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初某日下午,一辆从昆明出发的特殊列车缓缓驶入广州南站,4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手持枪械,严肃谨慎地站在站台前,等待列车停下。
坐在该辆列车6车厢靠前排中间位置的乘客即是他们等候的目标。
此人留着大街上非常常见的寸头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普通眼镜,上身穿墨绿色衣服,下身配着一条牛仔裤,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好像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知识分子。
但他的双手、双脚却均被手铐、脚镣束缚,全程出行皆由两名警察陪同。
列车停下,坐在他右侧的警察按照规定为他戴上头套,他眼神平静地扭头看看警察,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几分钟后,他在警察的押解下,起身走出车厢。
一个个早就等在附近的媒体人员迅速上前,举起话筒连声向男子问道:“你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网吗?你后悔当年所为吗?再回到阔别已久的广州,你的感受如何?”
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只偶尔转头看向媒体,再平静移开视线。
8分钟后,他在警察和记者的“护送”下,步入停在门口的警车,走向自己已然可以预见的唯一未来。
那么,他是谁?犯了什么罪?又为什么会引来记者对他的关注和采访?问题的答案要从1995年12月某天说起。
01,一步之错步步错:原本该有一生坦途的他,一切都毁在26岁
1995年12月底的番昌市清晨,一如既往平静又安宁,早起的人们或上班,或买菜,带来一片片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
许伟成是农行支行押款车的司机,这天按照惯例,与同事陈健敏和郭锦昌负责向番禺市市区十余家储蓄所金库送款。
他们的第一站是北郊储蓄所,车子停在门口,许伟成习惯性摁了三下喇叭,响亮的声音惊动银行营业员,3名女同志步出大门,准备拿取款项。
陈健敏和郭锦昌两人亦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卸钞。
谁知就在此时,有5名手拿军用手枪的陌生男子突然自马路旁窜出。
分别扑向驾驶室和车辆后方,一边用枪对准郭锦昌与许伟成,厉声喝止他们的动作,一边迅速将已经踩在地面的陈健敏打倒,夺走他挂在腰上的手枪,又朝着他射击几下。
陈健敏身上所穿防弹背心救了他一命,但他不敢疏忽,立马滚身翻到车底,躲避危机。
5名匪徒见状,怒上心头,直接击毙前排位置上的郭锦昌,并打伤许伟成双腿。
火药味和血腥味伴随哀嚎声瞬间弥漫空气,陈健敏抓住机会,试图冲出车底,向马路对面跑走。
他的动静惊动匪徒,匪徒又朝他开了几枪,均未击中。
随后,5名匪徒动作飞快跳上押款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全程仅花费数分钟时间。
直到劫匪离开,3位站在不远处的女营业员才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摁动通往市分局报警中心的电话,逃脱成功的陈健敏也同时拨通报警电话。
他们的话,立刻惊动各级公安机关。几分钟后,4名特警队员当先赶到现场,番禺市公安局人员亦飞快抵达,开始查案。
当天上午8时左右,广东省公安厅厅长下达指示,要求副厅长朱明健全权负责指挥破案,省交警队紧急配合警方,在全省范围内搜查可疑车辆,如果发现,连人带车全部扣留。
同时全省公安机关和武警边防部队尽最大限度出动警力,到珠江三角洲、出入境口岸等地全面加强查缉工作。
除此外,广东省公安厅向湖南、江西等5个相邻省份发送协查通报,并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把案情传送给澳门及香港警方,请求协助捉拿疑犯。
在广东省公安厅布置的天罗地网下,案情很快有了进展。
朱明健从枪源入手,发现搜寻到的某枪支来自清远市某银行,且枪支保管员何永新去向不明。
再加上何永新债台高筑,有明显作案动机,并曾在案发前频繁出入番禺市某宾馆,具作案预谋条件和时间,是以公安局迅速把他列为重大嫌疑对象。
就像古话所言,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何永新成了线索,又极快带出其他线索,何伟光、袁长荣、何冬海等犯案嫌疑人陆续浮出“水面”。
1996年元月,几名犯案嫌疑人尽数落网,“12·22”特大杀人劫钞案件基本宣告侦破结束。
同年2月,广州法院判处5名主要嫌疑人死刑。可此案却并未就此完结,因为尚有两名主要犯案嫌疑人逃于法网之外,不知踪迹。
其中之一即是文章开头所说那人,他的名字叫陈恂敏,犯案那年26岁,出生在清远一个县城高干家庭,毕业于某高校建筑专业,是一名高智商的知识分子。
离开学校后,不甘平凡的陈恂敏依靠父亲的关系,承包了故土公路局一家公司,走上自主创业的道路。
他的经商天赋确实出色,公司在他的经营下,一步步成为当地颇具名气的企业,他本人亦因此摇身变成身价百万的老板,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圈子,被兄弟们敬称一声“敏爷”。
可陈恂敏并不满足于此,他渴望成为更有钱的富豪,渴望拥有更广阔的商业版图,偏偏他的野心受限于资金问题,让他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于是天生擅于谋算的陈恂敏苦思冥想,最终把赚钱手段放到劫持运钞车这件犯法事上。
陈恂敏早早计划好劫持目标和逃跑路线,又拉拢了一伙真心追随他的弟兄们,制定时间、筹备器械、数次踩点,准备实施计划。
为了安全起见,那天陈恂敏没有参与劫车行动,而是与另外几人守在用于逃跑的船只旁,等待和何伟光几人会合。
如约见面后,陈恂敏大大方方请何伟光等人吃了一顿大餐,并驾驶抢来的那辆运钞车转移警方注意力,再将运钞车丢到野外后,光明正大返回居住地。
陈恂敏觉得,既然自己没有在此案中留下任何身影,那么警方就一定查不到自己。
但不料天算不如人算,坐上船的何伟光突然发现别在自己后腰的手枪不见了,那只枪上有特殊编号,能查出来出处等线索。
何伟光大惊,急忙告知陈恂敏,陈恂敏听罢,倒是比何伟光几人冷静多了,他先是教训了一顿何伟光,又叫他们立马把赃款分掉,各自找路逃跑。
随后,自知自身难保的陈恂敏叹了一口气,也开始准备隐姓埋名的逃跑计划。本该拥有坦途大道的他,就这样把一切都毁在了26岁上。
02,背井离乡逃亡路:22年逃亡之路,他重新拥有了事业和家庭
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警方从枪支来源入手,逮捕何伟光等人的消息。那么彼时的陈恂敏又在何处?
他在和另一罪犯,与他自幼相识,是同学也是兄弟的陈恩年四处躲藏的逃亡路上。
陈恂敏与陈恩年碰面后,先是乘坐汽车、火车抵达福建、海南、陕西、广西等地,接着重新回到广西。
他们很清楚自己逃犯的身份,不敢在一个地方长留,也不敢使用真名。
后来陈恂敏告诉警方,他们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是在海南,他与陈恩年把钱花光了,被迫躲到大山里,至一户农场当砍树苦力,常常饿几天肚子,没钱吃饭,没钱坐车,只能步行乞讨。
期间,陈恂敏与陈恩年几次生出自首投案的念头,又因下不了决心而无奈作罢。
之后,陈恂敏和陈恩年分别去了越南与缅甸,可由于生在小康家庭,自小衣食无忧的陈恂敏受不了那边的条件,遂重新返回国内。
1997年,全身只剩下13块钱的陈恂敏和陈恩年来到云南瑞丽。陈恂敏化名莫毅志,自称生在1972年广西大山,在某一工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段时间后,长相不差又聪明勤奋的“莫毅志”与一名姓杨的保山女孩相恋,生下3个女儿。
因“莫毅志”没有身份证,所以二人未曾领证。对此,“莫毅志”的解释是,他的身份证意外遗失,没有补办。
杨姓女子和她的弟弟没有在意这种“小细节”,因为“莫毅志”本身相当优秀,足以掩盖一切问题。
结婚后,“莫毅志”在妻弟的帮助下,开设了一家小店,主要经营家具、瓷砖、装修等生意。
最初几年,日子十分清贫,常需要向邻里朋友借钱才能维持生计,却好在安定安稳,陈恂敏非常满意。
据与“莫毅志”相熟的邻居说,虽然邻里都知道这家家具店的老板姓“莫”,但大家还是习惯称呼他为“眼镜”,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莫毅志”直白告诉邻居,叫他“眼镜”就行了。
“莫眼镜”的家具店每年交商铺房租均是最后一个交的,时常会发生“催几次也交不上”的情况。
似乎昔年笼罩在陈恂敏身上“聪明”、“善谋”、“经商有天赋”的光环已然消失,生活在瑞丽的“莫毅志”仅仅是一个普通、平庸的男人。
有关“陈恂敏”的存在,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能稍稍窥见几分。
“莫毅志”的妻弟表示,他最佩服姐夫的一点即是无论谈什么样的生意,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总能把生意谈好。
因此,在瑞丽的20多年里,“莫毅志”始终是杨家人的“主心骨”。
当然,在“莫毅志”的身上亦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比如他一直不肯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办理任何银行账户、手机号等,也不愿意将生意做大,他总说钱够花便可,看起来一点儿生意人的野心都无。
偶尔与家人同游,“莫毅志”特别忌讳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照片中。
“莫毅志”的妻弟回忆说,某次和姐姐全家到瀑布前旅游,他在那里用自己的手机给姐姐和姐夫拍了唯一一张合影。
可一段时间后,他的手机被偷,那张合影也不见了踪迹。
同时,因为担心被警方发现踪迹,出逃在外的20多年里,陈恂敏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家里人,更避免说粤语,与广东人来往,哪怕他一直挂心父母和妹妹。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这个人便是化身“莫毅志”老表的陈恩年。
“莫毅志”的妻弟表示,自己很不喜欢“老表”那个人,他不只喜欢吹牛,而且干活随意,叫“莫毅志”的妻弟无比心烦,时不时就与“老表”产生冲突。
在“莫毅志”妻弟的印象中,“老表”最爱与人自嘲说他四十多岁,没有结婚,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
可谁都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看似对一切皆不在意的“老表”,把“莫毅志”的人生又一次推到了巨大的转折点上。
03,早知如此显平静:他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来做什么,我会配合
2016年12月末,瑞丽警方在网络公布一则通报,说是有一名在逃21年的重大罪犯已主动到派出所自首。与此同时,长期居住在杨家的“老表”再不见了踪影。
但杨家人始终没有把“老表”和逃犯联系到一起,他们只以为“老表”又和“莫毅志”发生什么矛盾,再度“玩消失”去了。
2017年元月初某日,几名便衣警察突然出现在“莫毅志”的店铺里,“莫毅志”显得无比平静,他告诉民警:“我知道你们会来,我的心这几天一直怦怦跳动,总感觉要发生什么,我会配合你们的。”
警方随即把“莫毅志”带走,全程只花费1分多的时间,没有惊动任何邻居。
事后警方向外界透露,其实多年以来,广州警方从未中断搜寻陈恂敏和陈恩年的下落。
陈恩年之所以会自首,是由于他在最近那几年患上了肺结核,咳嗽得非常厉害。他自觉命不长久,且儿子已经长大,不再会受到他的影响,故而他想回家再见见儿子。
陈恩年被捕以后,并未向警方透露陈恂敏的消息,是警方根据陈恩年过往经历,费尽心思搜查出来的。
他们在陈恂敏的店铺旁伏击两三天,发现陈恂敏每日踪迹不定,活动范围很大,又担心在边境多年的他手中有枪械,是以警方制定了3套抓捕方案,准备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却没想到,陈恂敏十分配合,直接承认他就是陈恂敏,并告诉警方,自从陈恩年不见后,他便特地买了一串安神念珠,这几天都戴在手腕上,求一个安心。
也有人好奇问陈恂敏,为什么陈恩年不见后,估计到他可能去自首的陈恂敏没有及时逃走?
陈恂敏回答,一来他不确定陈恩年是不是真的自首了,二来现在有了老婆孩子,心底不由生出一种责任感,不想对不起他们。
陈恂敏告诉警方,他仅有两个诉求:
想同广东的亲人联系一下,他不知道他父亲去世的消息,也不晓得母亲和妹妹的现状;
他还想给瑞丽的家里打个电话,嘱咐妻弟帮他结算一下工人的工资,再拜托妻弟照顾妻子和3个小孩。
2018年10月,广州法院对陈恂敏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22年逃亡路,22年隐姓埋名,中国律法用事实告诉陈恂敏和世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罪人躲到天涯海角,亦会有落网伏法的那一天。
参考文献:
《警方揭秘番禺大劫案主嫌21年逃亡路》
《中国最大银行劫案主嫌:干部子弟 90年代就身家千万》
《番禺大劫案头号嫌犯逃亡21年 隐姓埋名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