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涛
姨妈已去世七天了,今天和表哥表姐以及一些亲人们,又来到姨妈家,给姨妈“报头七”并“复土”。我们又来到姨妈的坟前,给她烧纸叩头。我的思绪一直难以平静,姨妈的音容始终在我眼前萦绕。
小时候就喜欢去姨妈家玩,一到暑假,我就必到姨妈家长住,因为姨妈对我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姨妈必先给我吃,然后才给表哥表姐。记得有一年,我大约六、七岁,姨妈特地把我带到街上一个布匹店,为我“扯”了蓝色的布,然后到一个裁缝铺,给我做了一套“坦克服”,我兴奋极了,穿上就舍不得脱,逢人就自豪地说:“这是我姨妈给我买的‘坦克服’”。
夏天在屋外乘凉,姨妈把她家唯一的竹床给我睡,表哥表姐就只能在地上铺草席。姨妈拿张椅子坐在我旁边,给我扇扇子驱蚊解凉,一直到我睡着,姨妈才把我抱进屋。有时我热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姨妈就拿把扇子,钻到我的蚊帐里给我扇风,一直到我睡着,有时干脆睡在我旁边,只要我一有动静,姨妈马上拿起扇子给我扇风,经常是我一觉醒来,姨妈还在为我扇扇子。
有一年冬天很冷,姨妈怕我冻着,让我和她一起睡,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闹肚子,要上厕所,可厕所在屋外约三十米的地方。屋外漆黑,寒风中还飘着雪花,姨妈给我穿好衣服,她自己披件外套,牵着我就往厕所走。厕所是露天的,只有围墙,没有顶盖,姨妈怕雪花把我打湿了,就脱下外套盖住我的头和背,而她只穿件单衣在厕所外等着。
我对姨母说:“您先回去吧,等会我自己回”。姨母嘱咐我,路上有条小沟,你要过细,别踩到沟里。我说知道的。可那条沟非常隐蔽,上面没有明水,下面是一尺多深的淤泥。我还是一不小心,踩进淤泥。姨妈没有责怪我,而是打来热水,帮我脱掉脏兮兮的鞋和裤子,给我洗脚。那天晚上去厕所折腾了几次,都是姨妈陪着,她一晚都没怎么睡。
我十三岁那年,突然患了一种很麻烦的慢性病,天天需打针吃药,且常年如此,外出就很不方便,从此就很少在姨妈家久住。姨妈就经常到我家来看我,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再后来因为姨妈有一节股骨头坏死,虽然做了人造骨置换术,但行动大不如以前,从此很少出门,她就用各种方式打听我的消息,问我好不好。
小时候,一到过年,我随母亲到姨妈家拜年,姨妈总要从她微薄的收入中拿出几块钱给我。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有工资了,当我拿出钱给姨妈时,她却坚决不要,尽管那么需要钱,可她死活不收,总说我有身体不好,心意她领了。再后来,我结婚了,我带着妻子去给姨妈拜年,姨妈总要从她省吃俭用节约出来的钱中拿出几百元给妻子,我们不收,她就急得直跺脚,没办法,我们只有含泪并笑着收下。姨妈的心思我知道,她总对我说,你媳妇是个外地人,她再婚跟了你不容易,你要对人家好点。
姨妈一生充满艰辛。小时候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家境又贫寒,一天学也没上,一个字也不认识。成家以后,婆家依然贫穷,家里经常断粮,为了让孩子们不挨饿受冻,姨妈想尽各种办法,以非凡的决心与毅力,撑起那个贫困的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分单干,为了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姨妈让体弱多病的姨父在家带孩子,自己到武钢去捡铁渣。刚出炉的铁渣,还冒着青烟,姨妈背个袋子,就往像山一样的铁渣上爬,一不小心就会被铁渣烫伤,经常是旧的血泡没好,新的的血泡又有了,铁渣又重又脏,背着一百多斤重的铁渣,要走几公里到废品站去卖,回到租住房的时候,已是深夜,随便吃点干粮,躺在床上就睡着,第二天又是如此。姨妈这样坚持着,为的就是让孩子们上得起学,交得起学费。
姨妈在汉口卖麻油,挑着百十来斤的两桶麻油,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总是一大清早就出来,天黑了才回去,中午连一碗面都舍不得吃,就吃早上没吃完的馒头,口渴了,就向街坊要一碗自来水喝。那时的农产品交易都是用粮票换,因为姨妈不识字,不知道粮票的斤数,姨妈就认颜色,什么颜色是几市斤,姨妈烂熟于心,从无差错。
姨妈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总怕麻烦别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次,我在我们湾后的一条小路上,突然遇见了姨妈,她挑着一大担卫生纸。原来姨妈在她们街上的小批发部买下这些纸,挑到三十公里外的山里走村串户卖,从中赚点差价。
我家离姨妈家有十多公里,也是去往山里的必经之路。我拉住姨妈,让她一定到家喝点水,吃点东西再走。可姨妈死活不肯,说还要赶路。我只有含泪望着姨妈慢慢远去的背影,那一担一定很重,因为我看见姨妈换了几次肩。二十多年过去了,为这件事我一直在自责、后悔,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接过姨妈的担子,送她一程呢?
姨父去世以后,姨妈以柔弱的身躯挑起家里的重担,让几个子女一个一个先后成家立业。晚年的姨妈虽重病缠身,但她仍帮忙我们兄妹带孩子,继续发挥光和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积劳成疾,姨妈的身体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大的手术就做过两次,特别是晚年,患有很严重的糖尿病、高血压、脑梗等慢性病,多次被下达病危通知书,但姨妈总是以坚强的信念和意志,怀着对儿孙无限的爱,和病魔作斗争,一次次又站起来。
这一次,我们多么希望姨妈又能再好起来,但这次幸运之神没有降临在姨妈身上。
中秋节的晚上,我接到表哥的电话,说姨妈病了,很重,现在区人民医院抢救。我当时还有点不相信,因为就在昨天,我和母亲、妹妹还一起去看了姨妈,当时她除了腿有点肿之外,其他还算正常,和我们说了很多话,思维逻辑都很敏捷清晰,怎么时隔一天就不行了呢?表哥叫我今晚就别去医院了,姨妈在重症监护室,不让家属进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医院,做完核酸,见到表哥表姐,他们表情都很沮丧。
医生说,姨妈患的是大面积脑梗,大脑缺氧和缺血的时间太长,现在已陷入昏迷,呼吸困难。我从窗外看见姨妈面部和手上插着几根管子,应该有呼吸机、心律监测、血压监测、和输液的管子。医生告诉我们,像姨妈这种情况再抢救的意义不大,因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后睡在床上,然后插根管子到胃里灌流食,且常年如此,没有生存质量。几个表哥表姐通过商量以后,决定放弃治疗回家。
姨妈是用救护车送回家的,鼻孔里还插着氧气。很多没有去医院的亲人早早就在家里等着,他们都生怕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当亲人们喊她,并去握她的手时,姨妈的眼角会流出眼泪,手指会慢慢地向内弯曲,她是想抓住她的亲人。姨妈就这样一直在家里持续了十一天,亲人轮流守候在姨妈的床前,我也每天早去晚归,一直和表哥表姐们守在姨妈的床前。
书上说,人不吃不喝三天就不行了,姨妈滴水未进已十一天了?大家都说是姨妈不想离开我们。是啊!有这么多孝顺、懂事、优秀、和睦的亲人,姨妈怎舍得走啊!
第十二天是10月3日,母亲要我和她一起再去看一下姨妈,可上午家里突然来客人,我对母亲说,那就明天去吧。中午十二点,电话响了,我一看,是表哥打来的,我当时就一惊,不会是姨妈走了吧?
姨妈走了,怀着对满堂儿孙和亲人的无限眷念、依依不舍地走了,我们再也看不见她缓步行走的背影,再也看不到她那沧桑和蔼的面容。姨妈走得很安详、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和不安。
姨妈的遗体于5日火化,6日出殡。在出殡前葬礼上,我作为亲属讲话,含泪说道:“姨妈的一生,是勤劳朴实、勤俭节约的一生;是善良热忱、乐观豁达的一生;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一生;是为人正直、通情达理的一生。我们为有您这样一位贤达、善良的亲人而感到骄傲。我们一定继承您的好传统,好精神,好家风,以您为榜样,诚恳做人,勤恳做事,把我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以此告慰姨妈的在天之灵!”
姨妈,安息吧!
本文作者黄涛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黄涛,生于云雾山下,龙须河畔,喜爱文学和写作,曾在各级刊物上发表文章若干篇,现在李集街道某事业单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