
“幻幻,你刚才叫了妈妈?”他从后视镜里看倚在窗边看外面的女儿。
许久,幻幻都没有回答。正当他叹息一声想要放弃的时候,幻幻却说:“我想要妈妈。”声音轻柔脆弱。
林正哲的心中蓦地一痛,像尖利的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一些颤抖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因为他又何尝不在最深的夜里想念过?正当他不知如何去安慰时,幻幻却又说了一句:“小九姐姐就是妈妈。”
他闻言又一愣,尖锐的疼痛里夹杂进一些酥蜜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儿的话,车厢内一阵沉默。
一会儿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说小九姐姐就是妈妈,还是小九姐姐像妈妈?”
幻幻瞪大眼睛看了会前面后视镜里的爸爸,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喜欢小九姐姐做妈妈。”
林正哲提到嗓子眼的心扎实地落下去,轻嘘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幻幻是以一个正常的失去妈妈的小女孩的愿望在期盼。
可刚刚落下去的心又忐忑而茫然起来,小九姐姐做妈妈,妈妈可以随便做的吗?
“曾九九”,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当初听到这个名字很是奇怪,哪有这样的名字,可九九说这名字是爸爸起的,九九归一。
九九归一即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又回到本初状态。这种回复不是简单的返回,而是一种升华,一种再造,一种重生,更是一个新的起点。
“做妈妈吗?”他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脑海里闪现出九九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
4
晚上是林正哲陪幻幻睡着的。刚开始幻幻一直在等九九回来,不肯睡,他便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九九在电话里哄了幻幻几句话,幻幻便听话地挂了电话,由爸爸陪着睡了。
林正哲失笑,什么时候曾九九都已经代替了这个爸爸在女儿心中的位置?
给女儿掖好被角,又轻轻带上门,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却了无睡意。
站着想了想,又下了楼,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出门到车上摸了一包烟回来。
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橘黄的灯光只能照明小小的一个空间。他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烟火明明灭灭,他的脸在橘色的光晕里也时暗时明。
最初那些痛彻心扉难熬的日子过去后,他就很少这样独自在夜里抽一支烟来平息自己的心绪了。
但凡不想一人在房间里独自承受那些思念或痛楚的时候,他会邀上几个好友打几圈麻将一起排遣夜里的孤独与寂寞。
只是未曾想到,认识两年的曾总曾大姐有一个这样的侄女,而这个侄女又与他发生这样的交集。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不经意间流连在他身上的眼神,敷衍,匆忙,又带了一丝顽皮。
想起她去和走时几声“叔叔阿姨好”,“叔叔阿姨再见”。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个时候,她没有想过眼前的“叔叔”与她会有怎样的交集,只是礼貌地敷衍地完成姑姑说的要有礼。
他亦没有想过那一眼的刹那让他失神。那眼神太像小卿,像得他心中悸动而疼痛。他以为这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相碰,以后再无交集。
隔了一天,她却从院子外走进来,院子里春花烂漫,枝蔓碧翠,阳光很好,春风不燥,是认识一个人最好的时光。
她走过来,眼神明亮,含着笑意,说“你好,我叫曾九九。”
从此,他空白过的世界里多了一个曾九九。
她与小卿并不同,即使眼神那么像,她们也是不同的。
小卿安静温柔,美而不媚。曾九九没有小卿那让人惊艳的美,脸庞清秀干净,齐耳的短发,常常背一个双肩包,更像一个大学生。
活泼灵动,与幻幻在一起玩时还有着孩童的稚嫩。毫不掩饰地大笑,如风中清脆的风铃声。
他隐隐约约听曾总讲过这个孩子父母双失,是怎样的力量让她在失去双亲后还能保持乐观开朗明亮的性格?
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好几根烟蒂,他的头有些晕,平时抽烟不多,偶尔抽几支还可,抽多了就有些醉,很可笑的,人家醉酒,他醉烟。
他用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头的晕眩。外面有钥匙开门的声音。
此时除了九九应该没有她人。为了让九九方便,她一来,他就给了家里的要是给她,幻幻那么认定她,他便没有任何犹疑。
曾九九进门后脚步放得很轻,虽然知道楼上应该听不见楼下的声音,还是怕吵醒了楼上睡着的人。
谁知道一转过玄关,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影就有些愣了,客厅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烟味。
“林先生?”她疑惑地叫道。
“九九,你怎么回来了。”林正哲看进门的人,也有些惊讶。
“我不放心幻幻,想了想,还是回来了。”她站在玄关旁,看着橘黄光影里那个身影,有些寂寥,落寞,没有以往的挺拔。
她的心有些没规律地再次乱跳起来,以致于她都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你若是想回来,应该让我去接你的。”他揉揉一侧的头,皱眉说道。
“没事的,也不算太晚。幻幻睡了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挺好的。”他答道。其实幻幻说想让你做妈妈。他心里说道。
“那就好,我挺不放心的,想了想还是过来了。”停了停,又问道:“林先生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没事,想些事情。”他其实在想她,可是他没法说出口。
“那,我上去了?”她抬手指了指楼上,眼睛眨了眨说道。
“嗯!”他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表情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动,是的,心动!
她轻手轻脚地往楼梯走去,上到一半,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九九,其实不用叫我林先生,叫我阿哲就好。”
她心一颤,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好”,脚步慌急地踩着楼梯上去了。
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关门声,把他的心也带得“砰”一声,在心底荡起久久的回音。
他静静地坐在温暖的光影里,觉得这个家也温馨和暖起来,再没有以前的空荡与寂寥。
雨下得淅淅沥沥,净山公墓笼在烟雾似的细雨里。
山中静谧肃穆,每一个灵魂在这里安眠,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都掩在时光里再不复有。
从前林正哲从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可是在小卿离开的那些日子,他夜夜期盼她的鬼魂重回他的身边,让他还能感受她,还能触摸她,还能拥有她。
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林正哲已不愿意想起,撕心裂肺的痛,整夜整夜的难眠,他一度痛苦地想要死掉。
可是现在,他走在这条通往小卿墓碑的石板路上,心中忐忑,期待,愧疚,却又相信小卿的理解与宽容。
墓碑上小卿的笑容带着浅浅温柔,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似乎还是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给予他世上最贴心的温柔。
他静静站立了一会儿,蹲下身,用手指去描摹相片上的眉眼,唇角,脸颊,就像曾经的抚摸,指尖缱绻温柔。
“小卿,我来跟你说声道歉,我以为我会抱着我们的回忆过一世,可是,现在我遇到了一个与你一样眼眸明亮,心底善良,情思温柔的女子。我想与她在一起,幻幻也喜欢她,也依恋她。小卿,你会责怪我没有信守承诺吗?”
他低低地对着相片絮语,语气轻柔,似乎怕惊醒了沉睡在墓中的那个灵魂,那个曾经与他身心相依的灵魂,如今却睡在冰冷的墓碑下。
“小卿,你会原谅我吗?我不知道那个女孩会不会接受我,可是,我是真的心动了,心动想与她在一起,一起过下半生,一起照顾幻幻,一起走我们没有走完的日子。你,同意吗?你会同意的吧,毕竟那么温柔善良的你,怎么忍心我一人尝这孤独的日子。那天你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找一个伴,代替你陪伴我,陪伴幻幻,你什么都不怕,你只怕你走了后幻幻没有妈妈疼,怕我孤独寂寞无人照顾。”
“小卿,她叫九九,幻幻喜欢她,我也喜欢她,相信你,也会喜欢的。小卿,你不用再担心幻幻没人疼了,她非常喜欢幻幻。”
相片中的小卿依然唇角含笑地看着他,一如以往。可林正哲的心中却似悲似喜,五味杂陈!
已经很晚了,林正哲还没有回来。曾九九陪幻幻睡着后给她带上门。
站在二楼往下看了看,楼下的客厅里只剩下一盏玄关灯照着进门口。客厅里空旷安静。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窗户外面笼着一层雨雾。院子里的灯在雨中散发着晕黄的光,周边的雨丝也带了晕黄的色轻慢飘洒。
她下楼开了一盏稍微亮一点的灯,客厅一时明亮许多。
院子外有车声响起,她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院门外。是林正哲回来了,车子没有开进院子,林正哲从后座下车。站在车前说着什么,雨丝斜斜落在他的身上。
曾九九一看他没带伞,赶紧在门口拿了一把伞走到外面想给他送过去。
林正哲转过身,便看到一个身影撑着一把伞快步走过来。院子里的光影里,那个身影有些急切。
他站在雨里静静地看着这个身影越走越近,心中如这漫天的雨丝般温柔。
“林先生。”曾九九叫道。
“不是说了叫我阿哲么?”他唇角含笑。
看着路灯下他含笑的样子,曾九九心里一荡,脸有些发热。她走过去,把伞移到他头上,才想起自己没有多带一把伞。两人居然站在一把雨伞下了,她的心没来由地剧烈跳动起来。
林正哲接过她手中的伞,又移到她的头顶上,说:“小心淋湿了。”
“你喝酒了?”她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
“喝了一点点,不多。”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过雨丝斜飞的院子。
被牵住手的曾九九一时愣住,掌心的温度似乎一直灼烧到了她的心。
他感觉到她手心微颤,转过头看看她,光影里她看过来的眼神灿烂明亮喜悦羞涩,含了无数欲说未说的情意。
“九九,你的眼睛真好看。”他失神道。
5
“我这学生的实习期早就过了啊,你倒好,我这没转正呢,你倒是给她转正了。”陈医生的办公室里。
得知情况的陈医生很是震惊。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就这样被拐跑了。
“我还得多谢你呢!不过大恩不言谢,你不仅让我家幻幻情况好转,还送了个媳妇给我,欠你的不只一点点啊!”
“你好好待我的学生就好了,她几年前父母双失,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失明的时候,男朋友又跑得无影无踪,那段时间她也有过抑郁症。只是这孩子内心真是非常强大,积极配合治疗,眼睛恢复之后因为自己抑郁症的经历,转而学习心理学。真是个不错的孩子。”陈医生感叹道。
“她也有过抑郁症?”林正哲惊异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么阳光明丽的女孩子曾经也是抑郁症患者。
“是啊,谁碰到那样的情况能坦然面对,一场车祸,父母双亡,自己眼睛失明,男朋友还分手,她没有自杀,能够坚强地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她是我的患者,也是我的学生。我这正在整理她的履历实习情况,准备写评语签字呢。”
“我能看看么?”
“你没看?当时我可是让她拿了她的材料给你看,我以为你对她的情况很满意才留下她的。”
林正哲想起第一次她拿来她的材料说要给他看,然后决定是否同意陪幻幻治疗。
只是当时幻幻的反应太反常,对曾九九可以说是一见就离不开了。当时震惊的他们压根就没想到再去看她的履历情况。
陈医生递过去给他,笑了一句:“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曾德美!”第一张就是一张表格,表格的名字是“曾德美”,相片栏里是曾九九甜甜的笑容。他的心却不禁颤抖起来。
“哦,九九是叫曾德美,因为曾姓里到她这一辈是‘德’字辈,听说是爷爷给取的,长大一些后九九觉得难听,她爸爸便给她又取了‘九九’这个名字。只是都这样叫,身份证和其它材料学籍上还是叫以前的名字。”陈医生以为他看到这个名字很奇怪,便解释道。
可林正哲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曾德美,曾德美,小卿的眼睛,难怪,难怪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让他几次失神。
原来,原来,那竟然是小卿的眼睛。薄薄的一叠字竟是千斤重,让他拿不起。
小卿的眼睛捐出去之后,他去问过医生,他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虽然他没有勇气去见,可他就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医生只是告诉了他名字,没有透露其他。
从此这个曾德美就一直在他的梦里出现,面目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见曾九九,她漫不经心扫过来一眼,说:“叔叔阿姨好!”他差点掉了手里拿的一张牌。
第二次见曾九九,她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说:“你好,我叫曾九九!”他失神地叫了一声“小卿。”
“林先生,林先生,你怎么呢?”
陈医生看着散落一地的履历和失魂落魄的男人,惊讶地叫道。
“小卿的眼睛。”他喃喃说道。
“嗯?”陈医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满脸都是震惊!而天底下这样的缘分是好是坏?他又不禁担忧起来。
那个孩子好不容易阳光开朗起来,如果,这段感情只是因为,只是因为……这叫九九怎么办?
林正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陈医生办公室的,他只觉得一切如此不可思议与荒谬,还有如此神奇。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知道那个曾德美是谁,是做什么的,是怎样的?
这个名字虽然与他牢牢相系,可又天涯海角触不可及。
突然他知道了曾德美是谁,而他居然还爱上了这个曾德美!
爱曾德美,因为什么?因为那双眼睛?还是因为那个人?
林正哲把自己丢在办公室三天三夜,他只跟九九说自己出差,让她晚上不要等自己。九九还不停地叮嘱他天气渐渐凉了,要注意保暖。
林正哲不是毛头小伙,这份感情,他要仔细去确认,确认自己爱的是曾九九这个人,而不仅仅是那双眼睛。
毫无疑问,那双眼睛最先吸引了他,那么,他最后爱上的是人还是眼?
如果这份感情不能得到自己的确认,他不能再去伤害九九。如果他爱上的是九九这个人,那么,他会把这一切藏起来,好好去珍惜眼前的人。
还未等他从办公室里清醒地走出来,曾总的电话便到了,急着要见他。
他有些明白她为何要来见他,她疼爱这个侄女如同亲生,陈医生不会去隐瞒这事。是谁也许都觉得他在找一个替代品。
曾总是带着一股急风进办公室的,自她知道后她一分钟也不能等。
她不能去告诉九九,只能私下来解决这件事。
如果林正哲只是因为那双眼睛像他逝去的妻子,那么九九算什么?她怎么能让他去伤害这个孩子?
三天三夜后的林正哲胡子拉碴,双目通红,脸色苍白憔悴。曾总推门见到的就是这样子的他,她吃了一惊,想了一路讨伐的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了。
“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林正哲反而清醒了许多。
“水就不喝了,你知道我为何来,九九是个好孩子,她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她不能再受伤害。”
“我知道。”他低沉地答道。
“知道?知道,你就应该跟她分手,让她好好去找个真正爱她的人好好爱她。”
“是的,九九不能再受任何伤害。”
“那你,你想好去跟她分手吧!不要告诉她原因,男女朋友分手很正常,她虽然痛苦,但是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可是,如果因为她是你妻子眼睛的捐献者,而你们又遇见了,你不能因为那是你妻子的眼睛就和她在一起,把她当成你妻子的影子。这对她不公平。”
“我并没有……”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响起椅子撞到桌子的声音。
两人一惊,互相望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惊恐。
已过了下班时间,这个时候外面有声响……
林正哲拔腿就往外赶去,只看见一个纤细的影子闪过外面的大办公室。
“九九!”他大声喊道。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九九是怎么找来他的办公室了,他只怕那一番对话她听到了,可是,她却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句话。
林正哲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九九的影子,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找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又痛又急,他还没有说完那句话,他并没有把九九当成影子来爱。
他爱的是她,只是她!
“九九,你的眼睛真好看。”曾经这句话让曾九九有多甜蜜,今天就有多心痛。
茫茫人海中的相遇像是老天开了一个玩笑。
她情愿没有被捐赠这双眼睛,也不愿意承受今天的伤心。
多少的缱绻情意都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她能感受的爱原来都是给另外一个人的,只是因为她们有同一双眼睛。
林正哲发了无数的信息给曾九九解释,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再发的时候,他已经被拉黑了。曾总的公司情愿付出违约金也坚持与他的事务所解除了合同。
幻幻每天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小九姐姐怎么还没有来。
他心力交瘁,只能说小九姐姐这段时间功课比较忙,实习期结束了,还要找工作,所以暂时没法过来了。
“那她还会来的吧!”幻幻一双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会的,一定会的。”他抱住女儿,肯定地回答道,似乎在给自己勇气与信心。
“那她可以做我的妈妈吗?”幻幻依偎在爸爸的怀里,轻轻问道。
“可以,以后小九姐姐就做你的妈妈。”林正哲鼻子一酸,眼眶热热的,他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颤抖着声音说道。
这天,他接到陈医生的电话,没来由地他心一阵狂跳,手都有些拿不稳手机,直觉告诉他,这个电话一定是陈医生告诉他曾九九消息的。
“九九要走了,本来我不想打这个电话的,但是,我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走?走哪里?”他握紧了手机,心里一阵慌。
“实习期结束了,你也给了很好的评价,她面试了另一个城市的诊所,准备过去上班。”
“什么时候走?”他心里又一紧。
“今天下午三点五十的飞机,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就去带她回来吧!如果你还有一丝犹疑,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曾九九推着行李箱准备去换登机牌,姑姑在旁边不停地叮嘱,热了,冷了,要知道照顾自己啦,工作不开心就回来啦,好好地在姑姑身边不好吗,非要跑那么远让姑姑担心啦!一路的碎碎念。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姑姑给推开八丈远。
姑姑当然知道她为何走,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心里又恨恨的,解除合约了还不解气,想去打一顿不知道能不能解气。
“九九。”被想打一顿的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急切,热烈,带着颤颤的喊声。
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鼻子便酸酸地难受。
她僵直了身体不转身,心中却已经乱成一团。
以为,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好好地离开,可是听到这一声呼唤,心中的壁垒摇摇欲坠。
“九九!”这一声更急切与慌乱。
曾九九缓缓转过身,队伍外几米远的地方,那个人站在那里,焦急,忍耐,期盼。
他的身边人来人往,可在她的眼里,人来人去皆是虚景,唯有他,真实地存在,在眼前,在心中。(原标题:《爱别离:一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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