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盛世应该是全民的。任何阶层独有的富强甚至会给老百姓敲骨髓,对穷困的士兵动武& amp# 039;江大& amp# 039;连盛世的标准都达不到。(莎士比亚)。
盛世有多种层面和角度的考量,其中之一就是那个时代的百姓,有没有在温饱之余,有精神娱乐消费的诉求和购买力。
今日头条、抖音出来的时候,有一些人高高在上地批评它多俗气,以笔者之见,这恰恰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性产物。一个好的时代,既要人文化,也要世俗化,各个阶层都各得其所,各有所安,各有所乐。
从这个角度讲,宋代显然符合盛世的世俗化特征。
宋代不抑工商,商品经济得到充分发展,较为富裕的宋代人,已经不满足于物质消费,他们开始关注并投入精神消费的洪流,每一个阶层都能在其中找到精神的放松和愉悦。最可贵的是,宋代人的精神消费已经商业化,也就是说他们愿意花钱去做精神的休闲和娱乐。市场化的个人精神消费进一步渗入人们日常生活中,人们的娱乐已经不再局限于宫廷、官邸和私宅的高墙和民间自娱自乐的狭小圈子,宋代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专业的大型娱乐场所。
宋代张端义在《贵耳集》中写道: “临安中瓦在御街,士大夫必游之地,天下术士皆聚焉。”这里的“瓦”指的是瓦市,这里的“术士”指的是宋代的职业艺人。
瓦市,史料中又有瓦舍、瓦子、瓦肆多种别称,是当时的大型文化娱乐中心,它也是宋代市民文化的蓬勃发展的标志。
《梦梁录》解释了瓦市名字的由来:“瓦舍者,谓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北宋都城汴梁和南宋都城临安是瓦市最为兴盛的城市,景象热闹非凡。
南宋钱湖门瓦子
瓦市中,大大小小圈起来的演出舞台叫勾栏。勾栏用栏杆或绳索、幕幛等围成,设有戏台、后台和观众席。《东京梦华录》记载:“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可见当时的盛况。
勾栏里的观众席分为神楼、腰棚。神楼是正对着戏台而位置比较高的地方,放着供奉的梨园神之类的牌位,也设有观众席;腰棚就是围着戏台的木制的观众席。观众席中还有等级,有“金交椅”,还有“青龙头”“白虎头”。金交椅是留给皇帝坐的,当然是在舞台正中最近处。按照古代“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青龙头”在舞台的左侧下场门附近,“白虎头”在舞台右侧的上场门附近,都是最好的位置。观众席里是没有站席的,每个观众都有座位,座位是不编号的,先到先坐。
瓦市的娱乐活动,也带动了商业的发展,《东京梦华录》里说:“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经日居此,不觉抵暮。”
作为固定的演出场所,瓦市拥有固定的专业演出队伍,保证了娱乐节目的质量。演出不受时间、天气的限制,早场的节目从凌晨五更便开演,晚场一直延续到深夜。
这样,从规模、配套服务就可以判断,宋代各色艺人表演的最佳场所便是瓦市、勾栏,因为这里不缺观众,自然也就不缺票房。当然,能进入瓦市勾栏进行表演的,也绝非一般艺人有这个资格。可以说,瓦市勾栏里的依然,就是当时的明星,自由追捧他们的大量人在。
这些身怀绝艺,名头甚响的艺人,带来节目也是精彩纷呈。如果做个大致的分类,这些节目主要包括:曲艺、戏剧、杂技和武术等。
泸县宋墓石刻:勾栏表演
曲艺,主要的表现形式是说唱,分说与唱两类,主要的节目有:
讲史,说历史故事。苏轼《东坡志林》里说道,家长烦孩子调皮,就会给他们钱,打发他们去听讲史。艺人讲三国故事时,小孩子听到刘备战败就会跟着皱眉流泪,听到曹操战败就会高兴地又唱又叫。
说经,讲说儒佛经书,南宋临安张廷叟就是以说《孟子》而出名的艺人,《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是当时人们最喜爱的说经节目。
小说,由讲史发展而来,题材以烟粉、灵怪、传奇、公案等为主,表演时有乐器伴奏,当时又称小说为“银字儿”。
鼓子词,说唱时用鼓作为伴奏而得名。伴奏乐器除了鼓以外,还有管、弦乐,并有和声,它是文人士大夫尤为钟爱的节目。北宋时,《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将说与唱,伴奏与和声完美结合而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
诸宫调,采用不同宫调的曲子组成叙事小单元,演唱传奇灵怪的故事。
合生,以说为主,中间穿插歌舞。最具特色的是,它有即兴表演的成分,能指物题咏,根据观众的要求随机应变,滑稽玩讽是它的风格。
商谜,类似于今天猜谜游戏的节目,会先用鼓声招揽观众参与猜谜。
说诨话,以滑稽幽默的十七字诗为主要形式,类似于今天的单口相声。
吟叫,将原本商贩叫卖之声升华为娱乐表演,以响亮优美,悦耳奇特为最佳。
嘌唱,以击鼓敲盏等打击乐伴奏歌唱的令曲小词,因为内容比较低俗,受到文人士大夫的批评。
唱赚,吸收了当时流行的各种乐曲以及少数民族音乐之长的说唱艺术,形成自身独特的错落有致的风格,内容涉及很广,山水之情、风花雪月、金戈铁马无所不包,所以不仅盛行于瓦市勾栏,也常常出现在士大夫的宴席和寺院的盛会上。
人文社会的氛围,使得宋代的戏剧在前人基础上获得高度发展,主要有杂剧、南戏、傀儡戏和影戏等形式。
杂剧,相对独立的舞台艺术,从过往的散乐或百戏中摆脱出来,风格以滑稽讽刺、插科打诨见长,角色多为官人、状元进士。杂剧主要流行于都城及其周围地区,史料记载四川等地也有,如南宋蜀地僧人大觉禅师有诗云:“戏出一棚川杂剧,神头鬼面几多般。夜深灯火阑珊甚,应是无人笑倚栏。”
河南温县宋墓杂剧雕砖
南戏,南宋长江以南的戏剧,它最早产生于两宋之交的温州,故又名温州杂剧或永嘉杂剧,流行于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区。南戏中的历史戏《鸿门宴》《霸王别姬》《东晋》《西都》等,故事戏《夸父追日》《昆仑奴》《赵贞女》《王魁》等,都算的上当时的“大片”,为人们耳熟能详。难能可贵的是,南戏艺术和之前单纯的歌舞戏或讽刺剧迥然不同,故事内容、人物角色、音乐唱腔、表演技术、服装道具和脸谱化妆等元素一应俱全,作为完整的艺术形式给人们带来巨大的艺术享受。
傀儡戏,就是木偶戏,在宋代极为流行。“悬丝傀儡”用线提牵,“杖头傀儡”用木棍操纵,“肉傀儡”则是手举小儿模仿傀儡,“药发傀儡”用火药燃烧爆炸增强表演效果,“水傀儡”在船上或水上表演,可谓形式丰富。《梦梁录》中记载,傀儡戏的内容,主要“敷演胭粉、灵怪、铁骑、公案”及“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傀儡戏不仅在民间广受欢迎,甚至走入宫廷,比如在宋理宗的一次祝寿宴上,傀儡戏《踢架儿》《鲍老》和《群仙会》就曾连续进行了三次表演。
影戏,即皮影戏,在宋代风靡一时,内容以讲史为主,正史野史相伴。宋仁宗时,有影戏艺人表演三国故事,当演到关公败走麦城被斩之时,观众纷纷落泪感慨。对于影戏的这种高超艺术表现,洪迈在《夷坚志》中赞叹道:“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杂技在宋代,表演的重点由宫廷走向民间,因此获得更广泛的拥趸,节目也更是花样百出:
爬竿,别称缘杆,宋代常见的杂技节目之一。表演时,先将几丈长的杆子固定在地上,表演者缘杆而上,并在杆上作出各种惊险优美的动作。
口技,最具代表性的当推“百禽鸣”。《梦粱录》记载,在宫廷祝寿宴席上,口技艺人表演“百禽鸣”时,“内外肃然,止闻半空和鸣,鸾凤翔集。”这种惟妙惟肖的口技,恐怕今人也很难企及。
动物表演,主角则是大象、熊、猴子、马、羊、驴、乌龟、鱼、蛇、蚂蚁等,有着无限新奇的乐趣,比如熊耍棒子,鱼鳖起舞,乌龟迭塔等。
幻术,即魔术。《铁围山丛谈》记载了一位幻术表演艺术家,几十个人抬举的一艘船,他能瞬间变消失。在御楼前表演时,“上下莫不骇异”。
踏索,类似于今天的走钢丝。当时的人们惊叹于表演者踏索居然“快若风雨”。
马戏,在驾驭马的同时,做各种惊险动作,比如射箭,耍兵器,倒立,镫里藏身等等,时时引得观众欢叫惊呼。
艺人众多,节目繁博,使得瓦市勾栏存在激烈的市场竞争,刺激着艺人个个刻苦学艺,表演的更高境界发展。艺人中,技高者立足,甚至终身在勾栏表演;技逊者走人,并不能再立足于勾栏。被淘汰的艺人,又叫“路歧人”,加入街头流浪艺人的行列,甚至被逼出京都。 观众的评判与需求是衡量演出质量的杠杆,因此艺人视观众为上帝,演出异常卖力。
瓦市勾栏的常客,除了大量的市民阶层,官员、士大夫阶层也常出没其中,他们的趣味进一步摆脱贵族化倾向,与民间俗文化接近,这对于社会文化融合有着极大的益处。
同时,南宋时教坊制度的废止,大批宫廷乐人被迫流入瓦市勾栏,上流社会的雅文化与民间俗文化互相影响,这是宋代文化发展的一个侧影。
瓦市勾栏里,各阶层人的混合,文化价值取向的趋近,雅文化与俗文化的交融,其实正是盛世在社会生活中表现。作为宋代都城的汴梁、临安,以如此多彩的文艺活动,折射出它们在历史上少有的开放精神和文化胸襟。
(本文根据拙作《宋朝:珠玑罗绮竞豪奢》部分内容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