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炎热的夏日临近，新京报在京城时尚街拍摄地三里屯太古里周边成为了时尚年轻男女网民的“打卡地”。
还有一些所谓的“摄影爱好者”他们多则数十人拿着“长枪短炮”，对着每一个穿着时尚的姑娘。新京报记者探访发现，很多姑娘表示莫名其妙被拍照，并不知道对方将照片做什么用，多数人则感觉受到了骚扰，即使拒绝也会被追着拍。据新京报记者调查，这背后有着一条网络营利的产业链，所谓的“展示穿搭”背后，其实被“两微一抖”中的账号用来吸引流量、添加广告提成获利。对此，朝阳法院法官助理尹航向记者分析，这种行为其实已经构成侵犯肖像权，其中还容易发生隐私权、著作权等权利纠纷。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一男性摄影者拉扯经过的年轻女性要求拍摄，与此同时，旁边两位男性摄影者对着女生拍个不停。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实习生 陈婉婷 摄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一女士用手机遮挡被街拍爱好者对焦的左侧脸庞。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实习生陈婉婷摄
现场：女孩路过必有人喊“姑娘看镜头”
5月19日周日，16点左右，记者来到三里屯太古里南广场，这里已聚集了十几位拿着相机的拍者，大多是中青年男性，没有女性。他们手中多拿着单反相机，甚至搭配有专业的长焦镜头，还有不少人拿着DV。只要有穿着靓丽的女孩经过，他们便对着拍摄，有的人甚至追着女孩进行跟拍。
遇到好看的女孩，他们还会喊“姑娘，给个镜头。”有的女生会对着镜头笑一下，有的女生会面露羞涩，低头、加快步伐离开。
记者看到一名女生在广场中央摆姿势，有四位男性拿着相机蹲在她周围拍照并指导她做动作“转身，背对着我，看镜头。”
“怎么都拍我呀？”女生面露尴尬但并未拒绝拍摄。拍摄过程持续近10分钟，随后女生离开。记者追上询问后得知，这名女生并非专业模特，只是邀请朋友用手机为她拍照，但没想到被其他陌生男子的镜头“捕捉”。
5月20日15时许，即便是工作时间，广场上也聚集了数位拍者，见一位穿着裸色裙子的女生走过时，一名手持相机的男性立马儿上前“来，拍一个姑娘。”女生转身挥手表示拒绝，但几名摄影师并未放弃，而是尾随在后面拍摄。
记者询问了“摄影师”拍下的三位女子，她们略显惊讶地表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拍，也不知道照片要用在什么地方。
记者发现，同样是穿着好看的女孩，如果同时路过好几位，“摄影师”的镜头多数对准穿着相对少的那个。比如热裤、露脐装、吊带衫和短裙女孩更易被拍。
一位经常逛三里屯的美妆博主告诉记者，她每次来都会躲着这群人。因为三里屯背景时尚，她会化好妆容、穿着性感，找摄影师朋友来拍摄街拍照片，用于自己博客的营销。但摆拍同时被其他陌生男性“蹭镜头”，她会感觉“受到了骚扰”。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几位男性摄影者站成一排，对着经过的穿着时髦的女生拍个不停。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实习生陈婉婷摄
平台：网络平台现街拍照片视频
这些街拍的照片都被用在了哪里？新京报记者在微博、微信以及一些短视频平台上，搜索“街拍”，发现大量的街拍账号发布街拍照片和短视频。有的账号每天都会发，小的账号粉丝也上万，而大账号粉丝甚至高达百万。
这些账号多以“时尚穿搭”为题，小账号中的街拍对象看上去更路人一些，地点以三里屯为主，其中不乏798等时尚街区。镜头多为穿着时尚的女孩在广场上经过，有的单独行走，有的三两成群在聊天。有的走过时会看到镜头，笑一下、或招手，有的则径直离开。这些镜头有的会从女孩整体推到局部，比如腿，比如上半身。
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的一个街拍号中发现，还有的拍者晚上专门守在工体，拍去附近大型酒吧蹦迪的女孩，小视频中女孩大多穿着热裤、短裙，或者穿着华丽。一些视频的文字介绍还会使用“又遇到前女友”，“前女友又来了”等调侃的语句。
追访1：拍照者当面坚持称“不用于营销”
4月下旬，新京报记者路过三里屯被拍，一名手拿DV的男子还向记者喊道“姑娘，看一下镜头”，看镜头后对方表示谢谢，也无更多交流，并未向记者征询其他意见，也未主动提供照片（视频）。时隔一个月后，记者穿着短裙、高跟鞋来到三里屯太古里南广场，将外套脱下后，便被现场端着相机的男士拍摄，当记者询问一名男子所拍照片用途时，被告知“我会放在我的抖音账号上，你要是不愿意不放也行。”
当一位身穿薄纱短裙的高个子女子从广场往马路对面走时，之前拍摄记者的男士一路追上去跟拍，直到女子离开广场。记者上前询问，他表示并不认识那名女子，对方也不是他合作的模特，只是路人。
该名男子告诉记者，自己爱好摄影，业余时间到三里屯街拍，图片提供给一些大的短视频平台账号。一方面有点击量，另一方面页面会自动跳出某宝的服装购买链接。“现在抖音挺流行，大家刷刷就能刷到链接，和视频里都是同款服装，可以买。”这名男士说，刚才被拍的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照片会用于这个，但是有的被拍的姑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般不发”。但他否认自己行为是营利。
追访2:街拍创造粉丝 大号可接广告
记者用拍者身份和这些人攀谈后得知，他们利用街拍视频创造流量，吸引广告商；有人点击购物链接购物，账号会获得提成。
其中一名拍者自称是某摄影家协会的，他负责“拍艺术”作品，这些拍者人群中有专门“拍商业的”。那些人会把街拍照片上传到一些时尚网站，根据照片、视频的点击量，网站给他打钱提成。他说，这些摄影者还有群，但这个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加女士”。
另几名“拍商业的”则道出照片、视频背后的营利模式。一位自称拍了3年，每天都会来三里屯拍摄的男子说，拍好的视频会提供给短视频平台账号，发的多了点击量会越来越多，广告商就会找上来投放广告。短视频平台上会弹出购买链接，用户通过链接进入店家物品销售页，卖出一件物品提成几块钱。
一名在短视频平台拥有上万粉丝的拍者直言，“有人挣得多比如一些大号，有的可能不挣钱，但是小号通过不断地发街拍可以‘养’号，慢慢有名气后会有一些小模特主动找来要求拍摄”。在他的短视频账号中，记者看到一些街拍视频左下角会有饭店的链接，点进去即跳转到饭店网络主页上。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一男性街拍爱好者指着经过的女性要求拍摄，女生微笑拒绝并用手遮挡镜头。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实习生陈婉婷摄
释法1：即使增加流量也属于营利
朝阳法院双桥法庭法官助理尹航介绍，时尚之外的法律问题不得忽视，根据我国《民法通则》第100条规定，公民享有肖像权，未经本人同意，不得以营利为目的使用公民的肖像。但街拍作品被拍者上传到网络上，即使获得了流量也属于营利，是一种应运而生的“隐形的营利’，不管对方是否同意被拍，只要存在营利，都可以认定侵犯肖像权。
尹航进一步解释称，肖像权的侵犯不仅仅征得被拍摄者的同意，还要看是否营利，不管对方是收费、提成，还是靠吸引眼球增加流量，流量的产生也是营利的一种方式。以往审理的侵权案件中，被告网站会在庭审中辩称没有营利，但事实发生了大量的点击量，都是法院认定的营利模式。
如果被拍了用作营利应该如何维权？尹航表示，可以直接通过平台找到发布账号，通知发布者侵权情况，并同时要求平台和发布者删除链接、消除影响，如果及时删除则既往不咎，如果扩大了损失，平台和个人账号都要对扩大损失的部分承担连带责任。但法官也坦言，目前此类侵权，名人明星诉诸法律的比较多，普通人比较少。一旦发现被侵犯肖像权，及时留存电子证据。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一女生为另一女生拍照时引来重多街拍爱好者围观、蹭拍。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实习生陈婉婷摄
释法2:涉及隐私权甚至诈骗等更多隐患
同时，尹航建议被拍者及时检查对方所拍内容，不仅仅展示时尚穿搭，而是要进一步看对方是否有骚扰的嫌疑，比如对隐私部位进行特写。尹航法官介绍，日前网络上便有一起维护隐私权的案例，一名女网友在街拍摄影师开设的微博账号上发现，他不仅上传了自己的全身照，竟然还有几张放大的臀部照片，有露底，她感觉受到侮辱，要求对方立即删除照片。
对此，尹航表示，我国《民法总则》第110条规定，自然人享有隐私权等权利。隐私权是一种人格权利，具体而言是指不被他人非法侵扰、知悉、收集、利用和公开的权利。正常意义上的街拍，摄影师关注的重点在于捕捉时尚达人服饰搭配以及穿搭细节，但不乏也有些冒牌军混迹其中，偷拍路人的胸部、臀部等局部身体特写。如存在这一情况，摄影师侵犯肖像权之外，构成对隐私权的侵犯，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因此，这名女网友可以和微博运营方投诉，甚至可以进一步诉诸法律维权。
此外，尹航提示街拍中可能存在的“陷阱”，此前公开案例中，有女子在逛街时受邀免费街拍，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后对方自称是传媒公司，想约她做兼职模特。女子以为遇到了星探和对方联系签约。可没想到，公司以女子需要包装为由，陆续收取她各种费用几万元，可迟迟不为她刊登照片。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被骗。
尹航介绍，近年来，有公司以街拍为诱饵，利用年轻女孩的虚荣心，通过各种话术和周密布局设套，其中更是涉及多种隐形和强制消费。上述案件中，如公司未按约定履行合同义务，女子如果签约则可追究其违约责任。更有严重情况，公司不具备包装演艺人员能力，其签订合同仅是为了骗取钱财，还有可能涉及刑事犯罪。
新京报记者 刘洋 实习生 陈婉婷 徐丹 摄影实习生 陈婉婷
编辑 李劼 校对 危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