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晋州,李府锦绣苑。
花与荇倚坐在窗前,手持绣花针在布帛上认真绣着牡丹花。
她要在月底前将这幅《百花祝寿》绣好,作为寿礼送给皇宫里的贤妃娘娘。
“夫人,不好了!”婢女小枝急匆匆走进来,神色慌张,“锦衣卫来报,大人出巡受伤了……”
花与荇手一抖,绣花针刺破指尖,血珠落在了牡丹花蕊之上,一瞬妖娆至极。
她顾不得处理,匆匆起身往外跑。
李御泽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身负巡查缉捕之责,一旦受伤,怕是生死未卜。
拱卫司。
李御泽坐在榻上,赤着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绷带,血迹斑驳的飞鱼服被丢在一旁。
花与荇看到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站在门口,气息还有些不稳。
“阿泽……”花与荇正要进去,却看到一抹艳红身影坐在李御泽身侧,熟稔地给他穿上衣袍。
她愣住,未尽的话如倒刺卡在了咽喉。
道不出,咽不下。
李御泽觉察到了什么,抬眸看向门口。
看到花与荇,他的脸色比方才冷了几分:“你来作甚?”
花与荇攥紧手指:“下人说你受伤,我不放心……”
“死不了。”李御泽嗓音寡淡,不想多言。
那红衣女子转身看向花与荇,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花与荇看着她,同为震惊。
“……知诩?”
江知诩是她儿时的好友,自八年前自己被晋州县令花恒收养为女后,两人就此别过。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场面重逢。
“我现在是晋州六扇门的捕快,替花大人办案。”江知诩淡笑说道,英气眉宇划过一抹晦暗。
花与荇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六扇门和锦衣卫合作办案是时有的事,江知诩身为捕快,她和李御泽的接触也无法避免。
只是,想起刚才她给李御泽穿衣的那一幕,花与荇心底始终不是滋味。
“明日我再来给你上药,伤你的人,我定要他活不过今晚。”
江知诩对李御泽说道,转而对花与荇拱手道别,握紧腰间的佩剑离开。
瞧着那抹炫红身影愈走愈远,花与荇踩着绣花鞋朝床榻上的李御泽走去。
“我看看你的伤……”
她满眼担忧,但素白指尖还未碰到李御泽衣襟,便被他避开。
“不用。”李御泽嗓音透着疏离。
花与荇心一滞,停在半空的手僵硬了几分。
“她能碰,我便不能了吗?”
李御泽蹙眉:“她与你不一样。”
花与荇有些迟缓地将手收了回来,蔓延满屋的血腥气息让她有些呼吸紧促。
她与江知诩不一样——
一个是因公处事的女捕快,一个是成亲三年的结发妻。
到底谁才有资格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御泽母亲神色紧张走了进来。
“泽儿,你受伤了?可有大碍?”
李御泽脸上的冷漠收敛了几分,对李母宽声道:“母亲放心,皮外伤而已。”
花与荇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母子俩和睦说着话,有些拘谨地插不上话。
她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飞鱼服,沉默地弯腰挽起衣袖,准备将飞鱼服拿去清洗。
李母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随即定在了她手臂上。
“慢着。”李母语气威严了几分,拽住了花与荇的手腕,将她素锦宽袖挽上几分,露出了白皙肌肤上刺目的朱砂痣。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一时间,李御泽和花与荇都沉默不已。
成亲这三年,他们分榻而眠,从未有过任何肌肤之亲。
李母看着两人,语气微微激动:“我天天去庙里求菩萨,祈盼能早日抱孙子,你们竟这般糊弄我这老婆子。”
说完,她松开了花与荇的手,一脸失望地抬步离开。
屋子里,只剩李御泽和花与荇两人,静到压抑。
“故意让母亲看到,是我小瞧你的手段了。”李御泽薄凉的嗓音带着几分寒意。
花与荇有些拘措:“我没有。”
李御泽从榻上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映出一片阴影。
“你别忘了,成亲那日我说过的话,一言九鼎。”
说完,他转身从屏风后离开。
花与荇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苦涩一点点涌了上来。
他说过的话,她怎敢忘?
成亲那日,喜烛摇曳,她满心满眼盼着心仪多年的郎君掀起她的红盖头,看到她眼底的深情。
可这个男人连喜房都未曾踏足,站在门外冷漠地说出了此生最诛她心的一句话——
“你我殊途,此姻作罢,往后你随意,我不碰你分毫。”
收敛心思,花与荇落寞转身回了李府。
一夜未眠。
翌日,花与荇早早起床继续刺绣。
昨日自己指尖上的血珠渗进布帛,她只能用暗红色的绣线调整了牡丹花的花蕊。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夫人,六扇门的捕快江知诩前来拜访,说想找您叙旧。”小枝的声音响起。
花与荇怔住,她来见自己作甚?
侧厅。
江知诩负手站立,那仅用一根红绸带绑住的乌黑青丝,衬得她英姿飒爽。
见到花与荇前来,她笑得幽深。
两人客气寒暄一阵后,江知诩突然感叹:“当年在慈幼局,你处处都比我讨张嬷嬷喜欢,如今我还孑然一身,你却嫁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看来你的命,始终要比我好。”
花与荇听出了江知诩话中的惆怅,想起现如今自己在李府的现状,心底五味具杂。
她正要说话,却听得江知诩又开了口。
“阿泽昨日是为我受伤,希望你不要介意。”
花与荇呼吸一滞,绞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
“人没事就好。”她哑声道。
江知诩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继而道:“我与他志同道合,办案配合默契,日后你若听到闲言碎语,也请不要介意。”
花与荇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不傻,听得出来江知诩字里行间的挑衅。
点到为止,张弛有度,让她挑不出刺。
若不点头说好,反倒成了她不明事理。
“好。”她平静道。
江知诩挑了挑眉,花与荇的反应似乎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我该和阿泽办案去了,有机会再见。”说完,她不失礼节的行礼离开。
花与荇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锦绣苑。
看着琳琅满目的绣布,她却没了半点心思。
入夜。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杂夹着雷鸣声。
花与荇拢紧了衣袍,依旧觉得手脚冰寒。
她正要命小枝去寻个暖炉来,房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李御泽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酒味。
“你饮酒了?”花与荇愣住。
她顾不得天寒地冷,连忙将灌风的门关紧,再搀扶着李御泽躺在榻上。
看着他湿漉的发丝,花与荇拿干毛巾细细帮他擦拭。
“知诩,别闹。”李御泽拂开她的手。
一瞬,窗外电闪雷鸣。
男人的话好似窗外这雷鸣声,重重撞击着花与荇的心扉。
第三章
她松了毛巾,直直看着床榻上的男人。
“李御泽,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妻子花与荇,不是江知诩。”
窗外划过一道刺目闪电,接踵而来的是响彻天际的雷声。
李御泽睁开眼眸,原本带着醉意的狭长双眸清明了几分。
“李某与你,毫无瓜葛。”
说完,他起了身,步态虚沉地离开锦绣苑。
轰隆,闪电再次划过,照亮了花与荇苍白的脸。
她看着漆黑的雨夜,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扯啃咬她的心。
片刻,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花与荇怔了怔,以为是李御泽去而复返。
她怀揣着一丝彷徨抬头,却看到进来的人是李母。
“母亲。”
花与荇起身行礼。
李母扫了一眼清冷的锦绣苑,淡淡看向她。
“方才泽儿来了,你没能留住他。”
花与荇低下头:“……是。”
空气骤然变得压抑,缄默得只有雨水滂沱声。
“伴君如伴虎,锦衣卫这条路,泽儿走得步步惊心,开枝散叶,对李家而言迫在眉睫。”
良久,李御泽母亲眸底闪过一抹复杂,嗓音沙哑了几分。
“李府家规,男丁终生一妻不纳妾,你既得不到泽儿的欢心,就主动让位,自请下堂吧。”
……
辗转一夜,花与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天明的。
李母最后说过的话,在她耳畔回旋了整宿。
自己该如何抉择,毫无头绪。
花与荇决定出府走走,说不定能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悟到答案。
雨后的晋州,天空澄澈无云。
但她的心底,却依旧乌云密布。
“快看,贤妃娘娘在寻二十年前丢失的小公主……”
一旁的人群朝告示墙走去,议论纷纷。
花与荇听到贤妃的名字,也跟了过去。
告示墙上,果真贴着皇榜。
贤妃诞辰之际,想寻找曾在颠沛时期丢失的小公主,认领物件是一枚鸾鸟玉佩。
花与荇看着告示上画着的玉佩图案,眼底闪过震惊之色。
这个鸾鸟玉佩和自己丢失的那个,怎如此相似?
当年花与荇在慈幼局时,身上挂着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玉佩,但在离开时不泽丢失。
张嬷嬷说她当初在河边捡到自己时,玉佩便放在襁褓中。
难道……
花与荇不敢多想,连忙顺着告示上的地址匆匆去寻了官差大人。
一开始官差大人见她举止得体,生辰和丢失小公主相差没几天,还认真问询了几句。
但听闻她玉佩丢失,便直接失了耐心。
“去去去,本官今日遇到你这样的不下十个了,冒领当朝公主身份,其罪当诛九族!”
花与荇大惊,正惶恐之际,身穿飞鱼服的李御泽和一众锦衣卫走了进来。
“李大人可是要连李某一并诛之?”
官差大人见状,顿时明了花与荇的身份,连连弯腰鞠躬拱手求饶。
“是下官眼拙,未能认出指挥使夫人……”
李御泽未再多言,拉着花与荇一同离开。
马车上,李御泽绷着脸,没有看她一眼。
“抱歉,给你惹麻烦了。”花与荇搓着手,小声道。
李御泽擦拭着绣春刀,未有言语。
直到回了李府门外,他才沉声道:“日后少出门,我不会每次都在。”
花与荇心头闷了一下,默默看着他离开。
想起李母说过的话,她心中的惆怅如潮水般袭来。
接连三日,花与荇都没有出锦绣苑。
只是那鸾鸟玉佩一事,始终都卡在她心底。
世上相似之物不计其数,会不会是自己刚好有一块相似的玉佩而已?
她正想的出神,门外蓦地传来小枝的声音。
“夫人!”小枝气喘吁吁的身影奔了进来,“街上传来消息,公主找到了!”
花与荇心一紧:“是谁?”
小枝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皇榜上写着,公主是江知诩。”
第四章
闻言,花与荇惊愕不已。
陈年旧事刹那间重回大脑——
花与荇想起了自己在离开慈幼局的前夕,和江知诩在后山促膝长谈一番,回来便发现原本挂在身上的玉佩不见了踪迹。
她曾问过江知诩,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玉佩,江知诩摇头说未曾,她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枝。”花与荇唤来了婢女,“差人去拱卫司找大人,要他今日早些回。”
小枝领命,匆匆离开。
入夜,锦绣苑。
李御泽办完公务回来,见到的便是花与荇失魂落魄地坐在凉亭中的样子。
他蹙起了眉:“找我何事?”
花与荇看着他,神情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江知诩的事,你听说了吗?”
李御泽眸光幽深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
花与荇心中一紧,有些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她的玉佩是我当年在慈幼局丢失的,我才是贤妃娘娘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李御泽便打断了她:“这种胡话,我不想再听到。”
花与荇怔怔看着他,眼眶一点点泛红。
“你明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的亲生父母又身在何方……”
虽有幸成为县令花恒的养女,比寻常孤儿多享受一份荣华和安稳,还能嫁得李御泽这般的好郎君。
可她的心,始终是漂泊的。
李御泽敛了神色,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此事已成定局,日后莫再提。”
说完,他便走出凉亭,只留背影。
花与荇喉头一阵哽咽,无助感如寒风般袭来,将她缓缓吞噬……
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了整宿,花与荇倚坐在窗前,彻夜无眠。
翌日,清晨。
花与荇正在刺绣,屋外蓦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夫人。”小枝的语气有些彷徨,“管家传话,贤妃娘娘来了府上,指明要见您。”
花与荇手一抖,帕子滑落到了地上。
“给我梳妆。”她哑声说道,亲自去柜子里挑选了一件端庄的衫裙。
正厅。
花与荇忐忑而来,主座上的贤妃,一身月色镶金锦服,华丽中不失淡雅。
“臣女花与荇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贤妃挥袖,屏退旁人。
待厅中只剩她们二人,她才缓缓从主座上起身。
“本宫听闻,二十年前你与诩儿一同在慈幼局长大,情同姐妹。”贤妃缓缓开口,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感。
花与荇当场愣住。
诩儿?
贤妃对江知诩的称呼,已这般亲切了?
花与荇晃神之际,贤妃继续说道:“如今诩儿已被封为北桑王朝的晋宁公主,你想要什么奖赏?”
花与荇脸色一白,呼吸压抑。
一身姣好的服饰,还有精致的妆容,此刻都成了狼狈而讽刺的存在。
“臣女无需任何奖赏,只求娘娘喜乐安康,诸事顺遂。”她哑声说道。
贤妃转眸看向她,神情闪过一抹诧色。
想起江知诩与自己说过的话,她脸色瞬间恢复如常。
“即是如此,本宫便自赠奖赏了。”
“昨日本宫与诩儿相认后,问她初为公主想要何奖赏,她说,想要李御泽做她的驸马。”贤妃说道。
花与荇身形一晃,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诩儿流落在外多年,本宫自知欠她,所以她的男人不能三妻四妾,今日来找你,便是要给你一个体面。”贤妃继续说道,对着自己的婢女摆了摆手。
宫女阿紫手持托盘步步前来,停在了花与荇面前。
花与荇垂眸一看,脸上血色一瞬褪去。
托盘内的物品……是白绫!
第五章
“娘娘所言的奖赏,便是要臣女死?”花与荇竭力忍住发颤的嗓音。
贤妃面色如常,旁人性命与她眼中,弱如蝼蚁。
“本宫不强人所难,给你十日时间,对夫家和娘家有所交代。日后晋州县令花恒官阶升为京城侍郎,也算本宫仁至义尽。”
贤妃说完,转身走出正厅。
她身后的裙摆荡起涟漪,仿若步步生莲。
花与荇怔怔看着她的身影,一时忘了尊卑。
“臣女斗胆问一句,娘娘单凭一块玉佩就认定江知诩是您的女儿吗?”她忍不住问道。
贤妃步伐一顿,花眉微蹙:“放肆,本宫断不会认错自己的骨血。”
花与荇噎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会认错——
玉佩是她的,可她是谁?她又是谁的骨血……
锦绣苑。
花与荇倚坐在窗前,神情空洞苍白。
小枝看着托盘内的白绫,站在一旁小声啜泣。
“夫人,他们欺人太甚。”
花与荇叹息一声,宽慰地拍了拍小枝的手背:“莫哭,还有时间。”
小枝听得花与荇的话,眼眶更是涩红。
她是花与荇的陪嫁婢女,这些年自家主子过的什么日子,她全都看在眼底却无能为力。
白绫是贤妃赏的,有些事纵使心不甘也成了定局。
休整片刻,一主一仆两人乘坐马车回了花府。
这些年自嫁入李府,她回来的时间少之又少。
今日这趟回来,怕是最后的永别了。
“荇儿,怎的突然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捎个信?”花夫人见到花与荇,惊讶之余满是欣喜。
花与荇看着母亲眼角新添的几道皱纹,心底的涩意怎么都压制不下。
“女儿想爹娘了,便偷摸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她强挤出一丝笑意,像小时候那般拉住花夫人的胳膊。
花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爹处理公务去了,晚上才能回。你在李府过的可好?李御泽可有欺负你?”
花与荇鼻头一涩,连连摇头:“他待我很好。”
自欺欺人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那便好,他若是敢欺负我们荇儿,母亲定要去李府讨要个说法。”花夫人说道。
花与荇隐忍的情绪在刹那间分崩离析,她抱住母亲,泪水无声淌落。
“娘……”
她要怎样才能将白绫一事说出口,要怎样才能告诉母亲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
傍晚,花恒从县令府回来。
看到花与荇,他严肃而紧绷的脸缓和了几分。
“荇儿回来了,阿泽没和你一起?”
花与荇笑了笑:“他最近比较忙。”
常年洞察秋毫的花恒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撒谎,但也没拆穿。
“他身为锦衣卫天性薄冷,你多主动和担待,方能护好夫妻之道。”他语重心长说道。
花与荇点了点头。
一家三口在饭桌上用着膳,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饭后,下人来报,李御泽来了府门口,要接花与荇回去。
花与荇愣住,以往她回娘家,李御泽从不会来接她。
“快去吧,莫让阿泽担心。”花夫人拍了拍花与荇的手背。
花与荇看着父母二人,将本想留下的话咽了回去。
“爹,娘,往后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她握着他们的手,想要将那抹温度刻进骨血。
“下雨天父亲容易腿疼,切莫公务忙得废寝忘食,让女儿担心……”
“还有母亲的头疾时不时复发,多备些药囊随身携带。”
她说着,嗓音一点点变得哽咽:“……若有下辈子,女儿愿生在花家,生死皆为花魂。”
第六章
花夫人眼眶也不由得一红:“傻孩子,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你永远都是花家的好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变。”花恒也紧接着说道。
花夫妇将花与荇送到府门口,和李御泽简单寒暄后,便送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上,花与荇看着沉默不言的李御泽,打破了缄默。
“今日你为何会来。”
这样一反常态的他,让她心底更为不安。
李御泽看着车窗外,瞧不出神色。
“今日贤妃可是去找过你。”
花与荇怔了怔,顿时了然。
“是。”她点头。
“说了什么?”李御泽嗓音依旧低沉。
花与荇蜷紧了手指:“驸马一事。”
李御泽转头,将视线落在她脸上:“你如何回她的。”
四目相对,花与荇努力想从李御泽眼眸中看到一丝丝自己的倒影,但是并无。
“你希望我如何回应?”她轻声问道。
李御泽久久看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收回了视线。
回府,两人一路无言走到锦绣苑。
李御泽从衣襟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花与荇。
花与荇看到信封上的‘放妻书’三字,骤然呆住。
“往后你便自由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李御泽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
花与荇回神,怔怔看着他:“这便是你想要的。”
李御泽转身,未曾看她:“从一开始我便说过,你我殊途。”
说完,他一步步走出锦绣苑,身影融进了夜幕。
花与荇看着手中的放妻书,感觉一股寒凉之意顺着掌心直直穿透了百骸。
翌日。
花与荇如旧倚坐在窗前,在布帛上绣着百花祝寿图。
小枝陪伴在一侧,有些不甘心说道:“她都那样对您,夫人还绣它作甚。”
花与荇缠线的手一顿,脸上划过淡淡的笑意。
“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从前她是以臣民身份给贤妃娘娘送寿礼,这一次就当她存了私心吧。
最后九日,也不知能否完工。
小枝还想再说点什么,外头突然来报,晋宁公主来访。
花与荇顿了半响,才想起那所谓的晋宁公主是江知诩。
她收了绣花针,换了身衣裳出门迎候。
该来的,她避不掉。
正厅。
江知诩头戴金钗,身穿大红华服,在这寒凉季节犹如烈火般耀眼。
“臣女花与荇见过晋宁公主。”花与荇屈膝行李,不卑不亢。
江知诩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你我同为慈幼局的孤儿,你自幼什么都比我好,现如今,也该我比你好一回了。”
她缓缓说着,似乎多年来受过的苦和累,在这一身华服的加持下荡然无存。
花与荇握着帕子的手加大了几分力道:“你我皆知,玉佩到底是谁的。”
江知诩微愣,随即嗤笑:“那又如何?贤妃娘娘一眼就认定我是她女儿,整个北桑王朝都认定我是晋宁公主,谁还会在乎那块破玉?”
花与荇瞬间失神,脸色苍白了几分。
江知诩很满意花与荇的神色,末了起身在她耳畔低语。
“最后九日,妹妹可别忘了贤妃娘娘给的奖赏。你体面的走,本公主和母妃定会厚待花一家。”
花与荇僵硬地呆在了原地,连江知诩何时离开都不曾发现。
“夫人……”小枝担忧地看着她。
花与荇回了神,艰难地看了小枝一眼:“无碍,我们回……”
话未说完,喉间一阵气血翻涌,她捂嘴咳嗽,有腥甜涌出。
掌心摊开一看,竟现一团乌血!
锦绣苑。
大夫给花与荇把着脉,小枝焦急站在床榻边,手足无措。
“大夫,我家夫人如何?好端端的,怎就咳血了……”
大夫收了手,一脸凝重:“夫人中毒已久,怕是命不久矣。”
第七章
哐当——
小枝手中的瓷碗摔落到地上。
送走大夫,小枝在床榻边跪了下来,小声啜泣。
花与荇睁着空洞的眼眸看着床顶的帷幔,无悲无喜。
“大夫方才说,我这毒……多久了?”
小枝擦了擦眼泪,哽声道:“大夫说旧毒缠身,应八年左右了。”
“八年。”花与荇喃喃道,苍白的唇瓣有些干裂。
八年前,她刚从慈幼局到花府。
这毒,从何染上的?
花与荇细细回忆,过往的种种走马观花般从脑海中一一闪现。
无处可寻,无迹可觅。
小枝在一旁将大夫临走前说的话一一复述给她听。
“大夫说您所中之毒名为石斛散,只有长年累月接触石斛花才会浸入血脉……可那是西域之花,我们晋州又怎会有那种花草。”
花与荇听着小枝的话,空洞的眼眸缓缓聚焦,转而染上震惊之色。
石斛花——
八年前她入刚住花府时,母亲送给她的便是一盆石斛花!
“荇儿,这是西域大使送来的圣花,娘赠与你,佑你一世安康。”
初入府时的种种,花与荇历历在目。
“小枝,我们回花府。”花与荇艰难地从榻上起身,脸上带着惶恐之色。
母亲是医学世家,不会不知石斛花的毒性。
可花与荇不愿揣测,明明是要保佑自己一世安康的圣花,怎就成了要她命的毒物!
不,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不是石斛花,只是长得相似的植物罢了。
花与荇在内心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命车夫加快了速度。
花府。
花与荇在小枝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看着门匾上的‘花’二字,她头一次看的眼花缭乱。
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入府,管家告之花恒在县令府办公务,花夫人则去庙里拜佛,祈佑晋州百姓安居乐业。
“你们忙,我回竹苑歇息片刻。”花与荇摆了摆手。
竹苑,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她没让小枝跟随,独自一人站在竹苑前。
看着竹苑开满整个院子的黄花植物,花与荇眼前闪现的一幕却是她及笄那年,母亲握着她的手,一并将盆栽中的圣花种到院子里的场景。
“荇儿,圣花乃吉祥物,你切记要每天浇水,心诚则灵。”
“娘,今日荇儿被花枝刺破了手,流出了黑血,这是为何?”
“无碍,荇儿日后多加小心便是,这圣花是母亲诚心为你祈祷而求得,可莫要让它枯萎了。”
过往对话,仿若昨日重现。
花与荇看着自己曾被花枝刺破的手指位置,有着一个无法消散的黑痣。
大抵,那便是真相吧……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将黄色花束淋成了紫红色,妖娆万分。
花与荇的衣裳和发髻被雨水打湿,凉意一阵阵袭来,她却麻木得感受不到寒冷。
她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花府。
街上细雨飞扬,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唯她一人淋雨慢步。
“姑娘,下着雨你怎么不回家?”一个收摊的商贩关切问向花与荇。
花与荇停驻脚步,怔怔看着一脸善意的商贩。
家,她的家在何方?
“……我没有家。”她喃喃道。
地大物博的晋州城,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处。
夫家,娘家。
生母,养母。
所有的一切,都在摈弃她。
一柄油纸伞打在了花与荇头顶,挡住了雨势。
“我说过,我不会每次都在。”李御泽低沉的嗓音传入耳畔。
第八章
那一贯清冷中透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如寒雨中的一束暖阳照在了花与荇心扉。
她仰头看着李御泽,视线有些模糊。
苍白的脸颊上,早已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
“阿泽。”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唤着他的名字,“带我回家,可好?”
回家,回到那个你给我的家。
李御泽看着泪眼摩挲的花与荇,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好。”
他将肩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花与荇身上,再与她并肩而行。
雨伞倾斜,淅沥的雨水淋湿了他的半边身躯。
锦绣苑。
花与荇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依旧浑身颤抖。
“你发烧了,我去找大夫。”李御泽给她掖好被角便要起身。
花与荇拉住了他的手腕,眼底带着恳求:“不要。”
她不想让李御泽知道自己中毒已久的事。
“抱抱我,求你。”她紧紧攥着李御泽的手,好似拉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御泽蹙眉,身形未动。
花与荇看着他,嗓音中的苦涩蔓延成海。
“一次就好,求你……明日我便离开李府,自此不复相见。”
一字一句,撕扯着咽喉挤出,浸满卑微和痛苦。
李御泽一怔,心头毫无征兆地升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沉闷感,让他呼吸压抑。
他伸出手,将那颤抖的女人搂在了怀中。
怀中人,瘦骨嶙峋。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温暖一刻。
“大人,晋宁公主来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李御泽身形一僵,松开了抱住花与荇的双臂。
花与荇脸色一寸寸发白,有些仓惶地拉住了他的手:“不……阿泽,不要走……”
任性无理也好,胡搅蛮缠也罢。
只此一次,求他不要为了那个女人离开自己。
李御泽一根根掰开花与荇冰凉的手指,薄唇吐字如冰。
“早些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再次被关上的房门,花与荇无力的蜷紧了手指。
就好像溺水之人,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救命浮木时那般绝望。
书房。
李御泽对江知诩行了拱手礼:“锦衣卫指挥使李御泽,见过公主。”
江知诩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哀怨:“你我非要这般生分?”
“君臣之礼不可乱,不知公主深夜到访有何事。”李御泽语气平淡无冷意,却字字透着疏离。
江知诩神情带着愠色:“再过几日你便是我的驸马,花与荇为何还住在你府上?”
“答应过公主的,臣自会做到。贤妃寿辰之前,臣定会让她离开。”李御泽说道。
李御泽这幅样子,让江知诩心情更为恼怒。
“你我志同道合,办案配合默契,结为夫妻应是喜上眉梢之事,为何你一脸不情愿?”她语气透着咄咄逼人之意。
李御泽神色毫无畏惧之意:“臣从不将公私之事混为一谈。”
江知诩不甘心追问:“你若对我无意,那日为何在歹人手中拼死救我,并为我挡剑?!”
李御泽眼神坦然:“锦衣卫与六扇门,同为兄弟。守护每个人,是臣的职责。”
江知诩眼底闪过错愕:“我心许你,你竟只把我当兄弟……”
她怆然笑出了声,画着精致妆容的眼眸浮现一丝扭曲。
“即是如此,那本公主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江知诩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御泽的神情透着一丝狠戾,“父皇密旨,锦衣卫指挥使听命。”
李御泽瞳眸微缩,有些僵硬地跪了下来。
江知诩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晋州县令花恒通敌叛国,诛全族!”
第九章
李御泽神色一震,眼底的情绪起伏不断。
“李御泽,你还不接旨?”江知诩质问道。
李御泽下颚角的线条紧绷了几分:“臣,谨遵圣旨。”
……
翌日。
花与荇刚喝了暖身的姜糖水,便看到李御泽走了进来。
她偏头,不去看他。
昨日她卑微至尘埃挽留他,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去。
至此,也该心死如灰了。
“我给你的信,拿来。”李御泽嗓音沙哑,像是没有休息好。
花与荇手一顿:“你要做什么?”
李御泽沉默不语,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直直看着花与荇,眸底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花与荇只得从枕头低下拿出放妻书,递给了他。
李御泽打开看了一眼,便将信封收回衣襟:“这几日,你待在府里不要出门。”
“城中可是有事发生?”花与荇问道。
李御泽抿了抿薄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看好夫人。”他对门外新增的几个守卫吩咐道。
花与荇看着院子里那几个持刀的侍卫,心里顿觉不安。
她命小枝出苑打探消息,切莫惊动旁人。
一个时辰过去,小枝急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慌张。
“夫人,出大事了!”小枝一进屋,就瘫软跪到了地上,“外头传花大人通敌叛国,要诛全族……”
轰——
花与荇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
怎么会这样……
她的脑子乱如麻,根本无法静心思考。
“小枝,你我互换衣裳,我要回一趟花府。”花与荇竭力冷静下来。
小枝一听,惊慌失色:“夫人不可,太危险了!”
“你若还当我是你主子,就听我的。”花与荇神色严肃,她弯腰将小枝搀扶起来,认真说道,“父亲光明磊落一生,绝不可能叛国,我必须回去通知他这个消息。”
“我若没回来,你便拿走床底下暗格的锦盒,里面是一些银两地契和你的卖身契,你带着离开李府,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枝拼命摇头,哭成泪人:“奴婢跟了小姐八年,生死都是小姐的婢女……”
花与荇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痕:“记住,你我情同姐妹,今日你必须帮我。”
小枝抽噎着,和花与荇抱在了一起。
街头。
花与荇戴着面纱,身穿小枝的婢女服匆匆走着。
寒风肆虐,卷起地上的枯叶,隐约还有乌鸦的泣血嘶喊。
拐角处,花与荇和快速行驶的一辆马车差点迎面相撞。
“嘶嘶——”马匹受惊,被马夫连连拉住。
花与荇也被撞倒在地,脸上的面纱掉落。
“大胆!竟敢拦贤妃娘娘的轿子!”宫女阿紫训斥道。
花与荇的手臂被碎石蹭得血迹斑驳,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轿中坐的谁。
“臣女无心之过,还请娘娘谅解。”她跪下来,嗓音沙哑。
轿帘没有动静,只有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花与荇,可要本宫提醒你,还剩最后三日。”
花与荇攥紧手心,说出了这辈子她唯一有机会道出的话。
“臣女若说,江知诩那个玉佩是我自幼携带,娘娘可会信?”她大声问道。
阿紫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就要掌掴她:“放肆!”
“荒唐。”贤妃却在这时挑开了轿帘,看向花与荇:“什么话都敢说,你可有证据。”
“娘娘可去问慈幼局的张嬷嬷,当年是她在渭水河畔捡到的我,那绣着牡丹花的襁褓中,放着鸾鸟玉佩,最重要一点……”
花与荇顿了顿,无所畏惧说道:“鸾鸟玉佩有暗扣,暗扣内有我幼儿淘气放入的牡丹花瓣,里层的白玉被染成了红色……这件事,连张嬷嬷和江知诩都不曾知晓,娘娘若不信一探便知。”
她说完,对着轿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颤巍巍起身离开。
生育之恩,就此别过。
养育之恩,她尚需去报。
阿紫想要去命人去追花与荇,被贤妃再次制止。
“让她走。”她的嗓音有些沙哑,拉着轿帘的手也在颤抖。
看着花与荇寂寥却坚强的背影,她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去把江知诩唤来。”
第十章
慧娟宫。
江知诩穿着华服走进正殿,见到贤妃坐在主座上,她有些生硬地行了礼。
“母妃唤女儿前来,可有何事?”她用讨好的语调问道。
贤妃看着她,平静问道:“做公主的这几日,可还适应?”
江知诩点头:“甚好,女儿颠沛流离多年,终是有家了。”
贤妃尾指上的甲套微微一颤,眸底有暗潮涌动。
“那玉佩你戴了二十年,却还崭新如初,看来诩儿甚是珍惜。”
江知诩愣了愣,但还是乖巧回应:“那是自然,诩儿从不离身。”
贤妃眼眸一锋,顺势问道:“那这些年,诩儿可曾发现玉佩有何不同之处?”
江知诩傻了眼,那不就是一块玉吗?也未曾听花与荇说过其他不同。
“那玉佩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她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直视贤妃,“定能避瘴气,抵邪魔……”
贤妃身形一僵,袖中的护甲套被她生生折断。
她静静看着江知诩许久,面无波澜道:“本宫有些乏了,退下吧。”
……
花府。
花与荇看到府中下人都东奔西窜,神色各异。
她顾不得多问,匆匆去了父母的院子。
刚入堂厅,便看到花夫妇正在里房收拾细软。
“今日你必须离开。”花恒一脸凝重说道。
花夫人眼眶通红:“二十多年前我嫁给你时,便说要生死同命不离不弃,我不走。”
“你若随我走了,荇儿怎么办?”花恒叹气。
“她已嫁入李府,便是李府人,日后自有李御泽护她,不会有事。”花夫人哽声说道。
花与荇在门外听着父母对自己的担忧和担心,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她推门,走了进去。
“爹,娘。”
花恒看到她,颇为震惊:“你来作甚,快走!”
花夫人也连连将花与荇往外推,嗓音发颤:“荇儿,最近家里不太平,乖,快回李府……以后都别回来了……”
花与荇看着母亲眼底的真诚和疼爱,眼眶也跟着泛红。
她握住母亲的手,神情更为坚定。
“当年父亲母亲将我从慈幼局带来晋州,给了女儿家,女儿便生死都是花家的人。”
花恒连连摇头,迫在眉睫的危难让他没有心思儿女情长。
“父亲此生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很骄傲,但此刻你必须随你母亲从暗道离开,莫再耽搁了!”
他说着,就将花夫人和花与荇一并往书柜推。
“嗖——”一道暗箭从门缝飞入,直直刺进了房梁!
“小心!”花恒连忙拉着妻女蹲下。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箭刃,他眼底有悲痛之色:“是锦衣卫的飞狼箭,他们杀人从不留活口……你们快走!”
花与荇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看着那有着‘锦’字标识的箭羽,她心底一片凄凉。篴麓
这便是李御泽要将自己囚禁于府的原因吗?
要杀花府的人,竟然是他……
正在这时,一阵阴风袭来,密密麻麻的飞狼箭破门而入,带着嗜血之势!
“娘小心!”花与荇将吓得瘫软的花夫人护在怀中。
无数利箭刺向她的后背,顿时血流如柱!
“荇儿——!!”花夫人嘶吼,将花与荇抱住。
花与荇看着她,嘴角的血丝源源不断淌落。
“娘,石斛花很美,女儿舍不得……”
花夫人一阵惊愕,随即眸底涌上忏意。
“荇儿……是娘对不起你,娘是罪人啊……”她泣声喊道,痛苦不已。
轰!!
一众黑衣人破门而入,花恒握剑护在妻女身前。
血光四溅,屋内再无一丝生息。
……
第二天清晨。
李御泽从皇宫出来,神色带着一丝倦意。
他在宫门前跪了半宿,终是让皇上暂时收回诛杀花恒的成命。
毕竟花家世代清官,通敌一事太过可疑,先调查清楚再做定论,方可彰显圣恩。
出宫门时,贤妃的贴身宫女阿紫叫住了他,神色慌张。
“李大人,您快将您夫人带进宫,贤妃娘娘昨儿个确认了,花与荇才是真正的晋宁公主……”
李御泽眼眸一颤,不敢置信。
回想起那个女人当初说过的种种,李御泽终是明了,花与荇没有撒谎。
“好。”李御泽对阿紫点头应道,握着手中的赦免书,一个翻身骑上马背。
李府。
李御泽下了马,正要直奔锦绣苑,看到锦衣卫千户大人卫霍在府门前,似是等候他多时。
“大人,花恒已死。”卫霍拱手禀报。
李御泽瞧着他身上的血渍,震惊不已:“不是明日行动吗?为何擅自提前?!”
卫霍低头应道:“属下是奉晋宁公主之命,不敢不从,花府一百二十一人已尽数歼灭。”
李御泽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
“花府名册只有一百二十人,为何多了一人?”
卫霍愣了愣,他也没料到这情况。
李御泽心底的不安汹涌而上,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匆匆奔向锦绣苑,几十步的路程却好像走了半生。
终是到了,李御泽推门而入,屋内只有身穿花与荇衣裳的小枝,却不见花与荇的人影。
“夫人呢?”他颤声问道。
小枝红着眼跪了下来,凄楚开口:“夫人昨日回了花府,一夜未归……”
第十一章
李御泽身形一跄,手中的赦免书掉落下来…
“未归?”
下一瞬,他走到院中,拔出腰间佩剑直直逼近那几个侍卫,近乎嘶吼:“我不是叫你们看好夫人,你们怎么办事的?!”
小枝追出来,又跪在院中,声泪俱下:“大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夫人花家要被诛杀的消息…不该答应夫人与她换衣的李御泽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失神地放下了剑。
跟进来的卫霍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御泽失魂落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尽是疲累。
“我去一趟…花府。”
花府。
明媚的阳光熙熙攘攘地落在大地上,是个久违的好天气。
可是花府中横尸百具,血流千里,一夜过去,血腥气都不曾消散半分。
一具具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院内,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幸免,全被蒙上白布。
李御泽站在府门外,杀人不眨眼的他看见这一幕,却在原地站了许久,没有说话。
花家是几世忠臣清官,却被盖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一夜之间,无人幸存。
花夫妇慈善的笑容好似又出现在李御泽眼前。
他与花与荇成婚三年,却没有来过花府几次,但每次见到他,花夫妇都会关怀地询问他的身体。
在记忆中,花夫妇对自己是很好的。
可是,那对夫妇如今却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李御泽的心忽的一空。
花与荇……
他上前抓住清点人数的属下,几乎是嘶吼着问道:“花与荇呢?她在不在这里?!”
被抓住的那人被吓到,面露恐惧,结结巴巴回道:“大、大人…”
“我问你话呢!花与荇呢!”李御泽双目通红,目眦尽裂。那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向院中间一块白布。
李御泽的视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白布下的身形瘦弱,足上一双粉白色绣花鞋。只看一眼,他便知,那是花与荇。
一瞬,他的心传来被撕裂般的痛苦,他的呼吸开始艰难,全身失去力气,不能再靠近她一步。
李御泽身形一晃,就要后倒,卫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他站稳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卫霍的搀扶。
他挥挥手,道:“我没事…”
半晌,李御泽抬步,一步步走向那里,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终于,他走到了那块白布旁。
他无力蹲下,伸向白布的手止不住颤栗。
他的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一份冀望。或许不是她,只是搞错了…
可是,白布掀开一
“啊一”低沉的吼声在喉间释放。
这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个冷血无情,不苟言笑,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挥使李御泽,此刻却垂着头,拳头抵在血地上。
他的头埋在身躯的阴影中,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哭了。但他们知道,他在痛苦。
为…他明明叫她待在府中的!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听他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御泽缓缓直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颤抖将白布重新盖上。
他的声音恢复平日的冷漠,只是非常沙哑:“花与荇,是我的发妻,便由我下堂吧…”
第十二章
皇宫,议事殿。
江知诩身上还穿着那件艳红的公主衫裙,头发却是凌乱的。
她跪在殿中,脸上没有一点愧疚之意。
正殿之上,皇上和贤妃严肃端坐,神情带有愠色。
“江知诩,本宫问你,这玉佩到底是谁的?”贤妃皱起双花眉。
殿上那女子却忽的自嘲一笑。
多么讽刺,昨夜她还亲切地喊自己“诩儿”,今日便唤她“江知诩”了。
闻笑,贤妃更怒:“你笑什么?!”
江知诩笑完,抬眼看向贤妃,道:“母妃这是问的什么话,这玉佩不是母妃放在我襁褓里的吗?”
“你连这玉佩有暗扣一事都不知道,还敢说是你的?!”贤妃厉声道。
江知诩微怔,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这暗扣,该不会是花与荇跟母妃说的吧?”她轻轻笑起来,却带着阴狠。
贤妃一挥袖,冷冷道:“别再喊我母妃,你冒充当朝公主,已是死罪!”
闻言,江知诩的笑容僵住。
可仅片刻,她却几乎疯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错,我的确是假的,但是贤妃娘娘,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女儿了言罢,皇上和贤妃神色一惊:”你此话何意?!”
还未等江知诩回答,大太监走进殿内。
“皇上,贤妃娘娘,锦衣卫指挥使李御泽求见。”“召他进来。”皇上道。
李御泽还穿着昨日面圣时的衣装,脸色沉重而严肃。“李卿何事?”皇上沉声问。
只见李御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清冷道:“昨夜,晋宁公主私下命令,将花府一百二十一…尽数歼灭。”
“什么?!”皇上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江知诩,你竟敢假传圣旨!”
贤妃心中一冷,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御泽,犹豫地问:“与荇呢?”
听见这个名字,李御泽咽了下喉咙,仿佛咽下腥甜的苦涩。“花与荇…已死!”
闻言,贤妃全身一瞬失去力气,失神呆愣。
怪不得,刚刚那罪女说,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心口蓦地传来空落落的疼痛。
那夜,她拉住阿紫,说不必再追。
却不曾想,那已经是她和女儿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她对江知诩恨意更浓。
“假冒公主,假传圣旨,江知诩,你可知罪?!”皇上厉声道。
江知诩却毫不在乎地抬起头,笑道:“诛杀花家,不是皇上你的命令吗?我只是提前了一天,何罪之有?”
闻言,李御泽沉默着攥紧了手。
只差一点,他已经拿到了皇上的赦免书,明明一切都还有机会…
可是,却全都毁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他强忍心中愤怒,冷冷看向江知诩,“你为花大人做事多年,他待你不差,你却下令屠杀他全族?!”
“花与荇是你幼时好友,你竟连她都痛下狠手!”
听到李御泽的声音,江知诩微愣。
随后,她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像是陷入什么回忆,眸底尽是冷漠和嫉恨。
“花大人,对我的确很好,但谁让他收养了花与荇呢。”
“八年前,我与她同在慈幼局,可是花恒却选择了她,没有选择我!”
“凭什么?凭什么她处处都比我好!在慈幼局便是她更得嬷嬤喜欢,所以吃穿总是最好的!”
“长大了,也是她被选中去做了县令的女儿,从此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我呢,我却在死人堆里捡一条命!”
“我好不容易当上了六扇门门的捕快,却发现她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结果,结果她还是皇上和贤妃二十年前丢失的公主!”
说着,江知诩嘴角露出个阴险又不屑的笑。“不过还好,她死在我前面了…恰哈哈。”
第十三章
江知诩假冒公主,假传圣旨,判处死刑,于午时问斩。李御泽站在天牢前,冷漠地看着狼狈的江知诩。
“你还来干什么?”她移开视线,不看他。
他沉默不语,看着她许久。
半晌,他冷冷开口:“值得吗?”
江知诩一愣:“什么?”
“就算与荇死了,你又得到什么?”李御泽问。
她挑挑眉,仿佛赢得胜利:“她死了,就是我的战果。李御泽不动声色地攥紧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亲手了断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一个冷漠的背影。
江知诩坐在天牢冰冷的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李御泽,你可知,唯有你,是我得不到的。
烈日当空,血洒满地。
……
李府。
“泽儿,你吃些东西吧。”李母端着一碗白粥,担忧地看着跪在灵堂前的李御泽。
“不必了,母亲。”他淡淡回道。
李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贤妃想要以公主的身份厚葬花与荇,被李御泽阻止。
他说,希望能让花与荇以李夫人的身份葬在李家灵堂。
看着棺上的白花,李御泽的心仍是止不住地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为锦衣卫,总有一天会先一一步离开她,没想到,却是她先离开了。
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始终与她相敬如宾,就是希望如若有一天他死了,她还能带着完璧之身再寻个庇护。
与荇,花与荇。
终究是负了。
半月后。
“李御泽听命。”大太监手持圣旨。
“臣在。”李御泽双膝跪地,伏下身子。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左相魏昌勾结南疆人,意图谋反,命锦衣卫将魏昌带回,若有反抗,杀无赦!”
“臣,遵旨!”
入夜,宰相府。
李御泽带着一众锦衣卫潜入宰相府邸。
宰相府一片漆黑,寂静无比,他刚踏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御泽给卫霍打了个手势,卫霍点点头,从房顶跳入侧殿。
没有危险的信号传出,他挥挥手,一众锦衣卫全部进入正没。
就在跳入殿中的那一刻,正殿烛火忽起,一片通明。
只见今夜的目标左相魏昌坐在主位上,身后一众六扇门的人。
李御泽皱起眉,拔出腰间佩剑。
“左相。”他微微眯起眼,眸底尽是危险气息,“竟敢买通六扇门?”
左相却忽的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说:“李大人说笑了,我怎敢买通六扇门。”
“想来李大人,还没有搞清谁是鱼肉,谁是刀。”左相眸色一暗,身后六扇门的人全都拔出刀来。
闻言,李御泽终于明白今日这个局,是要杀他灭口。
伴君如伴虎,他这些年为皇上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皇帝天性多疑,自是不会留他。
他一直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李御泽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刀。
左相意料之外地挑眉。
“我怎样都行,但放过我的兄弟们。”他沉声说道。“大人!”“大人!”几个锦衣卫诧异得看向李御泽。“这不是老臣说了算的。”左相回道。
李御泽心底一凉。
皇上竟是要清理锦衣卫的门户。
是躲不过了。
“锦衣卫的各位,今…是李某对不起你们了。”李御泽低垂着眼帘。
都是他的生死兄弟,他却无能为力。
只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烛火照在冰冷的剑刃上,反射出点点寒光。“大人,别这么说,我们是兄弟!”
兄弟、妻子,他一个都护不住。
原来他是这么的没用。
以前,都是他将刀刺入别人的身躯,今日,也终于反过来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手上沾的血太多,不能有善终的。
那锋利的剑刺进李御泽的心口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花与荇的面容。
花与荇,你看,我没有骗你。
你我,本就是殊途。
不过还好,我现在可以去陪你…
第十四章
…
北桑147年,燕州,慈幼局。
“与荇,知诩,跑哪儿去了啊?”张嬷嬷站在院中,无奈地撇撇嘴,“再不出来,这桂花糖糕我可就拿给小容吃了啊。”
“嬤嬤!”
“嬷嬷~”
两个十二岁的女孩从假山后跑出,扑到了张嬷嬷怀中。“我要吃。”
“我也要吃嬷嬷!”
两个女孩花一般的年纪,笑着去争抢嬷嬷手中洁白的花羔。
“哎呀,别抢,知诩,你让让与荇。”张嬷嬷说着,将桂花糕先递给了与荇。
知诩闷闷应了,眼中有什么灭了。
正不高兴的时候,一只白白的糕出现在知诩面前。她抬眼看去,是笑靥如花的与荇。
“一起吃。”她说。
知诩点点头接过,终于笑起来。
吃完,两人跑出慈幼局,到了一座山上。
坐在山坡上,知诩问与荇:“如果我们一直没有人收养,你将来想做什么?”
与荇想了想,回道:“绣娘吧,我好喜欢刺绣。”
知诩若有所思。
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与荇的绣工已经很出色了,女孩子家家,自然是女红好的更讨人喜欢。
知诩想起昨夜在张嬷嬷房门口听到的话,心中不免一涩。
明日,便会有大户人家来收养女儿,张嬷嬷的意…自然是偏向与荇。
知诩抿唇,心底嫉妒的火焰渐渐燃起。“你呢,知诩?”与荇问。
知诩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希望能被收”
养,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与荇笑起来,打闹般的推了她一下:“这算什么,我们都会被收养的。”
知诩却摇摇头,眸色暗下去:“嬷嬤更喜欢你,一定是你先被收养的。”
“别这样说,嬤嬤也很喜欢你啊。”与荇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
知诩的视线却落在面前的山坡上。
很陡,下面是悬崖。
“咚咚…”
知诩的房门被敲得很响。
她走下床榻,揉了揉惺忪的眼角,打开房门。门外是一脸焦急的张嬷嬷。
“与荇呢?”
知诩心中一惊,面上还是佯装着茫然:“我,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睡…怎么了嬤嬤,与荇还没回来吗?”
张嬷嬷紧锁眉头,抬头看了眼已到正午的烈日。
她叹了口气,呢喃道:“难道意…”
知诩抿唇,乖巧地站着。
片刻,张嬷嬷看向她,说:“你快些收拾一下,然后到正厅里来。”
说完,嬤嬤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知诩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心情愉悦地去衣柜中挑选衫裙了。
她拿起自己那件淡紫色的衫裙,视线落在旁边的水粉色衫裙上,停留片刻。
与荇,还要多谢你。
她笑着,关上了柜门,不再看那水粉衫裙一眼。正厅。
知诩乖巧地站着,看着门门外停下一辆雍容的马车,上面走下一对身着华贵的夫妇。
知诩险些压不住唇角的笑。
真的是大户人家。
张嬷嬷推了她一下,说:“知诩,还不快见过晋州县令花大人夫妇。”
闻言,知诩连忙行礼:“知诩见过花大人,花夫人。”
晋州县令花恒浅笑,扶起她:“起来吧。”
花夫人站在他身后,神情和蔼,眼底却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花恒怜惜一般地摸了摸知诩的头,说:“以后,你就是我们花家的女儿了。”
“便叫,花知诩吧。”
第十五章
北桑121年,海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庆破案有功,特升为大理寺卿,即日起前往晋州,钦此”臣遵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
送走传旨的太监,卫庆拿着诏书走向后院。
后院内,少年少女执剑相对,眉宇间尽是英气。
“铛!”
“卫霍,你最近没练功吧?”女孩嘴角扬起一抹笑,神色间尽是自信。
男孩手上微微用力,眉毛扬起:“卫与荇,你以为你赢下一瞬,卫霍一抬手,女孩手中剑便掉落在地。”
卫与荇一瞬蹙眉,她余光看到卫庆,立马瘪嘴:“爹一兄长欺负我!”
卫霍瞠目结舌:“你!”
见状,卫庆早已见惯不惯,笑起来:“你们兄妹两个,怎么一点都没长大的样子。”
卫与荇跑到卫庆身后,对着卫霍狐假虎威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别闹了。”卫庆扬了扬手中的诏书,“咱们得搬去晋州了。”
兄妹两人眼睛皆是一亮:“真的吗?!”“爹你晋升了?”
卫庆点点头。
“好耶一”两人开心地蹦起来。
卫庆笑着看着两个孩子,心中欣慰。
十六年前,卫庆的夫人霍氏难产去世,只留下儿子卫霍。
父子俩相依为伴过了十二年,同为朝廷做事,隶属六扇门。
四年前,卫庆在燕州办案时,在一处湍急的河中救起了一个女孩,便是与荇。
此后,他便将与荇收为女儿,让她随他姓卫。
卫与荇耳濡目染,放下了绣花针,拿起了佩剑。
这次到晋州,她也可以正式加入六扇门了。两个月后。
幽森的竹林,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
乌云密布,天色晦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看不清。男子身着黑衣,隐在暗处。
两月前,晋州忽现一具无心女尸,皇上派了六扇门和锦衣卫秘密调查,凶手没有抓到,无心尸体却越来越多。
一时间,晋州城中人心惶惶,家家关起大门,不敢走动。
皇上下了死令,若再查不出真相,锦衣卫和六扇门一同负罪。
锦衣卫李御泽在街上巡逻时,看见墙角一个人急急忙忙逃走,他追过去,看见角落里又一具尸体。
来不及多想,他抬步便追上去,却一路追到竹林。那人影熟悉地形,很快消失。
李御泽不敢放松警惕,便先藏在暗处观察。
往深处走,才发现有一处破烂的小木屋。
李御泽直觉那犯人就在里面。
他悄然拔出腰间佩剑,抬步一步步逼近小木屋,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雨渐渐下大,雨水落在竹叶上,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影响他的听觉。
天色更暗了些,小木屋的轮廓略微有些模糊。
忽的,身后传来细碎的一个声音。
很近,近在耳边。
那人就在他的背后!
来不及了!
这是李御泽的第一反应。
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凌厉的剑风正刺向自己的脖颈。要死了?
“小心一”蓦地,一个干净的女孩声音在另一边响起。“铛!”
一把银色的刀被击落在地。李御泽立即转身执刀砍向那人。
刀刃落在那人的咽喉前,逼得他一动不敢动。
李御泽定睛看去,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上衣衫破烂,还有大片血迹。
就是他了,无心尸体的犯人。
紧接着,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站到了李御泽身边。
他偏移视线去看她。
那女子万根青丝用一根白绸系在脑后,干净利落,眉眼间潇洒霸气。
而她身上衣着,赫然是六扇门的人。
但他从未见过她。
只见女子看着自己,挑了挑眉,调侃道:“你大意了。”到底是被人救了一命,李御泽不好反驳什么。
他咽了下喉咙,沉声说:“多谢相助。”
女子挥挥手,笑道:“不必,一看便知你是锦衣卫的人。”
“认识下,我是六扇门新来的捕快,卫与荇。”
第十六章
卫与荇第一次办案,就和锦衣卫李御泽一同抓到了无心尸体的犯人,这在卫庆意料之外。
“你们俩人,立了大功了。”卫庆笑起来,拍了拍李御泽的肩膀。
闻言,卫与荇有些羞涩地笑了,双颊微红。卫庆很少夸赞家里的孩子。
“爹…”她顿了顿,“卫大人,可有什么奖赏?”
卫庆微颔首,却说:“奖赏什么的,还是先不说了,现下要交给你二人一个任务。”
“我们?”卫与荇下意识看了眼李御泽。
他站的笔直挺拔,面上没有一丝疑义。
“嗯,”卫庆拿起一卷卷轴,摊开,神色稍稍严肃,“皇上有令,命锦衣卫和六扇门调查史部尚书李候私建黑赌坊一”现在我命你二人负责调查此事,你二人可扮作夫妻,在史部尚书府邸附近暂居,若证据确凿,即刻将史部尚书带回来。”
“是!”
李御泽和卫与荇双双拱手领命。
言罢,卫庆一掌拍在李御泽肩膀上,缓缓说:“小李,我这女儿一向马虎,还要你多担待。”
“卫大人放心。”
“爹!”
殿中男女,一个面容清冷,一个娇嗔红脸。
是夜,卫府。
卫霍手持佩剑,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正厅。
卫与荇坐在一边,看见他身上血迹斑驳,不禁皱眉:“你受伤了?”
卫霍放下佩剑,伸手在她头上狠狠敲一下:“死丫头,叫兄长!”
卫与荇撇撇嘴:“就不该关心你。”
“父亲呢?”卫霍坐在木椅上,喝下一杯茶水。
“还在六扇门。”卫与荇看着他,神色担忧,“似乎最近晋州不太太平。”
“哪里都不太平。”卫霍顿了顿,又说,“听说你和锦衣卫那小子抓到了无心尸体的犯人?”
卫与荇得意地扬眉:“是啊。”瞧这丫头喜上眉梢的模样。
篴麓
卫霍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很快又压下,说:“我看都是锦衣卫那小子的功劳吧。”
卫与荇不高兴了,一双花眉皱在一起:“胡说,分明是我救了他一命。再说了,人家有名字,你总叫他小子做什么?”
闻言,卫霍的心无端一空。
他看向她,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但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年纪比我小,我叫他一声小子又如何?”他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一般。
“人家年纪虽然比你小,但是功劳赫赫,不知道比你厉害多少。”卫与荇哼一声,偏过头去。
卫霍眼睛微微眯起。
卫与荇继续说:“早就听说过李御泽的名声,今日一见,才知他果真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她神色中带着些钦慕。
“卫与荇,”他声音严肃地喊她,一字一句道,“你该不会是对那小子有什么心思了吧?”
言罢,卫与荇猛地转头,神色惊诧:“你胡说什么?”
卫霍盯着她耳后那一片红,淡淡说:“最好没有,你可知他之所以功劳赫赫,是因为他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
卫与荇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六扇门的不也是如此?”
卫霍冷冷瞥她一眼,继续说:“他李御泽,曾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锦衣卫都指挥使。”
闻言,卫与荇呼吸一滞。
“他师父全家上下一百五十三人,无一幸存。”
第十七章
厅中空气仿佛凝结,死寂一片。
卫与荇脸色苍白,神色震惊。
沉默半晌,她才开口问:“为什么?”
“通敌叛国…谁知道呢,想要一个人死,什么错都可以作为原因。”卫霍看向她,语气蓦地软了些。
“荇儿,我当初是反对你习武的,不管是六扇门还是锦衣卫,都是很危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我和父亲也是,或许有一天就再也回不来了。”
“兄长!”卫与荇皱起眉,厉声喊他。
但卫霍还在说:“所以,你还是早些嫁人,寻一个好夫家,免得我和父亲不在,没人护你。”
卫与荇的眼眶微微红了。
她不过是卫庆顺手捡来的,却被卫庆和卫霍当做亲生女儿和妹妹对待。
这份情谊,当真是无以为报。
她偏过头,像是赌气:“我才不要嫁人,我可以保护自3。”
卫霍听了,嗤笑一声:“自大的丫头。”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接下来,父亲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
卫与荇一怔,想起李御泽。
“调查一个朝廷要员。”她简略回答。
不管是六扇门还是锦衣卫,任务都是秘密,同僚之间是不可说的,就连兄妹也不行。
卫霍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他喝完茶水,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寝殿:“我歇息了,你也莫等父亲了。”
“知道了。”卫与荇应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明日,便要和李御泽搭档办案…
想起卫霍说的他,将对自己有恩的师父屠杀全族,卫与荇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不过,他们不过也就是这一次的伙伴,以…或许不会有太多瓜葛。
……
翌日。
卫与荇穿着一袭水粉衫裙,走进了史部尚书府邸附近小巷的一间院子。
刚刚推门进去,一道人影便在她面前悄然落地。是李御泽。
他轻功了的,那日在竹林她便知道。
李御泽手上带着一刀一剑,是他们不可离身的,不能带着光明正大从街上走过,只能隐蔽地用轻功进院。
他没有穿飞鱼服,而是穿着一身普通男子的衣衫。这样看着,少了几分狠厉,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蓦地
“咕噜…”
卫与荇脸一红,微微垂下头去。这不争气的腹中,空空如也。
李御泽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拿着东西进了里屋。
卫与荇站在院内,不禁想,这冷酷无情的性格也挺好,不会让她更尴尬。
可是片刻后,李御泽走出来,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口。他站在门口,转过头看向卫与荇,说:“不走?”她一愣,不明所以:“啊?”
李御泽双眉轻蹙:“不是饿了?”
“啊,来了。”卫与荇回过神,连忙跟上。
两人走在街上时,她看着李御泽的背影,默默想,这个人也不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桂花香气。
卫与荇闻到,目光一瞬就落到远处的一个小摊上。
“桂花糕!”她说着,一把拉住李御泽的衣袖,直直奔向那小摊。
李御泽猝不及防,脚步一乱,险些摔倒。
她拉着他站在卖桂花糕的老婆婆面前,伸出手指:“婆婆,要两个。”
婆婆轻轻笑着,温柔地回道:“好。”
热气腾腾的两块桂花糕包在纸里,递到卫与荇手中。
刚拿到手,她就迫不及待伸手去捏。“烫…”李御泽还没说完。
就见她手指被烫到,瞬间缩回去。“啊!”
李御泽抿抿唇,忍不住问:“你真的是六扇门的人吗?”
可下一瞬,他没有等到卫与荇的回答,嘴上却蓦地覆上一只温热娇小的手。
面前的女孩紧张兮兮地转头四顾,确定没有人听到,才回过头看他,说:“你疯啦,万一我们身份暴露怎么办。”
那就杀掉。
李御泽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片刻,卫与荇收回手,又挽住他的胳膊。,他身形一僵,出声问道:“你作什么?”
闻言,她歪着头看他:“我们不是夫妻吗?”
第十八章
入夜,两道黑影隐入夜色之中。
半晌,史部尚书地府的瓦檐上多了两个人影。
李御泽朝卫与荇打了个手势,她点点头,一个跳跃便进了偏段。
而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正殿。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回到了小院。
摘下面罩,李御泽趁着月色看向卫与荇,问:“可有听到什么?”
卫与荇挥挥手,两人坐在石椅上,她道:“那李候是个淫官,我听见她夫人在屋中哭得伤心,说是他又去了百媚楼。”闻言,李御泽眸色一暗。
百媚楼,是城中唯一的青楼。
可月色下,卫与荇的眼睛却忽的一亮,她问:“那种地方,我们进的去吗?”
李御泽瞧着,心忽地一动。
他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男人想进去很容易。那女孩瘪瘪嘴,显然是不满。”
“但是要靠近李候,还是女人最合适。”李御泽继续道。“所…你有办法了?”卫与荇挑了挑眉。
只见对面端坐着的男人,眼底忽然划过什么。
“各位客官,接下来是我们百媚楼新来的姑娘,她啊,要给各位客官弹一首琵琶。”老鸨笑得花枝乱颤,走下台子。那挂满红纱的台阶上方,倏地踏出一只纤细白嫩的足来。而后,一只柔荑伸出纱帘,轻轻掀开,一个妖媚的女子就走出来。
她身着妖艳红裙,胸前绣着一朵绽开的芙蓉,双手拿着一把琵琶,施施然走到台中间。
犹抱琵琶半遮面。
李御泽在台下看着,咽喉不自觉地咽了下。
那红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卫与荇。
不知为何,他有些后悔让她以身犯险。
琵琶声起,台下一众人等逐渐陶醉
李御泽瞧着,心底无端升起烦躁。
她穿得暴露了些,是青楼女子的妆饰。
他也是男人,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都在看哪些地方。明明两人刚刚认识,他心中这些情绪是怎么回事?李御泽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视线偏了些。
…
不出所料的,卫与荇被送进了史部尚书的厢房中。
李御泽坐在隔壁的厢房中,一双鹰眉紧紧皱在一起,他手中攥着绣春刀。
他和卫与荇说话,一旦有情况,立刻放出信号,他会马上接应她。
这百媚楼的厢房是隔音的,但若是动静太大,也可听到。一刻钟…两刻钟…
李御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需要这么久吗?
他想要一脚踢开那厢门,可又怕打乱计划,
李御泽,什么时候会如此犹豫不决,婆婆妈妈?
他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桌上。
尽管告诉老嬷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准备了一壶酒。
他从不喝酒,但鬼使神差的,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半壶酒下肚,李御泽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白衣,一根白绸系起万根青丝。他见过不少女捕快和女锦衣卫。
可是,只她…让他眼前一亮。
卫与荇…
突然,一个声音传进了李御泽的耳朵里。“李御泽一”
他猛然清醒,眼前身影也一瞬消失。
他起身拔剑,几步便来到那厢房门外,一脚踹开。“卫与荇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咽下。”
只见那史部尚书李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卫与荇坐在一旁,一只脚被压在李候肥胖的身躯下。她看一眼他,撇撇嘴:“李御泽,快来帮帮我啊,我的脚快要断了!”
李御泽抿抿唇,手中的绣春刀反射了一点寒光,却一闪即逝。
他终究是太小瞧了她一点。
“怎么回事?”他搬开李候身子,将她卫与荇的脚放出来,问道。
卫与荇不满地踹了李候一脚,道:“喝了两杯酒就自己全说了,臭男人,还想摸我!”
第十九章
卫霍带人来到百媚楼时已是深夜。
他一来便看见披着李御泽外衫,衣衫不整的卫与荇。
他双眼一眯,转身抓住李御泽的衣领,怒吼道:“姓李的,你竟然敢让我妹妹假扮妓女,你拿什么保证她不会出事?!”
李御泽没有挣脱他的束缚,只是淡淡地回看卫霍。
“兄长!”卫与荇见状,忙上前去拉卫霍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他让我假扮的,是我为了查案…”
话还没说完,被卫霍打断:“你给我闭嘴!”
沉默着的李御泽却突然开口:“你别凶她。”
这下,轮到卫氏兄妹瞠目结舌地看向李御泽。
卫霍咽了下喉咙,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他们都以为李御泽不会重复一遍的。
可……
“你别凶她。”
李御泽字正腔圆,又说了一遍。卫霍觉得自己的拳头有些硬。
片刻,他动了动鼻子,皱起眉问:“你喝酒了?”
李御泽点头。
“办公务的时候你喝酒?”卫霍不可置信。
但李御泽却看了卫与荇一眼,随后道:“是我的错,我会接受惩罚。”
卫霍松开了他,像是在看一个怪人。别人都是怎么说他的来着?
冷血无情?
心狠手辣?
杀人不眨眼?
卫霍不再看他,伸手抓住卫与荇的手臂:“跟我回家。身后,李御泽看着他们的背影,眸色深下去。”
…
卫与荇再见到李御泽,是半个月后。
史部尚书暗造黑赌坊一事之后,她被卫霍训斥了很久,就连卫庆都没忍住多说了她两句。
之后半个月,卫庆没再给她任务,让她在家里呆了半个月。
这天,卫庆叫她到六扇门待命。
卫与荇到了六扇门才发现,李御泽也在。
两人齐齐跪下。
“皇上密旨,晋州官银丢失,现命锦衣卫李御泽和六扇门联手秘密调查此事,尽快查到官银去处。”
“臣遵旨。”
起身后,卫与荇怔怔看向卫庆,问:“为什么选我?”
论资历,论能力,卫霍都比她更胜一筹。
卫庆幽幽地看了眼李御泽,回道:“你办事有力,所以选你。”
其实不是。
是李御泽向皇上请命,说与卫与荇配合默契,若是能再合作,官银失窃案定能早日水落石出。
于是皇上就允了。
“小李,你可要记着,要早日断案。”卫庆提醒道。
“卫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说完,他便拉着卫与荇走出了六扇门。
卫庆望着他们的背影,深觉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怎么有种嫁女儿的感觉?
…
去往晋州县府的路上,不知为何,卫与荇突然想起来她与李御泽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他们俘获了无心尸体的犯人后,俩人押送他回六扇门的路上,卫与荇看着一脸冷肃的李御泽,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兄弟。”
只见李御泽脸色微沉,冷声答道:“李御泽”
那时候她想,这个男人也太无趣了吧。
但他接着说:“你是女儿身,与我不能算是兄弟。”卫与荇蓦地笑出声来。
李御泽皱眉,疑惑不解:“你笑什么?”
她摆摆手,说出了一句让他黑脸一路的话。
她说:“没事儿,李兄,你真可爱。”
第二十章
李御泽和卫与荇来到晋州县府的门前,敲响了门。
一个小厮来开了门,看见两人身上服装,连连弯腰请他们进去。
正厅中,一个半百男人来回踱步,正是晋州县令花恒。见到两人,花恒神色更忧愁。
他上前一步,抓住李御泽的手,说:“阿泽啊,你可算是来卫与荇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不禁疑惑。原来他们两个认识?”
李御泽宽慰般地拍了拍花恒的肩膀,说:“花大人不必担忧,我定会找到失窃的官银。”
花恒连连点头。
他一抬头,看见身后的卫与荇,迟疑地问:“这位…”
李御泽介绍:“这位是六扇门卫庆大人的女儿,卫与荇。”与荇…
这个名字好熟悉。
花恒却没再细想,领着他们去了金库。
只见金库大门]被人强破,锁被利器破坏,掉落一地,金库大门]大开,里面所放着的官银不翼而飞。
“我看过了,重要的卷轴都在,只有官银被偷…”花恒说。
李御泽点点头,蹲下身去查看那碎裂的铜锁。
“花大人就将此事交给我二人吧,不必跟着担心了。”他头也未曾抬,说道。
花恒应了,深深地看了卫与荇一眼,才离开金库。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卫与荇蹲到李御泽身边,神色严肃;“有什么线索?”
他举起那锁,借着天光指给她看:“这里,有一个不一样的凹痕,不是剑也不是刀,而是镖。”
“镖?”卫与荇微微惊讶,“你是说,这锁是被一击便破的?”
李御泽颔首。
只一镖,就将晋州县府金库的大锁打破。
可见此人功力之深。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李御泽起身,走进金库。
卷轴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此时金库空空如也。
他走到摆放官银的架上,伸出双指一划,放到鼻前,而后他双眉紧缩。
“卫与荇。”他喊了声。“嗯?”她闻声走来。
李御泽将双指伸到她鼻前。
她一闻,皱起眉:“脂粉?盗贼是个女人?”
他摇摇头:“不一定,也可能是身上带着脂粉的男人,毕竟这样的力道,女人很少…”
话还没说完。
一支暗箭破空而来。
“小心!”李御泽眼疾手快,一把将卫与荇护在怀中。紧接着,更多支暗箭飞来。
“啧。”李御泽微微眯眼。
青天白日,竟敢在晋州县府动手?!
“去,躲着。”他松开手,将卫与荇推到柱子后。“李兄!”她心一惊,连忙去看他。
李御泽拔出绣春刀,将暗箭打落,最后一支暗箭也掉在地上,周围一瞬归于安静。
等待了两秒,李御泽拔腿追出,院内已空无一人。
卫与荇紧跟而出,紧锁眉头。“杀人灭口?”她问。
“或许是警告。”李御泽沉声道。
卫与荇还要再说些什么,视线一移,看见他胳膊上飞鱼服被划破,洇出斑斑血迹。
“李兄,你受伤了!”
李御泽这才感觉到自己胳膊上传来痛感,大概是刚刚保护卫与荇时受的伤。
他不在意地看了眼,道:“没大碍。”
卫与荇却不这么想,她拉住他的衣袖带到正厅,喊来小折。
小厮很快拿来一些药品。
“脱吧。”她手上拿着绷带和药粉道。闻言,李御泽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卫与荇。
他缓缓脱下飞鱼服,丢在地上,又慢慢脱下里衫,露出健硕的身躯。
好一个块块分明的上躯。
卫与荇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怔在原地。“等什么呢?”见她不动,李御泽淡淡道。都是兄弟,怕什么?
卫与荇安慰自己,拿着药走上前。
第二十一章
卫与荇坐在李御泽身边,轻轻将药粉撒在他胳膊上的伤口上。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弄疼了他,她的手轻微的颤抖。“别抖。”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两个人离得太近,卫与荇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口中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发丝上。
心跳忽的一乱。
她一紧张,手中药瓶的药粉洒了一大半出来,都落在他的伤口上。
“嘶。”李御泽倒吸一口气。
“抱,抱…卫与荇抿抿唇,身子稍稍后退了一点。”
“没事。”他沉声回道,又抓着她的手臂拉到身前,“你躲什么?还没包扎。”
她轻轻挣开,想要将绷带放进他手里:“你自己来…”
“我没办法。”李御泽语气不容置否地打断,“还是辛苦卫捕快。”
卫与荇默默咽了下口水。
“好吧…”她只得扯开那绷带,动作轻缓地覆上他的伤口。
一圈,又一圈。
白色的绷带渗出些血迹。
终于包扎好,卫与荇松了一口气。
她轻快起身,语气放松:“好了,注意换药就行了。”
“多久换一次药?”李御泽却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我记性不大好,还是请卫捕快到时候来帮我。”
卫与荇咬咬唇,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锦衣卫不是可以找太医…”
“一点小伤,没必要麻烦太医。”他回道。
没必要麻烦太医,就麻烦她吗?
卫与荇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传来焦急的一个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泽哥哥”
紧接着,一个明媚似火的红色人影便走进厅中。
“我听下人说,你受伤了…”红衣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因为她看见了站在李御泽身边的卫与荇。
卫与荇闻声去看,看清红衣女子的面容,也是一愣。
正厅中蔓延着诡异的安静。
…羽??“卫与荇微微眯起眼,不确定地道出这个名字。”
只见花知诩身形一僵,下意识后退半步。“明…”
她竟然没死…
确认了身份,卫与荇嘴角忽然勾起个冷笑的弧度,淡淡道:“好久不见。”
她打量了一下花知诩,“看来,你过得不错。”
花知诩双颊微微僵硬,扯不出一丝笑容:…还好。见状,李御泽皱眉:“你们认识?”
“当然,这位,”卫与荇眸色一暗,“是我在慈幼局多年的姐妹。”
花知诩心虚地垂下眼眸,缓缓道:“与荇………”
“还是叫我卫捕快吧。”卫与荇冷冷打断。花知诩抿唇,暗自咬了咬牙。
李御泽在这时开口:“花,你来有什么事?”
花知诩瞥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口,道:“我听下人说你受:伤了,很担心…”
“死不了,回去吧。”李御泽移开视线,沉默着穿上衣服。
“两位认识?”卫与荇神色平静地看向他。
李御泽一顿,紧接着说:“不熟。”
“我是阿泽哥哥的未婚妻,我们有婚约的。”花知诩却忽的开口,语气不善。
闻言,李御泽抬眼看向她,眼锋凌厉。卫与荇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是我打扰二位了,先告辞了。”说完,她朝着李御泽一拱手,离开了晋州县府。
厅中恢复寂静。
花知诩心跳如雷,没有看李御泽。
半晌,李御泽穿好飞鱼服,站在她面前,语气冷淡,面如寒霜:“我说过,你我殊途,我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你我二人的婚约是父母之命,你难道要反亢?”花知诩呼吸一滞,心如刀割。
“我的事与你无关,以后还是少见面。”李御泽拿起绣春刀,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绝情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与荇,又是你!
第二十二章
翌日,卫府。
卫与荇穿好衣装,拿好佩剑,就要出门。
一个小厮却敲响她的厢门:“小姐,花府的小姐来了,说是要见你。”
闻言,卫与荇蹙眉。她还敢上门来?“请到正厅。”
小厮应了,离去。
卫与荇走到正厅,淡淡看了花知诩一眼:“花小姐起的真早。”
花知诩仪态端庄,倒真像个千金小姐,也只有卫与荇知道四年前她不过是个孤儿罢了。
“明…”她开口,带着讨好的语气。
“四年前你将我推下那个悬崖,你就该知道,你不能再这样喊我了。”卫与荇冷冷打断她。
这便是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花知诩索性不再伪装,她撕下自己柔弱的面具,不屑地抬眼看向卫与荇,道:“你以为我很想喊你?在慈幼局的十二年,我最讨厌的便是你的名字。”
“你的命真是好,被推下悬崖都没死。”
终于露出真实的嘴脸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在慈幼局不是姐妹吗?”卫与荇握着佩剑的手微微攥紧。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好友为什么要杀害自己。
“你对我太好了,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给的。”花知诩冷笑,“所以我的一切都是你施舍的。”
“你怎么能这样想?!”卫与荇不可置信地问。
“我不会让的,卫与荇,不管是被花府收养,还是李御泽,我都不会让给你的。”花知诩沉声道。
沉默,厅中蔓延着诡异的死寂。
半晌,卫与荇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抢,四年前也是,如果你想,我不会和你抢的。”
哪知花知诩听了这话后,神色更加愤怒。
她两步走到卫与荇面前,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吗,就是你这副不争不抢,却能得到一切的样子,最让我厌恶!”
“那是因为我知道,该是我的,总归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我就算抢来了也不会也保留到最后。”卫与荇神色不变。
倒衬得花知诩更加蛮不讲理。
她抓住卫与荇握着佩剑的那只手臂,举起来,道:“我把你推下悬崖,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卫与荇想要挣脱开她的束缚,无奈她抓得太紧。
“花知诩,你放开我!”
“不如就现在杀了我,好出了你心里的那口恶气!”花知诩拔出剑,想要卫与荇握住。
卫与荇怕伤到彼此,扭着身子不肯接。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高大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厅外。
是来找卫与荇的李御泽。
他皱着眉看向胡闹的两人。
卫与荇微怔,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在这里,耳边却传来一声痛呼。
他和她闻声去看。
只见她的佩剑不知怎么划伤了花知诩的手掌,流出殷殷血流。
花知诩见状,双腿一软,瘫软在地,哭丧着脸:“阿泽哥…”
卫与荇愣住,瞬间便明白她的把戏。
“花小姐这样细皮嫩肉,还是莫要多与我接触,哪日这剑刃划破了花小姐的脖颈,我可没法负责。”
说完,她擦去佩剑上血迹,潇酒利落地放回剑鞘。
李御泽的视线落在她的动作上,完全没有看花知诩一眼。
“阿泽哥哥”
花知诩楚楚可怜地喊他。
谁知,李御泽说:“卫捕快说的对,花,以后还是少与我们接触的好。”
说完他看向卫与荇,语气放缓了不少:“卫捕快,我们去查案吧?”
不知为何,看见花知诩扭曲的神色,卫与荇心底竟浮现出一丝快感。
她唇角勾起个好看的角度,日光正巧照入厅中。“好啊,李兄。”
第二十三章玉佩和公主…
晋州县府官银失窃,其中残留的脂粉味,让李御泽和卫与荇找遍了城中的脂粉铺,才在一小巷中找到。
“这个啊,是我把茉莉花和桃花的花瓣磨成粉末,做成的脂粉,晋州城里,只有我这里有呢。脂粉铺的老板娘如是说。”
“有没有一个男人,总来买这个?”李御泽指了指那盒脂粉。
老板娘手杵着下巴,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说:“有一个,是个很魁梧的男人,每次都来我这买这个脂粉,说是给妻子买的呢。”
“你记得住那人的模样吗?”卫与荇拿出纸笔。…
两人拿着那副画像,走在街上。
“这人长得真是穷凶极恶。”卫与荇道。但李御泽摸了摸下巴,说:“我好像见过他。”“真的?”
他沉思着领首。
卫与荇还想问些什么,但身边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快看,有皇榜!”
“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两人被声响吸引注目,只听有人念出了皇榜上的内容。
“贤妃娘娘在找十七年前丢失的小公主,那小公主身上带着一枚鸾鸟玉佩呢。”
闻言,卫与荇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腰间。
可是什么也没摸到。
她垂眼去看,腰间的确空空如也。
见她动作,李御泽皱眉问:“怎么了?”
卫与荇怔怔抬头,看向他:“我的玉佩不见了。”玉佩?
李御泽开始回忆,对她腰间的玉佩确实有些印象。
“今天早上我就没有看到,还以为是你没有带。”他说。锦衣卫的记性一向很好。
卫与荇蹙眉:“我记得我早上有把它系在腰上的。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什么。”
花知诩!
这女人平白无故早上就来找她,果然是没安好心。“李兄,我想我知道我的玉佩哪去了。”
…
花府。
“大人,花小姐不在府里,她去了皇宫。”花府的下人兑。
“皇宫?”卫与荇不解。
她去皇宫做什么?
李御泽忽的拉住卫与荇,沉声问道:“你那玉佩,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愣,还是回答:“…只鸾鸟图样的。”鸾鸟?
两人相对一视,电光火石之间,他们都想到了什么。来到皇榜前,上面贴着一枚玉佩的图样。
卫与荇看了,心底一惊。
那玉佩,确是她从小带到大的玉佩。
她竟是皇上和贤妃的女儿?!
那么,花知诩之所以偷了她的玉佩…
卫与荇一瞬转头看向李御泽。
显然他也猜到了什么。
“现在就进宫。”
到了皇宫,太监说,皇上和贤妃正在议事殿面见花知诩。卫与荇眸色一暗,和李御泽跟着太监走进议事殿。
殿中,花知诩跪着,皇上和贤妃坐在主位上,贤妃手中还拿着那块鸾鸟玉佩。
果然,她偷了自己的玉佩,就是要顶替自己。
花知诩看见卫与荇,神色却没有丝毫畏惧,仿佛这玉佩真的是她的一样。
卫与荇微微皱眉,不明所以。
“臣卫与荇(李御泽)参加皇上,贤妃娘娘。”皇上挥手让两人起身,问:“何事?”
卫与荇缓缓起身,视线落在贤妃手上的玉佩。“臣来,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的。”她回道。
闻言,皇上挑眉:“哦?你的什么东西,要跑到朕的议事殿来找?”
“臣的东西,便是贤妃娘娘手上的鸾鸟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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