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短房 编辑|漆菲
一些观察家指出,此次定罪裁决的意义主要在于"剧情狗血",对量刑的影响则未必那么大——毕竟二级谋杀不是一级谋杀,即便谋杀罪名成立,量刑也未必比误杀重多少。
一起超级狗血的谋杀案吸引了北美媒体的关注:一位身家千万的华裔富豪在温哥华一处价值650万加元的半山豪宅内被表姐夫开枪打死,尸体被剁成108块;原因竟是因为"死者想娶自己的表外甥女";杀人犯接着一觉睡到天亮,直到警察破门而入。
2020年1月7日,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最高法院对持续近五年、其间不断反转的这起案件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定罪判决。经法官特伦斯·舒尔茨裁决,受害人苑刚(音)的生意伙伴、现年59岁的赵利(音)谋杀罪不成立,过失杀人及侮辱尸体罪名成立。根据当地法律,此次仅对被告的罪名是否成立作出判决,法庭将择日作出量刑决定。
涉案双方都是当地知名人物
让我们把时针拨回到四年多前。
2015年5月2日,位于加拿大卑诗省西温哥华市乔治王路963号的豪宅内疑似发生激烈冲突。邻居报警后,加拿大皇家骑警(RCMP)随即封锁现场。翌日,当警察进入豪宅调查时,惊讶地发现一名华裔男子在豪宅中遇害,尸体被肢解为上百块,其状惨不忍睹。另一名男子随即被捕,并于5月5日出庭受审,被控以二级谋杀和侮辱尸体罪。
被捕男子赵利出生于1961年,河北人,本世纪初移民加拿大,当时无固定职业。被害男子苑刚于2007年移民加拿大,遇害前还不到42岁。苑刚生前系加拿大华人联合总会(华联会)副会长,在大温地区拥有多处不动产及其它资产,账面身家高达5000万加元以上,实际财富被认为要更多。
在外媒的形容中,苑刚粗鲁且好色,更换过100多个女友,对大宅、豪车和动物标本情有独钟。在他遇害后,来自中国的7名女性声称,她们的孩子应当得到苑刚约2100万美元的遗产中的一部分。最终法官裁定,其中5人有权分到财产。
出事的豪宅在2015年的估价为655万加元,是拥有室内泳池、桑拿房和10个以上卧房的豪华宅邸。它的名义业主是赵利,但实际出资者却是苑刚。苑刚名义上未婚,但按照其民事代理律师汤普森(Mark B. Thompson)的证词,他至少有5名身份得到承认及核实的非婚生子女,其中最大的女儿年满19岁。
苑刚在温哥华的豪宅中被赵利杀害
2015年5月31日,在列治文殡仪馆举行的"苑刚先生追思会"上,除了苑刚的亲属和生前好友,还有华联会代表、中国驻温哥华总领馆代表等200多人参加。笔者查阅了当时的悼念通稿,其中称赞说"苑刚先生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一生自强不息、热爱生活,对朋友坦诚相待,对家人呵护有加……一生乐善好施,常怀感恩、浩气长存",并特别指出他曾参与福利团体"狮子会"活动并多次为卑诗省儿童医院捐款。通稿中亦称,苑刚的弟弟苑强将和华联会一同成立"苑刚教育基金会",筹资100万加元扶持卑诗省需要帮助的贫困学生。
赵利同样在大温华人圈里小有名气,他热衷赌博,酷爱打猎,是有名的猎熊好手,且交际广泛,有"大方"的口碑。赵利的女儿赵一铭(Florence Zhao)则是当时温哥华华人圈小有名气的"网红"。她在2014年6月参加了一档真人秀节目《公主我最大》,该节目展示了温哥华越来越多的中国移民富二代群体。尽管该节目未能在任何正规电视台"落地",却因为炒作卖力、题材敏感而在YouTube上走红。赵一铭当时炫耀的豪宅正是这起凶宅,甚至连她展示的豪车也是苑刚的。
赵利素描画像
由于赵利的妻子李小梅是苑刚的表姐,也就是说,杀人犯是死者的表姐夫。按道理,两家之间有"通财之谊",何以会弄出分尸案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
十几年来,旅加华裔屡屡被卷入分尸奇案中,比较著名的有2002年卑诗省本拿比市女留学生赵巍被同居男友李昂谋杀分尸案;2004年安大略省密西沙加市华裔9岁女童张东岳被寄宿华裔交换生陈敏撕票分尸案;2011年本拿比市华裔少妇胡雅婷被丈夫谋杀、分尸、弃尸案;2012年8月密西沙加水疗店女老板刘光华被分尸弃尸案;同年华裔留学生林俊被男性色情演员卢卡·洛克·马尼奥塔谋杀分尸案;以及同年广东籍妇女郭炼结被儿子汤远熙谋杀案等。这些案件的谋杀动机五花八门,包括感情纠葛、家庭纠纷、谋财害命甚至凶嫌精神疾病发作等,但苑刚的这一起格外与众不同。
按照苑强的说法,赵利一家是典型的恩将仇报。
虽然移民较早,但赵利在加拿大混得很一般,甚至有些窘迫。2007年苑刚移民后出于亲戚情谊,对赵利一家慷慨施援。尽管传闻中的"赵利替苑刚打理全部财产"之说被多位相关人士否认,但苑刚的确将他名下的"国家农业发展公司"(State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Inc.)一度交由赵利经营。只是由于后者经营不善,导致与阿尔伯特省合作伙伴发生纠纷,公司遭对方索赔60万加元,才不得不中辍。
此后苑刚对赵利依然十分关照,除去让他们一家享用自己的西温豪宅,更委托他办理"其它一些财务上的事",甚至在2013年借给赵利200万加元炒股,结果被后者几乎全部赔掉。
杀人者恩将仇报的背后
但事情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在北美社会,即便父子、母女、夫妻之间也会"明算账",亲属间相互雇用甚至替代理财并不罕见,但一般都会签约公证,一如普通代理人之间的合作形式,以免日后发生纠葛。由此来看,苑刚和赵利之间的这种"亲戚通财之谊"实在有些"过分"了。
据知情者透露,苑刚和赵利两家在中国的往来并不密切,何以到了异国他乡就好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连钱带房子都"不分彼此"——苑强去年9月呈交法庭的陈述称,赵利拥有苑刚名下一个资产账户、两间公司的管理授权,还有"凶宅"的名义业主资格。
苑刚遇害豪宅外景
2016年2月,苑刚分尸案再度开庭,各种狗血新闻陆续爆出,例如苑刚某非婚生子女之母声称其女儿有权"独享苑刚遗产"、苑刚民事代理律师重申"确认的非婚生子女有5名"(这是当时的说法,如今带着孩子来争遗产者多达7人),以及苑强再三强调不应让赵利夫妇"不当得利"等等。
苑刚到底多富有?按照知情人的说法"没人知道",赵利一家乃至其他一些"合作伙伴"所了解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且还不是同一角"。
笔者同样在萨斯喀彻温省购买并经营过农场,原本委托的农业代理公司在阿尔伯特省的合作伙伴,恰和苑刚的公司有过合作。据对方介绍,"国家农业发展公司"所拥有的土地总量在当地仅是中等农户的经营规模,"而且他们不直接耕作,而是通过和阿尔伯特省农业公司出售回租合同,转包给他人吃息取利"。
萨省农地在2007年前后的成交价十分低廉——1平方英里售价不过32万加元,且可申请FCC银行的低息贷款,但同时经营回报也很低。因此,这项投资与其说是农业经营性投入,毋宁说是长线地产投资。该农地为发达国家价位最低的成熟农地,许多华裔投资者希望"赌升值"。很显然,该公司的营收不可能构成苑刚的主要收入来源。
苑刚的动产和不动产绝大多数在他人名下,其真实的收入来源也因此被深埋。对于加拿大这个"高税收高福利"的国家而言,这意味着规避随财产总量上升而大幅度累进的高所得税率;如果实际财产所有人拥有来路不明的资产,还可能意味着不明资产转移,甚至"洗钱"。
这种利用"人头避税"的做法先被香港移民带入大温,近年来被大陆等地富裕移民发扬光大,弄出了不少匪夷所思的现象。
如华裔新移民涌入比例最高、号称"小解放区"的列治文市,是公认豪车云集、地价飞涨、消费水平令人咋舌的"富豪乐园",但官方统计却显示,这里的居民,尤其新移民收入水平低下,不少人显示"无业"或"低收入"。"开着豪车、享受低收入家庭的免费游泳、滑冰福利"成了列治文社区中心的一景。去年5月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华裔学生周天宇(音)斥资3110万加元购买温哥华豪宅一事,许多业内人士推测也是"人头避税"惹的祸。
苑刚还拥有桑拿斯这栋价值约1700万美元的都铎复兴式宅邸,这是一座带有精致花园的10个卧室的豪宅
反观苑刚,似乎采用了让赵利独担"人头"的做法,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将避税的优势最大化,坏处是可能申请不到商业房贷——这意味着,苑刚可能采用现金支付的方式全额付款。倘真如此,对赵利而言,苑刚并非什么"恩公",只不过是"生意伙伴",且对方的收益要远大于他们一家所得。正因如此,他和他的女儿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且意犹未尽;但对于苑刚而言,则会认为赵刚说好听点是亲戚,说不好听只是个"人头",不要太得寸进尺!
这种"见不得光"的合作也有很大的风险性:随着加拿大经济形势的恶化,各级政府开始加大打击海外逃税、"黑钱"和"洗钱"的力度,这意味着一旦东窗事发,苑刚可能面临"破财"之险甚至牢狱之灾。
该案案发后高调争遗产的某画廊女老板杨萱就被透露握有"足以要挟苑刚的证据",但因未破局才"引而不发"。与之相比,赵利手中的这类"法宝"恐怕只多不少,且双方已因种种龃龉产生嫌隙,一旦"摊牌"且谈不拢,后果便可想而知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理财顾问评价说,"到了最后未必等'人头'动手,'老板'难道就不会起杀人灭口的心思?"
救了赵利的"花边新闻"
碍于赵一铭的"网红"身份,该案东窗事发时,一些当地小报习惯性从她的社交平台"挖料",网络上更流传出种种八卦消息,暗示赵一铭和其表舅的关系"有些说不清"。但由于始终没有太多"干货",渐渐也就被忘却了。没想到,这些个"莫须有"的"花边新闻",却在2018年被赵利的律师团队再度翻炒出来,并取得了"边路突破"的意外效果。
据赵利说,事发当天,他希望苑刚能够投资自己开发的猎枪枪架,并给予自己1/3的股权,但苑刚仅愿意让赵利以雇员身份参与。苑刚当时说,"你要是同意把Florence(赵一铭)嫁给我,我分一半股份给你。"
赵利称,当时苑刚42岁,赵一铭才26岁,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这种想法"如同猪狗不如的畜生"(注:由于李晓梅是被领养的,赵家和苑刚没有血缘关系)。这一刻,苑刚激怒了他。在一阵争夺锤子的扭打后,赵利说,他向苑刚开了两枪。至于分尸和毁灭证据,则是"因为死者身材高大难以搬动"所致。他还形容,自己是在幻觉的驱使下开始分尸的,"我听到有人跟我说一只熊,如何把熊切成一块块"。此后赵利一觉睡到天亮,还给自己煮了面,直到警察破门而入逮捕了他。
苑刚
对于赵利的供词,苑家及其律师团队嗤之以鼻,他们坚称其谎话连篇,并且他的行为是出于报复。赵利的律师则说,赵利没有杀人的意图,尽管后来发生了暴力罪行,但他犯的是过失杀人,而不是谋杀罪。但检方指出,赵利向警方供认了杀人一事,包括他用电锯切割尸体。
当法官大声宣读判决时,身穿海军蓝西装的赵利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专心地听着翻译。法官说,此案与赵利开枪时的精神状态有关,以及他是否有犯罪的必要意图,从而才能确定其行为是否符合谋杀的定义。虽然他认为赵利的证词并不"真实",但他对赵利是否打算杀死苑刚存有合理的怀疑。在加拿大,排除合理怀疑的杀人意图是谋杀判决的先决条件。
调查人员在杀人案现场
既然罪名已经裁定,接下来能博弈一番的,只剩下量刑和假释。由于加拿大是案例法国家,此前误杀罪的量刑案例最高判刑为10年、最低5年,加上侮辱尸体,赵利的量刑应在6-12年之间。鉴于他已被关押了近5年,如果量刑偏轻,他可能不久就能出狱。
正因如此,赵利的律师团队才会对此前的定罪结果表示"认同"。他们告诉媒体,将为缩短委托人在狱中的时间而继续努力,"毕竟他在狱中太久了"。苑家尚未就此作出正式表态,但相信他们正在争取让赵利多坐几年牢。
一些观察家指出,此次定罪裁决的意义主要在于"剧情狗血",对量刑的影响则未必那么大——毕竟二级谋杀不是一级谋杀,即便谋杀罪名成立,量刑也未必比误杀重多少。加拿大素以司法程序冗长著称,从罪名裁决到量刑,再到上诉程序终止,还需要一段漫长的过程。而届时苑刚尸骨已朽,其遗产纷争依旧暗流涌动,杀人分尸的赵利恐怕早已出狱,换一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