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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月亮在空地上湖面上结了薄冰。
天方才转寒,初雪未落,那男子却拥着厚厚的狐裘,面容清俊而苍白。他步履匆匆,所至地点是王城的暗牢。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雨萝倚着冰凉的墙壁,抱膝缩了身子,望见牢房铁门外的他正与太子立于一处交谈。他清减了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惹他心力交瘁。
烛光明灭,如同虚幻的晕影,他慢慢朝她走来。那是一个如白玉般温润谦雅的男子,眉目清清,风姿翩然,他本该风雅地活着,踌躇满志地辅佐明君治国安邦。雨萝想,他不该来这种地方……但是她日夜难眠想见的那个人,也是他。
“从白……”那两个字低回婉转地被她轻唤出声。
“嗯。”他皱了皱眉,眼中波澜不惊。一股羞耻感席卷了雨萝,她都忘了,自己不是当初那个漂亮的舞姬了,他们之间也如同她脸上的那道可怖的疤痕,任凭如何粉饰,也不是当初的模样。
“区区舞姬而已,殿下不如就交给微臣处理吧。”
太子目光一闪,眯着眼笑了笑,“好,相信爱卿决不会让我失望。”而后转身,消失在了浓重夜色中。
“你终归是殿下已过门的妾室,眼下殿下登基在即,不宜将这杀戮给别人看去,所以……由我来结束你的生命吧。”
想过他不会来救她,狱里的各种酷刑、屈辱她却几乎咬碎了牙也要挺住。因为她想,至少他会来跟她话别,只要……见最后一面。雨萝想,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未免可笑,太子想要的,只是测试他的忠心而已。倘若他现在亲手杀了她,仕途将一片光明。
她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因为他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已经穿过她的胸膛……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眼前却是一片纯白色,时光恍然间流转到当年,记忆终于被那个时候填满,她想,这样也好……
记得初见,她爱起舞,他爱笑。
1
大宣顾宰相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却子息单薄,逝去的大夫人仅留下一个嫡子顾洛书,从来都是阖府的焦点。至于病殃殃的顾从白,因着生母是低贱的丫鬟,难以得到父亲的青眼。
雨萝初入府时,正巧撞见顾从白非常狼狈的模样。起因大约是因为他写了一首文采斐然的诗,两相比较显得顾洛书的作品相形见绌,恼羞成怒之下的顾洛书撕碎了顾从白全部的手稿,墨染污了雪白的长衣。他被推搡倒地,抬眸四目相对之时,雨萝很惊异。受此折辱,他却依旧温暖和煦地笑着,清秀明朗,可雨萝分明瞧见了他眼底蔓延着深刻的哀伤和绝望。
“洛书,休要胡闹,快来见过你阿姐。”顾宰相分明是责怪的话语,语气里却盛满了一个父亲对爱儿的宠溺。雨萝恍然间就明白了,那倒在地上少年的悲哀源自何处。
“什么阿姐?不过是勾栏里低贱的舞姬而已。”顾洛书侧目,张狂而残忍地说道,而后拂袖而去。
宰相有些局促地看了她一眼,雨萝轻巧地挂上笑容,碧蓝色的瞳孔闪着温柔的光泽,“父亲,不妨事的,要阿弟接受我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她的确是舞姬,可现在也是宰相的千金,关于她的母亲,传闻是许多年前的风流韵事。当年的定情信物红玉环佩,跟她与母亲同样碧蓝的双目是证明她身份的凭据。雨萝是在融融春日里,被接回的顾府,三月里草长莺飞,可她却真切感受到了透心的寒。大宣的权贵,果真是没有感情的吗?
“你应当就是从白了,地上凉,快起来吧。”她挪步上前,足间铃音清脆,朝他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被身躯遮住的阳光晕染出她温柔的轮廓。倏忽间,教人失神。顾从白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之间,命运紧紧相连。
因着顾洛书的嫌恶,雨萝搬入了府中偏处的幽兰别院。而她所居小阁的对面,便宿着顾从白。顾从白很少出门,偶尔碰见了,便会规规矩矩地颔首行礼,唤一声阿姐。
雨萝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晚她去湖边赏月,夜里风更凉了些。刚打算起身返回,恰巧碰到了醉醺醺的顾洛书。
“哟,这不是阿姐吗……”雨萝没打算理他,恐招惹麻烦,加快了脚步,不想被一把扯住了袖子,“听闻阿姐的舞技超群,这大风天的,不如去我房中练练……”
他语气轻薄,手环上她的腰间,她眼中泪在打转,无奈挣脱不开。正绝望之际,被拉走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顾从白冷冷地开口,“兄长难道不知礼义廉耻吗?”
顾洛书勃然大怒,与他争执了起来,他刚饮了酒,在顾从白面前力气比以往显得绵软,不慎踩空,竟落入了湖里……
虽然被及时救起,但湖水冰冷,顾洛书的风寒后来症持续了多日,他心中狠狠地将顾从白跟雨萝记了一笔。这么多年顾从白都隐忍得很好,略有反抗,便在顾洛书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2
月色空冷,雨萝翻了个身,望见远处细微的光芒照过窗棂。她知道,那是顾从白又在熬夜苦读了。可是那有什么用?他的身子好像日渐衰败,雨萝心头不知为何泛起丝丝心疼,这种为无望命运挣扎的心情,她可以感同身受。
顾从白那日见她房中的灯盏迟迟未亮,觉得不对劲便出来寻她。谁料为了救她,招惹了顾洛书,他原本就不受顾相青睐,眼下顾相对他更是刻薄。
忽而想起今日宰相无意中曾提及最近为治理江州水患事宜而头疼。雨萝赶忙起身穿衣,披上斗篷便出了门,哪怕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
她行至门口,听见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声,雨萝抬起的手臂不由停住,此刻进去他定会很尴尬吧,待咳声停止,她才扣了扣门。
一阵夜风灌入,雨萝看到他身子微颤,急忙转身关紧了门。
“阿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你这里灯火通明,惹得我睡不着觉。”她佯装微怒,看着他顷刻不安起来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好了,不吓你了,我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你若能助父亲解决江州水患的事,他定能宽慰不少…”
雨萝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燃起簇簇光芒,他到底是渴望得到父亲认同的。
“多谢阿姐。”
雨萝没有打算多做逗留,微笑颔首过后,转身离去……行至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我多羡慕阿姐,可以得到父亲的信任……他同你和长兄讲的事,却从不与我说。”
她突然顿住,却没有回首,灯烛下绽着朵朵桃花的披风裹着娉婷身影,苦笑说:“从白,其实你我,都不过这是宰相府里无力挣扎的两枚棋子而已。”
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已然远去。他脑中回旋她刚才的话,若说是棋子,那他自始至终都应该是父亲的一枚废子吧。
这么多年的用功积累,足以让人厚积薄发,三日后顾从白将自己的方案呈给宰相,果真被赞不绝口。
顾从白的母亲当年难产,拼死生下他后故去,而他当时也气息奄奄,差点就活不成。大夫告诉顾宰相这孩子娘胎里便带有不足,将来恐怕很难长寿,至多活到三十岁。
宰相觉得这孩子甚为不祥,却到底没狠心扔掉他,只是觉得这个儿子已经难当重任,不如直接忽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重新审视他的必要了。
每年春末宰相会去邬山狩猎,今年随行的人里,他破天荒带上了顾从白。雨萝撩开轿帘,望见精神颇好正策马而行的顾从白,微微笑了。
顾从白是不愿伤及林中动物的,所以告知父亲后,便半路单独赏游去,雨萝也请愿同他一起。
柔和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沿途景色生机盎然。忽而风叶簌簌而动,几名蒙面黑衣人挥着刀杀过来。顾从白很快反应过来,拉上雨萝绝尘而去,他紧紧护住她,气息近在咫尺,“阿姐,莫怕……”
她点了点头,惊魂未定心跳如雷,这样危急存亡的时刻竟不争气地脸红了。顾从白的马术出乎意料的精湛,不久便甩开了一段距离,前面便是密林,顾从白略作沉思,果断将马舍了,跟雨萝躲在了附近灌木掩盖的斜坡之下。
待平复了呼吸,顾从白转头看向雨萝,“阿姐可有受伤?”忽然眼神一顿,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雨萝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裙摆早已被刚刚踩到的荆棘扯破,耳根登时滚烫,垂眼摇了摇头。
顾从白将外衫递给雨萝,雨萝红着脸将其系在腰间,遮住若隐若现的小腿。待观察到黑衣人逐马蹄印记而走,顾从白迅速扶起雨萝,二人沿小路,凭记忆返回营帐。
薄暮沉沉,宰相正负手焦急等待,他呵斥顾洛书,“你怎能如此冲动,做出此等事来?”
顾洛书嗤笑,“我就是看不惯顾从白在你面前卖弄的那副样子,这次他们若命大回来,我便不再取那短命鬼的命。至于那个女人,爹,你还真当她是你女儿了。”
宰相闻言怒目,“你懂什么?她将来是要嫁入东宫的。若不是为了你的仕途,我何需如此费心?”
3
雨萝归来后,宰相松了一口气,决定提前返回京都。日子依旧看似平静无波地过着,宰相也没有深究刺客的事。
不久后,盛夏里酷暑难耐,雨萝一袭碧色流烟纱裙,手中端着西瓜翠衣汤,水灵灵地出现在了顾洛书面前。
自从邬山一事过后,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她这是头一次来找他。
“天愈发热了,你要仔细身子。”
“阿姐,看来今日兴致不错。”他声音沁凉。
“并非兴致,是真的担心于你。恩情我记在心上,那日若撇下我,你会少去很多艰险……”雨萝长睫遮住水眸,轻柔地说。
“无论何种情形,我都不会弃阿姐不顾,何况那场刺杀,府中是谁看我不顺眼,你我心里清楚,谁料祸端殃及了阿姐?”雨萝看着他,忽而失神,这么多年她向来是承人恩惠,看人眼色。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笃定地说不会抛下她,风吹过花窗,墨香掺着胭脂味四散,情绪如绿柳扶风般清朗,心动在悄然滋长。
雨萝不甚了解中原文化,有时候不懂顾从白的那份雅致。他时而执卷于海棠树下,时而挥墨于亭阁之中。有时候察觉到她在瞧他,便霁月清风般一笑,或同她讲几句字的起承收放、或跟她说几篇诗的格律韵味。
她一知半解,却总是含笑静静地听他讲完。他也不求雨萝懂,只是喜欢与她待在一起,仿佛他真的有个家。
凉风偶起,花开的满园香气扑鼻。雨萝手中风筝在空中飞得惬意,她脸上的快乐与夏光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那线忽地断了,她最爱的蝴蝶纸鸢急急地坠落,顾不得别的,她飞快地追寻着它的方向跑过去。
她满心都是那只风筝,却不想与那拾到风筝的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的一瞬间,她愣住了,眉目清秀,薄薄的嘴唇上带着笑意,“这可是阿姐的纸鸢?”
那少年就那样,一点一滴,惊天动地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雨萝想起夜里赏月时,他会拿一件披风予她,陪她煮茶谈诗。日光明媚里,他御马带她看郊外凫雁飒沓。
重要的是那个他从绣坊买来赠她的精致香囊,雨萝闻见有艾草的气息……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她柔柔一笑,这诗文顾从白同她讲过。她心想,那你对我是知己的思念,还是男女间的相思?
直到那日,宰相提及了仲秋时节秀女入宫的事宜,雨萝恍然大梦初醒。
是了,她并非什么闺中小姐,不过是宰相用于讨好太子的一件礼物而已。
明知道在那人眼里,她只是阿姐的身份,却偏痴痴地对顾从白生了情思。
原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她在心里自导自演的折子戏罢了。外头缠缠绵绵下了一天的雨,雨萝伏在榻上,默默红了眼睛。
这夜雨萝在庭院里独自对月饮酒,喝着喝着,笑着淌下泪珠,旋身翩翩起舞。顾从白注意到她的反常,急忙赶出来,却看呆了。
女子广袖下露出盈盈皓腕,腰肢柔软,足下轻点,白日里的雨水还未彻底蒸干,远处看她足下似飞着颗颗珍珠,恍若仙子。许是转得累了,她径自倒下,顾从白急忙上前将她托在怀里。
“阿姐怎么饮起酒来了……”
雨萝双眼迷离,突然大声纠正,“我不是你阿姐,顾从白,我跟宰相府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顾宰相太过自私,想方设法把我送到太子身边,可我……我本无辜,我并非他女儿,我宁愿现在只是个舞姬,宁愿……不曾遇见你,便也没了痴念。”
4
顾从白的内心释然又沉重,因为他苦于自己恋上了亲阿姐这种为人不齿的事,却陡然发现了真相。但是这也意味着,他要帮雨萝逃脱父亲的掌控。熬在房中想了整整一日,他终于决定放弃所有,带她远走高飞之时,可是没想到雨萝会拒绝。
那日月色空明,他敲响了雨萝的房门,“阿姐,你若不想入宫,其实我们有别的法子。”
门紧闭着,她声音透着凉意,“圣旨以下,文牒已呈,如何有法子?”
闻此顾从白有些慌乱,却仍坚定地说:“我计划好了,你若信我,天涯海角大好河山,我们携手共度。”房内久久没有动静,顾从白又试探着问出声,“阿姐莫不是忘了,昨日还对我那样坦诚……”
“阿弟休要说这种荒唐话,酒后的胡言乱语,哪能信得?你若为我好,就别拦着我飞上枝头。”长久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脚步声远去,雨萝依着门颓然瘫软,失声痛哭。
雨萝似变了一个人,她端庄清丽,仿若真正的世家闺秀,已然决意要入宫。其实这府中大小事情,焉能逃脱顾相的耳朵,他知晓了雨萝对顾从白的心思后便向她挑明,顾从白先天不足,寿数极短,到了民间,那副身子怕也无力护她周全。
雨萝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疼,这番话没有让她退缩,却使她冷静。他曾同她畅谈人生与理想,双目炯炯,意气风发,“我顾从白生平所愿,不过伴明君左右,内安社稷,外攘贼寇。”
他为了自己的抱负,拖着病体也那样用功。为了博得父亲的肯定,他甚至苦练自己不擅长的马术。上天给他的时间本就短,她又凭什么将他绑住?若没有了养尊处优的环境,他的身子只怕难以支撑多久。
顾从白缺少的是机遇,若她伴在太子身边,她就有这个能力帮他。雨萝嘴角划过苦笑,这莫非是上天注定……她会如宰相所愿,可是她也会帮顾从白扶摇直上,不惜付出一切。
宫里的轿辇来时,顾从白最终也没能拦住雨萝远去的身影。幽兰别院的小阁里人去屋空,他咳着咳着,便呕了血出来。脸上绽开凉笑,是啊,他忘了,即便没有了身份的束缚,这幅身子又如何带给她幸福?或许她入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微微起风,秋日里,雨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钻心蚀骨。太子夜里温声软语地与她耳鬓厮磨,“雨萝,宰相倒真是好眼力,我那日的确在酒宴上相中了你,既然他给了你体面的身份,你便可常伴我左右了。”
数月过去,春又至。顾从白依旧是默默无闻的庶子,极少有她的消息,只听闻她容色倾城,深得太子宠爱,被选为了侧妃。直到元宵节宫中设宴,皇帝请众大臣携家眷前往,顾从白也在受邀之列。
在宫宴上看到她的瞬间,顾从白恍如隔世,青丝坠着炫目的珠翠,她仪态端庄地坐在那里,雍容华贵。即便身在皇贵侧,也显得那样相配。她眼中的明灭他瞧不真切,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到他用尽余生也走不到她身前。
顾从白许是撞了运气,皇帝想起朝中尚书令刚刚告老还乡,职位空缺,决定在众卿家儿子中择一人任职。
太子笑意深沉,竟出口举荐了顾从白,其他人自是争无可争。事发突然,顾从白只得揣着满腹心事稽首谢恩。雨萝含笑看着一切,她的筹谋没有白费,太子因政事不合对顾洛书早有不满。即便宰相种种示好,可顾洛书跋扈惯了,仍不收敛。她将府中事略透露给太子,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压顾洛书的机会。
果然目睹这一切后,顾洛书脸色铁青。没过多久,顾从白果然在朝中风生水起。
雨萝想,从白终于苦尽甘来……她慵懒地倚在桥边,悠哉着将一把鱼食散尽,鱼群立刻一拥而至。迎面走来了太子妃,雨萝牵起苍凉的笑容,只是她恐怕此生都无法逃脱这牢笼。宫中宠辱只在一瞬间,种种周旋,小心翼翼,使她身心俱疲。
5
雨萝的盛宠,是太子妃眼中的刺,渐渐发酵成毒。雨萝预料到暴风雨迟早会来,只是她没有想到此事会牵扯到顾从白。
太子妃手腕狠硬,不知从哪知晓她与顾从白之间隐晦未明的情感,便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雨萝不清楚,原本在卧榻安眠的自己是如何躺在了顾从白的身侧,他闭目,双颊陀红鼻梁挺秀。雨萝睡意朦胧中,以为置身梦境。心头的思念汹涌,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身侧,这太过不真实,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触碰他的脸庞。
倘若是场梦,那不如恣意妄为。顾从白睁开双眼时,刚好看到雨萝的吻落向自己,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晨光熹微,一室暖融。门骤然被踢开,梦亦应声而碎。
看着太子凉薄锐利的眼神跟太子妃轻蔑的姿态,绝望之感无比真实地袭来。雨萝知道,她中了圈套。再多的辩解亦是无用,喊冤?太子妃地位稳固,难以撼动,皇家颜面大于天,凭她千般委屈,太子都不会再容下她。
“此事是妾身仰慕顾尚书,故意不要颜面,死皮赖脸为之,羞于面对皇天后土,任凭殿下处置。只是眼下登基在即,若闹到父王处,恐不利于殿下。”
太子的盛怒在雨萝的一番话后,慢慢缓和。他阴鸷地盯着顾从白,此人的确是他朝野上披荆斩棘的一把好刀,帝位之争暗潮涌动,此刻出不得差池。至于女人,对君王来说从来如流水落花。
雨萝朝顾从白投去一个眼神,他拳头于广袖下握紧,恨自己明白她护他的苦心,却无法阻止已发生的一切。谁料昨日愁上心头,在酒馆饮了几杯,竟会发生如此变故。他规矩地认错,假装无辜,眼睁睁看着雨萝被带走,因为他总要想办法,救她。
太子将雨萝暂时秘密关押在暗牢中,他等着顾从白表一个态度。而太子妃此时得了机会,开始用刑具折磨雨萝。
很多时候,雨萝觉得自己几乎撑不下去了,但无论怎样痛她都忍着不吭声。那个人他可还好,太子有没有为难他,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太子妃看着她苍白却依旧娇美的脸,狞笑着一指甲下去,雨萝脸上便生了血痕。她终是没忍住,泪如雨下。
三日后,顾从白果然有了动静,当他拿着带血的匕首从暗牢出来时,太子觉得这个男子行事果真干脆狠厉,堪当大任。
而雨萝的尸身,被弃往荒郊。次日太子对外公布,侧妃出宫祈福的山路上不幸被山匪所害,落下悬崖尸骨难寻,以衣冠为冢安葬。
而那日随太子去郊外客栈目睹此事的侍从,纷纷莫名暴毙。
雨萝没想过,她还能醒过来,而且还是在故国西蛮。他没有抛下她,而是用心谋划,刀刺偏了心脏。
那刀上涂了特殊的曼陀花汁,能暂时使人失去脉搏,谁也没有想到顾从白久病成医,所以对药物颇有研究。
他三日内想出法子,并迅速地将雨萝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帖,只求她能在异国安稳无忧地度过一生。
她自小被卖入大宣王城,回家简直是遥不可及的事。而此刻,她却真真切切地活着回来了,不再为奴为婢、奴颜屈膝。
漫天黄沙里雨萝凝望着高阔的远方,喃喃出声,“顾从白,你到底费了多少心血,才护住我的性命,重新予我尊严?”
罢了,凭她思之如狂,也无法回到他身边,那样只会为他带去无端的灾祸。从别后,长风万里,不见故人。
6
时光倏忽,几年后,顾从白已然可以自立门户,完全不再受顾洛书和宰相府的掣肘。
新帝登基后,慢慢将宰相手中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上,相府风光不再。顾洛书也被皇帝寻到错处,流放岭北。宰相难以接受,却无力回天,抑郁成疾,讽刺的是,缠绵病榻之间侍奉他的人,是从小一直被他忽视看轻的顾从白。
宰相死后,皇帝彻底牢牢握紧了大宣的江山,顾从白从旁辅佐,一时间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众臣很疑惑一件事,那便是尚书大人如今圣宠优渥,仕途平顺,却迟迟未娶妻。
流言四起,甚嚣尘上,顾从白却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心爱的姑娘在西蛮,此刻正平安快活地过日子,也许……
她找到心仪的男子成婚了,现在正儿女绕膝,想到此处顾洛书心中骤然一痛。他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其实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她,可相逢不如怀念,他怕拖累她。
多年呕心沥血,顾从白终于要坚持不住了,皇帝已经没有刚刚登基时的雄心壮志,渐渐耽于享乐。顾从白独身一人仰天大笑,踉跄地走在凉夜下的长街上,只觉得世事如梦,他的理想已经如同泡沫般不堪一击。
“宿醉王城不月夜,愁似绵雨未曾歇。”一行泪落下,顾从白凄凉地吟着。酒坛啪的一声摔碎,他头一沉便倒在了地上。
顾从白醒来时,头痛欲裂。模糊间发现一位老妪正守在床前,只是她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顾从白问过下人才知道,昨夜是这老妪将他送回府的。这老妪哑了,看起来孤苦伶仃,可怜得很。顾从白自然不介意府中多养一位老妇人,何况她还帮了他。
她佝偻着腰,脸上满是皱纹,行动也不十分灵便,只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昭示着她西蛮人的身份,这也是顾从白另外一个愿意留下她的原因。有关于雨萝的东西,他向来是敏感而上心的。
可是渐渐的,顾从白却对这个老妪生了厌恶之感,只因她总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事事贴心照顾,反常又奇怪。
因为年纪大了,许多事情又力不从心,经常熬着药就开始打盹。那次顾从白看见了,无奈地叹了声气,只得亲自将她背起来送回房间。
“你呀,你呀,又是何苦?”
后来顾从白发现,这个老妪还是很有用处的。比如他从来都无法同别人言说的心事,以及对那人的思念,“你来自西蛮,其实以前我也认识一个来自那里的人。她的舞姿甚好,婀娜多情,像三月的扶柳……她,是我今生唯一认定的妻,我曾送她艾草香囊,虽然她身在远方,可我从未停止过想念……”
老妪依旧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丝毫反应,顾从白折扇一收,觉得说出来很痛快。他永远不会担心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妪会泄露秘密,于是他便时常在老妪身边念起种种过往。
结尾
顾从白的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精神状态也不如从前,已是大限之期。他浑浑噩噩躺在榻上,忆起过往,口中呢喃雨萝的名字。那日那老妪终于没有忍住,含泪开口:“从白,我在。”
无比熟悉的声音,顾从白恍然间似又见到了那个他恋恋不忘的女子,终于含笑而去。雨萝易容改面,义无反顾从西蛮回来,只为陪他走最后一程。
她想起许多年前,初入府时曾问过他的一句话:“你那样难过,被欺负了,为什么还要笑?”
男子眼中若星辰灿然,折扇一展,“心里确实苦,可我若还能笑,至少能骗骗自己,日子并没有那么艰难。”
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便开始心疼这个人,而后接触,便不可抗拒的化为心动。他曾说过,无论何种情形,都不会弃她不顾。这一次再也无法抛下她了,毕竟,生做不了并蒂花,死却可以化为同棺灰。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原题:《欢若见怜时》,作者:水云儿要长高。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