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近代化首先从哪里开始?答案是城市。城市的近代化有诸多领域的表现,如建筑,工业,道路等等。对于普通人而言,最能体现一个城市生态面貌的,首先是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换句话说,真正最能让国民体验到的城市变化,不是高大上的工业化,而是每时每刻的生活变化,最能体现这种变化的,莫过于产生于民间的歌谣。今天就来聊一聊武汉近代的一些歌谣。
比如服饰。“门头装束日翻新,怪煞良家步后尘。不论雏姬和老姥,托肩褂子滚边裙。”这是清代民间广为流传的歌谣,可知不论男女老幼,都以托肩褂子滚边裙为潮流。近代以后,在欧风美雨的应先下,武汉的服装也发生变化。汉口开埠是在1861年,时人这样形容新文化的传入:
“汉口人对新事物、新风尚及新的文化态度往往风靡从之,或‘一倡而百和’,或‘人不以为异’,或‘趋之若鹜’,‘人心世道好奇新’。”
很多人总是想当然的认为,普通百姓在面对西方文化时肯定抱有极度排斥的心态。殊不知,作为推崇实用主义的人群,中国人的好奇心要远远大过排斥感,这从妇女衣饰着装的变化上可见一斑。罗汉在其竹枝词中唱道:“时装女服不兴长,尺寸先须合体量。窄袖短衣高护领,青裙还要仿西洋。”
整体上看,女性服装的改变,是由松到紧,由长到短。长裙,上衣等改短,衣服更追求合身,甚至是紧身,能够向人们展示姣好的身材。而且,相关质地,款式等均发生变化。汉口的一首民谣是这样唱的:“汉口的姑娘生得傲,麻纱裤子穿一套;红缎子鞋,皮底铰;燕子头,反镜照;新市场里买戏票,三层楼上靠一靠。”这些都很能说明问题。
比如小吃。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中国人是世界上最爱吃的族群,几乎各地都有特色小吃。小吃,成为中国城市的一大特色。武汉人当然也不例外,不仅爱吃,而且会吃。武汉是两江交汇低,又是百湖之城。最流行的食物,是鱼和藕。早在三国时期,武昌鱼就已经闻名遐迩,正所谓“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关于藕,武汉民间也流传着有趣的民谣:“三岁的伢,会卖藕,一卖卖到么姑房门口。么姑爱我好白藕,我爱么姑好白手。遇着哈巴狗,咬了连膀肚。”在各种藕的做法里,武汉人最爱的是煲汤,尤其是排骨藕汤。
据说,以前武汉的女婿上门,丈母娘一定会煲一大锅排骨藕汤来招待,在那个物质生活并不丰富的年代,可算得上是高规格了,甚至有些奢侈。对于很多人来说,即使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煲汤。而且,那时候各家各户住的很近,厨房也基本是共用的,所以,要是哪家煲了汤,周围邻居都能闻到香味,所以流传下来一个民谣:“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
当然,武汉的许多特色小吃并非自古就有,不少都是近代以后才产生的,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面引进的,像汤包就很典型。最典型的,自然非热干面莫属,简直深入武汉人骨髓。不过,热干面的历史并不悠久,而是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外来的小吃,竟然迅速风靡整个武汉,成为武汉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甚至有人把喜不喜欢吃热干面,当成是不是正宗武汉人的判断依据。这里也流传着两首民谣:
“我爱武汉的热干面,二两粮票一角钱,四季美的汤包闻名四海,孝感的麻糖是又脆又甜。汪玉霞喜饼又大又甜,我一口就咬它个半边。老通城豆皮香,老会宾烧麦鲜,要问我克西爱什么,我爱武汉的热干面。”
“下面的老师傅。
唉!
来一碗热干面。
好!
多才巴点油,少才巴点盐,多把点酱醋不要大蒜头,清清的鼻涕炒腊肉。”
读一读这些民谣,当真是满满的画面感和生活感,也折射出当时的生活条件。
比如居住。《汉口竹枝词》是这样唱的:“华居陋室密如林,寸地相传值寸金。堂屋高昂天井小,十家阳宅九家阴。下路人家屋紧排,生人到此向难猜。但随水桶空挑者,直到河边是正街。”将居住环境的拥挤、阴暗、杂乱等不堪情形,描绘的淋漓尽致。根据人口密度来说,汉口人的居住环境是相当拥挤的,生存空间跟现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生活环境也糟糕的很。当然,在租界产生初期,奉行的是华夷分居政策。就居住环境而言,租界里灯火辉煌,华人区则仍然点燃煤油灯。有一点倒是相同,那就是,不管是洋人还是华人,都必须到长江、汉水挑水来喝。为此,还专门修建了水巷,民谣唱到:“水巷的路,从来有得干的。”也催生了专门的挑水人这一新的职业,工作自然是相当辛苦的:“挑水卖,挑卖水,上坡下坡,爬断腿。从街头,到结尾,挑来挑去,顾不到嘴。”而且,那时武汉的排水系统相当糟糕,没有下水道,也没有公厕,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也十分常见。有首民谣是这样唱的:“一个伢的爹,拉包车拉到巷子口,解小手。警察看到了,三拳头。”
比如出行。武汉是三镇合一的城市,如果不依靠交通工具的话,“紧走慢走,三天走不出汉口”。传统的出行工具基本是畜力,近代以后出现了人力车,又出现了电车、汽车等。应该说,在很长的时间里,各种交通工具是并存的。
“三匹白马满街走,三个先生在喝酒,两个学生在打架,王妈妈出来骂一骂,小媳妇在床底下偷锅巴。”这首民谣就描写了驾马车的情形,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同时刻画出几种人物形象,描绘出城市底层的生活,不得不让人感叹民间的智慧。
“亲戚六眷你莫笑,我在长街做马跳;日里赚钱八百,夜里赚一吊;钱呢?吃了!长的肉呢?跑掉了!”这首民谣,则是描绘人力车的,也叫黄包车,最早在1874年引入中国,因为车身涂满黄色的漆,所以叫黄包车。民谣中的“马跳”,就是黄包车车夫的别称。这项工作是相当辛苦的体力活,吃再多的肉也会跑掉。
后来出现了电车、汽车等,慢慢取代了黄包车,因为汽车更便宜、更快速。不过,最初的公共汽车质量并不好,乘坐体验也并不佳,经常出现抛锚的现象。有首民谣唱到:“一去二三里,抛锚四五回,停车六七次,八九十人推。”当然,即便有了汽车后,很多人仍然喜欢花钱乘坐黄包车,认为这是地位尊贵的象征,其实是一种畸形的、变态的心理。
作为两江穿城而过的城市,船自然是武汉不可或缺的出行工具。“五文便许大江过,两个青钱即渡河。去桨来帆纷似蚁,此间第一渡船多。”这首歌谣说明早期渡河渡江都是凭借风力、人力等小木舟。汉口开埠以后,轮渡也就出现了。轮渡大而稳,价格也便宜,很快就流行起来。除非有急事,很少有人再去乘坐小木舟。还有一首民谣极为有趣:
“一摸光,二摸彩,三摸四摸打起来。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一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包茶叶。茶叶香,酒也香,十个鸡蛋打过了江。江这边,放大炮;江那边,放小炮。姑娘姑娘你莫哭,还有三天到你的屋;姑娘姑娘你莫笑,还有三天到你的庙。”
轮渡对于武汉人而言,具有某种特殊的时代意义。尽管后来被修建的宏伟大桥所取代,但仍见证了历史,见证了一座城市的变迁。
比如休闲。近代开埠以后,跑马场、看电影、欣赏话剧等很多新的休闲方式应运而生。“络绎香车去马场,春秋两赛竞华商。先鞭一着齐呼彩,赢得佳人为捧疡。”这首歌谣就道出了当时跑马场受人追捧、喜爱的情形。“居然弄假俨成真,芥子须弥细似尘。影戏却疑先汉代,姗姗曾见李夫人。”则是描写话剧的,当时叫文明新剧,公演的地方叫文明影戏园。而且,很多新剧都是反映时代变化的,像宣传革命思潮等:“却从旧本别翻新,说法禅宗惯现身。莫作消闲新剧看,声声唤醒梦中人。”
传统的休闲方式,在近代依然流传下来,最主要的就是听戏。关于汉剧、楚剧都有歌谣描绘:“曲中反调最凄凉,急是西皮缓二黄。倒板高提平板下,音须圆亮气须长。”“俗人偏自爱风情,浪语油腔最爱听。土档约看花鼓戏,开场总在二三更。”花鼓戏就是楚剧的前身,后来成为地方大戏。正所谓:“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京不如汉,汉不如楚。”
总之,民谣是一个城市底层生活的最佳写照,有时虽充满心酸,却也生动有趣,将一幅幅城市生活景象呈现在世人面前,同时也记录了一座城市的变迁。
撰稿/海生【读史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