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主病房
在1948年底开始的淮海战役中,华野的大部分伤亡出现在包围和歼灭黄百韬兵团的阶段。
我军没有预料到的是,歼灭黄百韬兵团竟比攻克济南还费力。济南战役从9月16日打到24日,围攻黄百韬兵团则从11月9日打到11月22日。没有高耸的城墙护卫,仅靠野战工事,黄百韬竟顶了这么久,确实让人意外。在反思这场战役时,有的只是笼统地说,是我军把驻守村庄的敌人当作还在野外阵地,以为一冲了事,结果吃了大亏。深挖一下,其实这就是惯性思维,还是按原来的方式、方法处理新问题,对象有了变化,老一套就不够用。而黄百韬这个人,是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为了守住阵地,等来救援,整出来不少花样,对付解放军。而我军出于惯性思维,刚开始进攻受挫,绝不是“把驻守村庄的敌人当作还在野外阵地,以为一冲了事”这么简单。
下面说两个战例:
6纵一个师把敌人一个团包围在一个村子里,攻了三天三夜,竟没有攻下来。而兄弟部队却有很大进展。左翼的师长与这个师一起从王必成司令员那里领受了任务,人家第二天就歼敌一个团,第三天又歼敌一个团,后来包围了敌100军军部,除军长周志道负伤化装带领二三百人逃跑外,全部被歼,左翼友邻推进了2公里多。而这个部队至今还呆在原地,并且还遭到不小损失,问题是,敌人还没有被消灭。
王必成
第三天,纵队又打来电话询问作战科长战斗进展情况。副师长说:迅速上报,我们今夜一定能拿下来!为什么是副师长呢?因为师长生病住院了,副师长代行师长指挥。副师长这么说是有底气的,因为6纵是华野的主力纵队之一,战斗力杠杠的。
第一天晚上(因为避开敌机空袭,解放军一般都是夜晚发起行动),他只派了一个团主攻,一个团助攻,未克;第二天晚,经过十分钟的炮火准备,由一个主力团主攻,另两个团助攻,以为这下消灭敌人不成问题了,依然未克。第三天,除纵队打电话给师作战科长询问外,王必成也打电话给副师长说,要把你们师换下来!副师长一听急了,半途而废,打不下来,可真是耻辱,见人都抬不起头来。他脸涨得通红,当即向王必成司令员保证:今晚我一定要拿下来!
黄百韬(1900-1948),碾庄兵败自尽
他找来三个团长,命令三个团从三个方向一起上,一定要在黎明前结束战斗!三个团长也坚定表示:今晚一定要拿下村子,消灭敌人!副师长相信自己部队的战斗力,所以他对王必成司令员立下了“军令状”,交待3个团长说:你们三个带着部队在前面攻,我担任预备队长,如果你们攻不下来,我就带着师部“八大员”往上冲!因此,作战科长来请示时,副师长很有把握地答复,今夜一定可以拿下村子,消灭敌人。
黄昏时分,敌机一飞回去,部队开始运动。在朦胧的月光下,部队陆续抵达前沿,炮兵也揭去大炮伪装,山炮被运到射界优良的阵地。
天一擦黑,战斗开始了,炮火轰鸣,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淮海战役,华野的炮弹供应充足,除缴获外,主要由大连的兵工厂生产供应。炮声一停,冲锋号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响成一片……
到下半夜2点左右,枪声渐渐稀疏了。副师长盯着电话机,心里忐忑又怀有希望,盼望前方传来胜利的好消息。电话一响,他一把抓起话筒。电话是师参谋长从师前指打来的,参谋长说:副师长,敌人火力太猛了,三个团攻了大半夜,还是没能攻上去,伤亡都很大。副师长如同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凉透了。连参谋长下面说什么也没有听见。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他没好气拿起话筒,王必成的声音传了出来:
×××吗?我是王必成。
是我,司令员,我是×××。
你是怎么搞的?咹!你早上给我打了包票,说今晚没问题,怎么还是攻不上去!敌人一个团你都消灭不了,照这样下去,黄百韬的四个军啥时候才能消灭完?好好找找教训嘛!我准备派一个营增援你!他们两点半赶到,你要部署好,战术要得当。
副师长惭愧又迷惑不解,他也是一员猛将了,打的胜仗也不少。指挥战斗也是智谋百出,战斗过程也和往常一样,可为什么就打不下这么一个小村子?还有王司令派一个营来支援,我一个师都拿不下,一个营顶用吗?他转了几圈,一咬牙:拼了!他命令作战科王科长,迅速把师机关所有人员都集合起来,向敌人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作战科长无奈,把胡子八叉的火头军、文质彬彬的政工干事、乳臭未干的小通讯员、精明能干的参谋统统集合起来。副师长看了也感到难过,这哪是突击队啊?他悲壮地给几十个人做动员,要带机关干部战士做最后一次冲锋。
袁捷将军
这时王必成派来的一个营加上侦察排到了,是副团长袁捷带着他们团三营和一个侦察排。袁捷经常接到这样的差事,哪里有啃不动的骨头;哪里有部队叫苦,上级就把他派去救急。这回师长对他说:兄弟师打攻坚是有名的,他们没攻下来,可见这股敌人不同寻常。派你去增援,你一定要头脑冷静,注意战术。
袁捷听到副师长正在动员,马上喊报告。副师长一看支援部队来了,要求他们一起冲锋。袁捷立刻岔开了,提出要先看一下地形和了解一下情况。副师长说离天亮只有三四个小时了。袁捷坚持说:不摸清情况,不好确定如何打。副师长说:给你一个半小时吧。
袁捷决定,一是找几个从阵地上下来的官兵了解一下情况,二是摸到敌人阵地前侦察。现在时间紧急,只有二者合一了。王科长派作战参谋刘封协助他熟悉情况,袁捷要刘封去找从阵地下来的同志,派通讯员通知三营营长和三个连长及团侦察排长迅速来此集合。
不一会,刘封找来一个带队冲锋的副连长和一个班长来了,袁捷要刘封领着他们一起朝敌人走去,袁捷和两位同志走在一起,其余的跟在后面。
袁捷轻声问副连长:你认为战斗失利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副连长叹了一声:哎,不知道咋回事,冲锋之前,我们也进行了炮火准备,打得村子里房倒屋塌,别说是人,就是耗子也待不住。可是,当我们快冲到敌人阵地时,敌人的枪弹就像雨点一样密,干部战士倒下一片又一片,太惨了……
袁捷思索一会问班长:敌人的炮火怎么样?班长说:敌人炮火虽然猛,但几乎都打在我们的后面,威胁不大,就是枪弹太密。
袁捷又问作战参谋刘封村子地形,刘封说:这个村子中间略凸,周围稍低,整个村子像个大三角形,松散地住有百十户人家。说着,刘封扯了一下袁捷,示意接近敌人阵地前沿了。
袁捷要副连长和班长先回去,让刘封带着他们匍匐前进,大伙儿都是老兵,悄无声息地爬去。
爬了一段后,听见前面似乎有动静,大伙就停下了。听了一会又没有了,就继续爬。
不料,突然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二狗子,给颗烟抽抽,一个坑,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当官的白天黑夜又不让出去,臭死了。可不是么,不被对方打死也会熏死在坑里,都三天了!
火光一闪。大概敌兵点火抽烟。紧接着,传来压抑的呵斥声:混蛋,找死呀,不准抽烟!阵地上立刻又寂静无声了。
袁捷借着月光,用一只手放在望远镜上面,防止镜片反光,仔仔细细地将敌人阵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一个遍,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们回来时,副师长看着表正在着急,见袁捷回来了马上问:能攻吗?不能我也不勉强,毕竟你是来支援的嘛!
袁捷冷静地说:副师长,你别着急,天明前拿不下来,你怎么处置我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王科长给我们准备2000枚手榴弹。副师长惊奇地看看袁捷,对着王科长挥挥手。
袁捷要三个连队及侦察排每人除原来身上携带的,再加上五六颗手榴弹。然后宣布行动部署:七连与侦察排担任主攻,占领敌人阵地后,继续向村子中心攻击,掩护八、九扩展战果;八连在右翼,九连在左翼,待七连占领阵地时,迅速加入战斗,从破口向两翼卷击,攻占其他阵地。如果七连和侦察排突击不成,八连和九连接着突击。
天上弯月的光辉渐渐黯淡了,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七连和侦察排乘着夜色,成横队列,悄然无声摸到敌阵地前沿,尽可能靠近。按照袁捷的部署,发出了投弹的命令。敌人阵地上寂静无声,敌人以为经过大半夜的战斗,我军不会再将进攻了,都呼呼睡着了。七连官兵第一次投弹,每人两颗手榴弹,拉弦后,纷纷投向敌阵地。敌阵地内炸起的烟尘弥漫。七连及侦察排猫腰冲前20米后,对准敌阵地再投两颗手榴弹。接着匍匐前进十多米,第三次投出两颗手榴弹,然后冲上去,对准残余的敌人开枪。几分钟后,七连夺取了敌人阵地。
袁捷是跟着七连后面指挥战斗。七连和侦察排占领敌人防守阵地后,他用尖厉的哨声传令八、九连及时加入战斗。
按原定计划,八连从突破口向右翼攻击;九连从突破口向左翼攻击。这两个连也是按七连的步骤一样投了三次手榴弹,不过都是匍匐在地上投的。然后也是冲上前抵近开枪。
几天来,敌人都是被命令一人一个坑蹲守,没有命令不准出来。七连打响后,敌人搞不清情况,左右两侧的敌人都是坐在坑里向前观察情况,不想八、九连从侧后扔过来手榴弹,莫名其妙中被炸得非死即伤,接下来被八、九连消灭、被俘。
我军攻入村内
七连和侦察排的战士们分成若干个小组,在一片废墟的村子里成片拉网地搜索。八、九连后来也加入了进来。村子里,敌人大都躲在地洞里,墙角下,大部分都是伤病员。经过20多分钟的搜索战斗,全歼了敌人,最后在一个碾盘子底下活捉了敌团长。
战斗结束,天也大亮了。副师长在王科长的陪同下,急不可耐地来到他打了三次的村子。他一来到敌人阵地,惊呆了。敌人在村子三面外围,挖出来一个一个坑,像鱼鳞一样,许多坑里有夜里被炸死的敌人士兵。哎呀!原来敌人给我摆了“蜂窝阵”。难怪袁副团长问我要手榴弹啊!
袁捷听说副师长来了,连忙过来,向副师长敬礼。副师长内疚、懊悔,眼里泛起泪水,惭愧地说:我们这一仗的教训,在于习惯于常规打法,总认为村落争夺战,敌人一定只在村内设防,没料到狡猾的敌人竟利用村外的空地,设了一个“蜂窝阵”。
袁捷说:敌人在这个村子三面各布置一个蜂窝状阵地,由三个营把守着。我们炮火准备时,总是打高体目标,这里当然不是我们炮火袭击的重点。即使我们炮击这里,一发炮弹,只可以炸毁一个坑,炸死一个敌人,效果不大。而敌人却可以待我步兵冲锋时,依托坑洞,用密集的枪弹向我射击。
副师长痛惜地说:我打了一个鲁莽仗,打了一个不明情况的糊涂仗,对不起牺牲的同志,我请求纵队首长处分我。
王科长也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袁捷安慰他们说:没有你们三天三夜对敌人的猛攻,就没有今天拂晓的胜利。敌人狡猾多变,用对付骑兵的方法对付我们。我处于情况不明、急于求成的情况下,就用野战猛打猛冲的方式对付敌人,吃了亏,不过也换取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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