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慕歌
1
韩周第一次注意到同系不同班的赵嘉宁，缘于无意间听到她和她妈妈的一通电话。
J大是本省最好的高等院校，校园景致打造也很用心，内有一个很大面积的人工湖，环抱着学校图书馆，实验区和教学区。
韩周因成绩优异，刚到大二被教授特批可以参加课题实验。他每晚从实验室出来，习惯性在湖边站会儿，眺望远方，也整理一天思绪。
这天他照样站在湖边远眺，听音乐听到一半，手机没电，也懒得摘耳机，就放空自己。
可这时候，旁边有个娇俏甜美的女生声音却自发跑到了他的耳中。
“我今天有一点点不太开心，你安慰安慰我嘛”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得帮我分析分析呀。”
“怎么什么事情到你那里，都有正向的一面啊。”
“叶禾青，你到底比我多吃了几十年的米和盐呀，我被你成功治愈了。”
“妈妈，谢谢你，我爱你。”
期间穿插嗔痴怒骂，各种撒娇，最后这一声“妈妈”，令韩周惊讶，他扫眼看过去，是本系同学赵嘉宁。
最初，韩周还以为是谁在跟男朋友撒娇，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好闺蜜。
可这样亲昵，撒娇，带着甜蜜的抱怨，却是一对母女之间的对话。
过目不忘的韩周，一瞬间记起，大一时帮辅导员审核入党申请书，赵嘉宁同学有提过，她个性中的坚强乐观来自于独自抚养她多年的母亲。
她分明是单亲家庭，可她如此快乐，由内而外的乐观积极。
而上一刻打电话前还喊丧的她，此时似乎真的被母亲开导好了，若有所悟地看着湖面，面容平静，嘴角带笑。
他们虽同系不同班，两个班级却又合并在一起上课。
大概因为赵嘉宁已经进入到韩周视线内，他开始留意她。
她总是很早到教室，帮舍友占好座后，自己去人工湖边读书。
她晨读归来，鼻尖哪怕被冻得通红，也会眼眸发光。
篮球赛时，她特别卖力地给本班男生加油，看起来十分傻气，可韩周心里莫名嫉妒。
她性格开朗，和室友说话，幽默又俏皮，令他忍不住想听。
渐渐地，他也会更早起床，只为占座时，离她的位置更近，将两人关系发展为了不同班但极为相熟的同学。
再后来，他们终于戳破了朦胧感，在一起了，也变成了J大无数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中的一对。
同学们打趣说，韩周是严谨的老学究，呆板理性毫无情趣，赵嘉宁是呆萌活泼可爱的小学妹，总想让她的甜美笑容长长久久。
可这两个看起来不搭的人，在一起后，居然十分恰到好处。
老学究韩周多了年轻人的朝气，小学妹增添了几分女大学生的智慧。
2
交往之后，韩周才深入了解，赵嘉宁娇俏可人外表下，实则有一个通透有趣又十分成熟的灵魂。
而这一切，据她所说，得益于她的完美妈妈叶禾青。
在赵嘉宁时而嘚瑟，时而分享的半讲述中，韩周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坚毅又伟大的母亲形象：遇人不淑，离异后独自抚养女儿，她暗暗吃苦，把生活的甜全部给女儿，她的面庞饱经风霜，但她的心温暖柔软。
韩周并没有把自己脑中的画像跟赵嘉宁讲，他只是想，将来和赵嘉宁结婚后，一定要将叶禾青视作亲生母亲对待。她前半生既带伤，晚年就该甜一点。
可韩周没想到，同叶禾青的见面，会比他预期早这么多，令他猝不及防，令他忍不住跟女友再三确认。
“你说什么，你妈妈让我暑假和你一起去你家？真的，假的？”
赵嘉宁捧着奶茶喝，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并没有当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话，淡然地点点头：“是呀，我们都交往半年了。”
韩周艰难地咽了口饮料：“为什么呀？”又跟着解释：“嘉宁，我不是逃避责任，只是……其一，我的长辈缘不好，我话少，在长辈那里，不是讨喜的性格；其二，最近，我可能没法让你去我家，我爸妈是很严肃的人，他们曾严令我毕业前，要把精力专注在学业上。”
说完定定去看女孩的神情，他怕她误会，又怕见长辈，觉得此事棘手程度不亚于几十组的对比实验。
赵嘉宁看得出韩周面对此事的为难，可她并不打算妥协。
在和韩周交往之前，她也曾听过一些他的八卦。
系草韩周人长得极好，在智商主打的J大校园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而且他本人成绩是本系第一，深得教授们喜爱，从大一结束便开始进教授实验室参与实验。
但上天很公平，他有一副天赐好容颜，却不解风情地很，无论是外语系系花来告白，还是本系学妹去撩，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理由千篇一律：抱歉，我大学期间不打算谈恋爱。而他本人这么刻板冷硬，据说是在恪守父母的命令。
韩周父母双双在本省仅次于J大的G大任教，一个是化学系院长，另一个是数学系教授。
据说他父母从小开始用理工科的思维培养他，要求极其严格，本也规划好了，要韩周在他们G大本硕博一起读了，可架不住韩周高考成绩出色，分数线远超G大好多，一家三口开了“各高校专业对比分析”家庭主题会议后，两人同意了韩周就读J大生物医学工程专业。要求便是本硕博一起读，至少在本科毕业期间不得谈恋爱。
韩周是知道自家父母严苛到变态的地步，被赵嘉宁吸引，和她恋爱这件事，他本打算把隐瞒到毕业后的。可发光体一样的赵嘉宁，到底令韩周投降了。
被严谨理性直线条教养长大的韩周，凡事喜欢追本溯源，了解得清清楚楚，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不做则已，一旦开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这也曾是吸引赵嘉宁的地方，她认真向男友解释，这是她和妈妈的君子之约，也第一次完完整整跟韩周讲了叶禾青的故事。
3
叶禾青卫校毕业，在县医院做护士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个体户老板赵东强。
两人有了女儿赵嘉宁的头几年，日子还是和美的。
可赵嘉宁5岁后，赵东强的身份从个体户老板成了几家连锁超市老板，人便心浮气躁起来。
叶禾青时常有夜班，处于对家庭的愧疚，面对别人非议自家老公，起初还是维护的，可当有天她调班去找他，亲眼撞见他搂着女员工亲热时，这份信任便戛然而止。
叶禾青还发现，从前她以为会被赵东强体贴照顾好的女儿，教育方面也出现很大问题。
赵东强经常是接了女儿，便丢给员工看管。小小的嘉宁被有心人带偏，给她买玩具，帮她写作业便是漂亮姐姐，便是好阿姨。
赵嘉宁尚且年幼无知，可赵东强对女儿的教育走偏，却是听之任之，还以此为乐。
叶禾青当机立断，要求离婚。
婚后一家三口生活和美，丈夫发迹成大老板后，我却想离婚。
赵东强当然是赌咒发誓地挽回，但叶禾青很坚决，还请了律师，最终法院判定孩子归叶禾青，赵东强每月支付女儿抚养费1500元，直到赵嘉宁成年。
同时，赵东强名下的2家超市，以现金方式折算给了叶禾青。
赵东强对结果不满，四处败坏叶禾青的名声，说她在医院有相好的医生，找好了下家，还分走了自己一半家产，居心叵测之类。
可叶禾青对这一切，很生气，她又无法去一一解释，堵住那悠悠众口。
便干脆直接辞掉了医院有编制的护士工作，带着女儿到了省城，将赵东强一切的谩骂抛在身后。
赵嘉宁记得很清楚，父母离婚时她6岁，还似懂非懂地问叶禾青：“妈妈，你为什么要和爸爸离婚啊，我是不是以后就没有爸爸了啊？”
叶禾青蹲下身来，看着女儿的眼睛说：“嘉嘉，只要你爸爸活着，你就永远有爸爸。离婚这件事吧，就好比你今天看到的漫画书，上面有好多条路都可以到湖边，我和爸爸选了两条不一样的，仅此而已。妈妈会永远爱你，爸爸也会的。”
在叶禾青平和理性的描述中，赵嘉宁坦然地接受了父母离婚这件事，因为她刚好记得那幅画，有好多条路通往一条美丽的湖边，有人选择直路，有人选择曲曲折折的路，可他们都只有一个目的，去湖边钓鱼。
4
叶禾青带着女儿到了省城后发现，在小县城的二十来万，在省城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咬咬牙借了些钱，买了个小户型的房子。
给赵嘉宁安顿好学校后，她便到赵嘉宁学校附近四处应聘。
因为考虑到要接送女儿放学，她最后定在了一家叫“丹心”的私人诊所做护士。
丹心诊所的坐诊大夫是父子俩，因为医术卓越，老胡大夫和小胡大夫又都曾是大三甲医院背景，患者常常慕名而来。
一个不到300平的诊所，配了4个护士，负责遵医嘱输液，抓药和结账等。
叶禾青便是这其中一员，每天早上9点到13点上班，下午18点到23点下班，十分适合她接送女儿上学放学的需要。
工资不高，但叶禾青半点不轻慢，工作期间认真对待病患，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人满为患排队也不怎么规矩的丹心诊所里，叶护士扎针不痛，人特别耐心，无论看病的人，怎么吵嚷，她永远平和温柔，不急不躁。
叶禾青还利用下班时间，坚持学习，考取了护师证，执业药师证。
赵嘉宁小学毕业那年，叶禾青在诊所内升到了护士组长，工资开始和医院的护士长不相上下。
赵嘉宁初二时，叶禾青工作多年的这家私人诊所，终于扩张到私人医院，她用积蓄入了股，成了一个医院小股东。
而她后来，再嫁的男人便是小胡大夫的挚交好友，也是医院的大股东之一。
5
说起叶禾青再嫁的事，赵嘉宁很是羞惭，因为她曾毁了叶禾青十分有好感的一个相亲对象。
当年她们在省城安定后，叶禾青没有拒绝赵嘉宁每个月都要回县城看父亲的要求，亲自陪她回去。
而当初叶禾青为了让赵嘉宁在父母离异这件事中，所受伤害降到最低，特意在律师的见证下注明，每个月的抚养费，可兑换为赵嘉宁本人喜欢的等价物品，以赵嘉宁意愿为主。
于是这些年，赵嘉宁从未觉得，父母离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个月她都可以见到爸爸，用的书包，喜欢的裙子，小人书，她都可以让爸爸买。
赵东强在男女关系上不够磊落，在教育女儿上面不太用心，可他疼爱女儿也是真真切切的。
几乎所有周末，只要赵嘉宁说要回县城，赵东强都会空出时间陪她玩。
而就在赵嘉宁享受父亲的宠爱时，送她回来的叶禾青则不太好过，要么在老家被父母训话不该离婚，要么被强行安排着相亲。
她对待日渐衰老的双亲，有着极大的宽容。
因为离婚被骂狠了，也只是说：“您二老等着看吧，这件事我真的没错。您外孙女我也养得好好的，我的工作也很顺利的，我现在身心健康，人不就是图这两样嘛。”
被安排着相亲，也很配合去了，不管男方如何倨傲轻视离婚的女人，她虽懒得在意结果，但都尽量好脾气谢谢介绍人，任谁也无法挑理。
大家对她评价都很好，最后真的有个相亲对象，赵嘉宁外公外婆包括叶禾青自己都觉得不错，男方是中学教师，爱人生病去世，他单身两年了，性格温和有礼，爱运动，人也阳光。
可赵东强知道这件事后，却暗暗使坏，装作跟朋友打电话了解这个人，却一句句让赵嘉宁听得清楚。
“你知道三中李老师这个人吗，性格怎么样啊，为人如何呀？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一朋友最近和他相亲来着，托我问问你。”
“什么？他打人啊？你怎么知道的。他前妻不是生病过世的吗，人家哭或许因为别的事情呢，哎，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难以了解啊。”
当时赵嘉宁10岁，她还不懂判断，不懂宠她爱她的爸爸，在对叶禾青的关系处理中，始终不够磊落。
当叶禾青考虑要不要和这个教师开始相处时，遭到了赵嘉宁的极力反对。
赵嘉宁怕说是在爸爸那里听到这人不好，妈妈肯定不信的。咬死不说具体理由，只各种哭闹，哭到晕厥。
叶禾青也不发怒，把她当做成年人一样，耐心讲道理：“嘉嘉，你慢慢大了，也知道了婚姻代表什么意思。妈妈可以明确地跟你说，妈妈肯定是要结婚的。今天可以不是这个李叔叔，但将来也会是别人。”
“这一次，我把你当大人，可以尊重你的意见。你我之间，从现在开始定一个君子之约。我无条件答应你3个约定，你也是。一旦一方提出，另一方势必无条件服从。你可以做到吗？”
赵嘉宁心里只怕妈妈被人家暴，连忙点头答应了。
当然，也是那一次错过，叶禾青后来才遇见了赵嘉宁眼中的完美继父，此乃后话。
6
赵嘉宁的讲述饱含感情，很有画面感。
韩周听得认真，这才知道了女友非要他回家见家长的原因。好奇心上来，又问：“这是你妈妈提出的第几个约定呀？”
赵嘉宁答：“第二个约定呀。”
果然被追问：“那她提出的第一个约定是什么呀？”
赵嘉宁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高中我要学文科，她坚持让我学理科。”
韩周不赞同：“文理科当然应该由你自己来呀，我们自己的爱好自己的志向，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赵嘉宁抬头看天，飞快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是喜欢理科的，可我那时候喜欢的男生去了文科。”
想了想，又补充道：“叶禾青不是蛮横不讲理的家长，她只是知道了我选文理科这站不住脚的理由，然后分别去拜访了我各科老师，综合他们所有人的评价，还有我从前跟她谈的，想要做一名好医生的志向之类，给的综合建议。最后她怕我难过，还鼓励我去找那个男生谈谈。就算文理科分开，时常联络，做好朋友也可以的。”
韩周果然被带偏：“你去找了那个男孩吗，怎么说？”
赵嘉宁狡黠地笑了：“我才不傻呢，那个时候的感情朦朦胧胧的，只是喜欢他坚持干净的校服，洁白如新的球鞋，好看的字迹，笑起来很阳光。这些东西，就算文理分开了，照样可以看得到呀。但如果我自己优秀了，他会主动找我的。”
韩周内心小有酸涩，还是又追问：“后来呢？”
赵嘉宁轻描淡写：“他去了花枝招展的文科班，很快恋爱，跟着女朋友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成绩很快下降，连从前的气质也没了。而我一路青云，考上了J大，成了高考时，同学们祝贺的对象。”
韩周心里安定，嘴上却不客气：“你从前眼光不怎么样嘛。”
赵嘉宁才不上当：“哈哈，你别嘚瑟，我如今的眼光怎么样，还没过我妈妈那一关呢。要知道，我妈妈还掌握着我一个无条件服从的约定呢。”
韩周果然又紧张起来：“你们的约定，一方不服从会怎样？”
赵嘉宁没有正面回答：“我们是彼此最爱的人，不舍得让另一方太为难。从前我用的第一个约定是，让她放弃了那个教师对象。我用的第二个约定是，她再婚时，希望她从此多多考虑自己，少考虑我。而她让我服从的约定，我也都会服从。”
韩周沉默，动手搂住面前智慧通透的女孩，心里的紧张变成了即将见面的期待。
7
韩周见到叶禾青第一眼时，再对比自己在脑中勾勒的“坚毅风霜妈妈”形象，只觉无比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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