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结婚的。”
从上海开往北京的高速列车已经行驶了一千公里,这句话似乎仍在宁小冉的耳边回荡。
她默默等待了六年,可最终得到的仍是这句话。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们不可能结婚。
想到不同世界这四个字,宁小冉苦笑。可这是事实,她无力扭转,也不能对抗。
他们的确身处于不同世界。
他的世界是聚光灯下的鲜花与掌声,而自己则像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不但要机智地躲开狗仔队追踪,还要避开粉丝们的眼睛,偷偷来到他指定的地点,钻进他的房间。
六年前,他还是名不经传的男艺人,自己则是他的小助理。
六年后,他已是当红影视歌三栖明星。为了避嫌,他的助理已经换成魁梧的大汉,而自己却宅在上海一间老筒子楼里光荣地成为大龄剩女。
他三十三岁,前途一片光明。
而她再过三天就满三十二岁了,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最佳生育年龄?
宁小冉想到这又苦笑一下,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她只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印在玻璃窗上。曾经年轻纯真的脸庞经过这些年的摧残,已经变得麻木呆滞。
她拿出手机再次看了看,有些莫名的焦躁。
微信里除了同学群零星有几个人说话,其他消息就没有了。宅家的这些年,她断了很多联系,失去了很多朋友,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他为数不多的信息。
那置顶联系人信息还停留在昨晚十点二十一分。最后一句话就是“小冉,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结婚的。”
这次,宁小冉终于想明白了,与其宅在魔都角落里做一只老鼠,不如回到父母身边做一朵温室鲜花。
起码有爱来浇灌和保护,不会悲伤,不会凋亡。
所以,她才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退了房子,坐上北上的城际特快。
在回到大东北之前,她要看看从小就向往的首都。
十月的北京已经进入深秋,虽然树叶已经不再鲜绿,但银杏叶变成了黄色,爬山虎变成了红色,道路两旁粗壮的悬铃木上已经挂起了一个个小灯笼,树下灌木里是还没有败落的月季花,也是一番别样景致。
宁小冉拉着行李箱从北京南站换乘地铁,在车上她就想好了,到了北京的第一站就是去吃全聚德烤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爱上了美食。
可以这么说,食物就是她的解药。
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治愈她受伤的心灵呢?
那就是各色各样的美食。
这六年里,每一次的悲伤都用吃来化解。以至于她的体重从最初的八十五斤涨到九十九斤。她竭力控制不要超过一百斤。
都说好女不过百嘛!虽然只相差一斤,但一旦到了一百斤,她就是个小肥猪了。而九十九斤却不算。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前门大街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明清的时候,前门大街还叫正阳门大街。当年进京赶考的学子们都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他们会买一些必需品或是吃饭,甚至有些家底的人会去看戏逛窑子,所以在那时,前门大街就已经是非常繁华的商业街了。
宁小冉之前做过功课,上网查过位于前门大街的历史老店。除了全聚德,还有便宜坊,张一元,瑞蚨祥,同仁堂等等。
吃完了烤鸭,再逛逛这些老店,转过正阳门城楼还可以去看看天安门的夜景,也算是饭后散步了。
直到宁小冉站在全聚德大门前,还来不及看清楚雕梁画柱上的匾额,就被一个旅游团的大爷大妈们顺带着挤进店里。
宁小冉整理好被挤开扣子的长大衣,把行李箱扶正,把在大妈们身上摩擦后起了静电的长发捋顺,这才发现大堂内人头攒动,一副繁荣昌盛的景象。
每一个桌子都围着一圈人,不但交杯换盏,大快朵颐,还有说有笑,神色飞扬。貌似他们从来不知道悲伤是何物,以至于每张脸都光彩熠熠。
服务员们紧张而忙碌,手里端着盘子在桌子间穿梭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孤零零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宁小冉。
宁小冉忽然有一种幻觉,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田格的时候也是在一个聚餐上。
当时田格只是一个还没出道的艺人,人虽然帅,嗓子也不错,可惜公司主推的不是他,只是偶尔带去酒会露个脸什么的。
在乌烟瘴气的酒会上,她就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站着,等待有人引领。
当她被带到他跟前时,听到经纪人说:“田格,你马上就要出道了,她是给你配的助理。”
田格微笑点头,又惊喜又满意的样子,从此宁小冉便沦陷在他浅浅的酒窝里足足有六年。
六年啊,有时宁小冉想,如果他们结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可惜,她就这样被他藏在阴暗的筒子楼里白白浪费着大好青春。
宁小冉习惯性地摸到大衣兜里的手机,想着要不要再看看是否收到新信息。
又一群旅行团的人群涌了进来,她慌忙避开。她听说过,但凡旅行团踏足饭店,一进门总会迫不及待的抢座位,生怕谁比谁少吃一口。
很幸运,角落里的一桌恋人起身结账,她终于坐了下来。
翻开服务员送来的菜单,选择恐惧症开始泛滥。早听说全聚德菜价很贵,面对琳琅满目的菜品,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尊崇了服务员的提议,点了一个288烤鸭套餐。
放下菜单的时候,她想起田格说过她连点餐都犹豫不决,怪不得总在离开与留下之间徘徊,所以才坚持了六年。
还说她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就是忍耐。
宁小冉知道自己擅长忍耐。她可以一边点头哈腰忍耐老板的骂,一边微笑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剧本。她可以忍耐田格凭空消失音信全无,忍耐他走后留下一地的孤单寂寞。忍耐出租屋里潮湿的霉味,忍耐岁月刻刀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记。
其实,她无数次想过离开,可是却贪恋田格温柔的怀抱及深情的嗓音。尤其他唱情歌的时候,长睫毛下一双忧伤的眼睛,让人一看便不忍伤害他。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或许自己离开就是对双方的救赎。
她掏出手机,没有新信息。
又习惯性地翻到娱乐热搜,田格依旧霸占着第三条。前两条都是失格艺人翻船的热点。
而田格的新闻则是他前往水灾地区捐款。
他穿着休闲服,头发有些蓬乱,背景是被冲毁的村庄。
他周围站了一圈小孩子,他就像邻家大哥哥一般保护着这群孩子们。笑容自然而富有感染力,抱着孩子的手臂是如此结实有力。
宁小冉却想,田格的笑容只是全部留给了陌生人。而面对她,他只剩下沉默。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漂浮起那熟悉的嗓音。
“把你藏在我情感的封锁区,一点一点的回忆,不告诉任何人,你是我的唯一……”
宁小冉愣住了,没想到历史老店也跟上现代脚步,放起了情歌。然而,在熙熙攘攘的热闹声中,田格磁性的嗓音似乎没那么有穿透力。
她记得这是两年前的歌了,田格说是为她的生日特意谱曲录制的,是送给她的礼物。
如今听到这首歌,宁小冉觉得有些失落。
两年了,田格再没有在她生日送歌给她。她知道他行程安排的满满的,不是参加各种采访和综艺节目便是拍摄广告,更多的时间还献给了横店。
他再没有时间和精力录歌。
他们见面次数很少,等到能见面的时候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认出来。
他们不再像之前觉得偷偷摸摸见面是很刺激的事情,如今反而觉得是个累赘。
有一次田格说:“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少见面。”
他越来越有名,越来越没有自由。
她越来越孤单,像一条沉默的鱼。
看着服务员端着盘子向自己走来,宁小冉知道解药来了。人家是一醉解千愁,她是一吃解千愁。
几个盘子整齐地摆在宁小冉面前。她一边用湿纸巾擦拭双手,一边欣赏着桌上的美食。
白色的瓷盘里规规矩矩码放着切片烤鸭,薄薄的肉片分为三层,棕色里层,白色中间层,而最外层是烤得焦黄的外皮,冒着油光,让人一见便食欲大开。
几盘配菜也是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黄瓜条,葱段,青红辣椒圈,连那笼冒着热气的荷叶饼都令人欢喜。
经过六个小时的车程,除了中午吃的一碗泡面,宁小冉已经饥肠辘辘。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焦脆的外皮沾了少许白糖轻轻放入口中。
白糖的甜遇到烤鸭的香所产生的物质让宁小冉的心似乎开出了一片花海。糖分可以促使多巴胺分泌,让人感到身心愉悦。
但是,这种幸福感只是短暂的,它终究会消失。
所以,必须继续吃才能补充快乐素。
连续吃了两块鸭皮,宁小冉拿起一张热乎乎的荷叶饼,抹上甜面酱,放上两块鸭肉,再放上葱段黄瓜条和辣椒圈,卷成一个小卷放入口中。
酱的甜香与肉的软糯碰撞,再加上黄瓜的清香,带着一丝丝的辣久久的在口中回味。
这个时刻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宁小冉一连卷了三块荷叶饼,才觉得身上渐渐充满了能量。解药发挥了作用,她宁小冉终于又活过来了,终于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了。
就在她吃下第六块饼的时候,鸭汤上来了。浓白的汤中躺着鸭骨,上面还飘着嫩绿的香菜叶。
宁小冉舀了一小碗鸭汤,温暖的汤汁如同血液流遍全身每个角落,又像火焰点燃她略有些冷意的身体。
她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微的汗珠,嘴角开始上扬。
只是听说北京烤鸭出名,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吃。连傍晚微微刮起的秋风都不那么冷彻了。
宁小冉走在灯火通明的天安门广场,脚步轻快,心情愉悦。她不再关心兜里的手机是否来了新信息,不再关心那些她本该关心的人。
现在,她只想拥抱夜晚,拥抱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