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三个月,终于狠下心花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个iphone11,手机刚到手,就有人过来说了: “哎呦你现在买11多不划算,等9月份买新出的12它不香吗?” iPhone香不香我不得而知,但我就想把这哥们的脑袋按在粪坑里。 互联网的春风已经吹成了秋风,表面上一派和谐的低智狂欢难掩底部日渐剧烈的孤立和枯竭,我们的语料库变得越来越干瘪匮乏。一个冒着傻气和浓浓抖音味儿的句式,成为了2020年最炫酷的语法:
“XXX不香吗?”
互联网的短平快时代里从不缺简化的语言表达,但论烦人程度,诞生于2019年的“不香吗”还是登了顶。
打开资讯app,推文标题都是“国潮不香吗”“这几支牛股不香吗”“平价代替不香吗”;聊个天,人人张嘴都是“咸豆腐脑不香吗”“早睡早起不香吗”“去便利店买酒再回家喝不香吗”……
说者自以为是语言的弄潮儿,在听者耳朵里却和轻松诙谐无关,只是为了抬杠而抬杠。
连安安静静看个B站都不行了。街头美食的弹幕里有人刷“多脏啊,去店里不香吗”;看个动画,正嗑官配的糖呢,弹幕刷另一对非官方CP“不香吗”?
诚然,每一个网络梗能火起来,靠的都是对人类共通的价值与情感的高度提纯。“不香吗”在诞生之初也是可爱的,连发明这句话的拾荒老头,都不会料到这句话会成为杠精的工具。
抖音上的”炮手张大爷“指着自己的捡垃圾的小车:“一个小时我就挣一百来块钱,你看活埋汰,一百块钱买排骨它不香嗷?”
当大家把“不香吗”开始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自我调侃。每次见了亲戚安排的相亲对象和几年没联络的同学,尬聊一下午后,谁都难免在心里默念一句:
“干,在家补个觉不香吗!”
幽默源自内心的悲伤。短短三个字,戏谑地概括了人人都会经历一次的自我打脸的悔恨。
同样三个字被别人用在你身上就变了味。销售人员连自家产品都懒得细细夸,只想用关键词给我洗脑。
柜姐一边给我试新款眼影,一边歪头甜甜地威胁着我:“这显色度、这光泽,不香吗?不香吗?”
当我嫌刚看的房离地铁太远,房屋管家却一副没见过穷b的样子:“4000块一个月的一居室不香吗???” 透过这三个问号,我看到了“土老帽”三字。
甚至有人尝试用这种方式找女孩约炮,却连调情的时间都不愿花。连头像都是从十八线网红那盗用的,邀约里的诚意被消解殆尽。
商家也许只想和你拉近距离,但是有些人用“不香吗”指导你的生活,仿佛只有他们懂得如何过好这一生。
原本和和气气的讨论插进一句按头安利,就像你和朋友看完《低俗小说》,脑子里已经有篇几百字的影评想和朋友交流,他却来了句:哇,乌玛瑟曼看得我都硬了!
在一些自杀新闻的评论区,也时常见到网友留言:“活着不香吗?” 轻生必然出于难以承受的绝望,感同身受固然很难,但把轻生归于愚蠢,这种观念才是一种愚蠢。
从流行语的变迁中看得出,我们进入了一个对他人指手画脚的时代。
有互联网就有了网络流行语,但流行语从没像今天这样阴阳怪气。
十年前,我们会夸伙伴“给力”,对方急眼了我们会劝他“淡定”,输赢都是“浮云”。
十年后,我们的语境里充斥了浮躁。2019年网民还在用“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戏谑这种容不下反对意见的霸道,2020年就直接化身成了这种霸道。
同期的网络梗有“你品你细品”,意思是但凡你有点普通人的耐心和品味,就会和我站在同一战壕;还有“只有我觉得XXXX”,潜台词是这你都觉不出来,难以置信。
在快餐文化的反噬之下,耐下心来好好说话,都成了一种奢望。
明目张胆地勒索他人同意你的立场,要求你在名分和厚脸皮中起码占一项。软性的逼迫却隐藏了棱角,既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又显得人畜无害。
“不香吗”不过是这隐秘的优越感的又一个名字,我都能听到说话人心里的窃笑。
胡适、陈独秀推行新文化运动、为普罗大众普及文字时预料不到,今天我们依赖于简化的语言来高效地表达,却也让我们的思考变得浅薄又短促。正如赫胥黎所说:“简洁是这个时代必要的恶。”
“如果人们不再去探究词语的多义性,便不再有可能深度思考,至于反思,更成了一种奢望。”
这是过度简化的原罪,自互联网诞生之日起,网络流行语就背负着这十字架。到了2020年,流行语不仅扼杀了深度思考与反思,更扼杀了人与人的平等沟通。
无论多么深刻、多么留白、多么厚重的情感和故事,只需要“不香吗”三个字,就可以把你折叠,把你碾平。
“香”字本来的意思被扭曲,而在这种阴阳怪气的用语习惯里,它不会是最后一个被毁掉的字眼。
我一朋友说,前天妈妈在饭桌上问他“香不香”。他最近听了太多和“不香吗”捆绑的说教,对这三个字都有了应激反应。他受够了这些人漠视他的意愿、将自己的价值强加于他。
本来他都下意识地要怼回去了,直到妈妈给他夹了一块肉,他才回过神来:妈妈是在问饭菜香不香,而她才真正关心你觉得香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