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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堆红印儿5月2日报道
我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稻香江一直奔跑/微笑/知道小时候的梦想。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你逃跑/乡村的歌谣永远靠在家里/回到原来的美丽。
——周杰伦《稻香》
到达奥克兰10天后,秀珍在音乐电台听到这首歌后,第一次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个16岁的奥克兰大学预科生之前曾在网上搜索“留学生想家的时候都会做什么”, “听《稻香》”是其中的答案之一。想家的情绪、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从2017年7月24日开始酝酿。那天,苏辰随身带着陪伴他多年的篮球,独自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坐上飞往奥克兰的航班。这是苏辰第一次出国求学,他计划在国外接受预科到研究生阶段的教育,整个过程大概需要7-8年。
尚未成年就出国求学的低龄留学生,并不止苏辰一人。中国教育在线和教育优选联合发布的《2017中国出国留学发展趋势报告》显示,2015-2016学年,在美K12阶段的中国留学生有33275人;在英国,这一人群的数量接近8000人。在美国、加拿大、英国、新西兰等世界主要英语留学目的国,中国K12留学生在同阶段国际学生中的占比都位居第一,最高可达到40%。
想家,只是这些低龄留学生需要面对的诸多问题的开始。
怀着“逃避”的心情,出国打一场硬仗
2013年,陈思雨还是南京一所普通高中的高一学生,江苏省高考竞争激烈的传统让她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压力。陈思雨入学这年,江苏省高考报名人数约为45万人,最终一本录取约45000人,占总报名人数的10%。
国内应试教育的压力是促成很多低龄留学生选择出国的原因。在新东方前途出国发布的《2017中国赴美低龄留学调查报告》里,丰富人生经历、便于申请国外大学、更易融入国外文化、国内应试教育压力大、更易接受国外语言,是位居前五的低龄留学动因。
想要挤进江苏省前10%很难。“我心里有杆秤,觉得自己在国内可能考不上更好的学校。”陈思雨说。恰好此时,陈思雨的妈妈得到一个去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机会,16岁的陈思雨便决定跟着妈妈同去。
《2017中国赴美低龄留学调查报告》里罗列的九大低龄留学目的
芥末堆采访的多位低龄留学生都将独立生活能力、语言能力以及自我管理能力列为出国留学的几项必备素养。这与低龄留学生独自在外所需面对的挑战不无关系。根据《2017中国赴美低龄留学调查报告》,在留学生可能面临的诸多困境中,人身安全、自控能力、新环境适应力、文化差异、学习能力等是最令低龄留学生家长担心的问题。
“犯错”和“碰壁”成为一些低龄留学生学习应对这些挑战的方式。陈思雨到英国后很快发现,现实与她从美剧里看来的样子并不相同。“第一次去超市的时候,售货员问我要不要‘ticket’,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他是在说‘收据’,美语里都是说‘receipt’。”陈思雨笑着说,“另外这里的男生也不是每天都打领带。”
还有一些成长是在“认怂”之后完成的。虽然陈思雨几个月后就将从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法律专业毕业,英国法、商法、刑法的种种细则她都能信手拈来地跟人讲上很久,但初到英国时,陈思雨曾被宿管无缘无故骂了五六分钟都不知道如何还嘴。“我那时候完全懵了,英语又不够好,最后还给女宿管道了个歉。”陈思雨仍有些不甘地回忆,“要是现在发生类似的事,我肯定会跟对方评个理。”
苏辰选择离开在上海就读的重点高中前往新西兰也跟追求更好的教育有关。“出国之后,进入世界排名靠前的大学的几率应该会更大。”他很快和爸妈达成了共识,并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着手准备出国手续。
“我喜欢体育,将来想尝试体育赛事解说员的工作,接下来会在奥克兰大学读传媒专业,本科毕业后可能再去美国读个研究生。”在目前的预科阶段,苏辰选修了经济、地理、微积分等一些基础的通识课程。
像苏辰这样对自己的学业和职业均有所规划的低龄留学生并不是多数。启德教育在《2017澳大利亚留学报告》里称,学业管理对很多中国留学生来说还比较陌生,这一概念涉及到选课、规划学业与职业发展等多个方面。58%受调查的低龄留学生曾因对课程不够了解而选错课,32%的低龄留学生不知道如何获取课程信息并做出选择。
“硬着头皮也要上”可能是低龄留学生唯一的选择。“留学对我来说是一次不能输的任务。”苏辰语气坚定地说。他现在几乎每天都有将近四节课要上,每节课时长80分钟,“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很枯燥,只有学习,但我还是会学下去、想学得好一点。”
语言可以是软肋,也可以是铠甲
2009年9月抵达加拿大安大略省南部小城滑铁卢不久,李子沐就意识到,她是所在公立学校的唯一一名中国留学生。那一年她刚14岁,因为父母与定居在滑铁卢的亲戚打了一通越洋电话,没有太多反应的时间就做出了出国留学的决定。
虽然李子沐很快就顺利通过了当地教育局举办的入学考试,但语言能力不足随即给她的学习与生活带来不少困扰。“一开始上课的时候感觉特别吃力,我就看着老师的嘴巴在动,什么都听不懂。”李子沐说。她几乎是靠着同学的善意与帮助度过最初一两年的学习生活的,“还好有人愿意借我课程笔记看。”
对于很多低龄留学生来说,语言都是一道硬门槛。以启德教育《2017澳大利亚留学报告》的调研结果为例,近40%的低龄留学生表示英语水平过低导致他们理解课程有困难,45%的小留学生在回答课堂问题与小组讨论时不积极。
语言能力自然会影响留学生的学业表现。李子沐在留学第一年选修的写作课上只得了40分,老师甚至劝她转到更初级的班级学习。李子沐很不甘心,“还有点生气”,就找了一位私人家教补习英文。期末的时候,李子沐的成绩是80多分,“这让我相信努力之后是会有用的。
知乎上有关留学生如何过语言关的讨论
在知乎中,关于“国外留学生,怎么过语言关?”问题下方,得赞数最高的回答是,“总结下来三点,‘不要懒,不要急,不要脸’就好了。”然而主动试图打破语言障碍的过程并不总是一帆风顺。
“我尝试去表达自己却总得不到正面反馈。” 李子沐现在回想起来,语气里仍透露出些许无奈, “小孩好像比大人更容易失去耐心,当同学听不太懂我在说什么时,大多会转身走掉。”有一次,一位女生主动问李子沐午饭吃了什么,李子沐没有听懂提问,就说了个干脆的“no”,谈话就戛然而止了。
感受到英语水平限制了社交生活的不止李子沐一人。2016年8月,蒋丞同样在初三时前往加拿大维多利亚市留学,在入学第一天的新生欢迎仪式上,初来乍到的她“既紧张又渴望跟人交流”。“(可是)学校里的中国学生不太爱说话。”蒋丞说,“虽然一些外国人会主动跟我搭话,但我英语不好,说不上几句,后来气氛就很尴尬。”直到现在,蒋丞的朋友圈里还是以华人居多。
时间或许是化解语言难关的良药之一。升入高中之后,李子沐所在学校的华人骤增,但她依然与几位外籍同学成为关系密切的朋友,“现在基本可以在两种语言、文化、朋友圈之间自由切换了,融入本地文化是没问题的。”
很多情绪说不出口,互联网成为慰藉
无论是独自在外生活本身,还是语言和文化方面的不适应,都让孤独感成为低龄留学生无法回避的一种感受。不过,感知到情绪是一回事,应对并纾解自己的情绪是另一回事。
九年级学生王怡在2017年8月来到美国罗德岛州一所女子学校就读,出国当天她“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情绪,有好多箱子、手续要办。”住进寄宿家庭后,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直到2017年的圣诞节。“我无意间听到《成都》这首歌,一下子就hold不住了,听到第二句眼泪就刷刷往下掉。”王怡不是成都人,但她觉得,“对留学生来说,这首歌不只代表成都,而是代表每个人的家乡、每个人想念的地方。”
王怡告诉自己,那就索性好好难过一下,之后再好好做事。那天她一直哭到凌晨,“是我来美国后第一次哭到脑壳疼。”刷知乎和抖音是王怡之后常用来排解情绪的办法。在出国前,这两款兼具社交与分享功能的软件王怡是不用的。“现在当我最难过、需要发泄情绪的时候,就会去知乎上看看别人的经验和想法,这样会感觉好一点。”
知乎上还专门有关于“海外党”的讨论
苏辰也是在出国后才成为知乎的高频使用者。“在知乎上回答一些问题、分享记录自己的想法,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倾诉了。”苏辰说。去YouTube上看综艺节目是苏辰的又一情绪排遣方式,类似《吐槽大会》这样的喜剧脱口秀是苏辰喜欢的。
“有时候本来不开心,但跟爸妈还是会说‘我很开心’,只是说完之后不开心的程度好像又加深了些。”苏辰有些无奈地说。对于苏辰来说,让自己忙起来、投入到学业与生活中也是一种暂时忘记孤独感的方式。
“报喜不报忧”是芥末堆采访的几位低龄留学生不约而同地做法。他们几乎只愿意与父母分享开心的、积极的生活感受,相对负面的情绪则都留给自己消化。与此同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缺乏倾诉感情的对象,是低龄留学生较少选择与他人沟通感受的两大原因。“有些事情和感受很难告诉别人或者向别人求助。”王怡说。
芥末堆采访的几位低龄留学生中,没有一位将主动向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或学校的指导顾问寻求帮助视作纾解情绪的上策。很多国外中学虽然没有班主任,但通常均设有指导顾问的角色。以美国劳工部对学校及职业指导(school and career counselor)这一职位的定义为例,指导顾问主要为学生的学业规划、职业发展、社交及情感困惑提供建议,很多从业者都有教育咨询、教育学或是心理学相关的教育背景。
美国劳工部对学校及职业指导职位的画像
对于学校提供的指导顾问,李子沐“感觉没啥用,去了不是叫你买书,就是问你要不要吃药。”另外,指导顾问往往供不应求。在李子沐所在的高中,预约一般需要等待两周以上的时间。“而且英文交流也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心情。”李子沐补充。
“谁不都是有点毛病呢。”王怡想得比较开。她在知乎上写道:“(在国外读高中)当然会有困难的地方,但是自己加油,管好自己,想家的时候使劲想,想完之后好好学习、好好休息。”她还在回答末尾写了一句,“期待回国。”
回国还是不回国?这是一个开放题
不可否认,在决定让孩子年纪尚小就出国学习时,不少家长或多或少都希望以此让孩子更好地适应外国文化,从而降低后续移民的难度。但聊到未来的人生规划,大部分芥末堆采访的低龄留学生都表示希望在结束学业之后回到中国。
今年夏天即将从滑铁卢大学毕业的李子沐准备先回国待一年,一边准备法学院的申请,一边找份实习积累工作经验。陈思雨打算再读一个侧重于公司法方向的硕士学位,毕业后希望从事一份可以让她有机会前往不同国家出差的法律相关工作。“但最好主要还是能常回中国出差,毕竟我的家人都在国内。”陈思雨说。
苏辰为了今后是否移民的事曾与父母争论过,他希望研究生毕业后回国工作,但父母觉得他应该顺势移民新西兰。“我骨子里还是有些‘爱国’的,想回去做事情。”苏辰说。跟父母的意见分歧让他一时感到不被理解的苦闷。
从小到大曾经历过多次转学的王怡下个学年将到丹麦就读。五年级时,她曾因为妈妈工作的关系,在美国加州读了一年的书。这次又赶上妈妈的工作地点变化,她打算再去“体验一下不同国家的文化”。至于未来会落脚在哪里,王怡并没有着急地确定下来。蒋丞眼下也在适应转学到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弗农市的新学校的生活,她说“自己天天都想回国”。
随着低龄留学浪潮以及伴生的低龄留学服务的兴起,回国还是移民的选择题被前置到出国前的整体规划中。“千万要考虑清楚了再出国。”蒋丞说,“出国之后的生活会让好的人更好,不够好的人可能还是纹丝不动。”
看起来,留学这个“跳板”要是不假思索就跳上,结果不一定会尽如人意。上船出海,仍需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