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丁真回到了他的家乡甘孜理塘,回到他熟悉的山里,看他捉牛、骑马、搭帐篷,看他最自在的样子。
雪霁。
密实的云朵渐渐变得透亮,那圈金色的镶边转眼间就涌成了耀眼的光束,刺破灰色的天空的霎那,就好像猛一下揭开了幕布,格聂神山安静而肃穆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马儿还在甩着尾巴,牦牛和山羊还在低头吃草,山顶的嬉笑声却静了下来,大家都望着涌动在天地间的光,望着好似近在咫尺的雪山顶,兀自出神。
一个小时前,我们从山下的冬季牧场出发,跟在牧民们的身后,看他们用传统的方式把牛羊迁徙到山顶的这片夏季牧场。羊群在最前面开路,然后是浩浩荡荡的牦牛群,所过之处皆扬起漫天尘土。牧民们押后,他们翻身上马的时候,有细小的雪花零散落下,很快它们就变成了硕大的雪花——暮春季节,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牧民们说,当地人也极少见过这样的景象,仿佛这一场雪,就是为了衬出这场迁徙的盛大。现在他们也不怎么见得到这种规模的迁徙了,过去十几年里藏民的生活方式有了许多改变,摩托车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马,在山顶扎大帐篷也非绝对的必要。所以当他们把必需品一捆捆按在牦牛背上时,牦牛纷纷暴躁地蹦跳个不停,试图把重物甩下去,它们也很久没干这种“粗活”了。
有一头体型巨大的牦牛突然急速冲向人群,年轻的牧民们一拥而上,卡住牛角并合力摁住牛背,试图让它乖乖就范。丁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正奋力扯着一条麻绳,拉开弓步往外使力。但情况很快失控,牦牛转头越过半人高的墩墙跳了出去,年轻人们立刻紧跟着翻过墙去,单手一撑再一跃,只留下高昂的笑声和口哨声。
两天前,丁真从湖南录完节目后回到了理塘。离这里最近的机场是稻城亚丁,开车到理塘市区需要约两个小时,从理塘市区到这里,还需要近三个小时。这一路颇有些颠簸,只有六缸的越野车才能沿着依稀的车辙径直冲上近70度的山坡,俯冲下宽不过2米的溪涧后,再次奋力攀爬,基本是实体版的过山车。亚丁机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机场,4300米,这里山顶的海拔约4700米,即使是本地人,从平原回来后也会经历高原反应,需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幸运的是,虽然现在常常要往返于理塘和其他城市之间,丁真却基本没有高反的问题,在高原久住的人去平原,往往还会遭遇“醉氧”,几天都醒不过来,他也没有过这样的遭遇,或许是19岁的身体可以承受任何环境的快速切换。唯一比较特殊的一次是去拉萨的前晚,那天他恰好第一次喝了红牛,对效力没有概念,在一杯咖啡的叠加作用力下,他几乎彻夜未眠。“虽然他一直说想去拉萨,但并没有那么激动。”工作人员觉得他的失眠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结果红牛提升了他的兴奋度。”
因为一段抖音的视频,因为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丁真在网上骤然走红。许多人想了解这个看起来“又甜又野”的藏族美少年,许多人想通过他了解藏族青年的生活,许多人也因此想看看他的家乡甘孜理塘,一个被称为“天空之境”的神秘之所。丁真开始面对比放牛复杂得多的生活和环境,要去许多从未想过的远方,一切的新鲜都让他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身边的工作人员发现,丁真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强烈的欲望,既来之则安之,他不会为了达到某个结果而感到紧张。
混在朋友们堆里的时候,丁真并不容易被一眼看到,他们总是勾肩搭背地拥在一起,开着少年人的轻快玩笑。他甚至算不上干活最利索的那一个,在山顶搭帐篷的时候,他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拉牵引的绳子,一个技术含量不算太高的工种,但需要几个人协力完成。
一个多小时后,帐篷架起来了。所用的毡布和绳索都以牦牛毛编制而成,冬暖夏凉,还可以防雨雪。里面约有30平米见方,四周用层层毡布垫垒起厚实的一圈,夯实固定边缘,中间砌起土灶,燃枯枝烧水煮饭。午饭是风干的生牦牛肉、奶酪块、新鲜的牦牛奶、酥油茶和馕饼,再加一碗甜丝丝的人参果。这是招待客人的食物,丁真和村民们在帐篷外的草地上就地而坐,吃热腾腾的川菜。
安顿下来的牛羊已经找到了各自的新据点,看起来对山顶的草料颇为满意。马儿早上跑了几圈,在正午的太阳下发了汗,纷纷倒地,仰面蹶蹄子。丁真和几个年轻的牧民各自牵过一匹马,让它们跑上几步,便以匍匐的姿势挨着马背跃上去,骑稳了才后仰,拉住缰绳控制速度,遥遥地向另一个山头奔去。每一匹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声喝彩叫好,调皮的还故意去逗即将停下的马,一个不安生就让马背上的人摔下来,笑声和口哨声就更张扬了。
“明天再来。”丁真跳下马,对着阳光眯了下眼睛,“明天我们赛马。”
第二天我们到帐篷门口的时候,牧民们已经把参赛的马匹都拴好了。丁真那匹著名的小白马“珍珠”用红绸绑实了尾巴,头上的鬃毛也被梳成了一小簇朝天辫。它的边上是“青龙”,它是丁真成为理塘旅游大使后,理塘县赛马协会会长送给他的礼物。这匹5岁的赛马有藏马和阿拉伯马的血统,相比周围的本地甘孜马,它更加神清骨峻,也有种高傲的不耐烦,不停地绕着圈子溜达。
丁真并没有选“珍珠”上场,而是牵了另一匹白马。比赛结束后,我问他是否和每一匹马都需要些磨合期,他有点骄傲地咧嘴:“不需要,都一样!”好像没有人说开始,抑或是他们用了某种我听不明白的讯号,不过转眼间,20多匹马已经在山坡上狂奔起来,只听见一声声助兴的“幺吼吼”在山间此起彼伏地响起,隐约交错出些回声来。
今天丁真穿了件亮橘色的斜襟藏式短衫,遥遥望去,就像只翩飞在白马上的蝴蝶。摄影师坐在一辆摩托车后跟拍,险些因为速度跟不上而被甩开,他们越跑越快越跑越远,又在某个默契的点一起调头回来。他们不用马鞍,这是康巴汉子们喜欢的骑马方式,一个在理塘住久了的汉族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试过用他们的法子骑马,8月时漫山开遍了蓝色的花,马蹄踏着花就像是踩着海浪,时间就算停止在那一刻都无憾。
见他们纷纷跳下马,才知道比赛已经决出了输赢,丁真第一,货真价实的那种。“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骑马了。”他把刚才那匹白马拴好,走去“珍珠”那边,给它系上彩绸,像一种安抚。“在外面时间久一些,就挺想回来骑马的。”他脸上还留着一种肆意的快乐,一种被这方天地无限纵容的自在,在山里、在马上、在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朋友中间,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对的。
摄影师想在帐篷里拍摄一些藏族家庭的传统节庆气氛,丁真换上了藏袍和绣花长靴,还戴上了假发。早些时候藏族男人留长发,一般盘在头顶,现在他们大多按汉族的习惯剪了短发,更方便,但到了庆祝节日的时候,还是会用假发装扮回传统的样子。许多老规矩现在都渐渐松动了,汉族的习俗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对丁真这一代年轻人来说,他们必然会与外部世界有更密切的交流,但他们知道自己的根在这里。
“还是回家最开心、最放松。”拍摄结束后,他一边埋头回手机消息,一边简短地回答我的问题。“还好,我能回来的时间还是挺多的。”他对陌生人有种礼貌的疏离,工作人员不在身边,他反复确认了一下他们已经知晓了我想“随便聊几句”后,才开始回答。平日里他也穿藏袍,但更多时候,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们都穿卫衫、破洞牛仔裤和羽绒服,和任何其他城市的19岁男孩一样。
几年前这里才通了电通了网,年轻人们很快就迷上了“抖音”等视频社交程序,这比微博或是微信少了一道语言的障碍,他们可以尽情了解远方世界的细节,也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家乡。这里所有的人都由衷为丁真感到骄傲,为他得到的喜爱,也为他带来的关注度,或许这让他们和外界世界的连接有了新的可能。理塘四处摆放着丁真的大幅照片,所有的旅游介绍都标上了“带你走进丁真的世界”,街上但凡是游客模样的人,都在念叨着“丁真、丁真”。
高速公路的路口,有年轻人坐在“理塘”两个字下留影。去机场的路上,司机告诉我们,因为丁真的走红,特地来理塘“偶遇”丁真的游客多了许多倍,许多都定向选择机场到他村子的路线,并且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丁真的团队仍然感到困惑,这个男孩从一个近乎真空的世界突然进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真空的环境,如何让他后面的路走得更平顺而特别,那么多声音,那么多选择,没有可以参照的先例,也没有人可以预料之后的发展。
但丁真不会想那么多。他用藏语飞快地发了一串语音,嘴角挂起了笑。他回家了,很多朋友等着他,很多工作等着他,很多明天等着他。
摄影/尹超
策划/葛海晨
形象/于昆
统筹/阴博文
采访&撰文/李冰清
发型/森森
化妆/雷雅洁
服装统筹/曾富贵、Tanya
平面/Regardez
助理/陈奕童
服装助理/梅艳、千叶
摄影制作/SUPERSTUIDO
新媒体编辑/Timmy
排版/王欣逸Jenn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