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酒长春不夜,说的是关中最大的城池——洱城。
天下第一商号墨家商号就坐落在这里。
此刻,墨家议事堂。
墨心儿坐在只属于当家人的黑檀高椅上,平静的交代着遗嘱。
“我死后,墨家所有的家产都交给九爷……”
坐在她下首的尉迟文听到这句话,攥紧了拳:“日子还长,你别说这种话,叶卿羽要是治不好你,我就去砸了他神医谷的招牌。”
墨心儿垂帘掩去眼底的神色,摇了摇头。
“天色已晚,我要回去给九爷做饭了。”
成亲五年,她给秦北墨做了五年的饭。
即便,他一次都未尝过。
她掩去眼底的落寞,看向尉迟文。
“阿文,你也回吧,别老让你爹担心。”
如今洱城三足鼎立,除了墨家商号,便是掌管天下水运的漕帮以及最为神秘的焚月楼。
而尉迟文就是漕帮的少帮主。
话落,她起身离开大堂。
尉迟文看着她单薄却坚韧的背影欲言又止,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心疼。
墨心儿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秦北墨做到如此地步。
回到城主府,墨心儿熟练的准备晚饭。
说来,她第一次下厨就是为了秦北墨,从手忙脚乱到有条不紊。
这些年,这些他不肯动一口的菜,凝结了她所有的心意。
半个时辰后,她将做好的饭菜放进食盒,提着去找秦北墨。
正厅里。
秦北墨看到珠帘后提着食盒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厌烦。
侍卫熟练的上前拦住墨心儿,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若是以往,墨心儿留下食盒便会离开。
但今天,她踟躇的站在珠帘后,欲言又止。
见此,秦北墨皱起眉头。
“你还不走。”
是肯定不是疑问,这是驱逐令。
墨心儿强忍着内心的苦涩,轻声问:“九爷,你能尝尝吗?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哪怕是一口也好啊,她如今还能给他做多久呢。
秦北墨狭长双眸不悦的微眯,看向提着食盒的侍卫,漠然道:“去,把东西都倒给府外的狗。”
墨心儿整个人僵在原地,刷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这是在告诉她,她做的东西只配给狗吃。
秦北墨看着她嗤笑一声:“墨心儿,这样就想赎罪,你不觉得可笑吗?”
墨心儿回过神来,心头千般滋味。
她佯装镇静道:“那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墨心儿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上,秋叶打着漩落在她脚下,她深吸一口气,眨去眼中泪水。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墨心儿加快了步伐,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才咳出那一口血。
她抹去血迹后走进房间,继续为秦北墨绣着完成一半的千层底鞋。
这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的。
尽管她知道,秦北墨不会穿这双鞋。
夜色渐深,烛火闪烁了两下,墨心儿回过神,发现已经到了三更。
她知道,秦北墨今夜还是不会来了。
把鞋子收好后,她吹熄烛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转过身,就见秦北墨一身冷意的推门而进。
“九爷。”
墨心儿朝着他走去,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她忙伸手扶住他。
然而,秦北墨却低头吻住她,他的吻一如他的人,霸道之极,俘获住她的呼吸。
“九爷……”
墨心儿有些慌乱。
一声九爷,让秦北墨带着醉意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
他松开墨心儿,语气中夹杂着厌恶。
“墨心儿,我说了很多次,你没有资格叫我九爷。”
墨心儿心口一窒,看着他冷漠的起身。
九爷,这个称呼只有他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如此称谓。
她身为他的妻子,竟然没有资格,多可笑?
墨心儿强忍着喉间腥甜,悲凉至极,而秦北墨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
“明日,你搬出去。”
她怔然重复:“搬出去?”
“香菱没死。”
第二章
短短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墨心儿的心头炸开。
墨香菱是谁?她是墨家的养女,更是秦北墨的心上人。
五年前,墨香菱乘坐的马车失控掉进河里,秦北墨执意认为是她做了手脚。
墨心儿无法和一个死人较长短。
但她没想到,时隔五年,墨香菱竟回来了。
“九爷,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墨家商号的大当家,如今却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放下骄傲,前所未有的卑微。
秦北墨冷眼看着她,讥讽道:“你看看这城主府,可有一处是为你所建?”
墨心儿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府内繁复奢侈的装饰是墨香菱所爱的;
遍布城主府的梨树、梅树墨香菱喜欢的;
连这件屋子……她的婚房,都和墨香菱曾经的闺房一模一样。
城主府的一切,都与她墨心儿无关。
她眸中一片酸涩,哑声开口:“九爷,这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早在四年前,她的父母就被劫匪杀害。
而那时的她,一心为秦北墨的城主之位清除障碍,等她回来墨,他们早已下葬,她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但秦北墨的回答,像把利刃刺穿她的心。
“这是我和香菱的家。”
秦北墨削薄唇瓣冷然开口:“明日,我就把休书给你。”
他只扔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墨心儿怔在原地,漆黑如墨的夜色就像一只巨兽要将她吞入腹中。
突然,一阵剧痛席卷全身。
她连忙拿出柜中药瓶,倒出一颗药放入口中。
但没有用,因为此刻,身体的痛好像不及心痛的十之一二。
她强忍着痛,低声呢喃:“九爷,我不想要休书……”
然而,房间一片寂静,无人能回应她。
墨心儿缓缓闭上了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第二日,义善堂。
墨心儿咳嗽不止,尉迟文恨不得让自己替她受这份罪。
“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带人去城主府把那些树全都砍了!”
他说着,便气势汹汹的朝门外走去。
墨心儿闻不得花香,墨家也从来都不会栽种任何会开花的树。
然而,城主府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花的香味,只因为墨香菱喜欢。
“阿文!”
墨心儿连忙叫住他。
若是尉迟文砍了那些树,不知道秦北墨会有多生气。
替墨心儿诊脉的叶卿羽叹息一声:“心儿,若是你的身子以这种速度溃败,不出两个月你便会……你不要在城主府住了,本就闻不得花香,再住下去对你百害无一利。”
两个月……
墨心儿愣了一瞬,嘴角不由扯出一个苦涩弧度。
“九爷呢?”叶卿羽问。
墨心儿移开视线:“他向来公务繁忙,你是知道的。”
闻言,叶卿羽脱口而出:“是真的忙,还是不在乎你?”
但话音刚落,他便心生悔意。
看着墨心儿苍白的脸色,他抿紧了唇。
良久,他才开口:“我先给你开个药方吧。”
“好。”
尉迟文拿着药包,扶着墨心儿走出医馆。
她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正常仪态,可下一刻,她瞳孔骤缩,身体瞬墨僵住。
不远处,秦北墨抱着一名女子上了马车。
她认得,那是墨香菱。
她真的回来了。
墨心儿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墨香菱娇柔的声音:“九爷,大夫说我们的孩子现在很好。”
第三章
天空渐渐飘起冷雨。
墨心儿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她强硬的赶走了尉迟文,撑着伞走在街上。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唯有她是孤身一人。
不知是何人在哼小调,旋律凄凉,语调哀婉。
墨心儿怔怔的站在原地。
她忽然回忆起自己与秦北墨的初见。
那年,她十岁。
她遗落在外十年,才被墨家寻回。
而墨家与秦家是世交,尽管那时的秦北墨已经初露锋芒,但是看向她的目光还是柔和的。
她甚至还记得,秦北墨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是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这个深夜。
墨心儿翻来覆去,噩梦不断。
自她生病后,时常会梦到秦北墨抛弃自己。
偶尔还会梦到少年时,自己与墨香菱一同坠入湖中,秦北墨率先救的却是墨香菱、爹娘下意识关心的也是墨香菱……
她永远都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疼地迷迷糊糊间,脸颊突然触及到一抹凉意,墨心儿猛地惊醒。
昏黄烛火下,秦北墨寒厉的脸映入眼帘。
“九爷……”
见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秦北墨微微蹙起眉心。
随即却冷声质问:“你今日又去了义善堂?”
墨心儿有些慌乱。
“我……”她不想让秦北墨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情,“我去捐了些银两……”
秦北墨却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颌,打断了她的话:“看来一个尉迟文已经不能满足你了?”
墨心儿脑海中轰的一声,满脸不敢置信。
她颤声问:“你这是何意?”
“我何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毕,秦北墨欺身而上,将她压制。
鼻尖弥漫着他炙热的气息,但墨心儿一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以及白日看到的那一幕,内心本能的抗拒。
可这一切落在秦北墨的眼里,便成了做贼心虚。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他愈发霸道,完全不秦墨心儿的感受,只一心索取。
疼,是墨心儿现下唯一的感受。
她侧过头,将嘴角溢出的鲜红埋入枕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才结束。
装着避子药的瓷瓶被扔至床榻,随后,房间响起秦北墨薄情的话。
“吃了。”
墨心儿看着熟悉的瓷瓶,再次忆起白日墨香菱欣喜的声音,心口猛然绞痛。
成婚五年,她不清楚自己吃了多少避子药。
她一直以为是秦北墨不喜欢孩子,现在看来,他只是想要墨香菱为他生的孩子罢了。
她闭上眼睛,合着血吞下那苦涩的药丸。
清晨,墨家商号的一个管事不顾城主府侍卫的阻拦,闯了进来。
“大当家的,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墨心儿披上衣裳,打开门。
看到墨心儿,管事的像是有了主心骨,人也冷静了下来。
他躬身行一礼,沉声道:“方才大小姐来商号,说她才是商号的大当家,要掌管商号。”
墨心儿的心一颤。
“我知道了,你让阿文先去,我稍后就来商号。”
管事连忙道‘好’,随后疾步离开。
回到房间,墨心儿找出商号大当家的印鉴。
冰凉铁牌让她微微出神。
她出生时,正值墨家危难之际,李、穆、季三大商号肆意打压,意图吞并墨家。
墨父墨母整日早出晚归忙于生意,照顾她的奶娘不尽心,一时疏忽竟将她弄丢了。
之后,墨老爷子不知从何处找到一个与她相差无几的孩子,带回了墨家,取名墨香菱。
从此之后,墨香菱便代替她成为了墨家小姐。
尽管自己在十岁时被寻回,但这缺失的十年,终究还是缺失了。
否则,墨父墨母怎么会让一个养女成为墨家大小姐,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压在底下,成为所谓的墨家二小姐?
墨家商号。
墨心儿踏入议事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黑檀高椅上的墨香菱。
她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得意非常:“妹妹,姐姐没死,你是不是很惊讶?”
墨心儿定定的看着她,眉头深皱纹。
还没说话,城主府的侍卫突然闯了进来的,一把将她羁押在桌上。
“奉城主的令,将墨心儿压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