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王宇霓虹实习吴仪王一凡
最近关于“985相亲局”的讨论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争论。
人们发现,一群名校毕业生正在以学历背景为前提筛选结婚对象。先是有媒体感叹“在985的相亲局见证了高端的失败”,又有观点称“985相亲局正在杀死年轻人的爱情”,新世纪下“高端相亲局依然披着传统门当户对的外衣”。但同时,985的毕业生“能考10次清华,却找不到一个对象”的感叹从另一方面似乎也显示了“这些看似占据最优教育资源和工作岗位的人群,实际上是一线婚恋相亲市场上的弱势群体。”在“不合时宜”(某播客平台)上,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沈奕斐与某名校生相亲平台的创始人的辩论吸引了千余条评论。沈奕斐认为985毕业的学生不应该囿于名校的相亲圈,更好的教育背景和社会资源,应该给他们更多的选择自由去追寻物质层面之外的爱情与婚姻。同时她认为平台应该肩负起传递良好社会价值,促进社会良序发展的责任,不应该助长功利的社会现实。而平台认为,他们只是在满足某个细分市场的需求,服务一群有着相似经历背景和兴趣爱好的人,这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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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邀请到了香港科技大学经济系青年教师吴庆功和陷入争议的相亲平台陌上花开的两位创始人月亮和乐乐,共同组成了此次圆桌讨论。
我们试图回答:为什么在当下中国,看似私人的婚恋话题往往会变成社会公共话题?当我们在批判985相亲局时,我们究竟在批判什么?985的标签似乎一度向大众传递着某种精英阶层的信号,然而这种“信号”在今天是否还成立呢?如果这个信号事实上不再成立,他们又为什么有意或无意地建立文化上的区隔?
清华毕业生月亮(左)和乐乐(右),一起创建了985相亲平台。受访者供图
985名校生的婚姻,几多功利,几多浪漫?
澎湃新闻:最近关于你们平台的争议很多,最直接的一个批评就是,985为什么只能找985,为什么不能找211,这是不是一种不断升级的内卷?人们还认为平台把婚姻完全物质化了。你对这样的批评怎么看?
乐乐:从概率上来说,人们的直觉是爱情在所有人当中是平均分布的,但是我们并不认同,爱情是各种因素影响而成的,它的产生很大程度上会和双方有没有共同语言,有没有相似的三观有关,人们在相似的人群中找到爱情的几率反而更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坚持做相似人群内的相亲,而没有把它扩大到一个“全民参与”的机制。
澎湃新闻:婚姻一般要分成功利婚姻和非功利婚姻,不过普通人的婚姻还是介于功利婚姻和浪漫婚姻之间的,现在也可以注意到一种婚姻越来越现实,或者说越来越功利的趋势,有种说法是作为商业平台只能去适应和迎合这种现实,也有种观点会强调平台是有引导社会价值观的责任的。吴教授是不是可以谈一下爱情理想和婚嫁现实之间的张力的问题?
吴庆功:中国当下的现实就是婚姻和爱情之间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欧美国家可能有很多种生活方式。结婚不是人们唯一的选择,人们可以选择不结婚,也可以享受和一个固定对象的生活或者享受和不同对象的生活。
最后走向婚姻还是当下中国比较普遍的价值观。在中国语境下,对于婚姻的讨论是无法脱离实际生活的,这包括对你的社会和经济状态的考虑。但是为什么985相亲局受到了批判?那代表了我们在讨论婚姻的时候,也不能摆脱情感因素。
在中国,现实的考量和情感的考量被捆绑在了一起,因此取舍变得十分困难,也是这种困难导致了我们讨论的难度,我在讲东你在说西。毕竟家庭还是很重要的社会经济单元,你没有办法抛开实际生活去谈浪漫。也许正是因为它有两个面向,你总是可以从一个面向去攻击另一个面向的缺失。
澎湃新闻:陌上花开的平台宣传语是“寻找不将就的爱情”,这个出发点好像还是很浪漫的,以爱情为基础的,但公众会认为,来平台相亲的人一直在匹配的都是条件,而不是爱情中不可言说的浪漫部分。你会觉得这是大家对你们的误读吗?如果是,原因是什么呢?
月亮:平台要做的就是匹配,爱情是这两个人之间发生的。匹配是什么?身高、体重、学校、工作单位,甚至是收入,还包括个人成长经历,家庭,择偶观,对另一半的要求等这些看似很标签化的东西,是提高匹配效率的基础,这是平台帮用户去做的事情。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在这些匹配的基础上,人们再去和匹配好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发生的浪漫。
为什么我们的宣传语是“不将就的爱情”,因为很多大城市的青年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小镇做题家。我经过自己的努力从小镇到了大城市,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个时候我希望跟一个经历相似的人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平台就是一个很好的载体。公众也许只看到了条件的匹配,但当我和匹配的人真正认识的时候,我们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爱情了么?我觉得并没有,我完全可以和他一起去爬山,一起看落日。这些很浪漫的事情,是在匹配之后发生的。
澎湃新闻:据我了解,走到相亲的第一步就是谈论很现实的问题。比如两个人一起约在中介的会议室或者咖啡厅里,刚见面的30分钟就是谈论各自的条件,这很容易浇灭爱情的火花不是吗?你们如果说帮助客户寻找爱情的话,如何把这种现实条件的匹配给消解掉呢?
乐乐:来我们公众号“挂牌”的文章,往往不强调非常物质的条件,比如有没有车,有没有房,有没有户口,年薪多少,家境怎么样?我们不把它当做一个相亲帖,我们把它当做一个人物故事。我们的编辑会花很长时间去挖掘人物的闪光点,并用故事的形式在帖子里呈现。我们希望能够让大家全面地了解到一个人他生动的故事,他的特点,还有他的理念和诉求,这是我们和其他平台的很大的不同。
月亮:另外,有的相亲平台是对两个具体的人进行匹配,而我们匹配的是人群。我们筛定985的人群,他们可以根据需求发布文章,自行筛选应征者,同时应征者的学历没有限制,他们可以自行安排见面和谈话,而不是我们平台来安排的。
吴庆功:虽然你们的用户没有明确提出有房有车年薪百万的要求,但文本已经把别的相亲平台可能赤裸裸写出来的东西点到为止了。比如说985海外留学的经历,平台上的人说自己是海外留学,还特别有闲情逸致。我们已经可以据此推定他的生活背景和成长背景了。通过他现在从事的工作可以推测出他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也就是说,你没有说自己年薪百万,但是你让我们可以推测出来。我还注意到大家都会讲自己的家庭中规中矩,比较靠谱。 虽然你们没有对应征者的条件进行限制,比如说没有硬性要求985的学历,但你们的客户主力还是985,是么?
乐乐:对,大部分是这样的情况,我们用户的本科学历一般都是比较高的。
澎湃新闻:我有一位毕业于北大的朋友,最近她也关注985相亲局以及相关的争议,她的观点可能也很有代表性,她说为什么都要针对我们985的毕业生,她的原话是,难道我们要为了促进阶层流动性去择偶吗?她提的第二点是:她也认识一些非985/211的男生,这些男生会认为hold不住985的女性高材生。所以她认为不是985的学生有优越感,而是在学历上这么优秀的女孩其实在婚恋市场上往往是被歧视的。 所以我的观点是最好不要一味去批判985相亲圈,因为它里面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在相亲局里面男性和女性面临的处境是很不一样的。你们两个都是清华的本科生,在清华那样一个环境里面女孩脱单困难吗?
月亮:我周围的女学霸们还是很有特点的。首先,她们过往的感情经历很简单,想法是有些理想化的,我周围的很多女学霸在和异性交往的时候,很缺乏经验,不解风情。以我自己为例,有一次我的自行车座被人偷了,这时旁边有个小哥哥说要不然我带你去,我马上说不用,而是打给了闺蜜,我们俩再骑过去的时候,课都已经开了半个小时了。
其次,我们的性别意识很淡薄。人们说清华的女生是女汉子,男生是牲口。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女生来看,不管是学业上,还是工作上,我都是参与的“男性的竞争”。可是当我来到相亲市场的时候,我过往的这些成就被否定了。我的高收入和高学历都成了缺点。因为参与了很多工作和学业上的竞争,硕士毕业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博士毕业二十八九岁了,我年龄大又成了我另一个缺点。我们认为过往这些被引以为傲的成就在相亲市场变成缺陷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我们初衷是创造一个宽容的舆论环境,让女生能勇敢站到聚光灯下面展示自己。对男生来说,当男生对自己足够自信的时候,他也不会把高学历和高收入视作女性的缺点,反而会认为男女可以是势均力敌的,未来是可以并肩创造的。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
澎湃新闻:关于女性挂牌(在网络上展示自己),男性应征(对女孩发出交友申请)这样一个平台的机制,我认为并不是给女性赋权的,虽然表面上是女性可以在很多男性应征者中去挑选,但这个实际上还是非常传统的对所谓男性“狩猎本能”的强化,吴老师,你认为在相亲当中女生先去展示自己,公开自己需要征友,这个是她们掌握主动权吗?
吴庆功:2012年有个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双边市场匹配理论。这个理论假设了三种角色:男性,女性,中间的分配者。分配者让这些男性和女性像机器人一样各自运行一套算法,在这个算法里面男性在追求女性,女性则等待男性的追求,在男性里面筛选。表面看来女性似乎可以在一众男性中进行筛选。但这个程序的结果其实是对男性最好的。
什么算法是对女性最好的?正好相反。应该是男性挂牌,女性应征。挂牌的人看似在一众应征者中评估和筛选。但事实是挂牌的人在挑选,应征的人也在挑选。如果非要用那个理论,那男性挂牌,女性应征的结果才是最有利于女性的。
当然,这个算法模拟的环境和我们现实的相亲环境是有区别的,因为现实的相亲是相对去中心化的,并没有一个中间婚配者,虽然还是有人挂牌人应征,但总的来说不是有一个中间的人来进行统一操纵的。
月亮:从女权的角度来看,男性挂牌,女性应征,确实是最好的。但这(女性成为狩猎者)与我们的社会传统完全相反。在整个社会还没有发展到这个阶段的时候,女性能够勇敢地站出来,是否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进步呢?而且我们的平台机制上是赋予了男性和女性同等的权利的,我们有30%的挂牌用户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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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985”作为信号到底传递了什么?
澎湃新闻:大家可能都知道在一线城市的优质女性是比优质男性更难脱单的,从你们平台的数据来看,是不是男生只要他的经济条件足够好,又有名校的背书,他就可以处于一种随便挑选的状态?
乐乐:我们确实发现男性的被通过率和他的工资成正比。这符合当下社会对于男性的要求,因为收入往往意味着事业成功,但是通过之后是否真的意味着他可以和这个女性在一起?不是的。
通过文本分析,我们发现女生可能更希望男生能关注世界,喜欢运动。喜欢运动可能意味着男生更有上进心,更自律,对于自己的外表比较注重。我们的女性用户是会关注这些的。
有的时候她可能要求对方学历好,或者是要求对方年薪达到一定的门槛。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物质,而是经济学里面有个概念叫做信号,就是说学历它是一个信号。
信号在求职市场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人力部门会用学历作为门槛去筛选,好的学历代表了应聘者是一个非常上进的人,并且智商在线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同样在我们的场景下,学历是一个表示对方受过同等教育,能跟我聊得来的信号,代表着他能够理解我所处的环境和心理状态。所以我们也把学历看作是一个信号,不是说它本身好(而是它背后代表的一些东西好)。
吴庆功:经济学讲学历是信号,也就是说我们最终关心的不是学历,而是学历以外的东西。我们借助学历来推测那些东西的状态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读大学,主要是通过“读大学”来作为一个我是聪明人还是不太聪明的人的信号。人们并不关心你大学学了什么,人们关心你是不是聪明人。 婚恋市场上的学历到底发出了什么信号?社会上对985标签非常敏感,因为公众认为学历所联动的信号是阶层,也是收入。
同时我们也可以说学历是品位、见识、阅历等的信号。你们的用户看出来的是品位、见识,而不是阶层的信号。你们认为彼此是兴趣一致,气味相投。但是公众会认为你们不是气味相投,你们就是强强联手。
澎湃新闻:我最关心的也是阶层,但我认为现在毕业于985不再能够代表你就是精英阶层了,这个完全和七八十年代的985大学生不一样了。最近我也采访了北大的一个毕业生,她觉得,985相亲局的这个争议背后好像是大家都认为985毕业生都是物质上丰富,精神上贫乏。即世俗意义上已经得到了一切的,得到了学历,得到了财富,得到了社会地位,还得到了大众的认可。但问题恰恰出在物质上,她觉得自己不过就高级打工人,不掌握社会财富,更谈不上制定社会规则,跟年薪一二十万的人一样,在户口房子学区的问题下苦苦挣扎。不是不懂爱情,而是物质让她非常忧心,在忧心的前提下,每一天都在谨小慎微的生活。我也想问问你们,在今天,毕业于985是否还是阶层收入的信号? 是否自动等同于一个精英身份了?
月亮:外界会认为学历是和社会资源,经济地位挂钩。但我们会发现,掌握最多资源的人都去学艺术了,只有我们这一群985的学生背后的信号是相似的。家人们期望我好好考大学,我便遵守这套社会规则,但为什么当我真正走向社会,一切应该得到回报的时候,反而成为了别人的笑柄。当初那一群有经济地位有社会资源的人,他为什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说我是无趣,同质化的人呢?
公众可能认为985的毕业生有一个很光鲜的生活,但大部分人都是像我们一样很平凡的人,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年薪10~20万的人。我们这群985的同学只是想找一个和他有着有相似的成长背景和价值观的人。更多人抱的是这种心态:我不需要去高攀,我认可你过去的努力,认可你在大城市中立足的需求,我们可以一起奋斗。
乐乐:做相亲五年了,我们反而更能理解门当户对了。我们认为新一代的门当户对更多是三观的相似,包括你能够有感同身受的能力等等。这些能力是在过往的经历当中形成的,而这些人大部分过去的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限定了一个学校的范围。我们在学校的经历塑造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是我们坚持的东西,我们只是想找一个相似的,能力相当的,能够理解我的人去相伴一生。我们觉得这样才更有可能产生长久的爱情。
我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的想法。我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个豪门梦——我想嫁到豪门当一个阔太太。但现在我觉得,像我这种买菜还要跟别人讲价的人,怎么去理解别人买一个包就花几十万的人生呢?哪怕对方可能会看上我,但在我们日后的生活当中也会是磕磕碰碰的。所以我觉得我们这群人可能看起来很光鲜,其实也都是打工人,最终只能靠自己。
月亮:前几天在知乎上,一个男生说他年薪500万,希望在我们平台找一个特别美的女生,但是他“不扶贫”,其实让我们挺生气的,你为什么会用到扶贫这样一个词?在他的价值观里,他反而觉得我们是缺钱,他觉得自己可以用钱来换你的美貌换你的学历。 这样的人在我们平台其实很没有市场。大家传统的对学历这个信号的认知,其实更多的还是反映成长经历,大家可以在北京的寒冬中瑟瑟发抖,抱团取暖。
清华毕业生月亮和乐乐,一起创建了985相亲平台。受访者供图
特权与区隔:985谈匹配是不是一种“何不食肉糜”?
吴庆功:英语里面有一个词,这个词很有意思,叫privilege。中文叫特权。985的人说我们不追求豪门,我们要的只是一个跟自己品位相近的人过一生。这听起来似乎很正常。但是我们要时刻警惕这样的话背后的privilege。
比如说,三和大神(栖身在深圳的一群打工者,居无定所,日结薪资)可能想都不敢想,他们想的是我有个媳妇能跟着我就不错了,能够在深圳有一个立足之地就不错了。二本的人听到会认为985就是个精英俱乐部,你们有privilege来聊一些风花雪月,而我们则被你们拒之门外,甚至连跟你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们建立的可能已经不是物质上的或者说经济上的阶层,而变成了一种文化上的,人以群分的阶层。这个阶层会让人们有着一种privilege,如果没有自觉的话,便会认为自己也是普通人,毕竟还有比自己经济地位更高的人。但从外界看你们就是精英俱乐部,你们至少已经衣食不愁,有立足之地了。即使你现在没有户口,但如果你们愿意离开北京上海,你们马上可以到一个还不错的二线城市(拿到户口)。但对一些人来说,他不在这里就又要回老家种田了,他觉得你们是在以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态度谈婚姻。
月亮:这一点我同意。但我同时也认为整个社会赋予学历太多的内涵。公众要求我们对社会作出贡献,甚至有的人会觉得你们清华北大毕业的学生来做相亲,你真的对得起社会赋予你的这些资源么?
为什么一个北大的男生去卖猪肉会成为一个社会热点?我们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当我和别人说我一个清华的女生,因为到了北大找不到对象要创立平台,还要经常去认识清华的男生,别人会觉得你还要考虑清华的人还是北大的人,你这不是满满的优越感吗?我确实同意站在别人的角度会这么理解,但我也希望人们能意识到,学历的标签对我们来说是王冠也是枷锁,因为社会对它赋予了太多的期待。
吴庆功:现在有这么一个细分市场,你们要服务这一类人。你非把这群人叫一个简单的名字,那就是985毕业生。你们了解这一类人的需求,也正好有一些资源可以为他们服务。这是你们做起来比较有优势的事情,所以你们就做了。但是社会的某种神经被刺激到了,不是说人们太敏感,而是因为这确实反映了我们当下社会的一些真实状况。我个人认为这可能和你们相亲平台在做什么是没有关系的,而是大家借着这个985的标签来讨论社会现实,比如对于婚恋的焦虑等等。
乐乐:我们一开始也是简单的初衷,我们想要服务自己和身边的人,因为我们更懂他们,也更擅长做这件事情,所以就把平台做起来了。前段时间确实也把我们顶到了舆论的端口,我们开始需要解释一些社会对于物质的焦虑和对于阶层固化的考虑,我们也是时代的产物。
吴庆功:时代有这种需求,这种实际的需求就是985学生爱找985学生。但是之前复旦大学的沈奕斐老师批评的是你们作为一个平台组织,不应该迎合这种价值观。这个关系着平台该不该有价值观,如果有价值观的话,现在的价值观是不是被认为是一种不正确的,该被批评的价值观,你们的看法是什么呢?
月亮:沈老师会认为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接触周围的人,我就可以跟周围的人在一起了,比如我可以和一个牛奶小哥在一起,这种自然而然发生的爱情是一个价值正确的事情,但这个真的是正确的吗?
对于我们这样的985群体来说,我们自己是时代的产物。我们很多人是从小被学习这件事情推着成长的。我从一个云南的小山村来到了北京,我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很难再和一个牛奶小哥在一起。我已经不是小山村的女孩了,每天的工作生活令我焦头烂额,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和楼下小哥发生自然而然的爱情。
而我们正是去解决这一群在我们自己看来也是弱势群体的感情问题,为什么这个价值不正确呢?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可以认为爱情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你让985和985的人在一起,是一个价值上不正确的事情,但是对于985群体来说,你(牛奶小哥)能理解我每天加班到晚上10点吗?你能理解周日我老板一个电话,我就必须先去处理工作吗?你很难理解这件事情,但是一个和我一样的打工人,他能理解,他不会觉得我不爱他了,他也不会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感情了,我们在精神高度契合的前提下相互理解。
吴庆功:你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已经不知为什么爱不上牛奶小哥的人,我总得爱上什么人,那么平台来帮助你。但是平台是不是能做些什么让人也能爱上牛奶小哥呢?你会认为,这个对你们来说就太大了,也太遥不可及了。是这个意思吗?
乐乐:对于爱这个概念,很多人会觉得爱应该毫无要求,毫无保留,但是爱到底是什么。我们确实有可能爱上“牛奶小哥”,我觉得他长得很帅,我们立马爱上他,但这只是一个瞬间的东西。然而爱不仅仅是一时间的激情,它还包括亲密关系的建立,包括长久的承诺……
怎样才能够产生持续的爱?我们应该去探究这些东西。我让你爱上牛奶小哥,你们爱上了之后呢?我就不管你后面会发生什么样子的事情。大家真的很喜欢听那种灰姑娘和王子相爱的故事,但是迪士尼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们婚后的生活好不好。
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很多人会迷失自我的情况下,大家会很向往没有阶层,没有条件的爱情。但是现实生活中那样子的爱是不是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我觉得这是要画一个问号的。
澎湃新闻:你们之前在播客节目上和沈老师的辩论我也听了,我觉得沈老师确实是挺浪漫的,比如她说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沈老师最近也有一些视频的采访,她非常幸福,她想分享给我们她获得幸福的原因,但是我会觉得她幸福的原因也有很多是结构性的。比如她作为90年代的985大学生,和现在的985毕业生,面临的环境完全不同了,光是买房和户口就是一个大问题。换言之,她的很多幸福的条件是我不具备的,这是我对沈老师的一个疑问和挑战。
吴庆功:你认为她的观点也是privileged,是有特权性的。
澎湃新闻:是的。我们刚才其实谈到了,985在公众眼中看来是一个光环,但你们可能认为自己也只是高级打工人,并且也是一个在内卷当中难以退出的人。我之前也采访了一个相亲机构的创始人,他告诉我了很多在婚恋市场的内卷的表现,比如说男性会去借贷,甚至会去透支父母的养老钱,就为了自己的经济条件能够被女生看得上。你们会看到这种婚恋内卷的表现吗?人们也会说,985们其实是更害怕阶层掉落的一群人?因为大部分的人就像我们一样是小镇做题家,来了北京之后,也很难再回得去。我认为这些相亲背后应该还是有深深的害怕阶层掉落的焦虑和脆弱的。
月亮:你说的这种现象,即使有也只是个例,不是普遍的现象。另外,焦虑感是有的,我在学校象牙塔里面对的是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们比拼的就是成绩的高低。但一旦出了校园的圈子,我发现很多人他已经有了立足大城市的经济基础,但是我没有。那我是选择退回去,还是选择再努力一把争取在大城市里留下来呢?
我觉得我周围的很多人会面临这样的焦虑感。我希望在这个城市留下来,我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是这个努力不一定有回报,比如说户口。我可能在北京已经10年了,我未来10年也很可能继续拿不到户口,这可能就是我(作为985毕业生)的焦虑感,是更广泛的我对自己的定位,和社会对我的定位之间产生的差异,给我带来了这种焦虑感,这不是因为相亲这一件事情造成的。
读者可在播客《直来直去》收听本次圆桌对谈的音频
[参考资料]
[1]极昼工作室(2020.9.11),通过层层筛选,我在985相亲局上见证了高端的失败
[2] 不合时宜TheWeirdo(2020.10.31),都市里的相亲焦虑和婚恋观
[3]谷雨数据-腾讯新闻(2020.11.18),985高端相亲平台上,名校毕业生正在被挑挑拣拣
[4]新世相(2020.11.20),985相亲局杀死了年轻人的爱情
[5]一条(2020.12.3),高学历相亲者的自白:能考10次清华,却找不到一个对象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