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见习记者孙瑜通讯员杨勇
2018年12月末,范佳带着两条香烟进入萧山城防派出所。
这个曾经入狱两次的人,从来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地走进派出所过。
这两条香烟是他准备送给辅警俞阳的。
“哥,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范家友。”
时间回到7年前,2011年的一个清晨,范家友刑满出狱,在省第四监狱里待了9年,走出监狱大门抬头看,恍若隔世。
刚进去时,门口的树苗才及膝,现在已经长成了腿那么粗的大树。
刚进去时,周围还很荒凉,现在高楼林立,还开了一个很大的沃尔玛超市,人来人往。
没有人来接他,他站在红绿灯前茫然无措,“连斑马线都不会过了”。
来不及思考接下来的人生怎么走,他只想尽快回家,和18岁那年迫不及待离开家的心情截然相反,现在似乎只有家能接纳他的慌张和茫然。
18岁时,范家友外出打工,和老乡一起到义乌找了份背铁的活计,整天把“江湖义气”放在嘴边,后来又到了杭州,结交了一些“江湖朋友”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偷。
2002年10月,范家友因为在萧山入室盗窃被捕入狱,获刑13年。
人生就这么断层了。
范家友说,在监狱服刑的时候,他无数次痛悔,无数次想过出来之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出狱后才发现,“重新做人”这四个字,真的好难。
出狱那天,他一路问路,倒了4班公交车,还坐过了站,直到中午也没有找到火车站,最后咬牙花了18块钱打车到城站,这才坐上回安徽六安老家的火车。
父亲在他入狱前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范家友说当时的一幕他记得很清楚,母亲在家门口摘菜,他上去激动地说:“妈,我最后一道减刑下来了,这次减刑了一年三个月。减完刑,我就出来了。”
母亲转身进了家门,不说话,就一个劲抹眼泪。
这些年,大哥评上了高级技工,买了新房,在范家友入狱前,哥哥的孩子刚刚出生,他心心念念,9年了,侄子也很高了吧。
后来在大哥的新房子里,终于看到了长大了的侄子,他很想和侄子说几句话,大哥却把孩子拉到一边……临走前,大哥给了他200块钱,什么都没说。
“我都能理解,谁让自己不争气,是我让家里人失望了。”时隔多年,说起那时的心情,范家友还是偷偷抹了抹眼泪。
家里待不下去,范家友再次回到杭州,靠在监狱里学到的制作箱包的技能,在余杭一家箱包厂找了一份工作,工作时间从早上7点到晚上9点半,每个月工资3000元,没有休息天,干了几个月,范家友辞了职。
“钱少,而且都知道我坐过牢,没人和我做朋友。”
没地方可以去,他又回到萧山和从前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过了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有钱就大吃大喝,没钱就去偷。
2015年,范家友再次被捕,获刑一年四个月。
人生多歧路,一旦行差踏错,似乎永远都走不回正途。
第二次出狱,范家友破罐子破摔,不和家人联系,不过家人也没有联系过他,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谈了两个女朋友,一个嫌他穷,一个嫌他没用,都分了手,35岁的人,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一技之长。
范家友说,那个时候很绝望,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自己的人生就这么一塌糊涂到头了。
如果没有遇到辅警俞阳的话。
俞阳专职反扒,他说:“一开始,我抓到盗窃犯会想:既然你偷了,就必须要受法律制裁,我必须要抓你。但是抓得多了,抓来抓去却都是一些重复的人,一次是你,两次是你,三次还是你。我心里就纳闷了,怎么老抓的是你?渐渐地,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这些人不是天生就要去盗窃的,有的人或许给他一次机会就可以变好。”
2016年末,萧山警方对盗窃案进行重点排查,范家友再次因为小偷小摸被带回派出所,俞阳负责范家友的审讯工作。
用范家友的话来说,这是一次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审讯。
俞阳:“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改变?”
范家友:“我想,但是我啥也不会。”
俞阳:“你有什么想做的?”
“我不知道。”范家友很迷茫,“我都三十好几了,还什么都不会,哪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俞阳:“如果你真的想,就跟警方表一点决心。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我来给你找份工作。”
范家友以为俞阳开玩笑,只见过警察捉小偷,没见过警察帮小偷找工作的。
没想到,过了不久,俞阳真的给他找了份工作。
俞阳说,自己所在的快侦快破小组由组长张毅带领,现有14名队员,每年抓获250名左右嫌疑人,除去打击犯罪,还有教育帮扶的工作,每帮扶一名犯人,小组都会团体出谋划策。
这回,他想起同事章伟锋女朋友家里是开装潢店的,认识一些装吊顶的师傅,能给范家友介绍一个师傅学学手艺。
“但是我要跟你说明白,以前你是在别人家里偷东西,现在学吊顶是去别人家里干活。有一点,你必须要搞清楚,你要改好就要管住自己,钱就是放在桌子上,你都不能动。”
范家友点头如捣蒜。
他形容自己“好像困在泥潭里突然看到双愿意拉他一把的手”,必须珍惜这个机会。
俞阳给范家友介绍了一个孙师傅,手艺和为人都挺不错,范家友跟着学,俞阳和章伟锋时不时会打电话问学得怎么样了。
范家友学得很刻苦,他还记得帮卖材料的谢老板做吊顶,埋头苦干了两天半,收到了760元报酬,这是出狱后第一笔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那一晚他睡得非常踏实。
看着范家友改好有希望,俞阳和章伟锋毫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各种帮忙。
章伟锋让女友把订单分给范家友做。
单独接活不久,范家友发现每天干活装修,没电动车不方便,他打电话给俞阳说了这件事,刚好章伟锋有一辆电动车放在单位里很少骑,就给了范家友,还掏钱帮他买了电钻和手钻一系列装修工具。
即使活接上了,工资却不能马上结账。没多久,范家友连饭也吃不起了,拉下脸皮向俞阳借钱。一次500元,一次1000元,俞阳二话没说就掏给了他。
范家友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信任。
他不知道,其实俞阳和章伟峰也很欣慰和高兴。
借去的钱,范家友在发了工资后第一时间一分不少还了。
有一次,范家友捡到了一只苹果6P手机,想都没想就交给了俞阳。
因为干活细致认真,范家友的生意越做越好。去年年初,他和几家萧山本地的装潢店建立了合作,店里的活无论大小,老板们都包给了他,有时候店里遇上难缠的客人,装潢店老板直接打电话过来,叮嘱“范师傅这个要请你亲自做,我才放心”。
去年,范家友还认识了女朋友小娟(化名),他向小娟坦白了自己的过去,小娟说:“你以前干什么我不管,现在好好地就行。”有时候,范家友干活到凌晨一两点,小娟也陪着他一起。
年前,范家友带着礼物去看了孙师傅,2019年他打算去学驾照,这两天在和俞阳讨论买二手车好呢还是新车好。
小娟开了抖音号,专门拍范家友干活的样子“撒狗粮”,点击量还不低,居然被俞阳无心之中刷到了,笑了好久。
日子越过越有滋味,过去的那些黑暗印记渐渐淡了,好像一场梦。
有时候范家友也会想,要是把现在的情况说给从前的自己听,自己会信吗?
走回正途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对俞阳和章伟锋,他有说不出的感激。
有一次,范家友找到俞阳,语气忐忑地问:“俞警官,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吗?”
“当然可以。”俞阳答得利落。
范家友痛痛快快叫了声“哥”,那些说不出的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哥”里了。
快过年了,范家友决定今年要回家过年,他鼓足勇气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做正当工作赚了钱,说自己要带女朋友回来给老母亲看看,说给家里人都买了年货礼物,还说明年打算把弟弟也带出来一起干活赚钱。
母亲不敢相信。
范家友笑出了眼泪:“妈,你不相信我没事,让我哥和你说。”
这次,范家友拿到派出所的烟,俞阳没收。
“哥,收下吧,你不收我就跪下了。”范家友激动得满脸通红。
俞阳只好装作收下了香烟,一个星期后,又把香烟还了回去,还把一个瘦小的男人带到了范家友面前。
这个人叫汪流浪。
汪流浪是个孤儿,5岁被拐卖到广州,被一个叫“老大”的人管着去偷窃。7岁,“老大”被抓,汪流浪辗转到了温州继续盗窃。10多岁,他到了杭州,大多数生活来源都是偷盗。
他活了36岁,前半生一直在流浪和盗窃中度过,没有上过一天学,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汪流浪这个名字还是派出所的警察帮忙取的。
俞阳把汪流浪交给范家友,希望他能跟着范家友干活。
范家友郑重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一定好好教。”他向俞阳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