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莲花,如云
海蓝/门
漂泊了半个多世纪,但不得不扭转了世界。
心无所依,情无所归。而今耄耋年龄,苍发白鬓,眼中依稀还朦胧着故乡的云。年迈的姊妹兄弟早已将仅有的一缕记忆,淡忘在岁月的云际,消散于澄碧的蓝天里。想必他们对故乡没有了一丝的痕迹,无从再了解公公的心理,他早已沉睡在这块生活了一个甲子轮回的土地。可我隐约中还记得他临终时手指身边的孙子所说的话:“这是我的正根子。” —— 题记一
蔚县初印象
久远于记忆中的地方,那里是三哥生活过四年的乡村——蔚县常宁。母亲哭了,我那时不懂为什么同样是儿子下乡,二哥到宣化县怎么没见母亲落泪?难道是母亲偏心?
二哥每年秋天回来送村里分的各种蔬菜,还会带新小米回来。金黄金黄的一锅米饭,喷香扑鼻。年底,他用分红的零钱给我买粉色、绿色的塑料玫瑰卡子,把整整一百人民币交到父亲手里。
可三哥回来,很少带什么东西 。有一回,他非常高兴,把带回来的几条“黄瓜”洗净扔到水缸里,手里还拿着一条,掰成两半,多半送到我手里,少半留给自己。看他吃的香,我也咬了一口粗粗的,短短的,黄黄的瓜:”哥,这黄瓜怎么和咱这儿的味道不一样?酸酸的。“三哥笑了:”妹妹,这是我们那儿种的菜瓜。“我根本没理会三哥自豪的表情,把瓜扔到一边,”不好吃,我不想吃。“说完,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去了,全然不知三哥心里会是啥滋味。
快到年底,父亲给我一张纸条,让我按照上边的地址给三哥寄钱。我很奇怪,年底分红,三哥怎么还要父亲寄钱。后来才知道,三哥的工分无法购买自己一年的口粮,倒欠大队的钱。干一年活,怎么还欠钱,我想不明白。
一年夏天,三哥回来给我买了件绿格子长袖衫,说他在大南山里的兵工厂上班,可以给妹妹买衣服了,也不用家里寄钱买口粮。可回厂没多久,他竟瘸着腿进家门,说是坐车回去时过了下车地方,拍打车头,司机没停,仗着会些功夫,他从车上跳下去,谁知位置稍偏,脚被后车轮碾压过去,脚都扭到后边。我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说的时候还笑呢。我知道他从小怕父母生气,爱开玩笑,总是嬉皮笑脸。他还说自己看脚尖朝后不能走路,就使劲儿把脚又给扭过来了。当时麻木没知觉,走到厂里请假,医生简单包扎,让他回城治疗。父亲找熟悉的周骨匠给三哥重新接骨,疼的他头上直冒汗,可就是不喊一声。我每天都在小盆里倒上白酒,端给坐在炕上的三哥。他用火柴点着,借着火势的热度,用手蘸着酒涂抹受伤的脚。在家养了三个月又回乡下。过年时,他带着所有东西回来了,说有位厂领导曾是父亲部下,劝三哥不要回城,留下可以在兵工厂给他一个职务,可寂寞的山里生活,让三哥无法忍受。
这是蔚县在我脑海的最初印象,来自三哥所有的经历。它成了贫穷、落后、偏僻,交通不便,医疗差的代名词。
二
认识不一样的蔚县人
我有个亲叔伯姐姐,和三哥同岁。姐夫是蔚县人,个子低,家里条件也不好。姐姐结婚时,家里什么都没添置三大件(七十年代结婚必备家具)。有人说:蔚县人穷,小气。
也许是命运巧合,我和姐姐一样,竟也嫁给蔚县籍后裔。如果说姐的对象是别人介绍,可我却是一见钟情,自找的。交往中我并不知道他老家是哪儿,反正和父母都在煤矿生活,哥和两个姐姐都在外地工作。
认识不久,他邀我与家人见面。他们都是本地口音,只有父母言谈中带着浓重的乡音。第一次感觉蔚县话那么好听。他们有安全,给我带来家的温馨。
从那以后,我不用再去食堂吃饭,早晨从半山坡的学校跑步下来,老人早已准备好可口的饭菜,吃完,我再回学校。中午和住校的老师们一起下班吃饭,同事羡慕地说:“看人家小温多有福气啊,婆家都给做好饭菜等着回去吃呢!”
我不曾想,一吃就是三十多年。婆家为人处世邻里有目共睹,口碑极佳。改变了我对蔚县人的认识,可我对婆婆嘴里念叨不停的蔚县极为好奇。婆婆和家里儿女说起老家的房子、院子总是很激动,可谁也不听,不想因为过去的一些小矛盾纠结。从我嫁进门,婆婆觉得总算找到一个愿意听她唠叨的人,可我也是劝她:我们都在城里有工作,有福利房,老家那几间旧房,还是小土房,院子再大,也搬不到城里来,给了他们算了。听我也这么说,婆婆再也不提此事了。
随着年龄增长,婆婆又聊起她和公公百年后回蔚县的事。哥哥、姐姐说:“老家也没其他亲人,晚辈都不认识,路途又远,我们也都年过百半,以后回去上坟多不方便,现在这代每家都是独生子女,您看谁能回去上坟啊。”我也劝婆婆:“妈,您瞧,您就一个孙子,如果工作忙的话,回家吃饭都别指望,哪还有时间给爷爷奶奶上坟啊。”公公坚定地说:“要回你回去,反正我不回去了,出来半个世纪,死了更不能回去。孩子爱把我丢哪儿丢哪儿吧!”说完,笑哈哈遛弯去了。
公公八十六岁那年病逝,问题又被提出来。大家都说不能再回去了,因为老家只有两个年龄比哥哥、姐姐还大的亲叔伯兄长,七十多岁的人,无法指望能做什么事,还是在当地买公墓,方便孩子们祭奠。婆婆
依旧固执地说:“要买就买你爹一个人的,我死了还要回去呢。”
没办法,说不通,避开不说了。回想起公公临终时一直喊娘,并说他娘姓杨。可奇怪的是公公从未说起过这事。因为耳聋,他很少和孩子们交流,虽有助听器,可他不愿意戴。他内心究竟有什么想法,很少说给大家。对我来说,别看公公是丈夫的父亲,可自从我亲生父母离世后,老人对待我这个最小的儿媳就像亲闺女一样。
公公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了,他活着没回去过。我做他儿媳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听婆婆说,公公有个哥哥,三十几岁下煤窑出事故死了。大娘伤心过度,也去世了,扔下两个儿子。我见过大爷家的二哥。 可多年没任何联系,谁也不知公公内心究竟想些什么。他什么遗嘱也没留下,哪怕是个小小的愿望,然而,我坚信他老人家一定会思念自己的故乡。
想起他最后时,曾竭尽全力指着身边的孙子、孙女说:这是我孙子,这是我孙女,都是我的正根子。我不知当时两位姐姐、姐夫听了会怎么想。我也不太明白,公公临终时,究竟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他平时对孙子、外孙都一样,对闺女、儿子和儿媳、女婿都一样。不过,平心而论,我知道他最疼爱孙子,也就是我的儿子。这点心思家里谁都明白,尽管姐姐不止一次开玩笑说:爹偏心,就疼爱孙子。可公公却说:他们有他们爷爷疼呢!其实公公对谁都平等关爱,一视同仁,可传统是公公这辈人无法改变的观念。我心里似乎能理解,公公未明说的心愿。
婆婆不再唠叨死后的事情了。她小脑萎缩,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家里人照顾的很好,可就是没人听她说话,只是我回去看她时,喜欢逗她开心。她就会笑着问这问那,尤其不忘问孙子的事情。哥搬到山东沿海去住,尽管每年回来住半年陪婆婆,可婆婆依旧对他们住在遥远的海边略有微词,偶尔生气说长子不孝。父母在不远游。这是老观念。其实哥每年给婆婆花的钱最多,可无论如何,婆婆的心结没人能解。我特别想带她回趟老家看看,可年龄太大,过去能回没条件,交通也不便;现在每家都有车,可她却无法行动。
我也是外乡人,对家那种感觉非常微妙。如同炳吉兄散文中写的那样:家乡有两间破旧的房子,虽早已在省城安家,可依旧不舍得卖掉。他说,那是可以安放心的地方,如果卖掉了,就再也无法让心有个落脚点。他宁可花钱翻修,每年暑假,他都回去住上几天,哪怕只有老鼠陪伴,可他的心很温暖。我能体会那种感受,只是我没他那么幸运。首先我从小一直生活在城里,父母的家是公产房。父母病故后,房子居住权转让给别人,现在因工厂扩建已开始拆迁,连老宅的影子也见不到了,心魂自然没有着落。
我都如此恋旧,想家,何况八十六岁的婆婆,不可能不想她的过去。这个与我有关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我多想去看看,了解一个真实的蔚县,看看最真实的民俗民风。
三
回乡的愿望
也许恰是这种潜意识情愫在内心深处,每遇到和公公婆婆一样口音的人,无论是做什么的,我都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像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别看我受过高等教育,可骨子里非常传统,对旧思想观念推崇之至。既然是婆婆的儿媳,我自然感觉内心多了一份责任,还愿的心情久久埋藏在灵魂深处,比丈夫和儿子都强烈。
我更把自己当做蔚县儿媳,公公婆婆的故土更异乎寻常的吸引着我。这种乡土观念,我已渗透到儿子心里。有一年,他去蔚县检察院完成公司一份工作,回来告诉我:“妈,我回老家了,替爷爷奶奶看看家乡变化,心里算是一种安慰吧!”
前年,我结伴出游到小五台山金河口风景区。汽车穿过涿鹿到达蔚县境内。当我从车窗看到铁艺牌楼赫然出现两个鲜红的地名——”常宁“,多么熟悉的名字!这是我对蔚县最初的印象。我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
大巴车从村中的水泥路驶过,偶尔还能看到破旧的土房,想必是那个年代,知青住过的屋子。我去过二哥下乡的村子:土房子里有一口大铁锅, 一张大土炕上铺着凉席,放着三床行李卷。那是二哥和另外两个同学住的地方。刚满十六岁的男孩儿早已和当地农民下地干活去了,空荡荡的屋里满是厚厚的尘土。十岁的我无从知道父亲看到这种情形时都想了些什么?
此时,我不清楚三哥下乡的常宁乡范家庄具体在哪儿,只是看到眼前低矮破旧的残垣断壁,茅草在屋顶享受着阳光,猜测,这或许就是他们住过的土房。心里酸酸的,想要掉泪。三哥比我大四岁,却经历了我不曾经历的艰苦岁月,虽然我也曾怀揣浪漫梦想,主动要求到矿山任教,可毕竟差别很大。是人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人?我是决定了自己,而二哥、三哥他们是时代的选择!
金河口景区的风光暂时冲淡了我对往昔岁月的回忆,循着清澈的山溪走进小五台山口。巨石突兀,我想起李四光故乡巨石的来历,莫不是这里也经历冰川作用?要不,这些山岩何能独立于溪流水畔?清新舒爽的空气如同透过山崖缝隙照射到水底一般,我赞叹自然法力,神功无比,享受自然带来的快乐。
我不禁又想起三哥在这里下乡的日子了。我知道他很喜欢探险,小时候,顽皮的他经常带我到古城墙洞去玩儿。对,小五台山的名字就是从他嘴里知道的。年轻时候的三哥一定不止一次爬过小五台山。于是,我又开始羡慕起二哥、三哥有下乡的经历。
2013年春节后,我和大伯子说:大哥,你开车,咱们回趟蔚县吧。他犹豫了一下,说:蔚县太远,路也不熟悉。要不去小五台山看看吧。我赶忙说:那也行,不过冰雪封山,那里没人去。
丈夫接过话说:咱们悄悄准备一下,不能和咱娘说。大哥说:我们只能去一天。娘岁数大了,要不带着一块回蔚县看看多好!二姐插过话,说:老人不能回原籍探亲,去了会有不祥之兆。
嫂子带着东北口音说:蔚县有什么可看的,就几间破房也都给他们了。亲戚多年不来往,就福哥带孩子来过,现在咱们也都有孙子了,等孙子再有孩子,亲戚都出五福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四个加起来二百多岁的人真的开车启程了。可关于去哪儿,还没确定。我希望能回老家看看,哪怕只到县城,不打扰亲戚,只是感受一下家乡的气氛。我不知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竟比在蔚县出生的丈夫的哥哥姐姐还要坚决。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哥嫂找借口开车接我们。三姐负责和婆婆解释哥嫂行踪,但没让她知道是去蔚县,怕她也要去,毕竟年龄太大,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
从沙城经矾山,过涿鹿去蔚县。虽然嫂子一再监督提醒,可哥依旧开车飞快,常宁铁质牌楼一晃而过。 我说开过去了,可哥说没看到。
他停车询问路边饭馆的人,笑着返回来说:是我错了,开过去了。我说:没得说吧,那哥开车去县城吧。丈夫说:咱们不行就住那儿。嫂子也说:明天回来,顺便看看过了元宵节还有没有打树花的。
车继续向前,过了一座大桥,前方突然涌起雾来,越往前雾越大,弥漫开来,而且很浓,模糊的连路都看不清。嫂子有些担心,我也觉得前边如同无底洞。丈夫说:哥,咱别往县城去了。哥说:前边路况不太清楚, 如果熟悉路就好了。嫂子说,返回去吧,还是安全第一。哥说,那去小五台山吧,反正也来了。我说:我给带路。哥只好掉转车头往常宁方向返回。
我一直觉得诧异,好好的天怎么会突起大雾,莫不是去县城还不是时候?心里隐隐有些遗憾,也许我与蔚县的缘分还未到吧?
四
寻根之梦
2014年春节过后,婆婆身体变的很虚弱。意识经常颠倒,她不明白我们说什么,我们自然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啥,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看着电视瞎说。我和丈夫带她到县医院拍片,医生说小脑萎缩,记忆错位。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开玩笑,爱招呼孩子们聚在一起过年节了,更让人担心的是她出现大小便失禁。请医生到家看,她不愿意。孙子给她买轮椅,她看见不高兴,宁愿被孩子们扶着走,也不愿坐轮椅。哥哥姐姐昼夜悉心照顾,婆婆渐渐恢复体力,症状竟然渐渐消失了。
周末,我回去看望她。她悄悄告诉我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公公来过。二姐也说找人看过,爹死后一直没离开过家。我愿意相信人有七魂六魄,敬重的父母在精神上不曾离开家人,那是他心中依然不舍的牵绊。我想这未尝不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
关于“根”的问题又浮现在我脑海。《热爱生命从认识生命开始》中说:连根养根是生命的根本任务,人人都不能疏忽。连根就是孝亲敬祖。那么,孝亲敬祖就要从《弟子规》入手,对照行为,我们就能知道自己生命树根的状态,可如果连根都没有了,怎么能枝繁叶茂呢?文中还谈到“孝文化”,《弟子规》中”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意思是父母有过失,儿女劝谏帮父母改过,这是大孝。父母应做儿女的榜样。承接祖训,传播文化精髓,这是责任。
也许和婆婆的角色一样,我现在才体会到她过去常说百年后叶落归根的心情。如果说年轻时,所谓理想,事业,工作,生活都是考虑范畴,唯独没想过把心放在哪儿?将情寄托在什么地方?当我写《寻找一座城市的记忆》《我的心丢了》时,才切身体会和理解作为外乡人,即使一辈子生活在繁华的大都市,也依旧没归属感,内心的凄凉,只有独自品味。每个人在自己记忆深处埋藏的仍然是童年的老屋,那棵茂盛的柳树,那汪清澈的池水,那抹天边的云朵。
代替公婆回蔚县看看的愿望十分强烈,原本计划一起回去的哥嫂由于去年车出故障,嫂子轻伤,一起回老家的想法已经不可能了。
可中国文化中“根”的意识和责任在我内心十分坚定,我宁愿固守这种传统,亦如蔚县固守着独有的历史文明。半个多世纪的故土离殇,公公临终的话语:孙子是正根子,究竟是何意?太多只有走进故土才能解开的迷,注定了我的寻根之旅。
五
对根的理解
世间事无法预料,但也似乎在情理之中。只不过需要一个点,而这个点就是机遇巧合。如果有缘人,自会结善缘,行善事,修善果。
2013年9月,因下花园颁奖会,认识了蔚县青年作家欢乐人生。年底在张家口市《长城文艺》首届签约会上再次遇到他,自然觉得熟悉,也就感到格外亲切,同时又认识了深谷幽兰、微澜。认识他们人,也就开始关注他们所写的作品。欢乐人生的作品是我读的比较多的,从文字感受到浓浓的乡土气息,我喜欢这种味道,更接近我所需要的感觉,也就常常在他空间对他的文字加以评论。得到欢乐人生寄来的散文集《季节河》,我明白了根植于自己熟悉的环境与生活的文字也如同长在泥土中的植物一样。它活了。我的心也更加活跃起来,喜欢更多的了解蔚县人文历史。在文字中行走,在图片里寻觅,一种更为强烈的想法不断从心里蔓延。无论空间那位朋友写的蔚县内容,或拍的蔚县照片,我都倍加关注。原来蔚县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必须去看一看, 亲身体验它的古老与淳朴。
六月涞源之行,我结识了更多蔚县文友,喜欢和他们合影,不过感觉他们很拘谨,小心翼翼的,不太善于和本土外的人交流。他们之间倒很和谐,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有点小小的地域观念,或许是有很多顾虑。我主动邀请他们和剑舞文章合影,他们也很愿意与大家融合在一起,善良的本性还是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在涞源的一次午餐中,我曾询问过负责人华阳先生:一山之隔,分属张家口市的蔚县与保定市的涞源究竟有没有差别?他说:有。我让身边一位朋友说几句地道的涞源话,感觉语言上的差异很大。蔚县与山西毗邻,人文历史,风俗习惯主要受晋文化的影响,而涞源地处燕山与太行交界,龙头凤尾,向平原延展,他们更具有中原人的个性。不过在有些方面,彼此还是有内在联系,比如:涞源饮食中的黄糕,手工制作中的剪纸,乐善好施也许都是相通的。
在颁奖会上,我又认识了坐在身边的蔚县孙老师,留了电话号码。身后的颜如舜华说,想带南京文友去蔚县,可不知如何去。我询问孙老师有无便捷交通,他很爽快地告诉了乘坐方式。我又转告颜如舜华。颜如舜华是我在泥河湾认识的文友,虽没太多交往,可并不陌生,相互帮助自在情理中。
回来时途径蔚县境内,大雨磅礴,隔着车窗望去,山间一片片绿油油的景象,更坚定了我要亲临古镇,感受它雄厚的历史文化带给我神奇之感的决心。
看到朋友们在蔚县的照片,和几位朋友聊她们在蔚县的经历,说到我并不陌生的草原,他们格外欣喜,或许空中草原地势高,空气更加清爽的缘故。不过,我去过沽源草原,内蒙古草原,并不在意空中草原风景,我更想到县城,到乡村,到独一无二的打树花小镇,到公公婆婆生活过的乡村去看看。用心品味一个与众不同的地域文明,理解欢乐人生有根的文字生发的环境,读深谷幽兰《秀匪》产生的背景,读懂更多蔚县文友创作的情结,了解地域文化与根的关系,这个根与我之间是否也有某种内在的必然?
六
寻根之旅
犹如参禅悟道,许多事情偶然中有必然,必然中也有偶然。根扎在心里,总在不停的生长,亦如莲藕埋在泥土一般。机缘常常是巧合的,也是有内在联系的,只不过会在某个特殊的点上促成了事情的圆满。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依旧是五点左右起床坐在电脑前写作。空间有条说说很吸引我“ 生儿不为别人看,做人不管他人颜,干事尽力算圆满,为文力求吐真言......”这是蔚县好友亦雄写的。听着身后儿子均匀的呼吸,沉睡在梦中,似乎也有所感触。是啊,生儿子远比闺女辛苦,可有些有女儿的不太赞成,不管赞不赞成观点,在这个两千多年以“男权为主”的文明古国,儒家思想是我们修身立国的根本。也因自己个性缘故,经历三十多年风风雨雨,为人为文深有感触,就在下边写下:“说得好,我转了。”
也许这句有认同感的话感动了好友,他在下边跟着告诉我:明天上午9点《诗刊》《北京文学》部分名编名作家,诗人来蔚讲课,你和墨写的忧伤联系一下过来听听。我的建议。
蔚县文友我确实认识不少,可和墨写的忧伤不熟悉,也没交集,附上一句:“真好。可我没有墨写的忧伤的联系方式。”可我又想想,觉得机会难得,学校工作基本结束,趁这个机会去梦寐以求的公婆的故乡看看。于是又补充写道:特别想去蔚县看看,能听听专家讲课更是求之不得。告诉我联系方式,我试试可以吗?
亦雄的率真让人敬佩,他很快附上了电话号码,又附一条:“他的手机。”我马上跟着写:“我这就给他发信息,看看他何意?接待不?别没睡醒呢。”
墨写的忧伤回信了,告诉我开会的时间地点。中午,我到车站咨询了车次和时间,饭后就开始准备行程,并在空间里写了一句: 做一次独特的旅行,感受一下生活在本该熟悉的乡土情。
到蔚县的大巴每天从大门经过,我都会想:这么方便,什么时候乘坐它直接到公公家乡,那是丈夫的老家,儿子的根脉所在!
现在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了。丈夫送我上车,叮嘱一番,看着陆续上车的乘客,听他们地道的口音,心里倍感亲切。同座的女士和我一个小区,说去哥哥家给侄女送亲。我与前边几位男士也很自然的聊起来,他们是从事建筑工程,完工回家。司机师傅上车就和大家打招呼,还开着玩笑。
我掏出笔准备抄写车门上贴着回返时间,前座的乘客说:给你一张名片,这是他们的联系方式,还有880的时间表呢。我接过一看,真好,往来沙城蔚县的长途车时刻及司机手机号。与这些素昧平生的朋友同行,犹如炎夏里喝了口清泉水,一丝清凉,通透舒爽。我感慨:蔚县人真好,根红苗正,如此善良。
车驶出沙城,有位姐姐说:到桃花了吗?司机师傅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说:过了!
车厢里哈哈大笑起来,司机又说:你还是蔚县人呢,连个桃花都不知道在哪儿?
姐姐说:哎,好久不回去了,上车就糊涂。
你得多回去看看,要不,连家也找不到了!
是,是,要经常回家看看啊!
”常回家看看“现在都被写进法律条文里。我父母都已故去,公公也离开几年了,婆婆还和我们在一起,那我此次的独自出行算什么呢?我想:寻根之旅是不是更为贴切, 因这“爱屋及乌”的情感,借着去蔚县听课,圆我内心多年的夙愿。
七
相聚州衙
社会的发展,交通的便利,已经改变从沙城乘车去蔚县必经下花园的老线路。从鸡鸣驿斜插过去,直接进入涿鹿境内,横跨县城进入山区,地势越来越高,丘陵土山随处可见。车过常宁,我抢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几个记忆深处的地名:吉家庄、白乐、西合营一晃而过。行至南杨庄,我想起在涞源开会时认识的木林老师。他是文学前辈,喜欢摄影。蔚县作协圈里,那么多乐于坚守文化领域独特魅力的朋友,那究竟是一群怎样的文人?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踏进了人文历史更集中的县城,了解心中最富有神秘色彩的地域文明。接近县城的道路越发宽阔,我惊异于离县城十几公里的八车道通畅的公路,足见县领导打造文化强县促其发展的决心和魄力,正如那句开放老话:要想富先修路。比起怀来不断修改狭窄道路,感觉这条路格外舒坦。公路两边醒目的标志牌:“雪绒花大道”。
想起那首著名的《雪绒花》,看过外国电影《音乐之声》的人都记得,这是男主角掩护一家人脱离纳粹,要到瑞士寻求和平、安宁生活在舞台上演唱的一支经典歌曲。雪绒花又叫雪绒草、薄雪草,属高山植物,原产西欧的阿尔卑斯山,因为野生的雪绒花生长在环境艰苦的高山上,常人难以见其美丽容颜,所以见过雪绒花的人都是英雄。它是奥地利、瑞士的国花。雪绒花因具有独特的药用价值而闻名,在奥地利,偶有贵客来访,人们才会拿出一两支晒干的雪绒花作为珍贵的礼物赠送来客。
通往县城十几公里拓宽的大道因何会被誉为“雪绒花大道”?我想一定和蔚县有关系,道路的命名都是有根据的。我询问几位身边乘客,谁也不能解释。司机靳师傅一边开车一边告诉我说:这条路原本没这么宽,也不叫这个名字,至于因何改成洋气的名字,他也说不上来。我知道,名字必有来历,否则,沿途这么多类似广告性质的标牌,恰是蔚县改变发展思路的外在表现。他们是用向外地人宣传本土独有文化产业的一种方式,可人们熟知古镇剪纸,打树花更是独树一帜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何非要推出本地人都难以言说的标志?看来这个名字极富有个性化,又更易被国际友人所接受,同时也说明这一新事物,还没发展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宣传还需更多详细介绍,使来宾清楚蔚县过去的本钱,蔚县如今的特产,蔚县谁也无法替代的符号究竟是什么?
蔚县紧邻山西,煤炭资源一度成为开发利用的产业支柱。听老家的表哥说过:阳眷小林岩,南留庄很多人因开矿发财。他们还在县城做生意开宾馆,得益于这些政策。现在环境成了国际国内大问题,可我毕业时远离家乡,就是源于古城宣化环境日益恶劣的缘故。记得北京奥运承办时,周边环境发生显著变化,可并未从根本上杜绝只顾眼前利益, 不顾祖宗后代的破坏性开采。雾霾、沙尘危害着整个人类生存环境,再不引起重视,恐怕别说子孙后代,就是我们现在的生存环境都已受到威胁。
张家口与北京携手申办冬奥,更需要治理周边环境,特别是张家口各区县,通力打造人类宜居的迫切。蔚县自然也要改变方略,打出保护古城,文化立县,借助剪纸、打树花的独特非遗项目大力宣传,那么这个”雪绒花大道“的命名更带有国际性。外国人古建筑见得多,也不了解中国剪纸为何物,可他们一定对雪绒花,这种异常罕见的阿尔卑斯山名花有所了解。我实在好奇这条公路的命名,究竟是怎么和产自欧洲的花相关?等到县城,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告诉我到县城汽车站,朋友艾芒打电话与我联系。站口路灯下,几位出租车司机过来,礼貌地询问。我说有人接,其中一位笑着说:你看,是不是东边那位正打电话,背对这边的男人?我的电话响了。我望着不远处,一位个子不高,头发很短,手握电话四处张望的男子。谢过指点的司机,我走过去找他。这位朋友是那种一眼就觉得面善,朴实,信得过的本地人。他接过提包,说:温老师,车停在外边,过不来,跟我走吧。
他说亦雄已和几个朋友在州府等着。州府就是蔚州府衙,是亦雄工作的地方,看过不少去蔚县的朋友照片,都必到那里一。
车至州衙门口,人们熙熙攘攘,一派祥和自然的生活状态。这座剪纸艺术博物馆与南安古塔遥想对应,加之周围古朴民居与商业店铺,形成一幅古代小镇市井生活图谱。只是看到州衙附近随处可见的小吃摊,一侧十几个正跳广场舞的女人,才让人觉得这是现代人的世界。
我没见过亦雄,从州衙高大的门坎里出来一位男子,我以为是他就是亦雄。艾芒说:他是立三先生。我们握手问候,跟着又出来两位男士:一位是我见过照片的蔚县老作家若愚,另一位就是建议我来蔚县听课的亦雄。
也许是见他们都很内敛,我不好意行拥抱礼,彼此握手寒暄,相互介绍。亦雄邀大家先到州衙办公室小坐一会儿,看看,聊聊,再去吃晚饭。
走进庄严的州衙,一种古建特有的气势令人震撼,但余晖之下并没有其他古建州衙行署的威严。走进宅院,我感觉这里传递的更多信息是那么朴实,那么温馨,完全没有平遥古城州衙的阴森与霸气。我提议和几位刚熟识的兄弟在州衙院内合影,纪念我们独特的相聚。 若愚、亦雄是我非常敬重的两位兄长,艾芒、立三先生是我刚认识的两位小弟,由衷地感谢他们为一个未曾谋面的文友安排这次旅行学习。
在这座文史古朴汇聚之处的州衙相见,使我此次与蔚县文友的相识平添了更深的涵义。我心中渐渐清晰了“寻根之旅”已不是我个人情感寄托、寻觅小情趣那么简单。我需要更多时间更深的了解生活在蔚县的兄弟姐妹,缘何能将蔚州人文历史保存至今?而他们又是如何努力将蔚县的文化历史传播开去?根植于他们内心深处的动机是什么?给他们传承历史人文的动力又源于何处?他们的根又会是什么?
八
乡土情深
如果说在动身之前我所有动机都源于自己对文学的兴趣,从写作中获取快乐,这可能就是我的一种心灵慰藉。可来到这里,我才突然感到自己的写作是多么卑微,私欲,更不要说和蔚县带有强烈地域文化传承责任的文人相比!
办公室在州衙右侧二进院里的小四合院,内外十分整洁,书刊报纸很多,亦雄将《若愚文集2》《师爷出仕》》,立三先生的《光景》还有几份《蔚州文艺》刊物,《群文信息》报递给我。书是若愚兄和立三先生写的。我想起去年收到《微澜文集》,欢乐人生寄的《季节河》,之前看到关于深谷幽兰《秀匪》在省会的研讨。我惊诧于这座心中一直牵挂的贫困县竟有这么多熟悉的文友出版个人专辑!
《雪绒花》《蔚州文艺》两种刊物分别由文联、作协主办,这么一个印象中较为保守的县,竟有两种刊物,以及文化馆主办的《群文信息》报,宣传部主办的《今日蔚州》,这要有多大的信息量,多少案头的文字工作啊!我做过编辑,深知做文字工作的细致与艰辛。这些文人不仅要办报刊,还要坚持自己的文学创作,这在我所熟悉的张家口区县文联与作协、宣传部门中实属罕见。
我翻阅着报纸,看到艾芒的诗作,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刚送我来州衙的出租车司机也会写诗?望着一副吃惊样子的我,亦雄说:等你在蔚县走走,看看,你就明白我们“文化治县”的影响力有多大,作用有多深远。你先把东西放办公室,等吃完饭再回来取。住的地方我已安排,咱们先吃饭去。
感觉如同被兄长呵护,跟着他们往外走。想我三十多年在外拼搏,无依无靠,全凭坚忍与自信,现在却像回到父母家里,我对这里竟没半点儿生疏,难怪潜意识总想回“家”看看。
跟着几位兄弟到附近,小饭馆人多,可并不杂乱,隔开的小间没有大声喧哗的就餐者,即使紧邻,也听不大相谈论影响他人的声音。
他们几个商量点什么菜,问我想吃什么?我说:素菜清淡、平常独特,消费简约。他们说点些特色的让海蓝蓝尝尝,感觉一下这里百姓生活。
艾芒打开我带来的”陈坛香“斟满。我不会喝酒,要了两桶饮料。菜上来了:豆腐干、野菜拌豆腐、地皮菜、干炸蘑菇、尖椒炒豆腐、青红椒炒白菜,一大碗山药粉,一盘莜面饺子。
地皮菜家里没有,干炸蘑菇第一次吃,其他竟与在婆家吃的一样。没想到三十多年与公婆相处,我与蔚县人习俗没有二样。每个周末或节假日,我们一大家子聚餐:豆腐干是平时最常吃的;豆腐是丈夫和儿子最爱吃的;莜面饺子是婆婆经常做的。现在看着这桌饭菜,我怎么能不欣喜?原来我早已融入到普通蔚县人的生活中,尽管从未来过本土,其实公公、婆婆他们也并没离开蔚县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和习惯,而我家三口没在蔚县生活过一天,在几十年生活中,依然成为地地道道的蔚县人。
没了陌生感,谈话随和自然。我想起来时的疑问,想听听谁能提供答案:“各位兄弟,我来时有一条十多公里的路叫”雪绒花大道”,究竟为何改这个名字?”
亦雄说: “那是2003年冯骥才在蔚县‘空中草原’发现被誉为瑞士、奥地利国花的世界名花雪绒花,写了《中国的雪绒花在哪儿》发表在人民日报,后经专家论证,这是目前为止国内发现面积最大、种类最全、生长最集中、保存最完好的雪绒花生长区域。”
立三先生补充说:“县里开展“文化治县”策略,进行旅游、迎宾、形象为一体的雪绒花大道改造工程,成为蔚县做优环境、绿色发展、向京津敞开大门的突破口。”
一直没说话的若愚插了一句:“那就是面子工程,形象工程,政绩工程。”
艾芒说:“管它啥工程,咱开车好走就行。”
交谈中,我明白: 蔚县通力打造“雪绒花大道”就是为了热诚欢迎每位旅游休闲的朋友光临景区,提升文化资源,促进经济发展。如果不是亲临蔚县,我恐怕不太在意“空中草原”竟有如此稀缺的世界名花。
亦雄说:雪绒花是政绩工程,其实也是有利后人的利民事业 。我很赞成他这样解释。
我不会喝酒,可并不影响彼此间相互真诚交流与沟通。我们聊地域历史文化,聊各自对文学的认识,聊世界及中国文学名家,谈到钱钟书时,我说很钦佩他为文的态度,当我讲陈道明拍《围城》去拜访他时,他不像很多大家那样喜出望外,而是冷冷地回绝了。
若愚听后,摇摇头说:我和你们观点不同,文学就让他这样的人搞坏了。说着,他喝了一口酒,摆摆手,不说了,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我清楚人的个性有别,文学观念与创作经历、经验也各不相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岔开话题,我们又聊起蔚县的一些风俗习惯,又回到我之前的温馨氛围中。
饭后,我们回州衙拿上我的小行李箱。艾芒开车带走了立三先生。若愚开车和亦雄送我到宾馆。安顿好我住宿,定好第二天开会约定的地点。他们二人才放心地告别。
我洗漱完,躺在客房里,翻开一份份报纸,一页页书刊,这块印象中贫瘠的土地上因何会有这么富有的精神食粮?生活在这里的文人血脉中乡土情感因何如此丰厚?那一字字,一句句,蘸着情,带着爱的文字,和他们不善言表的地域性格简直是天壤之别。那一颗颗灵魂中奔放在纸张上的语言,激荡着亲情、爱情、乡情的书刊,怎么能不令我由衷的慨叹?
我怀抱着写有蔚县乡土情感的书,沉醉在梦乡中,那么甜蜜,那么舒服,浑不知此时身处异乡……
九
县城古迹 剪纸惊奇
清凉的早晨,勤奋的人已开始为生活忙碌。沿小街向东步行想去观赏县城老街风景,我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南北街道的尽头都各有座城楼,西南还有座蔚县城地标建筑——南安古塔。这是我从其他途径获取的最深标记,必须先去看看。
向南沿仿古商业街漫步,没到开门时间,可并不影响一个旁观者了解千年古镇带来的新视角。这点正说明蔚县不再以付出自然环境作为经济发展的高昂代价,过度利用与开采不可再生资源的治县方略发生的彻底改变。“文化立县”的建设思路已见端倪,而对我这个与本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普通人而言,能如此近距离体会品味这里所发生的变化还是更真,更符合实际,道听途说,间接了解,都不能给人留下直观印象。我庆幸此次的独自寻根之旅:心是静的,情是纯的,人是自由的,写作不带有任何目的的。
感觉自己从里到外的轻松,大脑更清楚自己来干什么。走近南门,仰望城楼上的字迹,看到“景仙门”三个字,城上建有万山楼。透过门洞望去,是熙熙攘攘的早市人群。我想利用早晨,独自看看县城古韵,就从旁侧走进小巷,南安古塔就在眼前,可巷子太狭窄,无法拍摄它的全貌,更遗憾的是无法在这里留下一张到此一游的照片。我正在南北张望,一对衣着朴实的老夫妇从巷西口推车过来,看样子要去早市买菜。我主动上前:“阿姨,能帮我在这里拍张照片吗?”阿姨很爽快,“行,就是我不会照。”我说:“您站好,我先给您拍一张,这样您就知道如何拍了。”阿姨站在指定点,我按下快门。阿姨过来看看,我告诉她拍照方法,站在她刚才的位置。阿姨半蹲着给我拍,然后让我看看行不行。我说,就是塔尖没拍进去。她说:“站那儿,我再给你拍。”我站好,阿姨撅着屁股,端着相机,怕影响视线,手指错过镜头,她来回看是否把我和古塔都放在小镜框里。听她说行了,我走过去扶她起来。上年纪的人一般腿脚都不好,心存感激地道谢。阿姨说:“没关系,你是外地人,更该帮帮你。不知行不行,我拍了三张。”“阿姨,您?真的太好了,非常感谢您。”阿姨摆摆手,慢慢走上小坡,我这才看到,阿姨的老伴儿推着自行车一声不语地站在坡上默默等着。看着他们老两口消失在巷口,我想起自己已故的父母。他们也经常这样温馨地相伴去买菜购物,一丝亲情的温暖漾在心头。
整理好相机,我又沿原路向北城门走去,看看那座古建筑叫什么名字。
这座城门似乎更高一些,走近才看到醒目的字迹:鼓楼。我好奇,蔚县城里的这些古建至今仍在发挥作用。我的家乡古城宣化,三大城楼的门似乎从未使用过。从我在南门楼附近的西马道巷出生,到成长的二十多年里从未见过钟楼、鼓楼、南门楼通行,即使后来改革开放的三十几年也没见过城门开过一次。俗称南门楼的拱极楼现在成什么部门工作点,仍不能通行。三楼一线鼓楼位于中间部位,印象里总有围栏,门洞未开。北边钟楼虽有北方“黄鹤楼”之称,四方洞门敞开,可从不通行。与此相比的首都北京,我去过的几座古城楼,也没开放和使用过。相比之下,我真为蔚县百姓自豪,城门位置显耀,依旧发挥作用。
穿过城门,我转身看城上的四个大字:“初哉首基”。这是出自《尔雅》的第一句,暗含有“天下第一州”且有开创基业、继往开来之意,现在看来,当初督建此门楼的周芳,的确可称得上是做了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穿过门洞往北,更让人感觉时光倒流,古朴的民俗民风,安宁悠闲的独自享受生活,我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多世纪前的清朝末年。
亦雄发来短信,邀我到州衙参观。州衙位于蔚县城蔚州镇六街塔巷北,古时叫蔚州署,现在是座集大成的博物馆。
我从后门进去,看到正在修建的一座看似三层的全木结构楼。亦雄介绍说:它就是魁星楼,塔高29.08米,里面有五层。他指着遍地鲜花说:”这是后花园,怎么样,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我附和着。
几个工人正忙着整理,看我拍照,说把护网去掉,还有施工大牌子。我说:“留着吧。这更真实。”
低矮的花缸里,几支荷叶伸出边沿,淤泥埋着莲藕,过些日子,也许荷花就能绽放。亦雄给我一一介绍这里的建筑结构。这座建于明代,清代又多次重修的州衙早已被毁,现复建的州衙是按《蔚州志》记载,坐北朝南,分东、西、中三路修复。占地46亩,总投资近亿元,从南向北由衙前广场及照壁工程,你昨天晚上看到的,到刚才我们走过的魁星楼及后花园、衙署三部分。其中,处于核心工程的衙署院内建有18处院落、297间房屋,总建筑面积7960平方米。
他带我分别参观了“张苏纪念室”“蔚县红色文化展馆”“马宝玉纪念室”“李氏三姐妹展室”“蔚州历史名人展”“影视基地展”。这些地方将蔚县人文历史及精彩汇聚起来。我讲过《狼牙山五壮士》一课,知道马宝玉的英雄事迹,却不知道英雄人物与蔚县有关,更不知道那么多熟悉的电视剧竟在蔚县古镇拍摄!
穿过县衙大堂,亦雄说:“你也拍张照片留念吧。”我看上边写着“明镜高悬”几个烫金大字,一种肃穆之气油然而生,能否将百姓疾苦放在首位,就要把这几个字放在心中。做官易,做事难!
这座亲民堂中轴通道两侧对称有两座凉亭,正面是座“三间四柱”“三层出檐”的牌楼,上书“公生明”。中国建筑中牌楼设计是最讲究的。我不懂建筑,无法解读更多内涵,可横匾题字,望文生义的解读,这是提醒为官者:时时爱民、亲民,才能公正廉洁,不贪赃枉法,维护封建统治利益,做到国泰民安。看来封建皇帝也需要清官治政!
蔚州署是蔚县剪纸博物馆,来此必要了解蔚县剪纸历史。王老赏是蔚县剪纸的开创者,他的大弟子周兆明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国剪纸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2009年9月30日,中国剪纸被列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第四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据史书记载,蔚县剪纸始于清朝道光年间,迄今已有近二百年历史。虽在我国很多地方都有剪纸艺术,但看蔚县剪纸就会惊叹它的独特魅力。这座陈列着蔚县剪纸发展历史的展室里,除了介绍王老赏生平,还有现国家级传承人周淑英(周兆明大女儿)的作品。
亦雄又引我观赏蔚县原创剪纸作品大赛展。我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词形容所目睹的一幅幅剪纸艺术品。在这座艺术之宫里,我感觉自己的词汇和语言是那样的贫乏,竟不知该用怎样的文字描写它带给我的惊叹和震撼。我无法想象一件件精美的剪纸作品不是用剪刀剪,而是用刻刀一刀刀刻出来。
小时候,我见过母亲剪窗花的情景:一张红纸在她手里折成几折,剪刀在她手里翻飞起舞,甚至都没任何用笔勾画的图案,凭借大脑的灵感,一幅对称的窗花展现在眼前。这常常是我在小伙伴面前最自豪的时刻,他们的母亲不会这门手艺。
眼前这些艺术品是多彩的,鲜亮的,灵动的,叹为观止可以说明我的震撼吧!我由衷地为蔚县自豪,为河北自豪,为中国自豪!如果没有一个个乐于坚守本土艺术之根,没有乐于传承民族传统绝技的人,祖先留下的文化艺术精髓何能流传至今?
来到这里,我为此次的寻根之旅赋予了更多内涵,不信,您和我一起走吧,寻根之旅还在继续……
十
文学荟萃 汲取养分
州衙参观,让我此次的寻根之旅触到了蔚县的历史特点,但感觉依旧读到的是皮毛,怎么才能触到她的灵魂?犹如交朋结友,总喜欢交心一般。我爱上了蔚县,也希望她能袒露真诚,让我看到她的内心,这才可以成为知音。
立三先生过来喊我们一起去国土局听讲座。穿过州衙广场,向东走进古塔小巷。我想起锦州辽塔,从外观上,它们极为相似,只是锦州辽塔有绿树相衬,特别是夜幕之下,彩灯辉映,百姓在公园自由呼吸,歌舞升平,人们既可观赏塔建之奇,又可在她身边穿行在林中休憩。相比之下,南安古塔似乎被囚禁在狭小庭院里一隅,无法让世人欣赏它完整的美。经过塔院时,我探身看了一眼,塔院虽有建筑与之相配,可毕竟私人住宅,经营剪纸直销生意。
从小巷过去,我突然看到不远处,一群毛色洁白的羊在干河岸边吃草。立三先生问:很像羊群吧?我定睛细瞧,才发现那是护城河岸耸立的石头。走上小桥向南行走,我扭头向北瞧着着万仙楼下景仙门内来往的人们:不是拎菜过去,就是正往这边过来购物。石桥东侧,一汪碧水微荡涟漪,几分秀色烘托出县城百姓生活的悠闲自在。道路两侧的店铺门前,堆放着各种货物,一派生机的老街景象,整条街也听不到大声叫卖的喧闹。横穿公路向东,走到三岔口中间的空地,我看见有座木质小牌楼,写着蔚州古城简介,一幅彩色导游图。我们三人向右去早餐店吃饭。荞面饸饹也是蔚县特色,好吃,爽口,就连这里的包子都比一般旅游地实惠,馅满肉多,看态度、品滋味、价钱便宜。做生意讲究诚信为本,看得出这家生意非常好。
往前走,我们遇到摄影师石岭秋云,乘车一起到开会地点。国土局五楼会议室早已布置,红色横幅白色字体:“《诗刊》《北京文学》走进蔚州名家讲座”。看看桌上标牌:商震、师力斌、张怀都不认识。
我坐在第二排,看到熟悉的微澜、欢乐人生、深谷幽兰,还有涞源认识的几位文友,还和早就知道,却未曾谋面的墨写的忧伤打了招呼,县作协成员听课的人真不少。大家坐定,老师也进来了。
张怀引着商震和师力斌坐下,给大家介绍情况。我看商震,年龄比我大,不胖,身材大概在一米七以上,一件格子短袖衫,圆摆散在深色裤外,头发略微长点 ,自来卷,很蓬松,脸微黑,但很健康。
师力斌,瘦瘦的,个子比商震略低一点儿,头发从右梳到左,光光的大脑门,脸很白净,架着一副近视镜,一件青白竖条短袖衫,下摆扎在黑色皮带的灰白长裤里,显得文质彬彬,很有精神。
商震没带稿子。我想:在涞源,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石英老师年近八旬,讲话都要手写发言稿,还告诉过我,他讲完的稿子都会毁掉。商震没稿子,他是不是会随意讲呢?我要认真听他讲课,希望能记录他每句对我写作有用的观点和经验。
我的疑虑是多余的。商老师说:诗歌创作就是在找知音。他扼要提出三点:一、诗歌要真实表现情绪状态;二、诗歌创作与环境的关系;三、诗歌是精神追求的审美力量。
也许是做过文秘工作,我记录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花眼,可能更喜欢用笔写文章。人不可貌相,这话说的很对。一个陌生人,你要想了解他,几句话就能知道深浅。商震不写稿子,看似随性,可要说的内容全在大脑里。如果有条理,有轻重主次的叙述。这人的口才堪称不凡。他说自己做过教师。其实教师职业,不一定都能写会说。何况要给几十位从事写作的人讲座,这不是说自己的经历,而是有目的的一次特殊培训。
他在叙述过程为了所提出的观点,往往要找一个恰当的事例加以说明。他说写诗要扎好基础,这是创作之本。他说要写真话,写真实的状态,真实的表现情感。他还说日记,记录就是习惯,诗歌有日记功能。人的感官要真实。他说叙述的主题与叙述者是有关系的,如果不懂叙述的人,是很难写出好诗歌的,更不要说有效传达情感了。诗歌不是找读者,而是找诗人。他举了《西厢记》中崔莺莺写的《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手帕拿在别人手里,这首诗毫无意义,可到了张生手中就明白每句诗的含义。
在讲第二点时,他讲了诗歌中“我”和环境的关系。商震老师讲到自然状态中,“我”的存在。这里指的是精神,心理上的感受。他说:诗歌要有”我“的情感,突出”自我“的心理。诗歌是不讲理的,取决于个人情感,就是借用自然,人文来承载个人的情感。当然,个人情绪对诗歌的反映不能反常识,在符合常理情况下,可以自由发挥自我情绪,以此物比他物,这是比兴不是比喻。写在诗中的不是自然的,而是心理的。我特别赞赏他说:一个无根的植物是长不大的。中华民族最基本的审美是离不开本土的,离开了本土的文化就会变异。自身环境的变化,使内在的情感、情绪发生变化,感情没有得到释放。我想起赵本山曾携弟子到美国表演,可这位南北通吃的”小品王“,却在美国没了市场。为什么?不言而喻。你的根不在那里。美国人的审美和中国人怎么会相同呢?
他讲到第三方面时,说:要让人看出你的自然生活状态与情绪状态,真实就是力量,但有条件,生活情绪真实,具有”自我“心理,让典型、自然场景表现出来,用什么方式承载你的感情、情绪?想象力是无中生有,这需要经验,生活积累的经验。生活与活着是两个方面。诗人、作家脑海要有硬盘,决定你的想象力是否丰厚。中国诗歌从《诗经》开始就有标准:叙事与抒情相结合。审美的基本标准就是平衡彼此。如果诗歌中叙述与抒情失衡,就不是好诗!
商震老师讲课的语速适中,不急不躁,有条不紊,让我再次感觉自己的寻根之旅有了丰厚的收益。诗歌、散文、小说,原本有别,这是指文体,可就彼此间的根来说,它们是相同的。那是文学的真实性,情感的真实性。个人与写作内容的关系,与生活经验,环境的关系,都是密不可分的!
记得参加省小说年会时,党总书记魏平说过:作家需要有责任和使命感,是引领社会文明,精神价值追求的思想、艺术的体现。个人价值观与现实要相结合,选题要与时代脉搏相和谐,这样的作品才有生命力,持久力。她说:一个文化小圈子里的孤芳自赏,要体现作家价值,不能远离社会走到边缘,更要贴近生活,更要弘扬传统,传播正能量,为地区文化历史做贡献。她还提到了申奥问题:作家不能忘了社会职责,发挥文学魅力,为本区域服务。我记得听徐则臣的讲座,他说:不具备做案头工作的作家不是好作家。处理很多资料,对材料洞察恰是人的内心出微的地方。他还说写长篇不要写自己的小机灵,怕挑毛病。别畏首畏尾,大长篇是有毛病的,结构方面堪称完善是可疑的。一个作家的认识是超前的,告知引导社会,即使是别人认为错的,也要坚持。因为,许多事情随着时代的发展,也会发生认识上的偏差。无必要大叙事,可以从一两个人的关系与大时代相关联,扯上关系,通过小叙事展开大叙事,与时代相联,表现大时代,大背景。
这是我第三次听专家讲课,徐则臣的小说,石英、尧山壁、刘绍本老师的散文创作,商震的诗歌讲座,还有师力斌关于诗歌现实创作与报刊发行在中国存在的现实问题。这几方面,我认为缺一不可,只有将这些汇总在一起, 才是我要寻找到的文学之本。
热闹的拍照合影,我无不感到蔚县文化氛围的浓郁,难怪有很多作家作品! 蔚州仿佛是块肥沃的土地,滋养着泥土中的根基,孕育着百花盛开,植根于古城历史的文人,怎能不争奇斗艳?
十一
寻佛守德 心畅坦然
午后的阳光亦如我的心炽热,燃烧着热情。满眼的绿野带给人激情,远远望去,挺拔的风力发电塔在南山的每个山头点缀耀眼纯白的色彩。车停在村外的小山坡上。一座小庙坐落在村边不远处。外观上,小寺极为普通,如同萝川人一样。
山门正面的廊檐下,一块宝蓝色匾额写着“峰山寺”三个金色行体字。褪了色的朱红庙门两侧四个有些笔画模糊的“阿弥陀佛”。门口一座没有香火的绿色小鼎炉孤零零的独自矗立着。左边小山门的造型很别致,但和正门一样,紧紧锁着。右侧的小山门敞开,轻轻走进去,看到正对门的山墙上,突出出来的部分,看似犹如一面影壁,红色为底,烫金色一个大大的“佛”字。进门左边的高台上,一座四角小亭,垂挂一座铁钟。
小四合院的四个方向都有庙堂。几个年轻游客,正走进南面的天王殿,里面有尊送子娘娘塑像。女孩儿从桌上的木筒里抽了一签,男孩跪在像前的小圆垫子上磕头。门口是两座靠立墙壁的石碑,据说是顺治、道光年间,重修寺庙的碑记。
正面就是大雄宝殿。一位个子瘦小,身着宽大黄色袈裟的僧人走出迎接。亦雄说明来意,我拍了两张院内建筑,也随他们进了正殿。令我吃惊的是,这座外观极为普通的小寺院,竟有座金色安详的卧佛。释迦牟尼在拘尸那揭罗国收最后一个弟子善贤后,便“入寂灭乐,于双树间北首而卧”。人参悲戚,感叹大觉世尊将寂灭,众生福尽。释迦牟尼便“右胁卧狮子床”安慰大家。这情景便是后来的卧佛形象。
大殿里每尊塑像都面容慈祥温和,他们或盘坐莲花台上,或脚踩莲蓬。僧人指着壁画说:“这些内容讲述的都是佛传故事。你看!”说着,给我指着中间上图,”那是佛祖出生,九龙吐水给释迦牟尼浴身。“听清声音,我才注意,身边着袈裟的僧人不是比丘,而是比丘尼。
看我望着一幅壁画出神,师父说:“那是佛祖母亲梦見一头口含白莲小象,騰空而降,从右胁入身,吸日月之光孕育。后在兰毗尼园无忧树诞下佛祖,他下地能走,周行7步,步步生莲。”我说:“佛教中总与莲花有关也有此因。”
在写《心中有本真》中,我曾讲述自己对释迦牟尼及佛教的认识。我不信佛,却由衷敬仰佛祖及佛法教义。我见人们常在手腕上佩戴佛珠,也有朋友信奉佛教,可与眼前这位剃度为尼,献身佛法,出家住寺的修行者相比,我似乎明白了更多寻根人的追求。
师父介绍大殿右侧的小屋,是她做饭的地方。说着,便推开屋门请我们进去看看。屋内大炕上摆放着很多蔬菜瓜果,有座灶台,不过平时她就用电饭锅熬点粥喝。她说自己从北京林业局退休,来此四年,都是百姓送来生活所需。我看门口小桌上有本《佛教念诵集》,还有厚厚的佛法教义。对眼前的师父更加敬重。
据她说曾考察过很多地方,想找个能住寺的庙宇,后来发现河北蔚县城南宋家庄镇郑家庄村边的这座峰山寺,无论是位置、地势、造型、还是风水都很好, 特别是院里姿态孤傲的松树。她说:“别看这课小树不遒劲笔直,却相当有形。”
我很好奇她独自在寺庙里生活、修行,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说最初来这里地方,也是征得相关部门同意,佛教主持让她先住几天试试,没有其他动静,没人扔出行李,就可以在此落脚。她说,四年里,和当地百姓关系融洽。他们家里种的果蔬收获了,就先给她送来。她吃不了就晾晒成干。村里有人生病,她也会买些礼物去探望。
送我们出了山门,临别时,她告诉我,村里的小孩儿遇到她都喊:师父好,然后说“阿弥陀佛”。她就会告诉孩子们多学学《弟子规》。
她站在路口,面带笑容,左手立掌,右手拿着草帽目送我们,蓝天白云相衬托,青山绿树为背景,身着袈裟临清风,望上去,感觉老人俨然就是一尊慈悲现世佛。
我心中一直有点疑虑似乎破解了,真正信仰佛法,不是到处拉人传教。我参观的整个过程,她没让我们抽签算卦,更没要求我们敬香拜佛。我终于明白佛与莲的关系:佛既是莲,莲就是佛。佛在心里,莲在自然。佛心无法看到,而莲心则是人们肉眼能看到的佛性外在表现。正如周敦颐在《爱莲说》里赞美的那样:”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想:世间万物皆有不同生命形式:一是外在,肉眼能观;二是内在,只有用心才可感觉。也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思考:是不是生命都有两种存在空间:一种是以肉体生存的自然体;一种是超物质的精神内化追求。雨果有句名言:“比陆地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内心。”
两千五百六十年岁月沧桑, 佛祖肉身早已化为舍利,如果不是精神世界有无限魔力,因何被帝王将相乃至贫民百姓如此推崇。大凡历史兴盛期,皆会留下无数土木建造的寺院庙宇,足见人类看不到的精神世界是何等富有魅力。
我敬佩这位住寺比丘尼,六十多岁,却能抛开都市生活,受戒带徒,修行善果。这不就是真正的寻求教义之本吗?
我想从心里赠给这位寻佛教佛法之根的老人这样几句:吾自莲花心中开,不慕凡尘名利来。善恶人事有因由,果实行为独自摘。不求世人皆明晓,但求无欲自然态。生老病死不可惧,地德天命成方圆。
十二
道义古堡郑家庄
石岭秋云开车去了,说:“前边不远,咱们步行走过去看看。”跟在后边的亦雄说:“你拍上牛圈吧,你在城里看不到原生态。”
的确如此,原生态生活,可能只在远离城市的乡村。老宅院里的杏树高出破旧屋顶,我举着相机拍摄,立三先生说:“从这边过去,近处能拍的好些。”
我按他说的,居高临下将院落收入镜头。屋子的门口有位老太太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熟透的黄杏满地都是,几畦菜地稀稀疏疏的长着不知什么。隔壁的四合院,房子更破旧,可正房和西房的窗户下边的玻璃很明亮,上边糊的窗纸很白净。我记得童年时,爷爷的院子就是这样的。不知是不是在城里长大的缘故,特别喜欢厚重的农家味道。亦雄挥挥手喊:“快走吧,带你看更有特点的地方。”我匆忙拍了两张照片,等回去再好好品味一番。
与这两处旧宅隔着石子路,有几处建造整齐的砖瓦房。路拐弯的地方,有几个贴墙跟坐着的村里人,对面有四五棵杨树,十来个乘凉的爷们儿正往我们这边瞧。立三先生说:“你看,农村就这样,闲着没事,人们就集中在墙根、树下聊天,交流信息,啥事也传播得很快。“我想起儿时暑假回老家,总是在村口的大柳树下看到爷爷。
石岭秋云的车早就开过去了,亦雄走在前边带路,我和立三先生紧随其后。村中心有棵粗壮的老柳树,枝繁叶茂,柳条低垂,形成一个巨型大伞,树下乘凉聊天的男女老少比刚才看到的人多,围坐在树周围的石头上,形成半个圆。走近能看到树根裸露出地面,没几个人在意我们,就连两只顽皮的小狗,只顾沉浸在它们的快乐嬉戏中,根本不理会外来的是什么人。别说叫了,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依旧做着它们的游戏。
树后有个圆形水潭,农村人叫麻黄坑。我老姨生活的农村也有这样的水潭,原本是沤白麻的水塘,平时用它洗衣,缺水时,也会用它洗菜做饭。老姨唯一的儿子十岁那年,就是被麻黄坑吞噬生命。这个水潭没有围栏,依然有人坐在岸边垂钓。
亦雄做向导,我边走边随意拍摄认为难得的痕迹。与大柳树隔着公路有好几座古建,砖木结构的小戏台旁就是一座完全用灰砖建造的古堡城门。有点像长城方台,门洞顶是圆的,堡门外部顶上是用灰砖垒成的十字空心,既可射击又可瞭望,不过,感觉低矮不会是军事设施,或许只是装饰而已。堡门上方有两块半砖面上雕刻着繁体的”郑家庄“三个字,可是”庄“字既非繁体,也非简体,是现在简体”庄“多了一点。清代遗留匾额书法或建筑题名的庄字很多都这么写。古堡名两侧的繁体是”乾隆岁次甲寅年,四月 仝立“也就是1794年农历四月,仝字也有姓氏,我没考证,暂且妄自推断这是写的修建时间和仝姓人立此堡门吧!灰砖侧面立起来打磨成四分之一圆面,将四整,两多半块,两半块,四小半块拼接成一个矩形,将古堡名围在里面,既突出,又美观。古堡名的左右斜下角,有两个突出门墙平面的方形横柱,正面刻着篆字,我无法辨析是什么字。
村中间有座小庙宇,站在远处拍摄全景,横匾上的四个繁体字“戀懸烈日”。第二个繁体字我们四人一下子谁也不看不出来。想了一会儿,亦雄才从他工作的州衙”明鏡高懸“中得到启发,突然想起来告诉我们这几个字就是”恋悬烈日“。
我从台阶上去,右侧外墙写着关帝圣君,下面白底黑字没有细看。门口顶上悬挂一口小钟,门廊里的绘画色彩依旧很鲜艳。想必是“关帝庙”。关羽是三国时期蜀国五虎大将之一,可他在中国历史上以“忠义”著称,历史上”文圣唯孔子,武圣为关公”。一座关帝圣殿,就是这方水土的民俗民风的展示;一尊关公圣像(商贾们专门由关帝阁请回关公),就是千万民众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寄托;一块青石古碑,就是一个感天动地的忠义教案。至于匾额上的字,不外乎就是忠义之道,如同高悬天空的烈日,普泽四方百姓。
我仔细观察,村中遗落的古建造型,与山西建筑极为相似,远比我在怀来镇边古城看到的四合院更富有艺术性,虽然都是山西移民,可这些房屋最早的主人,地位一定更为显赫,家底更加殷实,而且多是经商富甲躲避战乱流落于此,安居乐业,不闻世事。我看到村里还有座小小的观音殿。这是那些先人为求心中平和,修建此殿寻求内心安宁,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愿望之本。
隔着一段段残垣断壁,我拍的老宅四合院,门楼独特造型与阴云飘动的天空相称,犹如一把未完全撑开的小伞。山墙屋顶廊檐,屋瓦形成平行宽度的圆滑线条,极富观赏价值。我想起雕塑大师罗丹的那句名言:“对于我们的眼睛来说,不是没有美,而是缺少发现。”
走出古堡的砖砌拱门时,我注意到古堡门洞上方三个突出的繁体字——“平安门”。想必这正是建造古堡人的初衷:这座民堡的大门,既是通往外界之门,更是百姓企盼家人平安归来必经之路!
乘车离开郑家庄时,我突然明白:这里的百姓因何对外来人没恶意,忠厚善良,信奉佛法,尊崇关帝忠义,传播观音慈悲情怀,这正是峰山寺住尼师的根由。郑家庄的道路成交叉状,而峰山寺就是中间的那个点,由此看来,兴建寺院的方丈就是看到郑家庄的风水,以“义”字来突出古堡村民之风,可谓名副其实。
一路上,我都沉浸在这座小小的古堡村落留给我的美好记忆:有山有水,有寺有庙,既信奉普世慈悲,又崇尚忠义。上对君王,下抚贫民,郑家庄人有自己的一定之规,难怪百姓惠普心善,沉坐百年柳,心境淡然,安详悠闲,我由衷地祝福他们,倚根寻缘,富贵天成。
心如莲花情似云(下)
海蓝蓝/文
十三
古朴村堡上苏庄,民风民俗“拜灯山”
当石岭秋云的车从夹在绿色庄稼地的水泥路穿过铁艺牌坊时,我看到上面烫金的三个字:上苏庄。道路向北,在转向东慢上坡。直道两侧的房屋,北高南低。“T”字形路的尽头就是古堡城墙前的一排古建筑,正对着进村口的道路。古建筑房屋前是条南北通道,有趣的是右拐全部用河卵石铺成的路。左拐竟然和进村的路一样,是后埔的水泥路。车子停在右侧一座小庙旁。对面有座”三元宫“,我知道这是属于道教。亦雄说:“这就是上苏庄。”
正面的古建房屋正好充当村子的屏风。亦雄介绍说:这个村子大约有460多年,是蔚县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古堡。我仔细观察,发现堡外建筑根基踮起很高的石头,这是我见过的山区建筑特点。墙体都是青砖灰瓦,屋顶成“人”字形,用青砖雕刻的龙头、鸟头形状,高高的立在屋顶两侧,衬着天空厚厚的灰云,感觉它们翘首企盼风雨的来临。
廊檐是木椽与房梁层层叠压,特别是露在外侧的山墙,造型别致,最富观赏性。此时,我显得自己语言苍白,无法准确描绘出建筑的本来面目。木质的门窗都是美术中讲究的对称结构。旁边空着一段距离有座像是戏台,四根立柱分隔成三块,中间的两扇类似门板,两各用一块黑色木板遮挡。对面的“三元宫”地基要比南边高出很多,轿车停在下边,车顶部与进殿台阶还差一大截。门窗似乎是重新修缮的,原木色,造型略微简单成长方形,不像小庙这边的六边形。看来古建工艺的确繁琐,也更具艺术美感。殿外四根立柱,原木色栏杆与屋檐下补上去的雕花装饰在色彩上有些不协调。看得出这是当地维护修缮的一种行为。
有点遗憾的是,过于追求修补完善,追求完美就会失去原汁原味的古朴典雅。其实,残缺未必不是一种遗憾的美,如同“断臂维纳斯”。
沿着石路向右,有座敞开的“五道庙”。里面贴墙凹凸出的台子,或许是安放东岳大帝的属神“五道将军”的。他是掌管世人生死与荣禄,是阴间大神,地位比阎罗王前的判官都高。他颇具同情心,能帮助成全弱者实现自己的理想,是个具有正义感的冥神。
旁边有棵柳树,周围空间宽阔,露出身黄土夯的古城墙。下边用石头垒起一米多高的保护层。脚下石头铺成的路面,一直伸进古堡。幸亏来时换了一双坡跟鞋,否则,我的高跟鞋无法在这样的路面行走。
缓坡上去,竟然看到了电视剧里出现的那座独具特色的古堡门。两侧垛台非常有趣:东边形似一支毛笔,底部圆滑厚实,越往上越细小而尖,就像毛笔尖一样;西侧门垛恰似一方砚台,如果用此解释建筑古堡之初的目的,或许就是上苏庄先人对高雅文化的崇尚,对子孙后代的企盼吧!
砖砌拱门的上端与郑家庄不同,没有留孔洞,看得出,这座古堡建筑在半山坡,背靠南山,可古堡大门是坐南朝北开着。门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亦雄解释说:据当地百姓介绍,建古堡时请了风水先生,从五行上看,这里像条卧底欲飞的天龙。咱们跟着石岭秋云走,这可是他负责的地方,带你看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门洞里的风“嗖嗖”的,难怪几位老人会坐在这儿乘凉。我从堡里向外拍了一张照片,正好看出戏台堵在门口,说明它也有堡门屏风作用。我没走马观花,匆匆而过,细心观察,注意到堡内东面一段矮墙,拉近镜头将它拍下,又仔细端详,竟然发现青砖打磨对接出的是一枚枚古币铜钱式样。这座古堡城门意蕴非同一般:从外看。似笔墨尚文;堡内观,提醒子孙经商理财。如果再深入品味,这是告诫后代:勤俭持家方可富裕;读书学习才能走出世外,增长见识。我不知自己这样的理解是否就是古堡建筑者的本意,但我愿意这样去解读古堡门的涵义。
古堡门洞正对的是座小观音殿。我突然疑惑了:这里的百姓究竟信奉什么?道教、佛教、鬼神,这么一座小村庄,怎么会中外信仰同时存在?小院外坐着几位乘凉老人,不知他们心中究竟想什么?
右侧靠近古堡的城墙,几处房屋早已坍塌成泥,但依然沉睡在原有土地上,也许人们就是要时时不忘历史曾有过的繁荣与辉煌。我想起早晨,亦雄带我参观的蔚州署影视基地展中《亮剑》《敌后武工队》《狼毒花》里以上苏庄为场景的照片。
和立三先生走进一个小胡同,大院套小院,东侧高处有户人家,只剩三面墙壁。坐北朝南的一排房屋还很完好,有位妇女从台阶下来,我上前询问她:您好,请问这处老宅院有多少年了?她说:三百多年。她没阻拦,也没跟随,径直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登上残破台阶,在院里参观,发现正房有四间屋子,里面挂着布帘,看不到陈设,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东侧的房屋已经破败,但在与正房交接处的一小块建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走过去细细观察,发现这不是一道门,下部有青砖砌成,上边是青砖砌的小拱门形状,像摆放供品或佛龛的地方。无法考证其真实用途,只拍张照片,以后慢慢琢磨。
东边破旧的房子,外边的青砖有的塌落,遗留在女儿墙下。里面的土坯裸露出来,可以清晰的观察建筑的内部构造。古建墙体分为两层:里层立着垒砌着一块块土坯 。窗户整体带卯榫架构插在墙体里。这就是为何年代久远依旧没有倒塌的原因。外层再用石灰青砖垒起,整齐美观。顶部梁柱与木椽衔接合卯,虽成危房,可只两根立柱就支撑起整个房屋的架子。
穿梭于古堡中,整个人都沉浸在厚重的人文史册里,让我没了自己的思想,没了自己行为,由着内在情感的指引,用自己的视觉去观看。大脑如同一个记忆存储库,通过眼睛摄取所有能看到的物体。
上苏庄的街道虽全都是河卵石,可主街道还是很平整,没感觉出不好走。听立三先生说:这座古堡原处位置地势低平,一遇山洪危险重重,后来选地势高,半山坡,背靠南山建筑古堡,并用石头铺路,石头做根基,也是出于此因,就连村名也取与原来“底村”相对的“上走”之意,万物复苏,正是希望新庄堡能为全村百姓造福。
亦雄走过来告诉我说:等会儿石岭秋云给你讲讲‘拜灯山’吧,这可是国家级非物质遗产!”“拜登山”?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以为这里距南山近,每年登山时要去祭拜一下。
石岭秋云笑着解释:”拜灯山“可不是登山的”登“,而是油灯的“灯”。听说从高处俯视上苏庄,它的形状像镛锣。交错的街道就是框架,四合院就是镛锣挂在框架上,所以这儿也叫“镛锣堡”。
说着,石岭秋云带着我们到村南一个平整方正的广场。我看到那里的地面全用青砖铺成。他说:这儿可是村里最开阔的地方。你看,广场南边那个就是灯山楼。我看广场紧靠古堡黄土夯成的原始南墙,有座青砖砌的立体长方形小建筑,朝广场这边是敞开式的,有出檐,顶部一出水,前高后低。我走近一看,里面墙壁对称着凿有几个孔洞,上边搭着几根木柱,还有两根木棍倾斜的支在南墙,上边有很多密密的刻槽,像梯子,我无法想象它的用途。
望着对上苏庄来说偌大的广场,现在空荡荡的,除了灯楼,广场中央还有一个水泥矮墩,我能猜到这是插旗杆的。石岭秋云没再具体讲拜灯山怎么活动,只是笑着说:百姓平常过日子,正月十五热闹三天。你到时来看看就知道祭拜活动带有什么色彩。
春节,那是家家户户喜庆团圆,丰收富裕、红红火火最开心的日子。百姓就是图着一个和和美美,儿孙满堂的愿望,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保护民间最原始的生活内容,何况这项活动还是国家级别,必定更带有地方特色!
在广场合影时,亦雄开玩笑说:看看三义庙开着没有,我们几个人结拜去。桃园三结义,我们上苏庄四结拜。三义庙?我好奇地问。他说:正对小巷的北边, 也就是那座最高处的建筑。
石岭秋云说:三义庙拜的是刘关张,相传刘备是抑火水星,与堡墙南端祭火神的灯山楼遥相呼应,听说是取水火平衡之意建造的。
其实这是在一个“义”字。亦雄接过话说,人们祈求像“桃园结义”那样同生死、共患难的侠风义骨。石岭秋云说就是。上苏庄姓氏很杂,能在这儿安家,什么信仰都能接受容纳,就是朴实民风最好的印证。
从古堡出来,我坐在门洞让立三先生帮忙拍张照片留念。沧桑的笔砚夯土门垛,坚固的青砖拱门,几位满脸雕刻着岁月痕迹早已与古堡融为一体的老人,成为这张照片的历史背景,留在我的记忆。
五道庙前,几个村民围在三轮车旁,一位妇女正忙着买什么东西。亦雄喊我:快过来吃凉粉。我端着碗,让他拍下我站在上苏庄村口吃凉粉的情景。谁知一条白色狗狗过来,两眼望着我,看它企盼的眼神,想起我的鑫鑫(我家狗狗),我从碗里夹了一根粉,用手递给它,狗狗竟然吃了。我说:看来我不光有人缘,还有狗缘呢!这里朴实的民风可见一斑。
面对向西的村口,再回头看古堡里延伸出的石头街,我终于明白上苏庄的住宅建在高处的原因。这里东高西低,北高南低,落差很大,就像一个大漏斗,有雨也会顺势流出,排洪泄涝十分方便。看来祖辈迁址就是考虑自然条件与生存环境,避开不利因素,寻找有利条件。
石岭秋云说:你看这条古堡街巷里的山石路吧,人们叫它“响堂街”。“响堂”是这儿的百姓对音乐厅堂演奏的方言俗称。立三先生也凑过来介绍了一句:也就是说,雨天落下的流水在堡内街道上有声有色的流淌,宛如是在演奏一曲动人心弦的乐章,所以叫“响堂街”。
我举起相机,拍下道路两边的景物:南边一截古城墙静静地默立;北边较高的几处建筑俯瞰着它一声不语。我想着上苏庄“镛锣”堡的设计,满地铺就的石头的以及百姓对“响堂街”的形容。这些浓郁的文化色彩,
令人钦佩。这里百姓所拥有的质朴、勤劳、善良和包容,使他们能世世代代背倚南山,在古堡里演绎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由衷地感谢他们,为后世保存了那么多珍贵的历史遗迹。
我心中珍藏一个小秘密:春节时,一定再来上苏庄看看,我要真正融入到民族的狂欢节里,品味民俗节日带给人的内心冲击。大家别忘了,这里可是我们民族带给世人无尽遐思的国宝级非遗“拜灯山”民俗狂欢节的圣地!
十四
生命之根源
从上苏庄去暖泉还需经过县城。担心石岭秋云的车子晚上出问题,亦雄说又给找辆好车,在城边等着。我们从城外一处新建小区下车,石岭秋云将车子送回去,亦雄带着我和立三先生步行走了一小段路,我又看到乘长途大巴来时的那条“雪绒花大道”。
横穿过这条宽阔的公路。看到车停在路右侧拐角。司机是位比我年幼的男子,穿件白色吊带背心。微胖,眉眼中透着一股帅气和朴实。亦雄介绍说:这是农夫山泉,和你一个学校毕业。我笑了,师弟怎么和矿泉水一个名字?他一脸严肃:这正说明我很纯正啊!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对小酒窝。我说:你比我小多了,是我师弟!他马上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师姐好。我在煤矿工作。我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扭头跟亦雄说了几句本地话,语速很快,我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
正聊着,石岭秋云也到了,大家上车,师弟开着车向暖泉方向进发。暖泉距县城十多公里,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美誉,来蔚县不到这里看看,那可遗憾了。可我却对它并不了解。听立三先生介绍:古镇因有一
年四季水温如一的泉水得名。它的历史很久远,古建、民俗文化很著名最出名的是打树花。早有耳闻,可没亲眼目睹,无法想象它的情景,但肯定是夜晚观赏。过去都是春节进行民俗表演,现在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夏季每个周末都有表演。
车穿过“暖泉古镇”牌楼,亦雄吃惊地说:怎么看不到外来车?不会没表演吧?看他疑惑的样子,我笑他本地人竟也不大知情。师弟开玩笑说:别看近,我们也很少来看。石岭秋云说:我就想拍点照片,可就拍不好,今天没带大相机,不知能不能拍呢。立三先生也说:反正来了,咱先看古堡去。
透过车窗,眺望远方,一片蓝色在阳光下十分耀眼。身边坐的亦雄告诉我说:那是壶流河水库。他旁边的立三先生也说:壶流河可是蔚县的母亲河,养育着四十万百姓。我想:壶流河究竟是什么样的河流,真想去河边,看看这条孕育了古朴民风,滋养着历史人文的蔚县母亲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方土地出现那么多独具特色的历史遗痕?
师弟将车停在车场。我们步行到集市上,说吃了饭再去参观。来到蔚县,各种风味小吃很多。我们在小吃一条街每人吃张煎饼,几块豆腐干,趁天还亮着,去看看暖泉三镇。
从观音寺门口经过,标志牌写着:中小堡。亦雄兴奋地告诉我:这可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也很高兴,对他说:既是出生地,或许老房子还在!找找看,兴许能找到呢!我们几个来了精神。
亦雄带我们穿过小巷走进堡门,正好洞门旁几位老人乘凉。亦雄上前询问,说来太巧,竟有一位老哥知道亦雄父母住过的院子。他们前边走,我拍照记录寻找线路。
这次出门我最省心,因为有几位朋友做向导,我不用考虑任何事情。他们带我去哪儿,我就跟着往哪儿,用我的眼睛搜寻值得拍摄的地方,用我的心去体会每一处历史古迹保存的缘由。
来之前我就对暖泉略做了解,“三堡六巷十八庄”是小镇历史上最辉煌时期。西古堡、中小堡和北官堡三个城堡,互成犄角。西南是西古堡,东有中小堡,两堡东北则是北官堡。如果战事一旦爆发,三堡互相支援、配合作战,从构成三堡的骨架看,它们正建在雁北通往壶流河盆地以及华北平原的古道上,可见这里从军事防御及民居双重考虑,地理优势非同一般。
中小堡拱门较小,门洞也窄,可从里面看门洞成双层拱形:外低内高,墙上有两孔洞,古堡门正对着观音寺侧的一处小庙,墙上大大的“佛”字十分醒目。庙堂用木栅栏围成半截。主路是新修的水泥面,两边是青砖灰瓦的高墙古宅院。通向高宅门口的路依旧是石头路。古堡内也有新修的仿古建筑,可能是住户条件好,将旧宅院改建成新门楼。我很喜欢到历史人文厚重的地方参观旅游,可每次都会有种莫名纠结。看到那些古建破败的样子,心中顿生一缕沧桑,可看到那些依旧住在旧宅古堡里的百姓生活困苦落后,心里又多了几分酸楚,像在郑家庄看到残垣断壁、上苏庄古堡门洞坐着老人的那种心情。不过,真要将古旧建筑修补一新,原本可以激发的内心情感就再也找不到了。
踏着新修的石板路,寻找半个世纪前的古宅旧屋,跟在身后,我们终于看到那位老人指引的巷口。新砖修建的大门敞开着,看样子还有人住。我喊亦雄在门口留张纪念,又拍了小巷,为的是能让大家一眼就知道这座老宅所处位置。
我们走进院落,与门口截然不同,眼前一幅破败景象:房屋没改模样。这是个两进院子。院子的北屋已变成一堆泥土,静静地沉睡在那儿,破旧的南房早已无人居住。窗下放着些旧木,一堵隔开二进院的墙与门依然顽强地挺立着,让人一瞧就能看出两进院的区别。北隔墙也已不复存在,看上去,又像两进院落相连。不过,墙体的根基还在,能分清的确是两个院子。亦雄站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望着那座通
向内院的小门楼,不知他的内心究竟想些什么。我把这幅情景收入镜头,保存下瞬间的细节,留作他日后的回忆。石岭秋云从门洞进去,我站在一侧,看他拍摄里内院的建筑。
里面也是四合院,西屋像是有三间房,中间的堂屋门开了,一位矮胖、厚道的中年妇女出来。亦雄上前说明来意,向她打听原住户情况。
谁知这位妇女说,她就是房东的二儿媳。我说:如此有意义,难得一见,拍张合影吧。亦雄询问对方年龄,招呼我去合影:你们两个同龄,也拍一张吧。城乡的差别还是很大!我搀住女主人的胳膊,看了对方一眼,其实她并不显老,面容光滑有光泽,一点皱纹都没有。我觉得她生活在安静闲逸的小镇,朴实无华的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人生。
师弟说:俺和师姐合个影。我说:咱姐俩儿拉着手拍张吧,多难得啊!
临走时,我发现那座隔开两进院落的门洞很特别。它居然类似于一个小凉亭,四面都可以进出。石岭秋云说:这座门庭可有讲究,过去人家,走哪边的门是有说法的,平时家里人进进出出也许会走侧门,只有特别高贵的客人,才走正门。他把手里的香烟放在嘴角叼着,举着相机拍摄。
他不愧是中国摄影协会会员,能发现独特的景物魅力。我也觉得,这座门庭是院中最醒目的古建筑。顶上半圆的灰瓦两层倒扣成波浪式,上面积满厚厚的泥土。小草从灰瓦缝隙钻出,直直的立在上面像顶草帽一样。四根立柱支撑着几根横梁,看上去也还算稳当。这样难得一见的小门庭,我也拍了两张照片留念。从门庭穿过,又让师弟给我和石岭秋云拍张合影。
我从师弟手里接过相机看看,拍的不错。我又去观察那座青砖矮墙,发现这堵已经剥落的只剩一段的墙壁很有味道。全部是青砖砌成,青砖的造型不同,整堵墙看上去很有层次感。我非常好奇,古时没有现代工具,却能将青砖打磨成圆柱体、长条,方形,三角、带凹槽等不同形状,还有雕刻着花鸟虫兽装饰的造型。从墙面掉落的痕迹看,有点像我在上苏庄古堡里面拍的那段古铜钱币的小影壁相似。不管怎样,这些建筑都是几百年岁月留下的遗迹,我要让它们留下永恒的记忆。
从旧宅院出来,巷子里的院门口挂着很多牌子。村政府工作的老宅会是什么样子?几个大小孩似的人带着一份好奇走进了院子。
这座院子又和刚才的不同。这是一处连环院。进门就是影壁墙。院里很干净,中间有座小花坛,花开的很娇艳。院内大些,四合院的各个房间看上去老旧,可干净整洁。不细找,真不知道从哪儿才能进里间院子。门就隐藏在北屋西墙内。我原本也想跟着进去看看,可师弟跑出来说:里面有条大狗,也没拴着,还是别进去了,咬咱一口可就麻烦了。我们赶紧退出来。
穿过街道,我感觉这里的古堡民宅远比郑家庄、上苏庄的要好,可能这里地理位置重要,交通枢纽,加上又是官方建筑的古堡发展起来的民宅。这里人流密集,商业活动频繁,百姓宜农宜商,以此为生,家底富足,生活水平肯定要比乡下只从事农耕为业略高一些。
亦雄和石岭秋云前边带路,我和师弟、紧紧跟随。从东往西南出来,村外的空间让人心里豁然开朗,视野格外开阔。那堵黄色夯土墙也在余晖照耀下,别具风采。我登上高坡,让立三先生帮忙,拍下以断壁古墙为背景的照片。
远眺那条被称为萝川的母亲河,在残阳夕照下,水光潋滟。一丝丝激扬的思绪从心底飞翔,此次寻根之旅,一下不知该作何感想。人们总不忘寻找自己生存的根基,可这条延续生命繁衍至今的根究竟在哪里?
我们都来自同一块广袤的土地。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不就是很多移民繁衍的根脉?炎黄逐鹿中原相互融合成中华一体,我们不正是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的子孙后代?泥河湾不正是东方人类祖先的活动区域?
历史进展,时代变迁,多少次人类生存空间的迁徙才有了地域差别,或许,我们祖辈与先人就是从这里奔赴更遥远的地方镇守边关?我想起怀来镇边古城,想起六百多人前的山西籍军人守城建镇。黄土地上,谁的祖辈不是从河流两岸生存下来,一代代传承着古老的文明?
我想起刚才亦雄说的话:没想到带你来寻根,却找到了我的出生地。是啊,我替在此生存生活过的公公婆婆;替出生在这块土地上的哥哥姐姐,替与这块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丈夫儿子寻找他们的根脉,原本是一个人的心愿,一个家庭的心愿,可现在我发现,自己找到的远比我想要的多的多。寻根之旅的意义,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十五
行走西古堡 观赏地藏寺
沿着村外的小路往西南方向走,远远看到一堵矗立飞檐小楼的城墙,外层包有半截残破的夯土墙。外台阶可以登上瓮城,可一扇小门紧锁,我们只好进城。亦雄说:这是西古堡东部的瓮城,里面有地藏寺,我们从城门进去看看。
石岭秋云和师弟早已在瓮城外等着,看我和立三先生走过来,挥挥手说:你们两个进去看吧,我们就不进去了,在这儿等你们。
门洞里的石头路面有几道很深的凹槽,我想起山西平遥古城的瓮城里也有相似的痕迹。也许这也是古老的车辙印。城楼墙有块木牌,借着夕阳余晖,我看到上面写着地藏寺(俗称阎王殿)。我真不明白了:在蔚州这么大的地域范围,每个古堡里都有寺庙、戏台。供奉佛祖、观音菩萨、三义刘关张、关公、五道神,西古堡还有专门修建供奉阎王的大殿。
瓮城里的殿堂如同迷宫,如果不是引路,恐怕我都不知该走哪个门。外院有座戏台,立三先生扭过头问我:你发现这个戏台和咱们今天其他古堡看到戏台有什么不一样吗?我笑着说:这个戏台高大,依墙而建,廊檐建筑精美,有雕梁画栋的彩绘。他自豪地一指:你没看见两边都各有一座小耳房吗?对啊!我在每座古堡里看到的戏台都不一样,这两个小耳房是干什么用的呢?他说:化妆用的呗。据说蔚县有多少古堡,就有多少戏台。与张家口其他地域的人相比,他们更喜欢娱乐活动。也许是紧邻山西的缘故,晋剧在张家口的历史及影响远比河北梆子更受欢迎。记得小时,外公的村里就有一个戏班。他们唱晋剧老戏,也唱京剧样板戏。老姨的发小饰演小常宝,竟想过借我的小棉帽。崭新的帽子,八岁的我怎么可能答应借给她扔到地上呢?我非常清楚那段戏的内容。
从戏台旁的小门进去,是个方正的小套院。我瞥了一眼,四周都有供奉神灵的壁洞,只是没时间一一细看,跟着立三先生进了第三套院。右侧靠墙的小屋里不是供奉着何方神圣,就是卖本地旅游产品。
地藏寺是个天井式回廊建筑。人在其中,绝对会有坐井观天之感。右侧墙体有个狭小的门洞,陡立的台阶只能容一个人独行。从二层往下看,“回”字构造一目了然。西北楼的角落,顶部与两侧建筑相连建有一座亭台,一只青铜钟吊挂其中。钟下的平台面磨得很平整。亭子顶部有艳丽的彩绘图案。
绕过亭台,我看见石刻龟趴在地上,断裂的一处不知遗落哪里,看上去早已无法拼成整体。钟亭既是回廊整体的一部分,又是通向另一院落二楼的出口,一米多高的胸墙,拍摄时也不影响对面旁侧的建筑。环视四周,房屋建筑高低起伏,凹凸有致,错落成一种建筑学上的艺术美。不怪乎人们会把建筑称为凝固的音乐,不用耳听,只需细心观察色彩、造型,就可品读古人的审美。如果说音乐是通过声音的变化给人带来心灵上的享受,那么,建筑纯粹是视觉感带给人的冲击,更直接的影响到游客的心理。
我到过很多城市,最喜欢从古老的建筑中,体会中华民族独有的建筑风格,尤其是木质构造。世界上其他民族建筑无法企及的“卯榫结构”,竟会让一座古楼在自然状态下,挺立千百年。要知道,古代铁质多用来制造兵器,使用受限,也使得建造城堡、古楼、古塔时,不能使用一粒铁钉,不过,那时候还没有铁钉呢。
当我回望垂挂的那只古钟,绕过几间供奉彩绘塑像的庙堂,边走边想:遥远的古代,用钟明示敌情,还是伴随缭绕的檀香,祭拜神灵?
对面城墙上的四角亭可是刚才城外看到的身影?夕阳从墙体的十字孔投射出去,犹如一丝丝轻薄的纱巾覆在青砖灰瓦的建筑,城墙角高高的竖杆,几面被阳光晒的发白旗帜坚强的展开,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年?
外城墙上,居高临下,整个瓮城尽在眼底。东望绵延太行,一条粉色飘带缠绕于山脚,那是壶流河水在晚霞中荡漾。
这座被黄色夯土高高围起的古寺,小巧的可以仅占古堡的一隅。虽说是座阎王庙,可一点都不觉得它阴森恐怖,虽已黄昏初上,但游人依旧穿梭其中,或许他们和我一样,行走古堡中,搜寻遗忘在时光里的痕迹,等待一个闪光的奇迹 。
地藏寺门楼, 正对着古堡的主道,亦雄、石岭秋云和师弟站在下面正向我们招手,我才恍如回归现实时空,拍下几张古堡披着晚霞的全貌,欣然走出造成短暂思维错觉的寺庙。
走在平整的石板路面,观赏修缮一新的古建,游客、居民穿梭其间,平静而安闲。这座集“古民居、古寺院、古城堡、古戏楼”四大文化奇观为一体的古堡,不愧为古蔚州800庄堡中最为独特,保存最完好的一例。虽说蔚州每座古堡里都有不下一座的寺庙,可这里的地藏寺竟同时汇集了地藏殿、观音殿、菩萨殿、老君庙、大士殿、古大阎王殿、寮房等建筑风格。这些都足以说明当地百姓的信仰是自由的,而且极富包容性,并不是体现一般意义上的生死涵义的建筑理念。可以看出,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更具备原始的本性。
立三先生陪我边走边拍。街道尽头是座砖筑小城台,醒目的挂着一只木鼓,这种建筑结构完整,布局富于变化的小城堡是典型村寨围堡。
远远看到亦雄他们三人和一位男子正在堡门旁聊天,看到我过来,亦雄说:给你介绍认识一下。这位也和你一个学校毕业,在县政府工作的郑君。我说:我们师姐弟今天有缘,相聚不如巧遇。
攀谈了一会儿才清楚,我们的确有一年同在学校。想想印象中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转眼也变成中年汉子。看样子他还喜欢自己的专业,晚饭后出来锻炼,健壮的体格,方正的脸庞,和善而亲切。我说,难得一遇,和师弟合影留念。一旁的小师弟说:我也和师姐师兄来张合影,这叫啥?古堡奇遇!
从北边瓮城穿过,就是西古堡正门,我这才看到旁边有座售票厅。堡门墙体坑坑洼洼,下边立着一块石碑,上边一行写着:全国重点保护单位,中间略大一点写着:西古堡,下边三行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二00六年六月八日公布,河北省人民政府立。
十六
散落在周边的惊奇
从西古堡正门出来向东北方向走,沿途拍下几张有韵味的照片:旧宅屋顶角上的造型,屋檐上的贴瓦,院墙上的瓦当,破旧古屋正门带有花纹的木门。经过一座中西交汇风格的小楼房,虽说青砖给它涂抹了些许岁月的沧桑,可整体观赏,依旧能感觉它独有的魅力。门窗设计有西洋的教堂韵味,又有中式的窗棱交会,二龙戏珠的雕花装饰,花瓣与圆形图案在门脸上更为鲜明。仔细观看,中间突出的矩形砖框里,用灰砖雕刻的几个字:综合商店。
街道人来人往,也不知是游人还是居民。路左,一座小牌楼正收入在相机的镜头里,闪现出一个刚刚熟悉的身影,那是师弟郑君。拍下这张巧合的照片,我看清夕阳下,牌楼上写着:古镇·西杨庄。朦胧的夜色里,我更感觉这里“连堡成镇,堡中套堡”奇巧设计。经过一处正在修建的仿古建筑,亦雄指着说:这就是你认识的古建传承人苑多余承揽的工程,不知何因,现在停工了。蓝色的围墙里,只能看到修建好的屋顶,几只似鸟似兽的雕刻物件翘首望月。
右侧龙脊似的围墙高低变化,又像海上的波涛起起伏伏,墙上如同苹果形状的小窗透出一丝内部的绿色。间或有一座小门楼从平缓的墙面凸出,告诉你,它只是属于现代。许多仿古商店依然开门营业,有的大红灯笼门店前高悬,这是我走过的最热闹的古镇街市。广场上已经有许多妇女听着节奏强烈的音乐跳起铿锵有力的舞步。余晖下,那座王敏书院的魁星楼无奈地忍受着现代生活的困扰,再也没了古时书院特有的寂静与安宁。没办法,它也必须适应古为今用,能向游人远远地展示自己高出墙体的三层四角亭的建筑魅力,垂落的长圆形贵族灯笼在微明的夕阳里增添着一丝古老的气息。
亦雄递给我一杯饮料,玩笑似地说:只给你买了一杯,暖泉特产“豆面糊糊”。我感谢他如此关照女士,要他给我拍一张喝糊糊的照片,为的是纪念这份情谊。
走在暖泉街上,你感觉不出是在乡下,虽没叫卖声,可哪家店里都是灯火辉煌。夜色中的暖泉尤其焕发了青春神采。刚来时吃过晚餐的地方还是座无虚席,人来人往。一家专卖店门前,铁架子上晾晒着豆腐干。一辆写着:“河北省红色老区旅游”的大巴车停在身旁,下来很多游客,不用说,他们都和我一样,也是前往暖泉北官堡来看这里独有的节目。
游客陆续朝一个方向涌来。这就是树花广场。周围店铺里摆放销售的全部都是剪纸艺术品。我还发现一幅师弟思宇赠送的剪纸作品,一看价钱的确不菲。那一张张精美的蔚州剪纸,色泽光鲜,造型美观,逼真生动,难怪被誉为一门独特工艺成为世界非遗门类。我自豪这块土地养育的人民竟是如此心灵手巧,不仅有那么多历史文物遗存,还有这么精美绝伦的现代作品。
十七
震撼心扉的打树花
说树花广场人山人海一点都不夸张。一座带喷水的假山在彩灯辉映下似真似幻。旁边立着一块巨石,写着:火树金花。我刚拍张照片,亦雄走过来说:给你买点葵花籽一会儿进去边吃边看。我瞧了一眼这个憨厚诚挚的朋友,由衷地感谢他的热情和周到。石岭秋云和师弟还没过来,说有个朋友从张家口回来,一会儿也要来暖泉,先等他一会儿。我说要找个卫生间,亦雄说:那我送你和立三先进去,里面有卫生间,一会儿再电话联系。正好有一对认识亦雄的夫妇,和我们一起进了表演场。
夜色降临的暖泉古镇最热闹的除了集市就是以“打树花”而闻名的北官堡,而“打树花”则成为蔚县暖泉的象征,被称为“天下奇绝”。
舞台上巨大的电子屏播放着蔚县民俗民风宣传片,屏幕上方投射下来的六道白色光柱与舞台两侧树木造型的绿色彩光,以及两边高居台座的石狮子在红光映衬之下格外威武,舞台前有莲叶边水池,既增加了美感,又考虑到安全。紧挨着中间嘉宾观赏台的池壁设计成假山矮墙式样,池边有两排高低错落有致的喷水柱,让人联想水火交融的独特视觉画面。中间嘉宾席是凹下去的一块空间,最后一排墙壁上和两边都设有一米多高的黄色安全围栏。座椅全部为红色布垫靠椅,我在没开演时,坐下体验一会儿,感觉这个位置可以让摄影者近距离拍到更清晰的“人火共舞”的照片,要知道,这样动感的照片是极富震撼力的!
半圆形观看台,两边都有很宽的通道。每排座位设计及其合理,无论观赏者坐在什么位置,都能全方位的看到台上的任何表演。舞台两侧的扩音器声震如雷,高处的观赏台两侧立着粗壮的铁杆舞台表演的声音会从这几个高音喇叭传出来,如果年纪稍大,或者心脏不好,还是离音响远些为好。
我们选择在嘉宾席上边一排中间就坐。这里观看拍摄都非常好。舞台的灯光发生了变化,六道光柱熄灭了,大电子屏上出现了紫色的火花,金色的大字“火树金花”从里面一点点扩大。
一只大鼓被推上舞台,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擂鼓声,电子屏幕向两侧成弧形移动,隐蔽在后面的一座高大“炼铁炉”在弥漫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的矗立其间。这是“打树花”首先要举行的仪式,摆上水果、糕点,伴着威风震天的鼓点,从舞台右侧弥漫出股股烟雾,让人恍如遥远的古战场,庄严的祭炉仪式开始了。三个树花艺人,只见他们个个手持柳木瓢,反穿羊皮袄,头戴大草帽,站在仿制的“北官堡”城门前,虔诚的膜拜。这是他们用普通而简单的方式祈祷风调雨顺,祈求艺人平安。简单古朴的仪式,却让我内心感到无比激动与震撼。那一根根喷涌而上的水珠,也如同我的心情一样亢奋到最佳状态。
舞台右侧,有座熔铁炉,几位师傅不断往炉里倒碎废铁。为打树花表演赢得时间,剧团演员们扛着扁鼓在红红火苗窜动的背景中,随着高昂激越的音乐舞动起来,歌声阵阵鼓乐齐鸣,烘托出现场如火热情人们通过节目的表演了解蔚县喜欢吃的黄糕,了解蔚县的古堡,更了解了气氛浓烈的“打树花”的历史演变。
大屏幕熄灭,一座仿古城墙展现在观众面前。主持人用高昂的声音讲述着:据说当年暖泉镇有好多铁匠作坊,每逢年节,富人们燃放烟花庆祝,铁匠们也同样渴望着热闹喜庆,但铁匠买不起烟花,他们从打铁时四溅的火花中得到灵感,把熔化的铁水泼洒到古堡城门上方的砖墙上,好似朵朵烟花盛开。这种特别的“烟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普通老百姓,其热闹喜庆的氛围绝不输给拥有烟花的富人们,因此便有了每逢过年“富人放烟花,穷人打树花”的民俗。
整个表演过程加入了民俗生活的秧歌、旱船、跑驴等节目。蔚县秧歌在表演中更多诙谐幽默成分,丑角的夸张表现,往往会引起人们的笑声,更有意思的是年轻姑娘小媳妇表现蔚县人最爱吃的黄糕制作步骤中搋糕的动作,既符合现实生活,又富感染性的夸张表情,让人在笑声中体会看似简单实则不易的技巧。
我可以想象出冒着热气的黄糕面,倒在光滑的瓷盆里,双手沾着冷水甩甩,将面搋到一起,再翻过来如此反反复复几次,让整个面团表面光滑无比,再倒上一点麻油涂在面团外边,热腾腾的黄糕面将麻油蒸腾的都冒出一个个小圆珠。这时候,长辈们会先用铁铲将面团切下一小块放在自己碗里,说:这是黄糕头,不能给你们女孩子吃,怕生孩子养小猴的。
一段民俗秧歌表演过后,伴着锣鼓点的声音,打树花表演正式开始。两位艺人抬着融化的铁水缓步走上舞台,将高达1600℃滚烫的铁水倒进表演者面前的容器,只见他弯腰低头,用浸泡了三四天的柳木勺舀起一点儿铁水,有点像我们喝茶时,将飘浮水上茶末吹掉一样,泼在地上。鼓声突然擂动,那位表演艺人已将勺子中的铁水用力泼到墙上,霎时火花飞溅,发出“噼噼啪啪”声响。整个舞台似乎被铁花雨点笼罩,我的心给紧紧地揪住,那从空中飞落下来的无数火红的铁花恰似无数棵火树金花呈现在夜空中。让人如梦如幻,恍惚间令我想起初中学工时,车床蹦出的铁销掉在胳膊上烫出一个小包。陪同观看的扭过头看出我的担心,他说:这些艺人身着的皮袄,头戴着草帽,不会被烫着。再说表演者都是很有技巧的,不是平常人能做得到的。
又是一阵阵急切地鼓点声,舞台上的灯光交叉辉映,又一位表演者挥臂将滚烫的铁水甩向城楼墙壁,猛烈地撞击飞溅出一道道碎花吐蕊,比正月的烟花更加壮丽。夜空的星星也感觉黯然。彩色灯光和着音乐的节拍与艺人的表演变换,人影在火光中如同剪影一般。看着艺人干净利索的舀起铁水,就像从家里的水缸里舀起一瓢凉水一样,那娴熟的动作,泼向高高的墙体的力度,感觉是个顽皮的孩子低着头一个劲儿的甩动臂膀,飞溅的铁水就像一场来势急切而猛烈的瓢泼大雨。
主持人高声大喊:下面请传承人王德上场——
随着同伴抬上通红的铁水,王师傅缓缓弯下腰,慢慢舀起一瓢铁水,奋力向城门甩泼。红火滚烫的铁花,被猛烈地甩到墙上,霎时间,迸裂,劈啪作响,一勺铁水全都变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在人们的呐喊声中,在主持人高亢的激励下,王师傅弯腰起来,弯腰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勺勺的铁水从他手中的柳木勺里被甩了出去,碰撞在那座仿制的北官堡城楼墙壁,再反弹出去,如雄孔雀展开的尾羽,又似狮子座流星雨飞过。急速如万马奔腾,又似金珠玛瑙珠凌空飞落,千姿百态,横空而来。只见王师傅在人们惊奇的呼喊声中不断变换手法,忽急忽缓,一瓢瓢泼洒,仿佛傣族的泼水节,带给人不仅仅是视觉上震撼,更是心灵上的盛宴,即使正月元宵节的焰火,也无法创造出入场这般人间仙景的绚烂。难怪冯骥才曾赞不绝口地说:中国人过灯节的风俗成百上千,唯有河北蔚县暖泉的“打树花”举世罕见。
要知道,这项民俗曾是蔚县很多地方过年都有的一种习俗,可就是暖泉,三百多年从未间断。如果是前几年,想看打树花只能等到每年正月十五在北官堡的城楼上。随着暖泉树花表演名声越来越大,到蔚县看表演的人越来越多,固定民俗节日和地点早已不符合现实需要。为更好地宣传本地历史文化,传承民俗民风,蔚县在暖泉北官堡修建了这座能同时容纳五六百人的树花广场。现在这项技艺已成为“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打树花表演同剪纸一样,已经成为当地的一项重要产业。
十八
心如莲花情似云
我们在哪座庙宇里看到的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都是端坐在莲花之上,或手执莲花。这些都表明佛是出自尘世而处洁净不染之境。人能做到出浊尘而不污,不是件易事,需相当高的觉悟和定力,需修持和守戒,开发佛性,消除魔性,听起来似乎玄,宗教意味浓,其实,这是较高一种思想境界。
从蔚县回来,每天都在电脑前写我的此次寻根之旅的收获。我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三天时间竟会让我有如此多的感受。我想到最初对蔚县的认识,到如今对它的了解。无法用简单一篇小文表达我对这个与之息息相关的地域人文的认识提升。
蔚县文化遗产丰厚,名胜古迹颇多。据文物普查资料表明,蔚县地上地下已登记的各类文物遗存点有1600余处,其中古建筑保存最多,集中了辽、元、明、清、民国年间各时代建筑600余处,被省文物局誉为“河北省古建筑博物馆”。
蔚县古建筑以庙、宫、观、寺、院、庵、祠、塔为主。据《蔚州志》记载,到清末年间,仅蔚县城古寺庙就有近百座。在众多古寺庙宇中,有个共同特点,内存大量彩绘和壁画。其内容囊括当时社会各行各业的生活状态,被誉为是一部记录社会民生的百科全书。东、西壁壁画中的三教人物,不论是捧笏朝拜,还是人物行进的方向,都是面向北方朝拜佛祖,体现唯佛为尊的思想。壁画把儒、释、道三教融汇一起,体现三教合一宗旨。蔚县寺庙建筑许多都有确切建造纪年,对鉴定同期建筑和建筑内的壁画提供了标尺,而且寺庙壁画画工技艺之精美、内容题材之丰富、画幅人物之众多、保存状况之完好,实属全国罕见。
这么一个曾在世人眼里被作为贫穷,小气,聪明,智慧,保守,节俭等一系列名词代言的地域群体,因何会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成为唯一,存下大量历史遗迹,能不令人惊叹吗?
现代旅行,人们常会感慨各省市区没太多差异,到一座城市会有似曾相识之感,全国很多省会都市的建筑百城一面,可如果你到蔚州走走看看,就会惊讶发现,那么多古堡,绝对百看不厌,每座古堡都有自己的风格,每座古堡都独具建筑特色。
蔚县朋友送我的书中有本《寻找蔚县古堡》,其中有一部分内容写了蔚县人与温州人的对比,我对作者言论不敢苟同。且不说温州与蔚州谁优谁劣,也不要横向比较谁有钱谁发达。
这似乎不是放在同一话题谈论的内容。蔚县与温州,一个深居内陆,一个地处沿海,完全是两个不同地域文化的代表。他们都有自己本土独特的方言,独有的历史文化传承,都形成了其他地域无法超越的人文群落,且形成的人性大不相同。
蔚县历史上是个经常被袭扰的地方。他们建古堡,守家园,生存对他们来说非常艰难,能守住土地就是能活下去的资本。千百年来,他们就这样的坚持着,守护着。中国古人信仰的上帝,乃是他们的祖宗,蔚州人守德、敬祖、孝亲。何况,蔚州人包容各种信仰,敬重神灵圣灵,所以才更加本分的恪守中华民族的根。
不是吗?我们知道,有多少假开放之名贪污受贿,坑蒙拐骗做生意,肥了自己,坑了国家和百姓?又有多少崇洋媚外失去民族尊严,难道真的是外国月亮比中国圆?曾一度的外国节日比本民族节日都火爆,为什么?不就是商家为个人利益,大肆鼓吹宣传吗?许多铁的事实证明了什么:民俗节日立法,民俗非物质文化遗产申遗。曾一度被淡忘的民族节日成法定假日,不都说明过去鄙视自己出身不够高贵,不够洋气的国人,猛然苏醒,原来其他国家和民族正羡慕唯有中国延续了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世界还有哪个如此丰富而灿烂的历史和文化依旧完好遗存?看看这些璀璨的星辰,不都是如蔚州人坚守古堡一样,忍受外来诱惑,守住祖辈基业,守住家族根脉,守住民族之本的吗?
蔚县经济较之发达地区是很落后,可他们并不穷。他们过去吃带皮的糕面,维持生存,依旧可以扭着秧歌欢快的享受生活;他们利用自己的智慧剪下一张张窗花,贴在古堡一座座四合院各个方位屋子的窗户上,给节日平添许多喜庆;他们想方设法将粗粮细作,形成独有的风味小吃;他们平日里的节俭,可以等到过年节时候的放纵:打树花、拜灯山,丰富的娱乐活动和业余生活,使他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过着富足的日子。他们的精神财富永远都是其他地域物质财富无法比拟的。
如果百度一下,我们就可以发现:蔚县是中国文化先进县、民间艺术之乡、剪纸艺术之乡、剪纸艺术研究中心、最佳民俗文化旅游城市、仁用杏之乡,河北省历史文化名城。仅仅一个蔚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1处,中国传统村落名录7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2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2处。
我总在想:莲之所以为莲,是因它不羡慕牡丹之华贵雍容,不羡慕百合之馨香馥郁,不羡慕兰花之美丽优雅,更不羡慕秀竹之挺拔修长,莲只安静地做着自己,内心不燥不浮。
如果不是苦守莲心,那些延续民族文明的古迹怎么会流传至今?那些先民遗留下的古建筑物、传统聚落、古街市,考古遗址、历史文化遗迹,涵盖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战争防御、宗教祭祀、居住劳动、生活娱乐等多方面领域。它是保留弥补了文字历史等纪录上的不足,让子孙后世可以清楚的了解祖先繁衍生息的演变历程。
回首世界消失的文明,战争频发的区域,怎样的观念断绝了历史延续的根?一个地域也好,一个民族也罢, 如果不像蔚州人宁可过苦日子,也绝不丢弃祖宗基业,坚守地域文明,才能看到祖先遗存。难道这样的坚持、坚守不正是中华民族值得自豪的本性?
一切事理通达,参透,凡事看开,不再贪婪焦虑,不再痴心嗔怒,精神上摆脱困惑,自然轻松愉快,所以用莲代表蔚州人的一种智慧境界是再合适不过。人有莲的心境,佛性就出现了。聪明智慧、心意柔软、禀性忠厚耿直,所有的情感也就都如行云一般,舒畅自由。
写下寻根之旅系列散文,让我的心亦如莲花般不受任何外界影响,保持纯粹的那份心愿,对蔚县的情感亦如行云变幻,流水起伏,自自然然,与公与私 ,终可以放下这段纠缠。我愿做水塘里的一片荷叶烘托着朵朵青莲。
出差回来的儿子看到我写的文章,说:妈,我抽时间会老家看看,也去寻根溯源。孝亲节,我告慰公公,终于在他离开整整八年之后,我读懂他所说的正根子的真正涵义。无论是怎样的传承,我都有责任去完成前辈与晚辈间的衔接,这是民俗传统赋予的使命。亦是家族梦,民族梦,中国梦的传承。我想:只要我们去坚守并不断去追寻,任何梦想都一定能够实现。
后记:
这篇寻根之旅系列散文写于2014年7——8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用心写这篇文章,非常感谢墨写的忧伤为我提供了学习机会,更感谢亦雄、艾芒、立三先生、石岭秋云、农夫山泉等朋友的帮助,让我完成了一个几十年固有的夙愿。
世事难料,2015年3月底,在我应邀去江西婺源采风期间,八十七岁的婆婆突然辞世,而我远江湾镇篁岭山上,无法及时回来与婆婆做最后的告别。家人体谅我的工作,让我完成采风任务再回来。等我再看婆婆时,已是清明时节,她离开我们已经一周时间。我告慰公公婆婆,一定要代他们回到真正的老家,还我对他们许下的诺言。
2015年6月21日也就是父亲节这天我再次回到蔚县,仍然是亦雄、艾芒、若愚、石岭秋云、立三先生几位好友接待。在老家族人的帮助下,我回到南留庄,代表飘零在外的门家后人走进著名的门家大院。第二天,几位好友带我游览已成景区的婆婆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