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左
最近抖音上的张同学火了,没多长时间,他的粉丝便突破了千万。这些天我一直在看他的视频,从头刷到尾,伴着魔性的音乐,跟着体验他所展示的农村生活。
张同学的视频,好看,有趣,很多视频,我刷了一遍又一遍。粗糙中有精致,大量的镜头,专业的剪辑,反正我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最主要的,主要还是他视频中关于农村的很多画面,勾起了我的回忆。
2021年的冬日,我聊聊属于我的农村生活。
01
7月末,我们回山西老家。
第二天下午,我带媳妇到村后面的玉米地,让她看看我们村的大好风光。走着走着,天暗了下来,我骗她说地里有野兽出没,其实是我不想逛了。因为那些地,我都太熟。
我不会种地,即便以前我爸妈和我爷爷带我到地里,我也会找个凉快的地方,坐着偷懒,或者玩地里的大蚂蚁。说实话,至今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平时我见的蚂蚁那么小,而地里的蚂蚁却可以那么大。
二年级上自然课时,有一次做小实验,老师让我们中午去找点蚂蚁。我拿着小罐,沿着我家旁边的小巷,大中午趴地上抓了十几只,结果到学校时,发现一个同学罐里装的,全是巨大的黑蚂蚁。
他说:“要不要斗一斗。”
我尴尬一笑,看向他的蚂蚁,瞬间没有了斗志。
巨灵神打小兵,斗什么斗。
沈复在《浮生六记》里写他在蚊帐里幻想的种种奇妙场景,写草丛的癞蛤蟆拔山倒海而来,其实那些场景与幻想,我小时候也体验过。我抓过蝗虫、蛤蟆、金龟子、蜻蜓,一切能看到的能抓的小虫,都难逃我的“魔爪”。
邻居家有兔子,没事的时候,我还会和朋友一起去摘野草,然后回来喂兔子。每次,当我把草伸过去时,兔子的嘴就会开动,三瓣,一张一合,就跟磨坊里磨面的机器一样。
其实兔子和小虫都不可怕,农村里最吓人的,要数被惊吓到的骡子。偶尔能遇到那样的名场面,骡蹄哒哒,从远及近,然后你就能看到一匹狂奔的骡子,呼啸而过。再遇到有不知道骑兵为什么厉害的人时,我会告诉他:马向你奔过来时,你鼻子前是没有空气的。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一个小孩,面对一个奔跑着的“庞然大物”,心就像被大手紧紧攥住,动弹不得,脑子里想起的,全是马会踢人。
幸运的是,马(或者骡子)没踢过我。所以我看《少年包青天》时,很同情包大人。我爷爷说包青天小时候被驴踢过,所以额头上才有月亮。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不是太阳,而是月亮呢?
后来我终于明白,月有阴晴圆缺,它可以是圆的也可以是弯的,反正就当成月亮就完事了,肯定不会错。另外再听到有人说“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时,我会依据直觉判断,这是一句夸人的话,也就是说我脑子好使。
比如,人家说:怀左,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我:谢谢,其实我脑子就那样,也不算特别好。
虽然没被驴踢过,但我被狗撞过,而且撞得不行,差点把我腿干废。
我们那会住一个小四合院,后面连着的,还有户人家。有天我感冒往回走时,邻居家的狗刚好挣脱了铁链,呼啸着往外跑,结果就在门口,Duang地一下,撞在了我的身上。好家伙,那一下把我命差点给撞没。我回过神一看是条狗,顾不上疼痛,赶紧做保护状,以防被狗咬。结果处于兴奋状态的狗,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从我身旁跑走了。
接着我松了口气,趴地上大声叫我妈。
“妈,我被狗撞了!疼死了,快来扶我一下!”
这算我人生中的一次狗祸。
02
我爷爷以前有一副木质大象棋,后来那一个个象棋,被我当车轱辘给玩没了。具体玩法如下:用手沿着地上顺出去,然后在另一头,继续扔。一个人玩不过瘾,我把象棋带出去和朋友一起玩,玩来玩去,棋没了。
我爷爷没说什么,毕竟他是宠爱我的。记得他给我买过一个非常好的小坦克,花了二百多块钱。要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个二百多块钱的玩具,了不得。
说真的,那个坦克质量特别好,有履带有炮管子,沿着稍微有点坡度的被子,就能往上爬。我很开心有那样的玩具,但只看它爬坡我觉得不过瘾。我希望我可以坐在坦克上,手拿指挥棒,纵横万里,决胜疆场。
于是,坦克被我一屁股坐烂了。
坦克没法骑,我还幻想过骑猪,可猪一直在猪圈里拱来拱去,于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时候村里养猪的人家还挺多,开养猪场的专业户,家里猪多,零碎养猪的,每家大概两三头。每次路过猪场或猪圈,我都得捂着鼻子往过冲,那股味,真特殊。
我姥姥家门口以前有个小猪圈,下面也养着几头猪。有一年我小姨带着一个女孩上来玩时,结果那个女孩不小心掉到了猪圈里。当时可把我小姨吓坏了,她在上面发懵,孩子在下面大哭,幸亏我舅他们动作快,下去一把捞上了那个女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孩的模样我已经忘记。但正是类似那样的事件,让我变成了一个谨慎的人,路过猪圈赶紧走,看到悬崖保持距离,旅游期间随时保持观察,知道的以为咱是游客,不知道的会把咱当侦探看待。
可就我这样谨慎又胆小的人,毁坏了无数玩具。据我妈说,我爷爷给我买过差不多一火车的玩具。在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只坐过一次火车,所以我怀疑她说的是一节车厢,或者一个座位那么大块地。真一列火车的玩具,我可能到现在也玩不完。
从这件事情,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说瞎话,有三种原因:第一,他纯粹为了瞎说而瞎说;第二,他被人骗了;第三,因为见的少,导致视野受限。
我妈明显属于最后一种,如果按事实去算的话,应该是可以铺满一排车,或者装满两箩筐。
今年我三十,可我还是喜欢玩具,有时候逛商场时,遇到玩具店我会叫我媳妇进去逛逛。看到我眼睛里的光时,她会说这样一句话:“啥意思,还想买吗?你都三十了哥,还买啥玩具。”
有谁规定三十岁的人就不能买玩具吗?如果法律是这样规定的,请用法律来制裁我。
看来生活即框架,大框套小框,不同的框有不同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深陷其中的人,不自然就被框住。小时候我学过《装在套子里的人》,当时我还笑话那个主人公,现在想想,其实我们都是啊!
以后见了就这样打招呼,阿套,你好。
03
有时候想想现在生活在城市里的娃,想玩也没个去处,身边朋友也不多,着实可怜。我小时候身边朋友一大堆,没事我们就在村里乱跑,那真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单说我家周围的小伙伴,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每天下午都能聚二十多个。我们能玩的项目就多了,捉迷藏、打牌、溜滑梯、摔跤、跑步、骑自行车、爬树、打电子游戏……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会和几个同学一起,边走路边聊天,路上还会碰到其他同学,队伍在前进中扩大。周末我们会一起约着写作业,有时候互相抄作业,弄完以后,继续“大有作为”。
我家旁边有个老旧的小戏台(现已修缮),木梁破损,大人们觉得危险总提醒我们不要在上面玩。可我们就喜欢那些破旧的地方,没人去,自由自在,破破烂烂,还有一种探险的感觉。冬天冷的时候,我们会找一些砖头,四边围好,整成一个小火炉模样,然后分工合作,找各种可燃烧的材料。
因为我家那时候开着小卖部,所以我兜里永远有打火机,自然就成了看火的人。看火真的是个好活,不用出去忙,坐着点火就行,然后把其他人找来的东西慢慢放进去。火特别旺时,我们会围坐在旁边,一起烤火。后期总有一些木料,可以将火维持地时间久一些。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当成了给人类带来火种的人。
不过我生火不行。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家竟然用砖块摆了好几层,找了泥,把四周封住,真做成了一个土制版小火炉。更绝的是,人家把火生好之后,还找了一些炭,一直把火维持到了第二天。
这是真的高手。
继续说生火这事。家里的铁炉,我掌握不好,每次生火都能把我急死。刚点着一张纸,我把玉米棒子扔进去,咔,火灭了。两次三次还不行,我心里的火气先上来了。五六七八次还不行,我只能气呼呼地把活扔给我爸,然后嘟囔一句:什么破炉子。
他很快就能弄好,然后嘲笑我:真是干啥啥不行!还能干点啥?
虽然生火不易,但烤火真香。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围着家里那烧得发黑的小火炉,烤点花生,边吃边看电视剧,偶尔再整点瓜子和芦柑,一下午就能那样悠闲过去。
我吃瓜子时,会把瓜子皮扔在火炉盖上,等盖快满时,直接一翻,火苗停滞几秒后,会直接蹿上来。看我这样,我妈会说两个字——“闲的”。我会回,肯定闲的,不然怎么会吃瓜子。
对啦,我喜欢吃咸瓜子,不喜欢吃没味的淡瓜子。
04
山西农村的窑洞,冬暖夏凉,住在里面异常舒适。今年夏天我爸妈来西安给我看新房时,一来天热,二来他们有一种晚上坚决不开空调、开空调就会感冒的信念,热得几天没睡好。我爸当时就说:“来这城市里真是受罪,还是咱家的窑好住。”
窑洞确实好住。
记得我在武汉读研时,夏天热得要命,我会直接买票回家。在屋子里弄个桌子,搬把椅子,安心读书学习,一点都不热。冬天弄个小火炉,窑洞里的温度很快就能上来,不过听说现在村里要求用电暖气,好像不让生炉子了。
上大学之前,我都一直住窑洞,也就是最近十年,回家次数少,偶尔回去才能住几天。有些人是从历史书上知道的窑洞,以为窑洞都是在黄土堆里挖出来的。其实我们那里,都是砖窑,屋子里亮亮堂堂,抹了白,精致得很。
我童年的所有记忆,都和窑洞有关。
小时候我跟爷爷住在一起。早上上学,他给我煮一包方便面,加鸡蛋,偶尔加火腿,倒醋倒酱油,最后再倒几滴香油。怎么说呢,味道我觉得可以,但汤总是黑色的。
我问过他:“爷爷,我方便面的汤怎么是黑色的?”
他说里面倒了酱油,那样才香,让我全部喝完,反复强调里面都是营养。
后来我才知道,他倒的是老抽。
我给我媳妇第一次煮方面便时,倒了老抽,也把汤汁弄得黑黑的。她气得一口没吃,还和我大吵了一架。那次吵架,其实吵的不是方便面和酱油,而是认知层面的东西。我觉得煮方便面应该倒老抽,这个认识,来源于童年时我爷爷的反复告诫。
这样看来,我们的很多认知,都来源于童年。而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一步步突破过去错误认知的过程。
二十多年后,我终于明白,生抽调味,老抽调色。这看起来是一个常识,但也是我被骂了之后,用“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就像我们知道的大多数常识,看着简单,也许背后就有发现者的血泪。
探求真理,确实不易。
当然,我媳妇也有她的固有的,在我看来有点错误的认知。她无论吃什么,都会联想到陕北的饭,一说就是“我们家里是这么做的,你这种做法有点问题”。有时候她还会上纲上线,嘟嘟囔囔好几天。
面对这样的批评,咱也不能怂,直接开怼。我的第一种怼法是“移形换位”,问她:你觉得你们陕北的饭好吃,这是因为你出生于陕北,假如你出生在山西,是不是现在也只觉得山西的饭好吃。你品品,是不是这个理。
她回我:神经病。
我的第二种怼法是“拆论证过程”,问她:你觉得这个饭不好吃的原因是你们陕北的饭好吃,那我想问问,陕北的饭好吃,就能推出我这个饭不好吃?这是谁规定的?咱们大陕北,有那么狭隘吗?
她给了我一个字:滚!
理论不行,只能诉诸于暴力。也罢也罢。
05
写到这里,我还想感谢我的几位老师。其实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我们村里上的,而且一二年级时,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一个人抓了所有的功课。
如果按现在的教育观念去看,肯定会觉得我小时候在农村里所受的教育不行。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我觉得我们的老师很好,教得也不错, 基础人家抓得很严,该发散的也给我们发散了。
语文,她抓生字、朗读、背诵;数学,她抓概念、案例、习题;自然思品,她会带我们做实验,分角色模拟案例,也会督促我们把概念背熟。
客观来说,里面肯定会有标准化和填鸭式的教学成分,但我打的基础很牢,养成的学习习惯也挺好。回想起这个事情,我就和我媳妇提议:以后把咱娃送我们村吧,接受最好的教育。虽然我再次遭受了无情打击,但我真心觉得现在的教育太卷太标准化了,适当放松些,也许也没什么。
在我的成长路上,有前进也有过后退,有过“风光无限”也有过“低迷消沉”。经历过之后,我觉得挫折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有时候受点挫折,低迷低迷,才能知耻而后勇。
第二种更好的教育,两个字——克制。我们村里种玉米,春天种,秋天收,中间各种忙碌,都是为了玉米可以长得更好。想起这个过程,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深耕细作,慢慢来。
我初中的英语老师,也姓王,也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他很严厉,严厉到我们最开始都不敢和他说话。讲课本时,他经常叫学生起来讲解,而且要求不只是翻译,还要把句子成分分析清楚,说说什么是主谓宾,哪个是定状补。到了初三更恐怖,做了练习题,他也会要求我们翻译单选、阅读和完型,拆分句子,翻译,分析成分。
就是在这样的教学之下,我从初一的英语46分,到毕业时考到了118分(满分120),英语小词典翻烂了三本,每天一没事就去翻词典,然后快速标在课本或习题上。如果下午有英语课,中午我吃完饭就往学校敢,回去查单词,翻译文章,然后和同学交流句子成分。
紧张又刺激的学习氛围,虽然累,但也让我意识到了基本功的重要性。成绩的飞跃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扎实的基本功练习也给我的学习方式打下了基调。
我真的要首先感谢这两位老师,因为童年的教育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再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读到了寿镜吾先生的可爱,他严抓学生的基础,表面严厉但其实也舍不得打学生,有时候朗诵古文时也会上头,摇头晃脑意气昂扬,真的别有一番趣味。
希望未来也能有这样的书屋,踏实、克制、稳扎稳打、别有趣味,影响整整一批人。
「后记」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不管走到哪里,童年记忆都会成为他人生坐标系的原点。
这个原点,可以联想,可以解释,可以和未来的一切事情,产生联系。
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线条,最后组成了我们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