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人生无非就这样，生活就是一场捣腾。”
2021年除夕夜的凌晨两点，王家乐终于如期建成了竹桥。他拍下缠绕在桥周身的彩灯亮起的时刻，在抖音上拜年，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这也是他对未来的期盼。短视频里的王家乐，精瘦，黢黑，或身着黑色休闲西装，或身披蓑衣忙着加固竹桥。
竹桥在夜里亮起来的效果。
竹桥之外，42岁的王家乐花了10年时间，在福建省福鼎太姥山镇，在工作之余用竹子建起了一座“城”。当倾注半生积蓄的养殖场因疫情变成空壳后，这些从前在外人看来“没什么用”的东西，因为短视频“这座桥”，为他连接了新的“河对岸”。
8个月前开始，这位一直爱捣腾的村民在抖音取名“捣腾哥”，通过上传和直播自己建桥的经过，分享敲敲打打的生活碎片，收获了桥对岸众多关注的目光和鼓励。这些背后，他似乎找到了新的捣腾之路。
用竹子捣腾一座桥
桥是王家乐一个人建起的，在建桥的58天里，他每天工作16小时，几乎与此同时，2021年1月份，他第一次玩抖音，给自己取名“捣腾哥”，将每天建桥的视频分享在网上。
从这时开始，王家乐在线下建桥，“捣腾哥”在抖音上“捣腾”新桥。建桥的原因其实挺简单——美化环境，同时方便大家，园区外的河道杂草丛生，村民过来总得绕路。
桥横跨在20米宽的河涧上，从基底到桥梁，都用竹子支撑，用了1000多根竹子。建桥时是冬天，山里气温都在零下，王家乐先花了一天除杂草、清理多余的石头，再排一排20米长的竹竿搭起横梁，利用横向和斜向下穿插的竹竿，形成一个三角结构的拱桥，支撑在两岸，再用纵横拼接竹子加固桥面。
王家乐在用1000多根竹子建起了这座桥。
这借鉴了传统木拱廊桥的结构——历史上用木头搭建的这类廊桥不需要铆钉，完全依靠木头本身的摩擦力、所成的角度和距离搭接，结构简单却很坚固。这是有据可考的，最早的记录记载出现在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据统计，我国保存下来的木拱廊桥现在集中于福建和浙江边界。
福建人王家乐从小熟悉廊桥的结构，小时候，长辈为了哄小孩开心，会用筷子搭起一架简易的桥模型。长大后的王家乐觉得，自己只是把小时候的筷子桥放大了。
真正要用竹子建一座桥时，他进行了一些改良。由于竹子的胚比较薄，又是空心，王家乐便用了螺纹钢钉来固定竹子的连接处。因此，他将自己的建桥方法称为结合现代技术的传统手艺。
凭一个人搭起一座桥，是巧活，也是苦活。桥身离河面9米高，移动时，得靠手和上肢的力量坐在竹竿上一点点往前挪。桥顶是最难搭的，因为还没有固定好，又高，人站上去总摇摇晃晃，王家乐一次只能拿一根竹竿，小心翼翼地移动。好在他熟悉竹子的结构和韧性，知道哪根能踩，哪里比较牢固。
搭好桥身后，他用刀破开竹子表皮，一根根拧成一股，缠绕在竹子做的护栏上，既可以利用竹子的韧性让桥更牢靠，又美化了外观。为了增加趣味性，他还用竹子的边角料做成了两个人的形状，面对面倚在桥头。
王家乐没想到，建桥的第三条视频就在抖音获得了800多万播放量，这座桥也因此成了“网红桥”。
在抖音上捣腾的桥，让“捣腾哥”获得了众多的关注与鼓励。“高手在民间”“手艺不错”“修路架桥，都是积德的事”，有人这么鼓励；还有些城市里长大的男男女女，探讨起了建桥知识，“为什么不用钢筋水泥”“这是廊桥的制作方式吧”“古代拱桥就是这个原理”。
王家乐和他建的竹桥。
在这座看不见的桥上，来来往的东西越来越多，聊天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有人想请他去建房子，有人提出众筹将园区往住宿度假的方向发展。
此后，他陆续通过短视频展示自己10年来的“作品”，都是各种竹子搭就——大到一座小竹楼、观景台，小到一架秋千、一张桌子、一盏灯。各种竹子搭成的建筑连成“一座城”，“捣腾哥”成了一张名片，甚至有关注线上那座桥的人转至线下，来到他所在的庄园打卡、参观、学习。
从创业者捣腾到手艺人
刚开始拍视频，在抖音上和人聊天沟通，都是“捣腾哥”不曾做过的事，短视频于他而言，远不如他建桥时那般自如。
从拍视频、剪视频、到与粉丝互动，都是他自己一边学习一边摸索的。抖音就是他的学习渠道，每天睡前和清晨，他都至少花一个小时钻研。
他的视频是将建桥过程加速后呈现的，一段一分多钟的视频里，浓缩的是两天的工程。为了呈现最佳效果，也为了留出时间来鼓捣视频，赶工到凌晨一两点是常态。
视频里，他话不多，永远在埋头捣腾竹子，笑容憨厚。抖音评论区，他小心翼翼地回复网友，每一句开头都要加一个“谢谢”。
视频里的王家乐看上去是个手艺人。竹子在他手里，功能不仅仅在于搭桥架屋。锯下几节来，做个提手，就是花盆，将兰草栽进土里挂起来，就是阳台的一处小景观；他用的碗筷也是自己用竹子做的，雕有简单的花纹；竹筒被削成带有各种弧度的木片，扎起来，就是一盏灯；他还用竹子捣腾出一辆玩具车。
用竹子做的灯。
其实，这整座竹子搭建的“城”是王家乐创业10年来留下的“空壳”，他的本职不是手艺人，而是农村创业者。
一切都是白手起家。王家乐在山里长大，家里穷，十二岁就辍学外出打工。在外打拼15年后，2006年，不到30岁的他选择回乡创业。
他曾三次创业，但每一次都遭遇意外。第一次是2006年，他用多年积蓄在山里申请了10多亩地，养鱼、开农家乐，开业才半个月，一场台风过境，投入全部泡汤。接下来三年，他回了老家山里，用农民的自留地搞起了动物养殖，才再次起步。
为拓展生意，他在2010年将养殖场搬到了现在的太姥山附近，扩大了园区，增加了动物种类，并开始亲自动手修建园区的设施。2014年，H7N9禽流感爆发，王家乐又被命运绊倒了一次。
彼时，全国正在号召开展休闲农业，他又开始将养殖场改造成观光型养殖兼科普园区，在2015年被评为福鼎市科普示范基地。园区一边养殖，一边接待各地来的创业者和学生，推广养殖经验，同时做动物科普，每年接待好几万人。
王家乐在不断捣腾。
几年下来，生意愈发红火，王家乐在多个城市开了直营店、产品展示中心和产品加盟店。他还加大投入，搭了不少竹楼作为接待、参观和学习场所，工作之余的时间，都用来美化园区。他从河里捡来石头堆成假山，装上喷泉，又在园区中间挖了一方池塘，铺了鹅卵石，由一座石桥连接到石子路。他甚至还去学习了雕刻，将人形或动物形状的石雕或木雕坐落在园区门口。这些都成了日后他在短视频中展示的作品。
然而，2020年初的新冠疫情给他造成了最致命的打击——野生动物养殖这条路走到头了，多年的投入都付诸东流。
每次创业都遭遇意外，王家乐却屡败屡战，讲述过往时，他语气平静，夹杂着憨厚的笑声，这是乐观，也是无奈。2006年祸不单行，他不仅创业失败，弟弟因车祸受了严重的伤，母亲也因此生病。现实容不得他消沉太久，“再消沉下去真的不行了，我是家里的唯一支柱了。”
此后，每一次意外和挫折反而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形成坚韧的外壳。“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人生无非就这样，生活就是一场捣腾。”
借酒消愁一段时间后，王家乐又琢磨着给自己找出路，白茶是福鼎特产，也是当地最有名的经济作物，他计划转型做白茶生意，重新开始。
站在空荡荡的园区，望着十年来打造的各类建筑和景观，王家乐想着，干脆继续用竹子搭几座小茶楼，将园区作为平台，吸引顾客来这里泡茶聊天，进而促成交易。
建竹楼的另一大原因，也是为了缓解焦虑。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锯竹子、打螺纹钉，再一根根搭成建筑，这让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做事，实打实的体力劳动每天都持续到深夜，就为了能睡个好觉。
成为“捣腾哥”的王家乐
做抖音是偶然的契机。
2020年年末，一个朋友回老家过年，看到了王家乐园区里的建筑，建议他说，“你这么多技能，花了这么多时间建了这么多建筑，不拍出来给大家看太可惜了”。这对王家乐来说是个全新的事，试试也无妨。
王家乐学习能力不错，因为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对知识的焦虑反而一直促使他不断学习。从前识字不多，他每到一处城市打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图书馆的位置，只要有空，就坐在图书馆看书，识字不多，从图案多的书看起，临摹画画和写字。
有了互联网后，他去学打字，自己上网查资料，智能手机刚出来，他也很快跟上了步伐。一方面，他追着时代发展的步伐，生怕落后，另一方面，出于强大的自律和惯性，无论互联网还是手机，都和过去图书馆的书一样，是他的学习工具。
捣腾哥和他用竹子建起的“城”。
2018年是抖音奠定庞大用户基础的一年，它走进了大众的日常里，人们在午休时、晚饭后和睡觉前，在抖音上刷轻松幽默的短视频来获得片刻放松。
王家乐不一样，就像他从没发过朋友圈，没去过网吧和KTV，他无暇、也不会在抖音上刷短视频打发时间，只将钓鱼或者去海边吹风当作休闲活动。
彼时，他的养殖生意正红火，听说大家都开始玩抖音，还特地找了同事为公司开了抖音账号，打算用来宣传产品。但大家并不懂运营，账号很快无人过问。
短短两三年间，抖音的发展早已超出了王家乐最初只当它是宣传平台的设想。他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养殖场，却因疫情泡汤，但就在这个特殊时期，抖音上的直播带货从网红主播走向田间地头，盘活了已遭重创的线下产业。
对于王家乐来说，这可能是自己能抓住的唯一机会。他拿出过去学习的劲头，拉着兄弟，开始在抖音上学习怎么拍视频、剪视频、直播、带货，俩人在屋里足足闭关了10天后，决定开动。
想到自己10年来一直在捣腾竹子，也在捣腾人生，王家乐也因此化身视频里的“捣腾哥”，话不多，永远在捣腾竹子，搭桥架屋。
玩到兴头上，他还演起了“小短剧”：“妹妹”要嫁到邻村去，给她造个带花架的小阳台；碗不小心摔碎了，花10分钟砍节竹子就能做出一幅刻着花纹的碗筷；羡慕别人有车开，他用竹子给自己做了一辆手动的“小车”。
线下的人流随着线上流量起伏，“抖音每给一个热门，就会来一大批人”。参观者来自全国各地，广西、广东、湖南、江西都有，大家好奇他为什么花10年建出一座“城”，也想实地看下这些建筑究竟建得怎么样，有人向他取经怎么做抖音号，也有附近镇子的领导寻求合作，请他去建竹屋、打造“网红点”。
4月5日，“捣腾哥”发了一条介绍自己所有作品的视频，配文说，“不知不觉中建了一座城，接下来该怎么办？”向网友征求意见。这条视频获得了100万播放量和5.5万个赞，直接吸引了2000多人来线下找他。
“捣腾哥”邀请大家一起坐下喝喝茶，借他们帐篷去山上搭，一起聊过往故事和未来计划。他向来人讲述自己的创业沉浮，以及这座“城”的由来，有人来给他出主意，有人说要投资，有人要帮忙策划和合作。
交流中，王家乐逐渐明晰了方向。他利用自己的手艺和竹桥、竹楼拍视频，视频获得的流量将人又引到了线下的场所，但他只将自己的园区用作展示和接待，用来带动周边农产品销售，更广阔的市场和想象力还是在线上。过去线下生意遭受的打击，都让他不愿再走老路。
两座“桥”倒腾出来的新希望
更多的可能性在王家乐面前铺开来。
他为自己规划了两条路。一条是以自己的园区和抖音账号为据点，通过吸引外来观光客，为周边农产品提供线下展示空间和线上销售平台。农户平日种的蔬菜、水果，养的鸡鸭，大多赶早挑到街上去卖，或者由当地采购机构收购，如果短视频流量能继续走高，他想做的是统一的采购和销售平台。
另一条路，他想通过做网红孵化基地，来进一步带货。之前的观光客里不发当地网红，他设想，如果可以给网红们提供合适的拍摄取景地，有条件后再招募视频拍摄和制作团队，每个网红的流量都可以用来为周边农户带货，让农民和主播都有钱赚。
这些设想，在王家乐看来并不是空想，过去几年里，每年都有好几万人来园区学习和参观，这些客流本来就会购买部分诸如白茶、草莓、西红柿、鸡蛋等当地农产品。而附近的农业大户，也时常没事就泡在他的园区里喝茶。
王家乐在加固竹桥。
竹制品加工也是方向之一。平日里，他视频里用竹子碗筷或灯都是受欢迎的小物件，总有网友问他“怎么不挂（售卖商品的）小黄车”，他并不想把自己局限于“手艺人”或者销售的角色，有人开口就直接送；另一面，附近的竹制品加工厂已经要建成了，这才是他看重的商机。
他的想法恰好契合了抖音今年的规划。抖音今年推出了助力乡村振兴和地方经济发展的目标。
“捣腾哥”的园区日常向所有人开放，每天傍晚都有老乡来歇脚纳凉，隔三岔五有网友来参观，除了开门迎客，其余时间，王家乐仍然投入在自己建茶楼的工作中。在他看来，日后种种设想的基础，是把园区的配套设施做好。
电锯和敲敲打打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夹杂着蓝鹊的叫声，“捣腾哥”一刻也停不下来自己的种种捣腾，在靠近自然的山村里，用自己的手艺干着体力活，都让他觉得踏实。
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的过去——12岁起便辍学打工，辗转北京、福建、广东多地，从事过服装、汽修、家具等行业，在2006年带着多年积蓄回乡创业，最后却落了一场空。但他没有选择再次离乡，因为不想再漂泊了，也依然想用自己的力量带动周边老乡挣钱，脱离苦日子。
截至2020年8月，抖音的日活跃用户数已经超过6亿。所以当王家乐入局时，他的视野并不局限在目前的流量，他想做的，是连接周边农户和互联网上的数亿人的平台。
在他看来，要连起“捣腾哥”生活的乡野和更广阔世界的“桥”，其实是抖音，它如同自己赶在除夕夜建起的竹桥一样，照亮暗夜，连接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