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6年9月初的一天深夜,俺们公社的一位领导干部大老李,在公社驻地的一间办公室里,用自己的一根裤腰带上了吊。
事后,组织上对此事件给出的结论是:大老李利用职权奸污玩弄女知青,道德败坏,情节严重,性质恶劣。在隔离审查期间,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证据确凿。由于深感罪行重大,便趁看守不严之机畏罪自杀。他的行为,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纯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老李的家属子女没啥办法,只能赶紧签字,把他的遗体烧掉了事。看守不严,放在今天就算是一桩责任事故。但在当时的环境下,光是众人的白眼儿加口水唾沫,已经足以让他们抬不起头来了。所以说,他们根本没胆儿停尸闹事要挟组织,乱提一些各种补偿要求。
为了尊重逝者,这大老李只是个代号,具体姓甚名谁俺就不说了。在俺的印象中,他看上去是个挺厚道的人,长得高高胖胖、脸黑得像冒油。除了穿着打扮稍稍不同,他还真像个朴实憨厚的农家大叔。这老兄曾经在俺插队的村子里做过驻点干部,后来被提拔进了公社领导班子,专门负责知青的管理教育工作。
大老李是个热心人。他对人挺和气,不管见了谁总是笑哈哈的,没啥官架子,说话办事也比较公道在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找来,能帮上忙的,他一般也不推三阻四。对这么一个老好人的死,乡亲们很是唏嘘惋惜了一阵子。
大老李出事,源于一个被称为“小宁儿”的女知青。她是俺们邻村点上的一个青岛女知青,生得细皮嫩肉、凤眼樱唇,看上去挺美。但她的美,属于不很张扬的那种,说话轻声慢语,未曾开口三分笑,不说是风情万种,也差不了那里去。
“小宁儿”自然姓宁,或许是因为她比较柔婉可人一些,大家便都这么叫她。这样一个美女,不管谁见了恐怕都会心生怜爱之意的。就拿俺来说吧,有一天去她们村办事,碰巧在路上遇见了她。她只是含羞带怯地那么冲俺嫣然一笑、软语几声,就让俺很没出息地心猿意马了好一阵子。
小宁儿的爸爸是个大学教授,出身不是太好。在那个时代,这就够麻烦的了。而小宁儿有些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同时又有些特爱干净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从而决定了她在干农活方面表现不会太好。这就更麻烦了,出身不好,表现又不好,征兵招工推荐上大学等等这些好事,猴年马月才能轮到她的头上啊?
俺们点上有个姓曹的女知青,出身也是一般般。但是跟小宁儿不同,身材、皮肤都跟煤球差不多的她,也跟煤球一样泼辣皮实,属于那种土里滚泥里爬、爬到哪里也不怕的人物。比方说,需要掏粪坑的时候,人家小曹一点也不会犹豫,跳下去甩开膀子就干,比俺们男知青还痛快。所以,她就成了锻炼改造好的典型,第一批就被国营好单位给招了工,风光无限地走了,把大家给羡慕得不行。
小宁儿比我早下乡将近两年。当她们那批知青开始以各种方式陆续回城的时候,她是不可能不眼红心热的。但是想必她自己也明白,倘若按照正常渠道运作,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期内,回城工作上学啥的,恐怕是没她什么事儿的。
正道走不通,人又有些着急上火,琢磨些歪门邪道出来,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于是,小宁儿就开始利用回青岛探亲、过年等机会,捎些烟酒糖茶之类奉送给村里的支书、队长以及负责管理知青的贫下中农干部等人享用。这些人见到了城里来的稀罕礼物,在一番礼仪性的谦让之后,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等到需要他们说话推荐的时候,他们却说光自己说话还不太管用,必须找更管用的人才行,比如说大老李之类的公社领导们。无奈之下的小宁儿,只好想法设法地跟大老李套起了近乎。好在大老李常骑辆破自行车在各个村子里乱转,又专门分管知青工作,爱跟男女知青们谈个思想什么的。知青们接近他的机会,倒是不太难找。
平心而论,大老李是个比较谦虚谨慎的人。对小宁儿以汇报思想为名悄悄送来的一些礼品,一开始他还是能够予以婉拒的。一来二去的熟悉了,后来也就笑纳了那些有些档次的礼品,比如大前门香烟、茅台酒、上海奶糖什么的。但当小宁儿提出自己的回城问题时,大老李表现得很为难,没有轻易吐口。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他知道,以小宁儿的情况来看,此事确实很难办。无计可施而又迫切想回城的小宁儿,银牙一咬,就使了一回“美人计”,干脆把自己也送了出去。
大老李又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对这送上门来的“林妹妹”,他先是有些惶恐不安,欲受还拒。在明眸皓齿红唇的小宁儿多次“你知我知、最多还有天知地知”之类的暗示保证之下,再想想自己那皮黑牙黄貌蠢的老婆,大老李到底还是没能抵御住美色的诱惑。也许在他的眼里,小宁儿分明就是个仙女嘛。于是,他就“将计就计”了一把。
出事之后,俺们点上一位挺有学问的知青兄弟,在为小宁儿的遭遇唏嘘惋惜兼忿忿不平之余,还高深莫测地感叹道:也难怪大老李啊,在这个问题上,对很多男人来讲恐怕是只有敢不敢、没有想不想。人世间登徒子常有,而柳下惠不常有。那个时候,俺还不知道登徒子、柳下惠两位老兄是何方神圣呢。
当又一次招工机会来临的时候,大老李在会上期期艾艾地提出了小宁儿的问题。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青岛派出的知青带队干部就斩钉截铁地表示了反对,意思是根据出身、表现等情况,大家都走完了也轮不到她。顺便解释一下,在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后期,特别是在一个叫做李庆霖的福建教师给国家领导人写过一封很有名的信之后,国家在保护知青的合法权益方面有了一些新举措。比方说,为了加强与知青下乡地方组织的沟通协调,每个公社都有知青原住城市派出的带队干部。这些带队干部的选派管理方式,有点类似于如今的挂职驻村干部。按说以大老李的身份,在知青安排方面还是有些话语权的。但由于这些带队干部不受当地节制,因而说话也就没啥顾虑。
也许是有点做贼心虚,大老李就没敢再吭声。这样,小宁儿回城的愿望,就又一次像个肥皂泡儿一样破灭了。鸡飞蛋打的小宁儿,原本是不想声张的,毕竟是个未婚的大姑娘家嘛,传出去可怎么做人啊。可不巧的是,此时她却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想息事宁人也不成了。惊慌失措的小宁儿,吓得连假都没请就跑回了青岛。
在那个闭塞的时代,大姑娘未婚先孕极其丢人不说,没有官方的介绍信,连个人流手术都没人敢给她做。走投无路之下,小宁儿的妈妈就领着她,到有关部门检举揭发了大老李。尽管家庭出身有点儿问题、表现也一般般,但作为女知青,被农村的干部奸污玩弄,事情也算是闹大了,有关方面不能不管。于是,大老李就有大麻烦了。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全国各地发生了不少干部利用职权奸污玩弄女知青的恶劣事件。这些事件,引起了中央高层的重视,各地就狠抓了一下这方面的事情,逮了、关了甚至杀了一些在这方面劣行严重的干部。比如俺们山东,也枪毙了好几个建设兵团干部、县知青办主任之类的角色。在枪毙之前,还拉出去公审判决、游街示众、四处张贴布告等等,以儆效尤。所以,社会影响力、震慑力特别大,俺也就记得特别清楚。
“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罪名很严重,大老李很害怕。绝望之下,他就寻了短见。大家关于这一事件的信息获得渠道,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参与审查大老李有关人员遮遮掩掩的案情透露,二是小宁儿知青点上有关人等绘声绘色的描述。人们都有好奇心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才怪呢。
大老李出事之后,小宁儿就没法儿在知青点呆下去了。大约组织上也是这么认为的,便批准她病休回城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经过这般折腾,小宁儿的精神状态也确实有些神神道道、身体状况也更加弱不禁风了。既然回城的名义是养病,当时也就没给她安排什么工作。至于她后来是个什么情况,俺就不清楚了。
如今,一些没怎么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认为那个年代虽说有些极左贫穷,但社会风气却不错,没有贪污腐败之类的丑恶现象,云云。对于这一点,俺还真是不敢苟同。就拿大老李和那些吃喝拿要小宁儿礼品的村干部们来说,他们的行为不是腐败又该叫啥呢?
其实不管是在哪个年代,只要是缺乏真正有效的监督机制,就不可能没有腐败。只不过在不同的时期,腐败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已。说句实话,在当时那样一个国家、集体、个人都穷得叮当响,人们几乎啥也没有的年代里,即使有人想“腐”个成百上千万甚至过亿的“大败”,也没有那样的条件不是。所以说,我们看任何问题,都不能脱离当时的客观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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