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发
为了梦想,你能将自己“放逐”到什么地步?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话题,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谈“梦想”简直太奢侈、太疯狂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出乎意料的存在,为了看似不现实的梦想,放弃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可敬也好,可悲也罢,至死不渝。
2008年8月,一篇名为《那人,那画,那艺术!那惊人的画作!》的帖子在论坛上引发了热议。
徐荣发
这篇帖子的主人公,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江西赣州游玩时发现了一位奇怪的老者,他衣衫褴褛,胡子拉碴,俨然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拾荒人。
然而,当看到这位“拾荒人”用捡来的石灰、粉笔和木炭在烂木板上画下的惊艳画作时,这位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没有人能够想象,几乎一文不值的废弃木板,能够承载如此美丽的艺术作品,更没有人敢相信,它竟出自一个“拾荒人”之手。
无论是烂木板或是旧纸张,只要是能作画的材质,几乎都被这位老者重新赋予了新的生命,而这些精美的画作都被这位姑娘放到了网上。
徐荣发
仅仅几天时间,这篇帖子的点击量就突破了50万,留言更是多达600余条。
除了对画作一片赞叹声外,更多的则是在猜测这位老者到底有着怎样不同凡响的人生经历和故事。
出于同样的好奇和疑问,几天后,记者在一堆破破烂烂的碎木板和杂物堆中,找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他的名字叫徐荣发。
见到徐荣发之前,一位与他同住在南市街的邻居婆婆对记者说,徐荣发今年52岁,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一直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才子”。
徐荣发画作
然而,当记者见到徐荣发时,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惊愕,他的衣服沾满了污渍,头发乱糟糟地挺立着,黝黑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这一切都让记者觉得,他比婆婆所说的实际年纪要老上许多,但是目光中流露出的清澈,却让整个人充满了精气神。
得知记者的来意,徐荣发笑了笑:“前两天《南方都市报》也有记者来,说网友叫我‘疯子画家’,”徐荣发苦笑着摇了摇头,“太炒作了。”
徐荣发
在徐荣发家中,记者发现了很多人物画,有“爱因斯坦”、“客家女”、“男子与美人鱼”,看到记者对画作感兴趣,徐荣发十分高兴。
他主动和记者讲起了每幅画的故事,他说自己最喜欢画王洛宾的肖像,因为他最喜欢的歌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总能让他感受到力量。
因为买不起绘画材料,徐荣发的“画笔”和“画纸”都是捡来的,他说虽然这些破烂不值钱,但只要被自己画上画,就成了他的宝贝。
渐渐熟络起来后,关于自己的人生经历,徐荣发也对记者敞开了心扉。
徐荣发
正如邻居婆婆所说,徐荣发的确是一个“才子”,不仅从小就有绘画的天赋,更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与今天遍地都是大学生的境况不同,当时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绝对是一个“抢手”的人才。
1981年,大学毕业后的徐荣发,被分配到南方冶金学院下属的职业中学教美术,开始了长达15年的教学生涯。
对大多数人来说,徐荣发的人生道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更是在这期间娶妻生子,人生如此,不可不谓圆满。
徐荣发
然而,于徐荣发而言,这份令人钦羡的工作却是他的一个“难题”。
不能否认,“工作”与“创作”不同,创作是一个人与自我的情感交流,而工作却要应对庞大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徐荣发显然并不擅长。
当其他人通过工作中的人际交往一步步升迁时,徐荣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日常教学外,他几乎和学校的同事没有任何来往。
15年过去了,曾经一起分配来的同事,有的都已经当上了校长,而徐荣发却仍旧是一名普通的美术教师。
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味道。
徐荣发
也许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本就应该如此,他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绘画创作上,只有在绘画中,他的世界才是充盈的。
必须承认,面对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人生,即便再“不食人间烟火”也会感到疲倦,更何况改革开放的浪潮已经席卷全国。
1996年,徐荣发向学校申请了一年“停薪留职”的假期,他想去外面闯一闯,尽管学校的领导一再挽留,他却义无反顾。
在那个年代,“停薪留职”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很多人都响应国家的号召,希望可以“下海”一试身手,领导当然知道徐荣发的想法。
徐荣发
但之所以希望他留下,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几乎所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徐荣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去“闯天下”。
然而,这世上的事总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徐荣发毅然离开赣州,来到广东一所贵族学校任教,在他看来,总要试一试才不会后悔。
来到广东后,徐荣发才发觉,外面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在赣州,他是学校里唯一的美术教师,即便不善言辞,在专业上也总是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但是在广东,情况却大相径庭。
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太多人才聚集在这里,和徐荣发有同样才华又善于交际的人比比皆是。
徐荣发画作
如果说,在赣州时,徐荣发的沉默寡言还能够被世俗所接受,那么在广东,他就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存在。
贵族学校的待遇固然高,但对于教师能力的要求更高,作为一个“专业平平”,又不会与学生沟通的老师,徐荣发自然站不住脚。
仅仅一年后,他便被学校辞退,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不知是出于“不甘”还是“颜面”,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去。
也许,励志的故事总会在此时出现反转,但是现实和故事之间往往有着不可捉摸的距离。
徐荣发和他的画作
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几个月后,生计没有着落的徐荣发,黯然离开了广东,回到赣州。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就是这般捉弄于人,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时赣州的校方,已经将他辞退。
说好的“停薪留职”,怎么一下变成了“无业游民”?后来,记者特意来到原南方冶金学院了解了情况。
据原南方冶金学院人事处的肖处长说:“徐荣发的假期本是一年,假期结束后,学校多次催他回来上班,可他就是不回来。”
原来,当时职业学校被赣州市教育局收编,出于不得已,学校才另外聘请了一位新的美术老师,辞退了徐荣发。
徐荣发画作
而在原校长伍崇昭的眼里,徐荣发还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
“他曾经是学校的优秀教师,但是性格太犟了,很固执,学校多次劝他好好干,可他执意要走。”
在所有人看来,这个结果无疑是徐荣发自作自受。
失业后的他并没有继续找工作,而是专心搞起了创作,成为了一名街头画家。
徐荣发的老街坊向记者透露:“他当年就是个性太要强,辞职后去了广东,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但总是不肯向生活低头。”
徐荣发画作
然而,头抬得再高毕竟不能当饭吃,徐荣发的画卖不上价格,但是家中的积蓄却早已被他买了画笔和颜料,生活上开始变得捉襟见肘。
倘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便罢了,但他似乎忘了他是有妻儿的,随着生活越来越窘迫,妻子终于带着儿子离开了他。
在这里,我们不想说一些质疑“同甘共苦”的话,妻子的离去亦是无可厚非,梦想固然重要,但是没命还讲什么,总要活着才能继续下去。
“妻离子散”并没有让徐荣发觉醒,没有了婚姻的束缚,反而令他对绘画更加沉迷,常常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画画。
徐荣发画作
在聊天中,徐荣发始终没有说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从世俗的角度去理解,总是要将梦想“物象化”才说得过去。
图名?图利?或是名利双收?但是在徐荣发的眼里,这些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绘画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本能,远胜于对“现实”的热爱。
尽管在艺术创作的海洋里无拘无束,但“现实”总是一道迈不过去的门槛,妻子走后,徐荣发开始以“拾荒”为生。
对于很多网友认为他的“残缺木板画”是一种艺术创意,徐荣发摇着头苦笑道:“哪里是创意,真的是买不起颜料和画板了。”
徐荣发画作
十多年的拾荒和绘画,周围的街坊早已习惯有这样一个“奇人”的存在,记者在周边听到最多关于徐荣发的议论就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然而,命运对“人才”似乎毫无眷顾之心,穷困潦倒之余,徐荣发又迎来了新的打击,2004年,他患上了中风,导致右手完全失控。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用右手绘画的徐荣发,突如其来的噩耗,令他陷入了深深的困顿。
对徐荣发来说,拾荒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为了绘画,如果不能绘画,这一切便没有了意义,于是他开始尝试用左手握笔。
徐荣发
可以想象,对于一个用右手画了半辈子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改变,为了减少作画时右手的抖动,他只能将手用力地按在桌板上。
尽管困难重重,但徐荣发坚持了下来,经过几年的磨合,他的左手终于可以运用自如,采访中,他还用左手为记者现场作画。
看着徐荣发娴熟的笔锋和面对画纸时熠熠的神情,记者深感触动,是的,“疯子”和“天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真的要感谢那个把我放到网上的姑娘。”徐荣发对记者说。
徐荣发画作
现在不仅有很多人开始关注他的作品,还有网友为了给他筹备绘画工具而组织募捐,对这一切,徐荣发心怀感激。
当被问及,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时,徐荣发沉默了片刻:“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欠他太多了,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每每谈及儿子时,徐荣发又感到十分欣慰,他说他的儿子在天津读研究生,很懂事,常常写信给他,让他注意身体。
一个曾经几近被父亲“抛弃”的儿子,他走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我们不得而知,对于父亲的行为,或许他也曾有过怨恨。
徐荣发画作
但经历过世间浮躁、人情冷暖,儿子也会慢慢能理解父亲的执着和勇敢,尊重他对梦想的追求。
是的,他是自己的父亲,但更应该是他自己。
当徐荣发的事迹被纷纷报道后,无数网友被他感动落泪,不只为那一幅幅震撼心灵的画作,更是为他对梦想40年永不言败的执着。
抛弃稳定的生活,坚持画画这件事长达40年之久,这并不谁都有勇气做到的。
徐荣发
说他是“梵高”也好,说他是“疯子”也罢,他就是他,他沉浸在自己的画作里,永不消亡。
从某种意义上说,徐荣发的人生是不幸的,他出生在一个巨变的时代,却无法适应这种巨变,他是街坊眼中的天才,但也是路人眼中的疯子。
但是,他又是幸运的,在这样一个物质浮华的时代,在所有人都向“钱”看齐的时候,他依旧能坚守着心中的那份纯粹,这是何等的珍贵。
徐荣发
我们不能说追求物质、创造价值是错误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一段路程,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但终有一天,浮华散尽,人生迟暮,到那时,我们会不会对那早已不知所踪的“梦想”,怀有一丝愧疚和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