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培训和路演的生意空间，皆来自广大中小企业主不想被信息技术时代淘汰、盼望抱团取暖的朴素诉求。
记者 | 刘娉婷
编辑 | 王姗姗
9月的一个周五，距离下午2:30活动开幕还有40分钟，主持人彭仕杰已经抵达会场。
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西装，下配白色西裤和白皮鞋，很是显眼。刚一进门，便有些更早到场的参会者马上起身和他打招呼，双方一看就是旧相识。
会场位于深圳市福田区海松大厦三层的一个大办公室。从墙上贴的标语和各种管理图表来看，这里平日应该是平安人寿组织业务员集中开大会的地方，所以开会和演讲所需道具一应俱全。投影仪在讲台背后的一块幕布上打出了本次活动的主题——第200期《产品招商-项目路演》私董会，以及主办方：泰格私董会福田分会、平安保险。
彭仕杰正是泰格私董会的会长。两年多来，同样模式的私董会，都由他亲自主持。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就会安排上一场，每次选择不同的地点，但基本都在深圳。
泰格私董会会长彭仕杰，上过大学、下过海，做出过一家年营收两三千万元的纺织企业。这些经历，都是彭仕杰后来创办私董会的基础。
活动的相关信息一般会提前在会员的微信群和在线活动报名平台“互动吧”发布。针对9月初的这场私董会，内容介绍是这样写的：“人人上台分享路演／项目产品推广招商／现场投融资对接洽谈”。报名人数限定100人，免费参加。
那天实际到场人数有80人左右，招募效果看来还不错。彭仕杰介绍说，这些人中既有企业家，也有公司高管。两点半，活动准时开始。彭仕杰拿起话筒做暖场演讲：“我希望今天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大家说好不好？我正式地和大家打一个招呼，企业家朋友们，大家，下！午！好！……”
彭仕杰调动会场互动气氛的能力不亚于一个婚礼司仪。暖场演讲的结尾是一个保留环节：所有人起立，集体朗诵《泰格私董会之歌》。
因为没有谱曲，大家只是对着PPT念歌词，场景有点像组织宣誓。整个房间里，彭仕杰的声音最大，因为他是冲着麦克风在读：“我曾经孤单，我曾经彷徨，我曾经无助，我曾经迷茫……”
这场私董会的活动进程安排得很紧凑，核心环节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项目路演。参会者均可以上台用3分钟介绍自己的生意。彭仕杰事先强调了会场纪律：不许随意走动、加微信聊天，不得提前退场，所有人要安静地听完演讲者的分享。
“你们中间一定有很多人，一年做了很多项目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不是不努力，而是在找选项上出了问题。对项目认知不足，是因为你们看过的项目太少了。”每每说到关键处，彭仕杰的语气就会变得严肃起来。彭仕杰事先给参会者列了一份发言提纲，一共包含六个部分——我是谁、我来自哪里、从事什么行业、我的项目或产品、我拥有的资源，以及我的需求是什么。最终，大约50个参会者上台发言，整个路演环节超时两个多小时。
有不少路演是直接推销实物商品，比如茶叶、蜂蜜、智能学习机。这些老板讲到最后，基本都得搞搞现场售卖：“今天能够支持我业务的，我也为大家带来一些福利，给一个优惠价，欢迎现场购买。谢谢大家。”
服务型的项目也不少。其中一些只是带着创业想法来找投资；也有健身房老板想利用众筹扩大连锁规模；还有很多是售卖各种培训产品，主题涉及声乐课程、珠宝鉴定、短视频运营、演讲技能提升等。
为了售卖产品，每个演讲者都在努力展示着自己的专业实力。一位头发花白的声乐老师介绍完自己的项目后，即兴来了一段现场声乐表演，赢得满堂掌声；另一位自称“路演小王子”的演讲者上台后，带来的是招商演讲培训课，他全程金句不断，引得台下听众埋头猛做着笔记；短视频内容培训项目的主讲人，嘴里滚动着各种社交网络术语，讲解李佳琦、张大奕等顶级流量网红的成功案例。
台下的听众都在埋头认真写笔记。
“5G”“新零售”“体系”“工具”是在演讲中反复出现的词汇。有时候这些词汇还会被演讲者硬性拼搭组合，比如“5G&短视频抖音实战沙龙”，令人难以消化，不过，气势已经充分传达到了。
台下坐着的人都很听彭仕杰的话，没有人大声聊天，也几乎没有人提前退场。每一个路演结束后，对该项目感兴趣的人可以用主办方提供的小纸条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泰格的工作人员会当场收集，交给路演者。遇到培训卖课的，会务人员便拿出一个收款二维码，挨个儿找台下举手报名的人，直接扫码付钱。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泰格私董会的自营课程。但彭仕杰更愿意强调，自己开创的这种私董会模式是一种“去中心化的会议”。这种去中心化的说法也确实成立，因为现场每个人既是来售卖自家产品的，同时也充当了其他几十个产品的客户。
“我要改变你们的观念：全场现在有80多人，如果都加微信聊天，就是浪费时间。而今天的路演是能够让你在80个人中快速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人。”彭仕杰将自己举办的这场私董会的性质，描述为“资源链接”和“高效社交”。
活动结束前，参会者扫码加入彭仕杰为他们新建的一个微信群。虽然现场只有几十个人，但他鼓励每个企业家邀请20位朋友入群，并预测这个微信群很快就会达到500人的上限。
“要共享，就需要大家先奉献，奉献出自己的资源。当有一天，你能真正做到共享时，永远都不会缺资源，其实资源就在你身边。”他向参会者讲解说，加微信群是“共享流量”的过程。
果然，距离这场私董会结束才过去两日，微信群的人数已经接近400人。
“在深圳，模仿我的有几十家，但它们都很难，”彭仕杰对《第一财经》杂志说，他不怕竞争，别的机构做活动只会推介自家的产品，而他做的私董会一向都是服务于参会者。
成立于2016年的泰格私董会，除了彭仕杰推崇的去中心化的招商路演，其生意版图中，还设有一个付费性质的“泰格黄埔商学院”，下设一个“总裁私董班”，每期活动收费9800元，以及另外一批实战课程。
“比如有针对招商路演的课程、财商培训的课程，也有针对抖音自媒体的培训课程。这些实战性的课程，都是结合会员当下的需求而开办的。”彭仕杰说。
在很多泰格会员的眼中，彭仕杰应该算是做过大生意的人。彭仕杰的老家在河南，1990年代初，他毕业于洛阳师范大学的历史专业，随后受到改革开放大潮的影响，早早跑到深圳“下海”，从外企的基层销售做起，在纺织行业积累起一定资源后，就在东莞开办了自己的纺织厂。
彭仕杰第一次接触商学院课程是在2005年。据他自己讲，那段时间纺织厂每年虽然有两三千万元的营业额，但已经进入到收入增长的瓶颈期。抱着学习知识和拓展圈层的想法，他参加了一期清华EMBA总裁研修班。
这是一个“游学式”的总裁班，当时的学费是9.8万元。每个月在不同的城市开班，为期一年，每次课是两天时间，授课老师据说是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教授。商业模式的设计、股权激励机制怎么用——这些在上课时第一次听到的内容，确实帮助彭仕杰调整了自己管理企业的思路。
此后几年，他又不断体验了各种与企业管理相关的培训课程，前后花费了至少50万元。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伟事达（Vistage）在上海组织的顾问咨询私董班。这个班的报名门槛是学员必须自己开过公司、创业经验要在10年以上。
伟事达是一家成立于1957年的美国企业。创始人鲍勃·诺斯（Bob Nourse）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后来自己创办企业时遇到实际难题，就想到找一些与自己没有竞争关系的企业的“一把手”，大家定期聚会讨论各自的管理经验，也一起帮助有麻烦的企业家想对策。诺斯建立的这套法则被描述为“The Executive Connection”（简称TEC）。目前，伟事达在全球拥有超过2.3万个企业家付费会员，其中近7成来自规模在100人以下的中小企业。
2009年伟事达一度以直营模式试水过中国市场，将TEC业务翻译为“私人董事会”，简称私董会，但并不太顺利。后来在2013年，它又以品牌授权加盟模式，在上海重新设立管理咨询公司，继续推出私董会和CEO教练业务。
彭仕杰创立的泰格私董会，就是借鉴了伟事达的模式，同时又加上自己的一些创新。最初他觉得，这是一种小规模的总裁班，可以学习的内容很具实战性。时间再久一点，他又进一步琢磨出，伟事达的核心价值体现在“共享智慧”上——私董会之所以有市场，是因为中小企业通常小到只有一个老板，没条件组建真正的公司董事会帮助创始人决策，而共享思路的董事会，刚好能帮助小企业的老板弥补决策机制的缺陷，大家共同成长。彭仕杰认为这种模式很适合于中国。
“共享”一词，可以说是彭仕杰从伟事达汲取的最大灵感。他后来发展出的各种经营思路，大都是围绕“共享”概念的活学活用。不过，后期他对私董会的价值又生出新的判断。
“很多企业家的刚需可能只是人脉和资源。”彭仕杰说，泰格私董会要实现的是三个共享，他在共享智慧之后，又新增了两条——共享流量、共享资源，“互联网的说法叫流量，对应到线下就叫资源和人脉，是一样的。”
彭仕杰将他读过的清华总裁班归纳为“学术派”；与之对应的是“江湖派”，代表人物是陈安之、刘一秒——前者在国内被称为“成功学教父”，后者是培训机构思八达的创始人，该机构因传销式的课程销售体系和洗脑式教学而饱受诟病。在彭仕杰看来，学术派教的宏观经济虽说对个体企业存在影响，对于小企业主来说，他们还关心不到那个层面。相比之下江湖派讲解的内容更加接地气，实战案例也比较多。
《培训》现任主编朱伟正对这个产业已经有15年的观察。据他回忆，2013年是总裁班生意的一个分水岭。之前反而是其最为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一个盈利水平很高的行业。后来，随着国家对于公务员和国企高管参加外部学习出台了限制规定，令该产业一度出现断崖式下滑，因为这类生源在以大学名义举办的各类商学院项目中占了近一半的份额。另外，过去那种简单复制西方国家MBA课程的方式，2015年之后在国内显得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但由于各个地区产业基础不同，民营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等，不同区域的企业家对于培训需求的出发点也不同。二三线城市往内地延伸，与沿海地区可能存在5到10年的差距。”朱伟正说。
最近几年，身处低线市场的中小企业家，正在逐步成为培训课程的客户主体。他们的需要集中在两点，一是通过学习，在管理理念和能力上避免掉队，二是广泛结交拓展人脉。所以，彭仕杰一周办两次免费性质的私董会，每次总能稳定收获至少几十个参会者，其中有些人还会反复参加项目路演，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不过，企业家培训市场的师资力量也鱼龙混杂，有一些的确是大学在职或退休教师，也有一类是曾在知名大企业工作多年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后来改行做了培训教练。比较糟糕的是第三类：自认有传道解惑能力，也很享受演讲的各种来路不明的自学成材人士。
理论上，彭仕杰算是其中的第二种。在深圳颇为忙碌的这两年里，他发展了不少地区分会，也积累了很多会员忠粉。
“今天站在这里参加第200期私董会，我心情更加激动，为了表示对会议的重视，我买了身新衣服。认识泰格私董会，就是认识了一座城，以至于认识了全中国……”王先菊在9月初的这场路演中说道。她是泰格私董会的常客。
王先菊在讲台上做路演分享。
王先菊的名片上，印着圣商教育股东、创业家导师，以及私募股权基金专业投资人等身份。圣商教育也是一家从事企业培训和咨询服务的机构，3年前通过“换庄”一家饲料企业才在新三板上市。财报显示，2019年上半年圣商实现营业收入3.17亿元，期内实现净利润6671万元，看起来已经颇具业务规模。
而彭仕杰的泰格私董会，据称也已经累积了1万人报名参加过活动。他没有透露付费业务的营收情况，但现阶段的确还不太能靠私董会直接挣到大钱。彭仕杰也会在自己举办的招商路演会上找找项目，有合适的就投资。这一块其实是他目前主要赚钱的渠道。
9月初这场招商路演会结束的次日，一个身着红色中山装的老板走进彭仕杰的办公室，向他推荐一个新项目。
“现在深圳人的钱已经不大好赚了，现在我在想办法赚东北大妈的钱。把她们召集到深圳听课，还得说服她们加入投资才行……”中山装老板的嘴里跑出一堆金融术语。他想拉彭仕杰合伙，但彭仕杰没有表态。
“你讲的这些专业解释，我不是很懂，得找人评估一下再做决定。这样可以吗？”中午12点半，彭仕杰送走这位老板，出门匆匆吃了个午饭便马上返回办公室。那里已经有两名会员带着自己的项目在等他，想请他这个教练帮着做做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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