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刘家佐村,两名临时饲养员在喂鸡。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摄
1月22日,刘家佐村,临时饲养员正在配饲料。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摄
1月22日,刘家佐村,临时饲养员在搬草料喂羊。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耿学清/摄
1月22日,小果庄,喂狗队的一名队员正在墙外投喂馒头。 候杰/摄
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农村地区的第一次流行,带来了一些显然有别于城市的场景:在石家庄本轮疫情的核心地带,藁城区的小果庄、刘家佐、南桥寨这3个村庄,村民紧急转移隔离,但村里“鸡飞狗跳”的日子刚刚开始。
据统计,3个村的村民养殖了3万多只牛、羊、猪、鸡、狐狸等畜禽,以及难以计数的猫和狗。它们全部面临断粮。
在新近出现疫情的北京市大兴区,被转移隔离的城市居民担心“家中宠物无人照料”,区政府1月25日提出了解决方案:对集中隔离观察人员,可以统一安排他们带宠物住进专门的集中隔离点,同时派动物检疫人员进驻隔离点。
但在小果庄这样的地方,撤离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50岁的小果庄养鸡户仝海军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鸡正在产蛋期,他真的不愿撤离,不然损失还会扩大。
3个村有48家养殖户,他们多是恋恋不舍,乘坐最后一批大巴撤离的。
1月2日晚,小果庄出现了石家庄此轮疫情的首个确诊病例。随着人员撤出,出于职业本能,藁城区畜牧工作总站站长赵海江把注意力转到动物身上。“人走了,动物怎么办?总得要有人管,不然的话会引起社会矛盾。它要吃东西,不能饿死,(饿死的话)老百姓损失太大了。”
截至1月12日,据石家庄市政府通报,小果庄、刘家佐、南桥寨全体村民共5437人,除两人因其他疾病不宜转移,已全部集中隔离。
1月12日晚上7点半,仝海军正在喂鸡,一位村干部跑来告诉他赶紧收拾东西,等待撤离。
仝海军养了20多年鸡,他的老家在临近的正定县。2020年上半年,他饲养的5000只鸡“挣到了钱”,准备扩大规模,正好小果庄有空闲的鸡舍便租了下来。他记得很清楚,去年“阴历十月初八”,1.5万只出生50多天的小鸡到了小果庄的养鸡场,随后就赶上“行情不好”,他不断亏损。
通知他撤离时,村干部说政府会帮忙“代养”,但他觉得“别人养得再好,也不如自己上心”。
村干部强调,这是最后一批,要求全部撤离,上级的政策是,“能走的坐大巴,不能走的坐担架,再不能走的坐120(救护车)”。
12日晚10点,仝海军和妻子坐上了大巴。临行前,他们给鸡的食槽上满水、加满料,给院子里放养的一只小狗留了食物,各拿了一身换洗衣服、手机、充电器,“其他没啥了,全部家业都在养鸡场。”
49岁的范友文是刘家佐村最后一批撤离的,他在村边养鸡。
1月2日晚,他从手机上得知“小果庄有疫情”。在此之前,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对他最直接的影响是,“饲料贵了,这一年都在贴钱养鸡”。
隔了一天,刘家佐也开始封村。村干部的大嗓门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喊到养鸡场:“人员不能乱串,在自己家待着。”后来,“大喇叭”念出一个个名字——通知村民上车前往隔离点。11日,范友文接到村干部的电话,“村里一个人不剩,全部撤离。”
1月12日起,18个中年男人进了村,做起了临时饲养员。他们来自藁城区各个乡镇的动物卫生监督所,平均年龄超过45岁,最大的一位即将退休。赵海江把人员分成3组,每个组负责一个村。
陈彦锋是藁城区增村镇动物卫生监督所的所长,这个岗位是中国农村动物防疫体系的末端,日常工作一般是骑着电动三轮车,拉着装有疫苗的保温箱,走村串户“搞防疫”,“敌人”包括禽流感、非洲猪瘟、口蹄疫、蓝耳病。这一次,“敌人”是新冠病毒。
1月12日早上,49岁的九门乡动物卫生监督所所长范景辉到达小果庄,“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看不到,这在农村没见过。”小果庄有省道穿过,平时比一般村庄热闹。
3个村里,小果庄是最大的,有18家养殖户,饲养着猪、牛、羊、鸡,还有狐狸,规模都不大,但分散在村子四周。范景辉拿着一张纸,跟着增村镇动物卫生监督所的人走了一天,摸清养殖户的位置,粗略画了一张地图。他们在每家养殖户门前贴上河北省农业农村厅编制的《畜禽饲养管理明白纸》和《畜禽养殖户消毒明白纸》。
赵海江要求大家入户前必须与户主沟通好,“每天入户前要通话,能视频就视频”。大多数村民家大门上锁,在征得户主同意后,他们“砸了锁才进去”。
“老百姓说,‘家有千万,带毛的不算’。养殖是一个风险特别高的事情。”赵海江说,他们在动物防疫的业务方面没问题,但具体到养殖,并不太熟悉。他们中间,多数是十七八岁出去上学、当兵,没怎么干过农活儿。
当前非洲猪瘟疫情同样不容小视,赵海江让每个临时饲养员包下一个养猪场,尽量不在养猪场之间串行,防止交叉感染。
寒冬,许多养殖户家的自来水管冻住无法上水, “临时饲养员”需要在水管附近烤火融冰,有时融不开,只得到别人家提水,每人每天要提几十桶。生活用水也匮乏,防护服里的衣服每天都被汗湿透,不能洗澡也没法洗衣,晾干来回穿。到1月26日,陈彦锋和同事已经两周没洗澡了。
有的养殖户家里也出现了确诊病例。好在从一开始严格做好了每天的消杀和防护,“说实话,说不害怕也是有点假。”范景辉说。
为了搞清动物是否携带新冠病毒,1月15日起,临时饲养员们配合疾控部门进行核酸检测,对动物以及它们的粪便、皮毛、圈舍采样。
给鸡采样时,需要一个人捏开鸡嘴,另一个人用棉签伸进鸡嘴擦拭取样。根据他们的经验,牛、羊性格温顺,用棉签插鼻孔取样即可。“猪最难弄,耗时也最长,到处跑,需要三四个人配合控制住,趁猪不注意捅进它鼻孔,才能取样。”陈彦锋说。
陈彦锋在养鸡场捉一只鸡做咽拭子采样时,一只大狼狗突然窜出来咬住他的小腿,撕破了防护服,他的腿也被咬出了血。一位同事驾车带他到防疫站接种了狂犬疫苗。
从那以后,每进一家养殖户前,他们都要先问问户主“家里有没有狗、狗咬不咬人”。跟户主沟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防狗咬。范景辉和两个同事在小果庄曾被一条狗追了一条街,“农村的狗都是看家护院的,本来我们就是生人,还穿着一身白色防护服,对它们来说可能很奇怪。”
他们去哪都会提一袋馒头,随时准备喂狗,“这就是狗粮了,农村的狗一般吃剩饭剩菜,也没有多余的条件买狗粮。”
他们发现,很多村民家的看家狗留在院子里,猫可以到户外捕食,但是狗关在家里,经常能听到它们饿得嗷嗷叫。
赵海江抽调三个人组成“喂狗队”,40岁的藁城区动物卫生监督所党支部书记候杰带队,每天拎着馒头和水,扛着梯子在3个村喂狗,有时猫也会靠近他们觅食。
村民的大门锁着,他们隔着铁栅栏、门缝投喂,遇到大门严实的,他们凭借梯子爬上墙头,向狗投喂馒头。如果狗是拴着的或是关在笼子里,他们就下到里面喂狗喝水。
“光喂馒头是不行的,但是有的狗在院子里散养,下去太危险,我们把装满水的矿泉水瓶扔到院子里,狗会咬开喝。”候杰说,现在,许多狗、猫会主动亲近他们。
有的村民临走时把狗放出家门觅食。但冬天户外很难找到食物,临时饲养员迄今已收留了13只流浪狗。
每天早上8点,他们从驻地增村镇中学穿上防护服出发,先与养殖户连线沟通,再背起农用喷雾器,和镇政府协调的消杀队为动物和圈舍消毒,“像比较大的羊圈、猪圈都要进到圈里踩着粪便消杀”。之后,喂养才会开始。
“防护服有限,大家穿上就想一次把活儿全干完”,赵海江说,大家一般忙到下午3点,最晚的一天到了晚上9点多。一些养殖户门前狭窄,运饲料的大车进不去,他们借了三轮车转运。
喂鸡是最费事的。鸡笼每一排有好几层,要端着盆把饲料撒到鸡面前。蛋鸡到了产蛋高峰期,每天要把鸡蛋从笼子里挨个捡出来,码好装箱。
在隔离点的仝海军,视频连线时看到“干部在自家干活儿”感觉很不好意思,他和妻子两人每天只收鸡蛋、喂鸡就需要10个小时,“雇人捡鸡蛋一天也要一两百(元),现在这些领导每天都在义务劳动”,包括清理鸡粪的活儿“他们都不含糊”,他说,“咱也体谅人家,衷心感谢他们。”
范友文说,封村后的第三天,他储存的鸡饲料就吃光了,约3000只鸡只能喝水。临时饲养员接手后,通过调配村内储存的饲料,及时喂养了他的鸡。1月22日视频连线时,他看到第二批饲料已经运到养鸡场。
这些饲料是赵海江通过镇政府、区政府协调的,迄今已经运进3批。“饲料总体还是不足,因为外面的料进不来,只能在藁城区内部找厂家支援,但是厂家现在缺生产饲料的原料。”赵海江说,这是他目前最头疼的问题,正在寻求相关单位支持。
一些猪已经到了出栏的时候,鸡蛋以往三五天向北京、石家庄、山东发一次,现在囤积在库房里出不去。临时饲养员和隔离点的养殖户为此睡不好觉,他们期盼疫情早日过去,饲料能进来,猪和鸡蛋能出去。
一个好消息是,动物的核酸采样已经完成。两批次共计150个样本的核酸检测结果一致:阴性。
另一个好消息,让南孟镇动物卫生监督所所长卢建栋有点兴奋。1月22日,在一处羊圈前,他指着奔跑的小羊对记者说:“这几只小羊前几天掉(生)下来的,全都活了。”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