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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呜是个有起床气的狐狸,此刻乍然惊醒,只想一掌拍死扰她美梦的人。
真是蠢钝如猪!阿呜愤愤地想,就算是从坡上掉下来,怎么就能这么恰好地砸在她身上,还有这种眼神看她,看什么看,没见过睡觉的狐狸?
阿呜嫌弃地想要翻个身,却被自己吓了个半死。人形!她该不会还在做梦吧,想要掐掐自己,却动都不敢动,只听到那个傻子断断续续的声音:“姑……姑娘,你还好吧?”
不好,一点都不好。
阿呜是天生的九尾狐族,修到九尾则化为人形,她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八尾狐了,绝不可能出现突然多出一条尾巴的情况。
“你……”睡觉事小,尾巴事大,阿呜脑子一片混乱,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变成一片空白:“彦生?”
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太像了。
“在下余杭镇书生,余姚。”来人开口,端的一派彬彬有礼。阿呜那颗狂跳的心已经渐渐慢了下来,没想到听到余姚接着说:“表字彦生。”
阿呜一脸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表情,纵然世界上人有相似,也没有巧合到这种到这种地步的。况且她不傻,眼前这稚嫩的书生,一眼便可看出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余姚却不知道,带着歉意和奇异问道:“在下前来采药,无意惊扰了姑娘,真是十分抱歉。姑娘知我表字,可是我们曾经见过?”
阿呜嘿嘿地笑,可以随意扯过的谎对着这张脸却是说不出来,只好仿着这小孩的语气文绉绉说道:“当……当然是余小公子声名远播,我有所耳闻。”
余姚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阿呜歪着头来了劲儿:“你不信?”
余姚憋了一会儿才说:“我虽读书,却没有读出什么名堂。况且这表字乃是我未婚妻所取,并不为人所知,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这下可真是把阿呜给难住了。她烦躁之时便想缕缕自己的毛,奈何在余姚面前,只好极不适应地缕了缕自己久违的头发,灵光一闪而过:“我猜的!”
余姚看过来的那一眼,当真是难以形容。
阿呜久不做人,只恨自己脑子不如从前好用,生硬地转了话题:“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还好么?”余姚看阿呜一直不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是罪过,或许有什么草药是可以就地采来帮帮姑娘的?”
“啊?我不用。”阿呜连忙摆手,心里的白眼能翻到天上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身为九尾狐族,能怕一个区区凡人的屁股蹲?
但余姚显然会错了意,尴尬地说:“我并非有意敷衍姑娘,实在是我此番有要事而来,此地离镇中甚远,恐怕耽误姑娘伤势。如果……如果姑娘还可以等,那么我日落时分便带姑娘回去诊治,实在抱歉。”
阿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皱着眉问:“这荒郊野岭,能有什么要事?既是要事,怎么不多待一会儿,日落时分就要回去?”
这话惹起了余姚的苦恼,缓声叹气:“实不相瞒,我来是为寻一种草药。此药三十年开花,三十年结果,只盛一天,落日无形,所以倘若今日找不到,明日就不行了。”
”什么草药?”阿呜追问,实在见不得他这无力的样子:“这地方我熟,不如我帮你。”
“是么?”余姚眼睛亮晶晶的,忽然又开始懊恼:“惊扰姑娘多时,还没请问姑娘芳名?”
“……”这问题要是一直不问也便罢了,阿呜觉得他傻,可这傻透过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透进了阿呜的心里,阿呜连语调都不自觉软下几分:“你唤我阿呜即可。”
阿呜别开了目光。到底是比不上当年了,被砸的腰间隐隐作痛,又想起一场陈年的旧疾。
记忆在这个时刻化身为盘旋于情绪之门前的秃鹫,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芳心草,阿呜你有印象么?”
她活着已近千年,在此地停留应该也有百年,竟是从未听过什么芳心草。
等余姚将图画递到她面前时,她好似听到了情绪之门那一侧呼啸而来的风,而这纤细翠绿的植物兀自生长,岿然不动。
该说凑巧还是不巧,这株植物她不仅见过,还用过。
它也不叫芳心草,它叫须时草。
阿呜把纠正的话语生生咽下,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几道心思:“你为何找它?”
“未婚妻近日发了重病,容颜尽毁,婚期近在眼前,听闻有这芳心草可以助她恢复美貌,我身为人夫,自然应当尽力一试。”余姚说的腼腆:“天下女子莫不看中脸庞,我亦不想如饴留下心结,日后落人嘲笑。”
她为救心上人重伤昏迷,苏醒后再相遇,他身旁早已有未婚妻
假话!
须时草根本不能复人容貌,须时草向来只有定格半盏时光一个用途。
阿呜强迫自己看向余姚的脸,这张脸真诚地做不了半分假,惹得她猝然心痛。
既然不是余姚骗人,那就是他被人蓄意蒙骗——他带着这张故人的脸,来找须时草,偏偏遇见了世间少见的九尾狐族。
其中必有蹊跷,阿呜本可作壁上观,但她不能容忍有人利用这张脸打别的主意。
她在片刻之间做出了决定:
“我帮你找芳心草,你带我回镇上医治。”
2
余杭镇算是一个安康和睦的小镇,而余姚并不富裕。
他带她来镇上,途中经过了三间大的医馆都没有进去,最后到了一间私堂,条件不算差,但无法和医馆相提并论。
大夫给阿呜开了一些跌倒损伤的药,阿呜故意叫痛,大夫由此多开了药,而余姚全无反应。
他不懂药理,阿呜看得分明,于是对他的未婚妻更加好奇:“如饴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好人。这些年我家道中落,如饴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我们相识多年,感情很好。”余姚语气一顿,看着阿呜:“你想知道什么?”
“开窍了?”这一路都是阿呜问什么余姚答什么。
阿呜甩着手里的药袋子嘻嘻笑笑:“你都说你家道中落了,还劳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不过都这样儿了,你未婚妻看病,不该你花钱吧?”
“如饴之病来的突然,我自当全力相助,竭尽所能,别说花钱,就是要我这条命都是应该的。”
这话也是熟悉,一样的痴傻,阿呜想笑又笑不出来:“好好好,是我说错。我只是想到请医问药是个费钱的活计,如饴可是个懂医的人?”
“如饴幼时体弱多用药,闲来也爱看些医药方面的书籍。我母亲在世时缠绵病榻,确实靠了如饴的调养。但我想只算粗通药理,不能算很懂。”余姚的语气多了郑重:“如饴发病时,好大夫都看不明白,还是游医天降,指了这条明路。”
须时草还揣在阿呜的怀里,阿呜明白余姚的意思,心里却只想冷笑,什么游医,什么明路:“你见过那个游医么?”
“见过,是个很老的老太太,还是我带她去找如饴的。”
阿呜又问:“你和如饴相识多年,你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余杭镇人,从来没有分开?”
余姚眉头微蹙,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问题,还是礼貌回答:“如饴不是。如饴十来岁的时候独身来投奔她的姨母,她的姨母是我的姨娘。”
阿呜半天才把余姚和如饴的关系理顺,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你俩,这都能行?”
“姨母对我很好,对我母亲也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余姚很有耐心:“姨娘一生无子无女,我和如饴能修成正果,姨娘的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
“死了?”
这话说的不大合适,阿呜也反应过来,余姚无声地包容了她:“姨娘是个可怜的好人。”
“好吧。”问到这里,阿呜没琢磨出什么明显的不妥,只得干巴巴地说:“我要在你家住一阵,你打算怎么向你的未婚妻介绍我?”
阿呜对他这张脸很有感情,对他这个人则没有。余姚没有防备这个问题:“当然是如实介绍啊。”
过去那个人也是这么做的,阿呜的记忆和眼前这张脸慢慢重合,她忽然叹了口气。余姚就说:“如饴不是多想的人。”
阿呜瞥他一眼:“说得好像我多想了似的。”
看着嫌弃,实则伪装。她是真的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情,转瞬间却被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
这种预感,在她踏进余家大宅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虽然余姚说他家道中落,但这古朴的宅院中未免太阴沉。她是天生的九尾狐族,虽然不修法术,但对于气息的感知绝对不会出错。
“如饴,我回来了。”余姚几乎是奔进了后院,一把撩起门帘,兴高采烈地说:“我遇见一个姑娘,她叫阿呜,她帮我们找到了芳心草!”
阿呜跟着余姚走进来,看到内室与外室之前还有一道轻纱,挡住了如饴的面容。
她还是想亲眼看看,便掏出须时草,试探性地上前:“听闻这草药对小姐有大用处,我一路精心呵护,现在想亲手交给小姐,亦请小姐验证一二。”
帘后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想来是个美人,顾及自己受伤的容颜,轻声道:“劳烦姑娘了,此番大恩,难以言谢。”
这声音……阿呜的动作几乎是不受控的,趁着交接的过程带起了帘子,只是一个瞬间,她看清了如饴的脸——
她从未见过的一张脸,布满红色的瘢痕,煞是可怖。
可是她的眼色如此安静,静得像一个圈套,冷冷看着猎物走进。
谁会有这样的眼神,谁又在等她?
阿呜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可是帘子飞速坠下,她失去了再一次确认的机会,她还是很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错。
余姚已经结束了和如饴的闲聊,来到阿呜面前:“多谢你的芳心草,现在药材配齐,就能如饴服药康复了。她没好之前都不愿见人,我带你看看你的住处,顺便四处转一转。”
阿呜点点头表示理解,因为无法集中精神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余姚还以为她受困于伤势:“阿呜,是我不对,这些日子一定配合你好生将养。我……我还等着你参加我和如饴的婚礼呢!”
阿呜回过神来,余姚接着问:“你愿意么,我们都没多少亲友,我真的很想你参加。”
他太过天真,又直白热烈。阿呜不忍拂他的面子,只说:“萍水相逢,我都不好意思了。”
“可是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拿你当朋友了。”余姚摸摸头:“乡野不是好地方,你要是无处可去,在我府上长住也可。”
阿呜微微一笑。
余姚果真是祖上阔过,虽然如今不行了,大宅还是宽敞。她在小池塘边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透过湖面第一次看到她重新化身的样子。
和百年之前一模一样,毫无新意的样子。
天光还是灿烂,好似一切无所不同,但是错过的时间终究无法重来,她,彦生,也就是这个时机,她想起木蓉。
3
三天之后,余姚高兴地告诉她,如饴的脸好了。
阿呜一直在等,倘若无效便罢了,如饴突然好了,必然不是须时草的作用,反而坐实了如饴的嫌疑。
阿呜和如饴正式相见,余姚特意出门请了一桌好菜。如饴吃了几口便说不舒服走了,留下阿呜和余姚面面相觑。
阿呜对如饴始终有很重的防备之心,此番她如此不给面子,只叫阿呜想问:“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如饴有什么不好么?”余姚自己喝得有点醉:“她对我很好的,只是这段时间坏了脸,心情不大好,你不要见怪。”
这话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彦生也是那么维护木蓉,但是两者情况不同,从前阿呜对着彦生被情意堵了嘴,现在对着余姚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阿呜对着余姚左看右看,也想不出如饴图谋他什么。
那么是对着自己?
阿呜被这个念头震了一震。九尾狐族确实命多,须时草也是取命的关键,但前提都是自愿,而且若说是算计,如饴怎么能算到这一切?
余姚喝多了,在场的只有阿呜。男女有别,又是在他未婚妻的眼皮子底下,阿呜想了想,还是先去询问了如饴。
如饴房间的灯都熄了,阿呜叫了几声没有人应,这下没有办法,只好拼力扶余姚回房。
阿呜从来不知道醉汉有这么重,余姚跌跌撞撞的,口中先是叫着如饴,后来变成呜呜囔囔的,阿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靠到他身边才听清确实是:“阿呜……阿呜……”
太轻柔了,也太缱绻,每一声都砸在心上,叫人错意且不舍。
她当然知道,阿呜在心里想着,余姚家中败落,身边除了如饴恐怕再没有旁人,他们纵使相识很短,却如余姚所说,是拿她当朋友的——
她不舍的,只是从这张脸孔下喊出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么,百年之前,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和你长的一样的人。”阿呜看着倒在一旁的余姚,突然有了倾诉欲:“那时候他常以这样的语气叫他的未婚妻,我就想,他要是肯这样叫我一次就好了。”
记忆之门轰然洞开,彦生到底有没有这样叫过她,她却不太想得起来了。
那时她刚刚修成九尾化作人形,正是狐生最风光的时候,恰逢人间四月,芳菲无数,她遇见一个人,很久之后才知道是缘。
说书人讲过的缘,总是曲折,无数痴男怨女莫不为此又生又死,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她是狐狸啊,人间关于狐狸有那么多传说,又有哪一个与忠贞相关。只不过她遇见了彦生,再也看不见旁人,所以才一头栽了进去。
余姚闭着眼,看起来都要睡着了。这时她才有机会以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眼眉,做那时候都没敢对彦生做过的事情。
彦生,彦生。
刻意遗忘的这些年,她到底是没能忘了他,可是太久远了,久远到足够她忘记一些细节。
她觉得可惜,更觉得难过。
余姚困倦中还是呜呜囔囔地叫她,一声一声的,像个小孩。他伸着手,阿呜顺势搭上他的掌心,他反手握住阿呜的手腕,这样随意的动作,却让阿呜僵住了身体——
余姚的掌心,有一道疤。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忘记很多事情,却不会忘记这道疤。
那时候阿呜跟着彦生在府上小住,木蓉约她一同看景,没想到失足滑进了池塘,因为紧张,一把把阿呜也带下去了。
狐狸生性怕水,幸好彦生从旁经过,时间太紧急,他撑着一块石头就往下跳,由此划破了手掌。
阿呜拉着余姚的手掌想要看得更仔细,她不会记错的,那时候的恐惧和庆幸都历历在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靠得太近,阿呜看见余姚烧红的脸,才惊觉这个动作的暧昧。
但是顾不得许多了,也来不及,余姚的手轻轻捧上她的脸,对她微笑。
这时候他褪去了稚嫩单纯的气息,实在是……和彦生很像。
“你还清醒么,余姚?”阿呜大脑一片混乱,甚至都谈不上谁比谁更清醒。相比于寻找彦生的影子,还是活生生的余姚更让她安心,但是令阿呜更想不到的是——
余姚突然吻上了她。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于唇间,也如羽毛扫过心际。她睡了一百年,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她从未醒来,甚至从未沉睡,留于往事之中。
“阿呜,阿呜……”他还在叫她的名字,像一道咒语,而她就在这咒语中,倏尔沉睡。
4
阿呜是醉了。
要不是宿醉的脑袋疼到眦裂,阿呜都要怀疑余姚给她下了药。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喝酒,唯一的可能是余姚的那个吻——太突然了,她甚至不能确定余姚是不是真的吻了她,还是只是自己因为过于思念彦生而蔓延出的一个荒诞的梦境。
而如今醒来,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确认眼前的真实。
八条尾巴依次铺开,像晴好天气里绵绵不绝的白云,提醒她毫无预兆地现出了原形。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身边没有别人,算是最后的一丝侥幸。
她该怎么办?昨夜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头绪,倒是先来了一件最紧急棘手的事情。
她当初修成九尾之时自动化作了人形,这次则是被余姚给砸的,现在这种情况,阿呜只能试着屏气凝神,找找化人的感觉。
所幸她运气不算差,没用多少工夫,就又变回了人形。
大概她曾经修成九尾,虽然失了一条命,但不影响已经达到的变形之能。既然她可以控制,那么是她醉了,所以失控?
阿呜坐在床上发呆,脑袋没那么疼了,却是像个老旧机器一样艰难地运转着。她还在想余姚手里的那道疤,继而想起余姚昨晚一个人独饮的样子。她并非不给余姚这个面子,实在是她很容易醉。
她在彦生面前一杯倒过。
阿呜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阿呜姑娘,你还好么?”窗外传来余姚敞亮的声音,阿呜冲出来只想确认余姚手中的伤疤,没想到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怎么可能!余姚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一夜之间他好像又变了一个人,阿呜离他很近,他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身上却没有一点酒味,难道真的是阿呜弄错了?
她还揪着余姚的衣角,余姚笑着说:“镇上的桃花都开了,如饴叫我带你去看看。”
阿呜退后一步,一字一字地说:“你的未婚妻,让你带我去看桃花?”
“很好看的。”余姚大概看出她脸色不善:“如饴身体还没有好全,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远来是客,不能让你错过呀。”
话说到这,前方就是刀山火海,阿呜也不能躲了。
余杭镇花海绚丽,阿呜却无心欣赏。余杭真挚而热诚地介绍在阿呜耳边都成了喋喋不休,最后她连掩饰都掩饰不了了:“余姚,你对如饴也这样叽叽喳喳么?”
余姚愣了一下:“啊?”
“那就是不会了。”阿呜瞥他一眼,好笑又好气地说:“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不好么?”余姚挠挠头:“如饴喜静,我……”
阿呜认真地说:“爱一个人不应该包容她的一切么?”
这话问的犀利,叫余姚更不知如何是好。阿呜知道这是为难,余姚明知道如饴无法与他共享一些东西,仍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共度一生,就是包容。
世间能寻到这样的爱人,已属不易。
阿呜觉得余姚傻,从第一眼就觉得,此刻她戒心未除,又想起昨夜的荒诞来,于是多了一分小心谨慎:“昨夜我们怎么散的?”
话题转得太突然,余姚怔了一下:“昨夜,散?”
“不是吃饭么?”阿呜对着余姚迷茫的双眼也不知道该说道哪里:“你喝酒了么,喝醉了?我一觉醒来就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小心!”
阿呜一边回忆一边盘算,全然没有顾及到身边的马车,余姚飞身扑出,阿呜只觉得这一幕太过相似,震得她周身发聩,几乎是一瞬间的本能,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用尽全力把余姚推得很远,马车将她正面撞击,她身体完全飞了起来——
太疼了!
阿呜还在想幸好自己是九命的狐狸,大不了再丢一条命而已,要是落在余姚身上——
这下灵魂真的要出窍了,她的思维陡然凝滞,看见车内人一双怨毒的双眼。
那是如饴的眼睛。
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究竟是谁?
阿呜这下终于不可自制地任由自己向往事中沉溺。
人人都说狐妖多媚,但是天地良心,她跟着彦生从始至终,从来没有撬墙角的意思。
彦生待她如妹,彦生的未婚妻木蓉更是她见过最温婉动人的女子。阿呜初初化人,只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木蓉,况且即使抛除相形见绌的意思,阿呜也知道两情相悦的重要性。
彦生与木蓉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阿呜没那么多野心,更没那么多欲望,她只要见到彦生就欢喜,怎样都欢喜。彦生为了救木蓉划伤了手掌,阿呜痛恨自己的无能,又为彦生一同将她救起而倍感欢乐。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也许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终有一天阿呜会放弃彦生爱上别人,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品尝自己的爱情。
直到漫天桃花的春天。
从如饴叫余姚带她赏花开始,她虽然不愿相信但也逐渐确定,如饴是有备而来。而那辆马车横刺里杀出,她突然明白了这份恶毒。
原来如饴不仅知道,还死死握着她的软肋——百年之前同样的场景,彦生一把推开了阿呜身受重伤,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对她说:“阿呜,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
她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不管不顾地狠狠点头:“别说一件,十件都可以。”
“那可不成。”她还记得彦生语气一顿,避开了她的目光:“你是九尾狐族,我救了你一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命。”
别说一条命,就是八条命、九条命,给他又如何?但是她已经从这个要求中看到端倪:彦生早就知道她是九尾狐族,他此番伤不致死,他在算计她。
她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笨拙的谎言。
所以他开了口,她就会给。
但是这一条路终于走到了终点,断去一尾的当口体力不足以令她维持人形,只得没入山林,一觉睡到了如今。
第一次见到余姚的时候,阿呜心里很清楚,即使再像,他也不会是彦生。
一百年了,早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那这一番意外又是为何?
5
“木蓉?”阿呜眼前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并不确定,但实在没有别的可能了。
阿呜听过如饴的声音,隔着时间的壁垒,过去也属于木蓉。她只是不愿相信,曾经艳羡的女子变成了这副样子:“真的是你么?”
如饴站在她面前,揭下一张人皮面具后变成木蓉的脸,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是我。”
阿呜厌厌睁开眼,几乎不忍心问:“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啊。”木蓉森森地笑,和记忆中相距甚远:“阿呜,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无辜地问出这个问题?”
阿呜皱了皱眉,木蓉在这个时候上前,阿呜闪身一躲,才知道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
此刻匕首半根没入床铺,阿呜才切实地知道木蓉的恨意不是说说而已:“我是九尾狐族,你杀不了我的!”
“一次死不了,那如果我杀你九次呢!”
“你苦心设这个局,总不会为了杀我九次。”阿呜跳到一旁,都有些无奈了:“你都知道须时草,你……”
木蓉直白地盯着她:“你会给我么?”
“不会。”阿呜完全没有犹豫,神情浮现痛苦之色:“从前的木蓉会,现在不会……我到底该叫你如饴,还是木蓉?”
阿呜始终留有一丝侥幸,会不会有人顶替了木蓉的名字和身份,没想到木蓉大声笑出来,笑得全身都颤抖了:“阿呜啊阿呜,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蠢,我该说你什么才好?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苦心,还不知道余姚的身份么?”
“你想要我再给你一条命,余姚……”阿呜喃喃自语,思绪很乱:“彦生就算得了那条命,也该死了。”
“你也知道是就算么?”木蓉死死盯着阿呜,像是要从她身上剜出一个洞:“彦生那么爱你,怎么会要你的性命?”
爱?阿呜真的慌了,过去所无数次期待的东西,这一次成了她恐惧的来源。
不要是真的。
不要爱我。
“彦生不是……最爱你的么?”
“你也会觉得害怕么,狐狸,你为什么会害怕?”木蓉逼近她,明明手上没有武器了,还是让她胆颤心惊的:“你觉得余姚爱如饴么?”
阿呜根本来不及思考:“爱……不爱么?”
这个距离已经无法再进了,木蓉的怨毒是活生生的:“他会爱上你,和彦生一样。可是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找到他,留在他身边,不是为了看他再一次爱上你!”
阿呜深吸了一口气:“他……到底是谁?”
“猜到了?”木蓉脸上有了一丝得意:“他是彦生的转世啊,我杀不了你,却可以杀了他,你会再救他一次么?”
阿呜没有再闪躲:“你既然爱他,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爱你,还要我再说一遍么!”木蓉歇斯底里地大叫:“倘若没有你,我们可以好好过完那一生的,因为你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我等了一百年,他将又一次爱上你,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阿呜的神情已经很冷:“你也是这么杀了彦生的么?你怎么忍心?”
“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杀的,为了你,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狐狸,妖精!”
这话勾连情肠,木蓉最后的体面也顾不得了:“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池塘救你,为你挡车,他早就爱上你了,只是你傻,你不知道!那一次喝酒,你失去人形暴露了身份,彦生更加坚定了要带你走,我怎么能放任!是我说的,你推我进池塘,我受了重伤,我必定要你一命为报!”
这是一个女子的痴怨,掩盖在温柔的眉目下,连同最爱人的真心,她统统不知道。
泪水如珠串落下,现在她再傻也该明白,彦生一定是趁着伤重的时候向他开口,彦生这样的好人,总想着两全其美,两不亏欠。
“我只是想让他迷途知返,想让他亲眼认识到你是一只狐狸,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对于木蓉来说,也是极痛的:“可是你给了一条命就不见了,彦生以为害了你,一头撞死在了须时草下!他这样爱你,你可知道我的不甘心!须时草让我多活了一百年,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借余姚诱你出来,向你再拿一条命。”
木蓉的确掐住阿呜的三寸,或者阿呜比她自己所以为的更加迷恋彦生。若非因为余姚的脸,她不会不自觉之间显出人形,再一步步走近木蓉的圈套。
阿呜看着木蓉手里的人皮面具,终于抓到之前没有想通的细节:“所以那天晚上的余姚是你假扮的?还有姨娘,游医,全都是你?”
木蓉却等不及了:“阿呜,这条命你给是不给?”
阿呜轻轻摇头:“既然你都说余姚会再一次爱上我,你再活一百年又有何用?”
木蓉说:“再等一个来世,我必能结成善果。”
“我不信!”说到底,阿呜还是不信木蓉会真的杀了余姚,可是她找到余姚的身体,都已经凉透了:“你疯了?你杀了他,我怎么可能把命给你!”
阿呜颤巍巍站起身,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疯癫之状已和木蓉无二,她狠狠盯着木蓉,往日的余情终于在掌心冰冷的触感里散尽,也就是就着这份冰凉,阿呜拔出余姚胸口的匕首,扎进木蓉的胸口。
她是狐狸,动作极快,木蓉完全没想到她突然出手,根本来不及闪躲。
木蓉就要死了,吱吱地笑:“很难过吧,我就是这样难过的,即使我活不成了,也不会看着他再爱你一次!”
“真是疯子!”
匕首反照阿呜凌乱的面容,木蓉的声息渐停,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这时候阿呜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原来……原来真相是这个样子,她觉得遗憾,更觉得哀伤。
倘若一个人的心思因爱而如此怨毒,那这份爱该是多么的沉重和可怕。
阿呜呆呆看着木蓉,木蓉临去时前手掌伸入衣襟,此刻掉落出来,阿呜才发现她紧紧握着那株须时草。
阿呜刚刚发现余姚死亡的真相,绝不可能救她,她是在求阿呜救余姚。
从彦生到余姚,木蓉痴狂百年,都是这一个人,一个魂。
可是这是余姚,不是彦生。
“你不要怪我。”阿呜原地坐了很久很久:“对于彦生来说,也许那时候我该勇敢一点,对于木蓉来说,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出现。但是对于你来说,你根本就不该遇见我。”
“我是一只多余的狐狸。”
“再有来世的话,不要再相见了。”
阿呜的心很痛很痛的,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但是往事已矣,纠缠无益,停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阿呜将须时草放在余姚身前,变成一只狐狸离开了。(原标题:《八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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