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故事说人物,以人物说历史,以历史说文化,以文化说人性,易中天《品三国》之大江东去,正在播出。”2006年,当《百家讲坛》放出这个片头,当易中天穿一身银色中山装站在一块蓝色幕布前时,很多人意识到一个时代来临了。
易中天 视觉中国供图
易中天、纪连海、康震、王立群、蒙曼……这些文化学者凭借丰厚学识、幽默语言,将原本深奥的学术知识转化成通俗故事,通过电视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十五年后,手机屏幕里,讲坛上的一幕幕重新上演。易中天穿着休闲衬衫坐在书桌前,回答着“古代打仗真的会有武将一对一单挑吗”“刘禅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吗”之类的问题。人们意识到,另一个时代来临了。
这十五年,电视课堂类节目渐渐衰落,自媒体成为重要的媒介形式。这不仅改变了人与人的连接方式,也使易中天、纪连海、康震们又开始重新寻找自己在时代里的位置。对所有人而言,技术是机会,也是选择。
从电视转战手机,“舞台”依旧宽广
8月初,《百家讲坛》主讲人纪连海宣布入驻抖音。纪连海和粉丝互动说,将和大家分享历史上那些好玩的事,“如果您有什么好奇的历史疑问和疑团,欢迎在评论区告诉我,关注我的账号,我会挑选评论区感兴趣的问题做解答。”
纪连海走进大众视野已经16年了。2005年,纪连海以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历史老师的身份走上了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的舞台。他视角独到、语言幽默,很快获得了大量拥趸,其中,他讲解和珅的十期节目平均收视率高达0.69%,是《百家讲坛》开播五年来的收视之最。这些年,纪连海依旧活跃在教学一线和文史传播领域,他出版了不少历史人物的评传,并且在湖南教育电视台的人文节目《湖湘讲堂》中讲述了晚清名将左宗棠的一生。
凭借其在文化圈的影响力,纪连海入驻抖音仅十天就获得了70多万粉丝,也使得他对新媒体有了新的体会。“现在每个人的时间都很紧迫,没有机会静静地去听历史,我们做文化传播的只能去适应这一点。你要让自己的想法被别人接纳,自己首先就得接受改变。”他说。
蒙曼 视觉中国供图
2020年10月,《百家讲坛》另一名主讲人、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蒙曼入驻抖音。2016年,蒙曼成为中国诗词大会节目常驻评委,因其渊博的学识和幽默诙谐的点评,深受关注。对于此次入驻抖音,她表示,这对自己是全新的体验,希望通过抖音这个新载体,让更多的人爱上读书,领略文化之美。
同样活跃在抖音上的还有学者王立群。王立群2006年登上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被观众誉为“百家讲坛最佳学术主讲人”,是十年来连续在《百家讲坛》担任主讲人的学者。其抖音粉丝已接近170万。
另外,同济大学教授汪品先院士也在2020年入驻抖音。他在镜头前介绍说,“大家好,我是汪品先,同济大学教授,也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从今天起我就正式入驻抖音。人类对于海底的了解还不如月球的背面,海洋到了200米以下,海水都变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因此它就神秘……”
用两三分钟表达你想表达的东西
“孝庄太后下嫁给多尔衮了?”8月18日,纪连海在抖音上更新了这样一条视频。画面中,他戴着标志性的厚眼镜抑扬顿挫地说:“正常情况下,孝庄太后是能够跟多尔衮在一起的,至于孝庄到底嫁没嫁给多尔衮,这也不好说,他们之间也没生出一儿半女能够佐证一下,宫里的史料有些又被修改过,所以太后下嫁这个疑案,至今仍有不同的说法。”
这个噱头,曾经是纪连海在《百家讲坛》中用过的技巧。为使观众有耐心看完每期43分钟15秒的节目,他免不了要找些夺人眼球的故事线。
不过这两年,纪连海发现人们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紧迫了。他与其他电视台合作的节目,时间不断缩减至30分钟、15至18分钟。纪连海明白,这个世界的信息越丰富,人们的注意力就越稀缺。
在纪连海看来,从《百家讲坛》的长节目到抖音短视频,人们对历史知识的需求在“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然而与此同时,留给传播者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所以现在越来越需要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把最核心的问题讲述完整,这也是对所有历史研究者、普及者的要求。”如果不是突然袭来的疫情,纪连海说他可能还会观望很久,只是现在,他意识到火候到了。
媒介生态正在发生变化,几乎是同一时间,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康震也明白了这一点:疫情已经深刻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他必须以新的眼光来打量互联网了。
2006年至2007年,康震曾在《百家讲坛》主讲过李白、杜甫、李清照和唐宋八大家,近年,他又在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经典咏流传》《朗读者》等栏目担任了文学顾问、鉴赏嘉宾。他原先更信仰课堂上面对面的授课,但是疫情中断了这一切。“一段时间内,课堂面授完全不可能,所有的课程只能在线上进行。”后来恰逢《康震古诗词81课》出版,康震便正式入驻了抖音。
而在抖音上,比纪连海和康震更早完成思想转变的是易中天。易中天曾长期任教于厦门大学中文系,他在《百家讲坛》主讲的《汉代风云人物》《易中天品三国》,语言诙谐,解读犀利,一度被媒体认为是“生猛史学和麻辣史学”。不过在易中天自己看来,他的风格更接近于“萝卜史学”,一来是因为萝卜草根,二来是因为萝卜有益,三则萝卜怎么吃都行。
早在2019年6月8日,易中天就将他的“萝卜史学”带到了抖音上。“《长安十二时辰》西市是什么”、“要是曹雪芹来写《三国演义》会怎么样”、“历史上周瑜真的很小气吗”……画面中,易中天几乎没有正襟危坐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深色的Polo衫,从电视剧热点讲到历史脑洞,偶尔还会和网友讨论“大学该不该开恋爱必修课”、“喜欢的工作老是996,该不该辞职”这类社会话题。
有半年时间,易中天一直保持着一周两次的更新频率。2020年上半年,因为写书,他断更了几个月,在复更视频中,他一边道歉,一边还不忘自我调侃:咱是弱势群体,年纪大了。
志同道合的人的聚集地
网络的氛围确实与以往电视上的任何“讲坛”都不同。康震入驻抖音当天就登上了热搜,纪连海入驻十天便收获了七十多万拥趸,除了探讨视频内容,评论区也成了粉丝寻找自身情感投射的场所。看到纪连海斑白的头发,有网友感慨“纪老师老了,时光过得真快”,看到易中天仍旧谈笑风生,有网友说:“上高中的时候,每天中午的《百家讲坛》是唯一的放松时间,现在我都32了,您也老了。一定也要保重身体,最喜欢的语文老师。”
《百家讲坛》确是一档陪伴了很多人成长的现象级节目。它是很多普通人文史常识启蒙的起点,也是过去二十年大众传媒研究者绕不开的话题。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张志安教授记得,那时他仍在复旦大学读博士,每次《百家讲坛》有新讲师登台,他都会去看一两集。对于节目的走红,他是这样理解的:“首先电视媒体在那时很强势,其次,过去没有太强化媒体的知识功能,所以把知识集中起来,通过电视完成通俗化的内容生产,便部分满足了人们对知识的消费需求。”
作为互联网平台观察者,张志安早在2018年就开通了抖音。刚下载时,张志安就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抖音降低了视频制作的门槛和人机交互的门槛,而这势必会带来视频传播的一场革命。
“首先它把视觉生产变得大众化了,其次当它用户规模化,它又把视觉的交互变得日常化了。所以抖音最开始是娱乐,紧接着又不断破圈,有了社交功能、教育功能、艺术功能。”在张志安看来,机构内容生产,比如制作电视节目,参与者就必须接受专业文化和组织制度的规训,并遵从以机构为中心向外发散的传播方式,但现在用抖音拍摄,参与者拥有更强的自主性和社交属性。
对于这一点,纪连海和康震都已经体会到了。纪连海说:“和电视节目或者写书相比,抖音能让我与更多人互动起来,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普及网友喜欢的历史知识。”康震则说:“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就是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的聚集地。它真的可以吸引与你有共同志趣的人在同一个平台上互动,这在线下是很难做到的。”
康震有一次讲解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他说这句诗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并与道教有关,底下就有人说,瀑布可能就是3000尺,只是古人的度量衡更小。康震没有去反驳,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想象力很有趣。“你提起一个话题后,大家只要愿意去讨论、去参与,就说明大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康震说。
入驻抖音后,每个主讲人的抖音号下都有一串千奇百怪的反馈。
易中天谈到“宋代杀牛犯法,为什么梁山好汉进店就点牛肉”,底下就有人回:“施耐庵明朝人,总不能让杀猪吧?”谈到历史上没有空城计,底下就有网友调侃说:“诸葛亮说我好不容易包装好的形象,都被这个老头拆穿了。”
纪连海的账号下,更是挤满了各路想象自己穿越的人。“一觉醒来,我变成了李白,请问纪老师,我和高力士能成为朋友吗?”“一觉醒来,我变成了杜甫,请问纪老师,我和李隆基能成为朋友吗?”
这些互动,看似无厘头,但在这些真正研究文学历史的人眼中,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对于“穿越”,纪连海是这样解读的:“哲学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个问题,‘我是谁’可能比较清晰,‘要到哪里去’,可能可以寄托到漫威宇宙中去,那追问‘从哪里来’时,我们就会回到对祖先的追溯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颗穿越的心。”
纪连海 视觉中国供图
通过沙滩和浅海区看见大海
在张志安看来,当下,知识确实在以一种更浸润、更碎片化的方式进入到人们的生活中。“无视频不传播”、“无视频不社交”、“无视频不连接”,这两年,张志安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些变化趋势。
“短视频如今已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视觉形态,它强化了社会连接的基础,也从娱乐功能延展到了其它功能。”张志安说他现在会有意识地在抖音搜索文史内容,比如有段时间对龙门石窟感兴趣便看了大量与之有关的短视频,比如他是通过抖音得知故宫博物院去年的苏轼书画展并最终前往观看的。
“短视频很有画面冲击力,很符合创新传播理论,即大众媒介只是告诉你有什么,但最终说服你采取行动的是社交媒介,因为IP化的个人传播,兼具了告知功能和说服功能。”他说。这种说服迁移到易中天、纪连海与抖音粉丝的关系上,张志安认为也同样成立。“过去他们在电视上,会有距离感,现在看短视频就像这个人在你眼前一样,会更亲近,打动你的概率也会更高。他们讲的不一定能替代知识本身,但至少驱动了你对那块知识的兴趣。”
“短视频、长节目、纸质书籍,我觉得这三者是并行不悖甚至相互促进的。”通过抖音引导更多人体会文学、历史的博大精深,也是纪连海对未来的期许。他说,希望通过抖音引发大家对他书的兴趣,以后可会考虑把抖音二维码放在书里。“不同形式的内容正向互动,这是最好的。”
这个期许,显然已经在易中天和康震身上部分实现了。今年世界读书日时,易中天曾参加抖音全民好书计划并推荐了他与画家胡永凯合作的《诗经绘》,八月中旬,《易中天中华史》第二十三卷《大航海时代》出版,他也将抖音当作了书籍上市第一周里唯一的销售渠道。
“如果古代就有抖音,我相信,李白会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诗词发在抖音上的人。”在前段时间的抖音直播中,康震说。他曾这样解析文化与传播的关系:“为什么古代诗人会将诗词题写在墙壁、廊柱、器物、山川和驿站里?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诗人希望借助更多的媒介,将自己的作品传播给更多的人。抖音应该能帮他们做到这一点。”
谈及为何要做经典诗词的延伸解读时,康震则说道:“在我们古典文学研究领域,这些妇孺皆知的诗词只占很小的比重,我之所以要做它们的拓展阅读,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了解到,古典诗词是广阔的大海,我们还只是在沙滩上或者浅海区。”
据第47次
《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
截至2020年底,
中国手机网民规模接近10亿。
除了开抖音账号,
从“教授在B站”不断添新军,
到作家莫言近日开设微信公号,
这些拥抱新媒体的举动频频引发关注。
“众所周知,B站是一个学习的APP”,这曾经只是粉丝们的一句调侃,如今已越来越成为现实。不仅是B站,其他视频网站,都在放大自己“看视频涨知识”的属性。
2020年,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成为“B站顶流”,每期刑法课视频都是弹幕满屏,是当年现象级的出圈人物。这让短视频巨头们对短视频知识化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不仅要鼓励普通的知识分享爱好者成为UP主,更将目光瞄准了专业的大学老师。
“哔哩哔哩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汪品先。今后我就会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有关海洋的科学普及的知识。”当85岁的著名海洋地质学家、中科院院士、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入驻B站,成为全网年龄最大的老师UP主时,首条视频播放量超190万。“爷爷好!”“院士好!”“老师好!”的弹幕刷屏。
无论是当年央视打造的《百家讲坛》,还是现在短视频平台力推的“知识区”,大众媒介不断变化,却从未停止寻求与专业知识结合的探索。“网红教授”不是新鲜事物,只是换了一种媒体形式出现,随之而来的争议也从未停歇。
他们居然在留言里“催更”
“我们可以一起探讨生态学,这是我的专业。我们还可以探讨现代技术的发展趋势,这是我的兴趣。”
这是复旦大学教授赵斌在B站上的个人简介。和刑法学、文学等专业比起来,赵斌主攻的生态学听起来似乎更为冷僻。
去年疫情期间,在线教学成为大学老师们的必选项,不少学校也要求老师们尽量将录制的教学视频放在多个网站上,避免因访问拥挤而造成使用不畅。同样在家上课的儿子向赵斌提议:“我看B站上别人转载了你的《自然地理学》和《生态学:管理大自然的经济学》课程,不妨试试,自己把课程上载到B站上。”
赵斌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于是,赵斌在B站上发布了他录好的《景观生态学》课程。尽管当时还没有多少粉丝,但有些观众竟然在留言中催更,这让赵斌颇感触动。
“与我之前将所有课程做完后上载到教学网站不同,居然有一种被‘追捧’的感觉。”赵斌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要知道,平时上这门课,有很好的学生,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就是来拿学分的,送到他们跟前,他们都懒得理。不管你讲得多有趣、多么深刻,他们不会与你互动,更没有催更一说,是不是?的确,为了学分而学习和自己主动来学习,其出发点是完全不一样的。”
短视频平台上的催更、点赞、开放式讨论给了赵斌动力,他一鼓作气,将《景观生态学》后续的课程都首发在了B站上,还顺带将其他课程的网课以及一些拓展小视频搬运了过来。
当记者问赵斌,有没有担心生态学的知识不受大家喜欢时,他直言,“这个问题问到我心坎上了”。“有关生态学的内容,是一个从幼儿园就开始被灌输的知识。”赵斌表示,“但其实这里面有很多误解的内容,于是我就想,如何利用视频课程的形式,图文并茂地将某些问题说清楚,一方面纠正大家对有些问题的错误认识,另一方面也改变一下对生态学的刻板印象。”
受众趣味与专业表达二选一
与犯罪打交道40年的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马皑,是中国第一位犯罪心理学博士,长期从事犯罪与刑事司法心理学、越轨社会学等领域的研究,并参与过大量真实犯罪案件的分析、调查、审讯。40年的经历,让他明白为什么一些人会走向犯罪,哪些人更容易被坏人盯上,普通人该如何预防伤害。
在马皑看来,现在短视频平台上不乏关于犯罪心理学的错误视频导向,错误地引导孩子们对犯罪、特别是犯罪分子的崇拜,尤其是在生活中受到挫折或者有一定情绪的青少年,容易在犯罪人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有的短视频内容详尽地描述犯罪的手段,存在教人犯罪之嫌,还有的喜欢做一些绝对化的结论,而这些结论常常都是偏颇或者是错误的。”
在B站做科普的马皑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不专业的“短视频学者”“短视频科学家”遍布网络,难免混淆视听甚至给年轻人带来误导,这引发了马皑这类专业学者想要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声的初衷。今年,马皑成为B站的一名UP主,并不是期望有多少流量,就是为了有个平台来表达自己对专业的见解。“当时的想法就是,作为中国犯罪心理学的头部资源,我们一定要在短视频上作出专业的表达,不能丢失这块阵地。”
对于马皑而言,最难的就是怎样能用短视频的语言让大家感兴趣,但又不是伪科学或者毒鸡汤,做到严谨、科学的同时又尽可能符合不同受众的口味。若二者冲突,那马皑的选择是果断舍弃后者。
在一期讲解“白银杀人案”的短视频中,马皑当年协助公安机关办案,掌握了大量事实。“如果是以流量为导向,那我放一些血腥的照片,把血淋淋的变态细节讲得很深入,但这不应该是我们专业人士在短视频上的表达,我们还是要坚持自己,不能完全按照受众的口味去走。”
作为大学教授,过去马皑是在象牙塔里教书,给学生传授知识。网络时代,他认为可以通过视频科普让更多人便捷地学到知识,打破学习的界限,于是他多了一个身份。“希望通过继续研究犯罪、分析暴力,将科学与实践成果转化成减少犯罪的希望,抵御犯罪带来的伤痛。”
马皑、李玫瑾等犯罪心理学研究者认为,家庭是守住犯罪不要发生的第一道防线。“如果把孩子看成一棵小树苗,什么情况下树会扭曲?一个是生物学说的种子,有的人天生就冲动,缺乏自控力。另一个更大比例的原因是土壤环境,你会发现,石缝里长出来的树苗一定扭曲。还有就是阳光、水分,也就是我们说的情感因素、人际因素、教育因素,如果这棵树稍微歪了,它还小的时候可以矫正,如果任其发展长大了、歪曲得太严重,就只能用斧子去砍了,斧子就是刑罚。”马皑说。
短视频让专业知识变味了吗?
当教授们的课堂不再局限于校园,“知识区”成为短视频平台上的“流量新贵”。
2020年有近1亿用户在B站观看知识类视频,相当于同年高考人数的9倍。2021年,快手站内时长在60秒以上品类视频数增长Top 10分别为:法律、科学、财经、资讯、历史、影视和短剧、读书、房产家居、奇人异象以及军事。不难看出,时间越长,泛知识领域更容易讲好故事。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以来的18个多月里,几大主流网络平台上高校教师创作者同比增长超过5倍。
这种改变很多人都在看到、思考甚至在经历。“以前的人,时间很多,获取知识很难,学习的门槛很高;现在的人,周围的知识很多,学习的门槛很低,但抽出时间很难。”赵斌观察到。
就像当年电视中的泛知识节目出现后,有评论说它们“浅化”“碎片化”了严肃知识一样,大学老师们在短视频里讲专业知识,受到的反驳也不少。用通俗化、视频化的表达,是对专业知识的折损吗?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恰恰相反。我觉得评判一个人对某个知识点掌握的最佳方式,就是看他能否用简单的话描述出来,让外行也能听懂,而且还觉得很有趣,并乐意参与讨论。任何知识都应该严谨,而不是严肃。”赵斌说,“不仅仅专业性知识需要严谨,任何知识都需要严谨。说完这话,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究竟什么是专业性知识,什么是非专业性知识呢?如果不是撰写某门独立课程的教科书,相关联的一些跨专业知识,假使能在一个视频中展示,而且还不违和,还能让更多人了解,我觉得是好事。”
“从最早我自己当学生时,我喜欢的老师就是把知识讲成白开水,而不去添加任何的颜色。越是真理和科学,就越能用我们身边最浅显的经验解释。”马皑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我从教快40年,一直追求的就是把白开水倒给学生,而不添加任何的香精调料。”
至于知识的碎片化,赵斌在四年前就有所思考。“换一个角度来问自己,我们究竟在质疑什么,在吐槽什么——其实不就是挑战传统模式的变革么?”
诚然,长期接受碎片信息,也许思考能力没有提升,甚至是习惯用孤立的知识点看问题,长此以往可能弱化人们对复杂事物的思考能力。“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在学习中,就应该将被动推送的碎片化知识,主动选择并缝合到我们自己的知识体系中,扩展自己的知识网络,并逐渐成为我们思维的一部分。学习知识应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让自己去迁就知识。”赵斌认为,“海量碎片化知识,是这个时代馈赠给我们的最伟大的礼物,我们不能无视其存在,更不应该主动放弃,否则就是放弃这个时代。”
当教授变网红
“我大概能体会那种网红效应了。”汪品先笑着对记者说,“我在同济大学已经几十年了,现在我走在校园里就经常有学生跟我打招呼,最近办了一个大会,好多人要跟我合影。”
“这个事情我认为总体来说不是坏事。科学家本来是很寂寞的,如果他得到很多人响应,他做的事情很多人知道,这个是好事情。科学家将自己的研究,用直白的方式传播给大众,科普,也是科学家的责任。”
在B站做海洋科学科普的汪品先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在汪品先看来,假如“成为网红教授”是自己踏踏实实做科普的结果,并不会对他原本的科研造成任何妨碍。“假如我上课有20个学生听,我会认真讲,现在有几万人在听,我当然非常重视,我认为这个没有什么不好。问题在于’红了’以后如何自省,如果走红后在网上飘飘然,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流量意味着出名,可能还伴随更多挣钱的机会。中国知识分子自古常以甘于清贫自居,而当教授和网红联系在一起时,又有人看不惯了。
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戴建业在学校有着超高人气,他的课一座难求,抖音上还有500多万粉丝。戴建业爆火之后,便开始出席各种演讲、活动、甚至是开了直播。
于是不少人质疑:作为一个大学教授,这样疯狂捞金的行为,难道不觉得有失文人风骨吗?面对质疑,戴建业的回应发人深思。他说,他的夫人得了肺癌,一盒抗癌药五万一千元,三十粒,一个月就是一盒,1700元一粒药。“有时候她一用力,一盒全倒地下去了,她急得哭。”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不在外“疯狂捞金”,“文人风骨”可以给妻子治病吗?这下大家不说话了。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戴建业的妻子没得病,知识分子成名、赚钱,就不可以了吗?
被《百家讲坛》捧红的第一代“网红教授”易中天,在《开讲了》演讲时说,在祭奠自己去世的师兄时,易中天去他家,除了一张小板凳和一架子的书,什么也没有,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这件事情刺激了我,我要赚钱。”
“安贫乐道不是这样理解的,安贫乐道的意思是,即便我贫穷,我也乐道。但谁规定说知识分子就该贫穷?谁规定说读书人就该贫穷?如果说一个社会读书的人、创造知识的人、创造文化的人是穷兮兮的,这社会是合理的社会吗?”易中天说。
大众报业·半岛新闻综合整理,素材来源:每日经济新闻、凤凰周刊、澎湃新闻、新京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