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观念直到15年后，这一年才结束。
陕西人右派认为，过年离开亲戚完成这个系统任务，年过去了也就结束了。(莎士比亚)。
同一辈的人也一样，差不多每年正月初二到初四这几天，牛波会发现，和他关系再好的伙计姐妹也叫不出来了。他们不是正在走亲戚，就是在走亲戚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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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陕西过年亲戚不能冒走，要有计划性。出发之前往往会召开一个家庭会议，首先拟订正月要走的亲戚名单，然后按照各家住址远近，规划行进路线和停留时间。先去谁家，再去谁家，去了吃饭还是不吃，都要事先确定好。
一般来说，走亲戚的次序是级别高的先走，俗话说，先看丈人再看舅，姑父姨父排在后。
会议的另一个议程是研究礼当的等次。走亲戚不能空手，礼当是必需的，甚至可以说，走亲戚主要目的就是去送礼当（关中方言：礼物礼品）。礼当的贵贱程度从侧面反映了亲戚的亲疏远近。
老妈“连连看式”指挥女儿调换满地礼品：全程思路清晰 原因意外_腾讯视频
▲2月17日，一位妈妈“连连看式”指挥女儿将过年收到的礼品重新搭配的一幕，引发网友关注。视频中，妈妈手持长棍“指点江山”，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女儿说，这样搭配后的礼品又可以拿出去送人，还能避免礼品原路返回的尴尬。
每每年轻人对礼当薄厚拿不定主意时，常常会征求他达他nia他爷他婆的意见和建议，而这个环节比较易产生分歧。
父母和爷奶一辈，认为有的老亲戚很重要，家里的婚丧嫁娶离了老亲戚不能成，因此礼当可以适当厚一些。但年轻人觉得那些亲戚平日联系不多，有的几乎不认识，见了娃才给十块二十块的压岁钱，礼当没必要太重。
反过来，年轻人提出有的亲戚平时来往较多关系较好，礼当要上档次有面子的想法时，会引发老人们的不痛快，开始心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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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一家人包饺子吃饺子的融洽气氛刚过，牛波他爸就开始安排：明天赶紧回县上走亲戚，不敢耽搁了。
牛波对家人说，他一满不想去看二拔（陕西彬县一带方言，“拔”意为奶奶），平时见得少，几乎没什么走动，见了也没啥说的。他爸说，你该去还得去，你二拔他孙子年年来看你爷爷奶奶呢。牛波难违父命，口头答应了下来。
一番争论探讨过后，家庭会议在各方的妥协下草草结束，最终决定主要体现了掏钱采购礼当那个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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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到了走亲戚的时候，牛波他爸都会将各家的人情礼数盘点一番，说那个谁谁还可以，逢年都来送礼当，谁谁比较差劲，几年了从来没来看过他。
在物质极为丰富的当下，用来走亲戚的礼品可能有无数种选择，但是在农村，送礼还是坚持民以食为天的原则，礼当一直以来以副食饮料为主。吃的主要有红星软香酥、嘉士利饼干、好丽友软面包，喝的有银桥核桃奶、蒙牛特仑苏等等。需要强调的是，在众多名字洋火的饮料里，只有露露才是走亲戚的礼当之王，其地位一直很稳。
如果你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过年期间陕西农村随便一个乡镇的街道上，在路边商店门口堆放如山的礼当里面，露露的陈列永远占据C位。实际上，看着包装相似的露露，其品牌和产地可能多的数不过来。但无论是承德露露，许晴露露，还是其他露露，在人们眼里，一概简化为露露两个字。
▲牛波准备的拜年礼当，这是陕西人走亲戚最常见的两样 作者供图
西方人认为，去别人家做客给女主人送一束鲜花，永远不会错。换作陕西农村走亲戚，准备礼当的黄金法则就是提上一盒露露。
在镇上，人们花上七八十甚至三五十个元，就可以去走亲戚。冷不丁有人要买贵些的，会让商店老板感到难堪：啊呀对不起，没有！
大多数走亲戚的礼当，在正月过完之前，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如今孩子们的兴趣早就不在吃喝上头。有一部分礼当通过二次走亲戚流通出去，最后积累下来的那部分，成为留守老人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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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波他爸好面子，过年接到亲戚的电话就开心：看，你舅爷来电话了，找他姐拜年哩！牛波有时候一下反应不过来，他爸会补充说，你塬上的舅爷找你奶奶。又说，你舅爷还是有心，不像你那几个表叔，一年半载都给他姑不打一个电话。
早在年前，牛波媳妇已经和他商量好，初二一早就回县里，先上塬去老丈人家拜年，初三去看媳妇她七大姑八大姨，初四走自己这边的亲戚，两边总共十来家子用三天时间走完。亲戚名单已经整理出来，和往年基本差不多，无非就是姑舅姨叔伯这些。
此刻牛波有些撒（陕西方言：头）大，原因是当他说到去他大舅走亲戚时，媳妇有些不高兴，嘴里嘟囔说那个舅平时不太来往，当舅爷的这些年连一毛钱的压岁钱都没有给他娃发过，不想让牛波去。
实际上，牛波也不是特别想去看他大舅，压岁钱不是主要原因。他母亲去世早，自己上学那会给他照顾最多的是小舅两口子，大舅几乎没有怎么管过他，感情上有些疏远。他往年去大舅家走亲戚，也仅仅是走个过场，完成他爸交待的任务，把面子顾住而已。
心里想归想，牛波还是对媳妇说，不管怎样人还是我舅，是我妈娘家人，肯定得走。媳妇听了拉下脸不再搭理牛波。
初二一早牛波两口子失急慌忙收拾好回县里的东西，引上娃别别扭扭出了门。两天后，家人微信群有人发来一段视频：牛波一家三口正在他大舅家桌子上拿着筷子操菜。牛波他爸看完视频，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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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波到西安工作生活已经有十来年，不知从啥时候开始，他觉得回县里走亲戚越来越趋于形式化，不论亲戚亲不亲、近不近，每年都要去走，和一些公家单位慰问老干部一样成了例行任务，他心里有些抵触。
这还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到了有的亲戚家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聊，没话找话显得有些虚情假意。往年走亲戚总会有人问他在省城一年能挣多少钱，啥时候换车之类的问题。不像家里老一辈人去走亲戚，可以坐在炕上拉家常，说着谁家的儿子还没娶下媳妇，谁家的女子还没要上娃等家长里短。
在交通工具和通讯手段欠发达的年代，亲戚之间由于时空的阻隔，平时见面困难、缺少交流，于是逢年过节上门看望成为人们拉近距离，增进感情的主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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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部手机解决了亲戚们见面面不易拉话话难的问题，大家在网络上进行情感交流，在群里用发红包的方式表达心意，见面似乎成了一件不是非常必要的事。平时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语音视频一串一串子发消息high到几乎飞起来的亲戚们，真人相见反而不知道该说些啥。
八零年代末出生的牛波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春节走亲戚。因为那个时候走亲戚不光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压岁钱可收。
现在的孩子对走亲戚几乎没有概念，出门做客可能远不如待在家里倒腾乐高看奥特曼打怪有意思。有时候碎娃们跟大人走亲戚冷不丁收到红包，打开一看是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反而有点懵：这是干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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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波用了两天时间，几乎把县里东西南北塬转了个遍，终于将亲戚走完，之后窝在老丈人家里不想动弹。
他四岁的儿子跟着村里娃们在院子里的土堆上做游戏，玩得忘乎所以，才两三天塬上的风就把娃脸蛋子吹成了红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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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波她媳妇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刷着抖音说，过年还是在屋呆着攒劲么，牛波突然想邀上几个伙计去喝酒谝歂。
晚上，牛波他爸发来视频，询问走亲戚的情况。牛波说，早就走完了，有几家子，在院门口把礼当一放就走，快得很。他爸不放心：你好赖进门说个话么。牛波说，肯定进去了么，媳妇和娃留在车上等。牛波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加快走亲戚的速度，二上不想让人觉得他是带着娃去收割压岁钱的。
放下手机，牛波盘算着，明年如果没有疫情，他一定要带媳妇娃去外地过个年。
牛波有些怀念他奶奶屋里墙角那个常年上锁的黑色大木箱，木箱里面曾经隐藏着亲戚们送来的礼当，有过期的水果罐头和长了毛的面包。
牛波觉得，那是走亲戚的黄金年代。
作者：徐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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