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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回来,
进入河北境内后,没有学会打招呼的雨水以逼迫的气势来了,夹着寒冷啪啪地撞在高速公路上,溅起了大朵浪花,被目光迷惑了。(这是我的第一部小说,我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车里暖气加大,季瑜弯着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儿,头斜倚在水雾朦胧的窗子,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到一边,整个人就那么不顾形象地瘫了下去。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电话那头的淡漠。
中秋节后三天,季瑜给家里匆匆过了节,就坐上前往北京的客车。她苦笑着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下车了,李胤染,你还会如约等在那里吗?
2.流年
九月的北京,蝉鸣不休,燥热难言,受到“厄尔尼诺”的影响,入夏以来闷得叫人透不过气。季瑜站在方队里,眼前只剩下一排排白短袖绿军帽,倦累共袭,她不由地打起了晃。
这时,有人轻轻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回过头,迎面递来一瓶水。
送水的姑娘眉眼弯弯,长发飘动,干净的秀脸在阳光照拂下更显娇柔。
季瑜忙接过水,不由地暗叹:这该不会是个仙女吧!大学的妹子果然贴心又漂亮!她冲着姑娘咧嘴就笑,只听姑娘声音清冽,宛如叮咚泉水,“不好意思,帮我递给你左前面的那个男生。”
季瑜挂在嘴边的多谢被生生卡进了肚子里,笑容还凝固在刚刚的弧度,憋得她死死拽住自己的手以免把水推回去,真应了那句,“脸上笑嘻嘻,内心妈卖批!”她尴尬地转回身子,正与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季瑜,站军姿讲话,出列!”
中午,躺在寝室的硬板床上,季瑜越想越气,什么嘛,本大小姐好心递个水,怎么刚开学就要在全班同学面前站上一个小时啊,人家不要面子的呀!她气呼呼地伸手从床头柜拿下水,将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
“咱班那个帅哥在楼下等你呢!”苏曦曦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提起来,指着楼下一脸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季瑜,你怎么那么好的运气呢,居然和李胤染一个高中考过来……”
看着曦曦眼冒红心口水都要垂涎三尺了,季瑜无奈地捏了捏她脸颊,笑道:“不是好运气,他特意跟我过来的。”说罢扣上帽子颠颠儿跑下楼去。
人潮里,一眼就看到了李胤染。一米八七的个头加上如雕似琢的眉眼,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众人里一抹想藏也藏不住的风景。
季瑜跳到他身旁,却故意仰起脸,撇嘴道:“喂,你怎么才来?”
学校里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新生入校该建设社会主义就要赶紧建设社会主义,千万别在最该努力奋斗的年纪,去食堂和学长学姐抢饭。
“所以这就是你赖在寝室让我送饭的理由?”瞧着胤染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晒得有些许发红的脸,季瑜心里暗暗好笑,却仍旧不依不饶:“人家小姑娘都敢在教官眼皮子底下送水给你,中午就没约你吃饭?
“毕竟我可是为你们都献身罚站了啊……”阿西吧,提到这个就来气。
胤染憋住笑,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揉得更乱,“最后那水不还是被你截留了吗?”
季瑜打掉作恶的手,笑嘻嘻接过胤染另一只手里的餐盒,里面还有他趁着午休在超市买来的解暑药品。
“那叫上缴、没收!”
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从夏木葱郁的枝叶间洒下来,像黏稠的蜂蜜闪闪发亮。李胤染就是在那甜腻中被定格,他在楼下挥手朝她微笑的样子,在很多年之后都会清晰地出现在季瑜的梦境里。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种种清甜往事都在季瑜那里清晰如故,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3.慰问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手机里的《十年》突兀响起,在空荡荡的车厢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季瑜忙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小鱼儿,你怎么才接电话,听说你的事后我都担心死了!微信不回,微博也不上,还当你真不要你的无缺哥哥了呢!”对面的雪梅嚷着她的大嗓门,震得季瑜连忙将手机拿离耳朵,最后又不得不在邻座的白眼下默默把手机贴近耳侧。
“哎呀,我不聋的,现在是省外,流量不要钱啊,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发短信。”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你等下!”雪梅生怕她挂掉电话,一嗓子吼得季瑜差点儿把手机丢出去。她颤巍巍握住通话筒,一面点头向周围目光致歉,一面压低声音:“魏雪梅!我在客车上呀!咱稍微小点儿声好不好……”
“客车?!”雪梅一愣,干脆打断她,之后却是长久的沉寂。
季瑜等了好久,手机另一边都没有传来回音,她也就这么静静地等下去,一颗心像被刀子小心剖开然后缓缓灌上铅石,再丢进沼泽里缓缓下坠,她拼命地想拉上来最后却连自己都掉了下去,直至淤泥掩盖住口鼻。
“你……去北京了吗,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他……你怎么还是放不下他。”
终于魏雪梅长叹口气,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挂断电话。车厢后侧不时传来几个老女人微不可闻的窃窃私语,“现在的女人啊,都三十好几了还这么没素质……”
季瑜关掉手机,仰靠在椅背上,懒地理会后面多嘴的闲人,更不愿去想雪梅或心痛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窗外寂寂晦暗的天宇,滂沱中风卷残叶,季瑜闭上双眼,妄图遮住眸中的思绪万千。
4.青柠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席慕容曾说:“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每个人回忆起那青葱夏日的时候,都会有新潮暗涌,隐隐悸动。
属于季瑜的青柠时光是在实验中学度过的,这里有全市里最好的学苗,每年考入985,211的学子不在少数。
很幸运,向来贪玩不喜约束的季瑜也在中考时扯了把命运的小尾巴,踩着天大的狗屎运扑进了实验中学。更是有幸在这里遇到今生最好的朋友——魏雪梅,还不小心找到了含有年年百人榜稳居前十这种学霸的“无酸不欢”组织。
虽然整个组织只有三个人,雪梅,她,和李胤染。
“哎,你说说看,我们家搬到哪,你们随后就搬去,你说,你是不是觊觎本小姐的美色!”季瑜挑眉,假意矜持地喝了口加冰的青柠汁,然后在下一秒酸得难以自抑,龇牙咧嘴不住用手拍打坐在一旁,早已喝下大半杯依旧面不改色的李胤染。
男生则很自然地接过季瑜的青柠汁喝了一口,之后满脸鄙夷地挪开她的手,“就这点儿尿性,也好意思说自己无酸不欢啊,要不是我爸和叔叔阿姨是发小,他们都喜欢热闹,我至于没事搬来搬去吗?
“还美色,咱俩到底是谁贪图了……我贪图,你美,你最美!嗷嗷,疼……”
此时,被作为中心点而实现了季瑜和李胤染绕圈追打的魏雪梅,只感到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老板,再来杯大杯青柠,老规矩,少糖多冰!”
用魏雪梅的话说就是,从她认识季瑜的那天起,她就算正式认识了李胤染,毕竟“相逢还需年少”这句话用在季瑜和李胤染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据说在季瑜百天庆生的时候,宾客满座热热闹闹围了一大圈。
开席之前,季妈妈拿了好多物件儿摆在桌子中间,什么算盘,钞票,笔呀,林林总总,就盼望着她能抓个好阄。季瑜也是蛮长脸,看见桌间的笔就笑个不停,定要抓在手里来玩儿。
这可把胤染的爸爸乐坏了,直笑着说:“这丫头好啊,拿笔,将来当作家!”一面高兴一面摸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宠溺道,“染染,你看看,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砸小汽车。”
笑闹间,季瑜也发现了眨着大大眼睛的胤染,不知怎么回事,“啪”就把笔丢了,从妈妈怀里往外挣,去够胤染粉嘟嘟的小脸,当时大人们都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只有一个人在欢笑声中哇哇大哭,那就是被抢走了奶瓶的小胤染,而这也成为智商碾压起来,虐得季瑜渣儿都不剩的胤染,最隐秘的独家黑料。
“不然你以为总是疯玩一假期的我,是靠什么在开学前一天顺利完成作业的呀!”季瑜和雪梅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眉飞色舞,颇有点儿小人得志的嚣张样。李胤染则恨不得把头扎进柠檬里,原本洁白如玉的面庞皱得像被水煮过的茄子。
5.帝都
阴雨时节的天气,黑夜总是来得格外迅捷,转眼暮色四合。
跟车的导游在前面说了一大通,最后才兜着圈子点明要处:“知道大家都很累了,咱们得去六环的小饭店吃晚餐,如果不想动,我们就直接开去酒店吧!”导游带着耳麦斜倚在椅侧,试图劝解车上的人不要再来回折腾。
一个尖锐大妈音穿破车厢打断他,“凭什么不去啦,雨都停了,况且我们花了钱的呀,你这小同志已经赚了钱的,还想扣下我们的餐费啊!”
随后稀稀拉拉又有几个人随之附和。
导游还在解释,声音里显然夹杂着不耐烦,最后略带鄙夷地说:“就这点儿钱加一起也不够在北京二环吃一顿好的,我也用贪?师傅,改路去小餐馆儿。”
他不说还好,这下子反而把本就因为坐车时间久窝了火的乘客都激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车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季瑜一直静静看着窗外,本不想参与,听说客车要转回六环,人一惊,直接从座位上弹起,头“砰”地撞上空调风扇口,她也不在意:“我要下车!”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目光扫向她,扎得人浑身不自在,一瞬想起网上的不堪言论。
“我要下车。”季瑜披上外套,又态度坚决地重复道。
导游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她,“你现在下车,全车人要等你,刚不是经过服务区了么,真是……”
“剩下的旅行我都不参加了,钱也不用退,我要下车。”
季瑜走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讲,“装什么大款?”“花钱不玩不会是个傻的吧……”还有窸窸窣窣翻包找东西的声音,好像中途下车的她不是小偷就是脑子有病一样。
季瑜默默翻出手机,要不是因为前阵子房东突然涨房租的事耽误了买票,又怎么可能没法子到只能报最低等的旅游团来帝都。她低头查了查剩余存款,心疼地想只怕还得找个更逼仄一点的住处了。
叹气中,扫了眼微博,留言私信从上礼拜开始就没掉过99+,不由将眉头锁得更深了。
季瑜裹紧了大衣,走在二环的街道上,路上人来人往,霓虹闪烁。这条路她曾和那个人走过无数遍,这里的每一个分岔口,甚至是胡同里四合院的檐缝砖瓦,青泥旧草,她都能轻易地指出哪里做过改动。
偌大的街头,没有人注意到形单影只的季瑜,几天来她好像第一次感到松了口气。手机的灯幽幽亮起又暗下去,循环往复,然而始终没有来自胤染的短信,显示屏上闪着幽蓝幽蓝的光,还有二十分钟就是零点了。
马上就是她三十岁的生日,也是她与胤染约定的第十个年头。还记得,不管两个人多忙,李胤染一定会在朝夕交替的那刻准时送上生日祝福。她曾经以为这个习惯会延续很多年,很多年。
6.生日
2008年发生了诸多大事,一月份的雪灾,汶川地震,北京奥运会,全球经济危机……在这悲喜交加举世瞩目的一年里,九月十八日被深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然而这一天,作为季瑜的生日,又分明成为她最在意的一天。
“中秋节后数第四天,就是我们家瑜哥生日,以你吃货的性子,我特意挑了很多好吃的作为礼物!”
当刚刚过完节的季瑜一脸惊喜地拆开精美的包裹,看到满满一箱子月饼的时候那种神情,一定可想而知。
“李胤染!你是家里月饼吃不了,扔了嫌可惜全都打包塞给我了吧!”季瑜丢下包裹,照着眯起笑眼的胤染屁股就是一脚。
胤染同学连连摆手跳着躲开,一面继续笑还不忘解释:“不不,是寝室占地方,我嫌挤。”
季瑜捡起月饼去砸他,“没良心的,哪个节日姐姐我不是提前几天给你准备呀,什么鞋子、衬衫、眼镜,你不喜欢吗?”
李胤染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粉红衬衫和粉色鞋子,扶着眼镜道:“还真不敢恭维……”心说要是穿着好看也就罢了,转念一想,自己穿什么不好看?也就释然地把那点儿撇嘴的欲望抛到脑后了。
李胤染笑呵呵凑上来,搂过季瑜的肩:“瑜哥,走,我带你去吃你昨天说的那个!”
“我昨天说什么啦,我不记得了啊。”季瑜一脸茫然,虽然她和胤染的宿舍不在一个校区,不过每星期七天,她至少有四天都在胤染这儿蹭吃蹭喝。
身边把粉红衬衫穿得像从明星海报上走下来的少年,一手拎着月饼盒一手牵着季瑜,随意道:“我记得。”
凌晨的深院胡同难免空旷,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梭于街巷之中。一人身姿颀长,眉宇间尽显温柔,只是坏坏的笑脸在他的书卷气质中尤为突出,更给他的阳光帅气增添了一抹不羁。
另一个人嘛……
“李胤染!都怪你,大半夜非要说给我什么惊喜,现在好,寝室都回不去了!”季瑜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心里暗骂,什么破高跟鞋,你见过哪个小姑娘和男朋友压马路,走两步鞋跟丢了的?!
季瑜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往前挪动,忍不住数落自己,早知道网上货这么差,就不该省钱去实体店给胤染买那么贵的鞋子,省得他现在在那儿幸灾乐祸!
“喂,惊喜是什么,你要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保证你明年坟头草三尺高。”正说着,只觉她扶墙壁的手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转身面对的是一个大男生意味深长的双眸。
李胤染挑了挑眉,勾起半边嘴角,不知何时凑到面前,他两只手臂绕过季瑜肩膀,扶着墙,将她牢牢困在双臂之间。他的下颔压得很低,带着温热的气息,胸膛有力地起起伏伏。
明明是仲秋,两个人的脸却都在隐隐发烧。季瑜不知怎地有些激动和紧张,不由往后退去,奈何整个人被逼在墙角,身后紧紧贴着院墙,逃无可逃。
胤染与她的距离渐渐地缩短,一张清秀无暇的脸就那么深情而缓慢地覆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紧接着,他的唇也压下来,带着季瑜记忆中长年萦绕的青柠香,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突破她的贝齿,唇齿交融间,你来我往,借由着每一个气息交换的亲吻,每一次肌肤摩挲的火热温度,有什么压抑隐秘的东西在夜风里一触即发。
月落梢头,洒下一地如水的流光,更映衬得月下人欲醉迷离。半晌后,胤染停下来,伸手从墙头的屋檐下扯断一根尚未枯黄的草秆。他低眸在手中绕了几绕,数秒后,一枚精巧的草环戒指展现于掌心。
季瑜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轻浅如羽的呼吸顺着耳垂向上游走,一股湿润触电般的暖流从脊背爬上来,爬得季瑜一阵酥麻。头顶传来李胤染低低的嗓音:“季瑜,等我留学回来,嫁给我。”
季瑜静静听着,用力抓紧身前男生外衣下微薄的衬衫,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膛。
静寂的夜勾勒出几分暧昧,只有那缠绵的晚风摇着枝叶沙沙作响。
7.约定
“你已经决定去美国读研了吗?”
李胤染虽偶尔玩笑轻佻,但他从小就对未来充满期许,他永远是理智坚定的,就像天宇中的明星,始终按照自己既定的轨迹流转着,熠熠生辉。
这些,没人比季瑜更清楚了,她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微微颤抖着攥紧他的袖口,低声探寻。
“家里已经帮我联系了那边的导师,我也在着手托福考试,”胤染顿了顿,抬手捏捏季瑜的鼻尖,“傻瓜,不是才大二吗,我还要再被瑜哥欺负两年呢。”他又抓了抓松软的短发,睫羽轻颤,“嗯……别想那么多了,上来,我背你!”
季瑜白了他一眼,“不要。”
李胤染问道:“真的不用吗?”
说走就走不负责任的王八蛋,现在算什么,打个嘴巴给俩甜枣儿吗?
临近天亮,路面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不远处又一辆车经过,闪光灯探头晃了晃,不经意地扫过路口像个使坏的孩子。季瑜斩钉截铁道:“不要。”
两人相对僵持了片刻,忽然,李胤染一手环上她的腰,微微俯身,另一手去抄她的膝弯。
季瑜身量娇小,本不及他胸膛,一抄便被抄了起来,整个人被悬空抱在了一对坚实的手臂中。
季瑜怎么也没想过“不背”的下场是这个,不敢去听巷口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喇叭声,悚然道:“李胤染!!!”
晨光下两个浅浅的酒窝绽放在男生脸颊,李胤染抱着她,走得十分平稳,“季瑜,就从今年开始吧,以后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一起来看升国旗。”
季瑜歪着头,索性不去在乎旁人的目光:“这算什么,约定吗?”
极富磁性的声音在上方传来,平稳而肯定:“嗯。约定。”
8.旧雨
突然,不知谁家偷偷放了烟花,给已过的中秋节留下最后一抹余音,突如其来的响声将季瑜从回忆里拉出来,在深夜投下半点微澜。
几大朵怒放的金菊快速盛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短短一瞬后,碎裂成细细小小的光点,吹散在午夜的风里,身后的无垠苍宇再次恢复平静。就像编辑说的吧,帝都是一座繁华而苍凉的城市。
微信的消息条弹满了手机屏,魏雪梅焦灼的乌鸦嗓音隔着屏幕喷薄而出:
“小鱼儿,你这两天不要上微博了,看到啥也都别搁心里。
“你的编辑找不到你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是上去澄清一下,别让他们得寸进尺!
“那个抄袭狗不就仗着出过几本书,蒙骗粉丝胡作非为吗?”
……
季瑜听到一半就退出了微信,在这个抄袭成风的年代,名气不如人家的原作者反倒被对方的粉丝围追堵截。什么“原创质量不够高”,“原作者不过是借机炒作蹭人气”。
每每尖锐的言论袭来,都让她再次想起那些个日日夜夜呕心沥血的夜晚,那些凌晨三点还在和编辑讨论剧情的疲累与兴奋,有时候连梦里都是故事剧情和主角情感的走向,半夜惊醒连忙起身将这些突然想到的梗记录下来……
她很想问问此时在舆论导向下引领着粉丝诉苦,反而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的那个人,同为写手,名利真的比作品本身还要重要吗?
夜冷风寒,季瑜想起身找个能躲风的地方。
“吧嗒!吧嗒!”雨点砸在手机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模糊的雨雾下,天空显出青灰色的苍冷。
十分钟前,编辑打进了电话。语气缓和,说了些安慰的话,就挂了。
五分钟前,雪梅打过七个电话。咋咋呼呼,聒噪得很,季瑜记不清她说了什么,依稀觉得温暖。
好像,有关系很好的书粉,也发过短信,希望她不要退出文圈什么吧。
然后,就没人了。
他没有。
一条短信也没有。
钟表显示早已过了零点,季瑜徒劳地紧了紧衣领,巨大的悔意和无助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直将整个人淹没在如潮的雨水里。
被深深压在心底的记忆踏破雨水缝合的天地,从虚无的夜幕中撕裂而来。那天,也是这样的雨,突然而至,越发汹涌。
9.无期
季瑜毕业三年。
也是李胤染出国的第三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吵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是因为胤染忙于美国公司的实习业务而忘记季瑜的情人节礼物。后来是为了赶稿子,熬几个通宵才终于睡上一会儿的季瑜,被胤染的早安吻吵醒,然后迎头一顿斥责。慢慢的,因为时差,各自忙碌,每年只能见几次面……理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微小。
生日的那天清晨,季瑜站在公司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刚刚挂断手中的跨洋电话。
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了远处的摩天大楼,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从高空掠过,投下薄薄的阴影。
那阵子是季瑜的工作上升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她握着杭州飞往北京的机票,五年来第一次感到些许乏累,她想,胤染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是夜,北京城整个被浸染在滂沱大雨里。
季瑜独自一人穿过拥挤的人潮,意料之中,无人接机。
走出通道出口,走过各色翘首以盼的人群,她一手拎包,一手招呼来往的车辆,侧头将手机夹在肩膀上。人声鼎沸,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地面,飞溅起来把裤脚尽然打湿,肮脏,粘腻。
“好了好了,麻烦死,回来再说!我听不清!”她草草应付着,看到前面刚好停下一辆出租车,便匆忙小跑过去。
心烦意乱难免显现自私的嘴脸,她忘了,那个漂洋过海辗转而来的少年,由于时差的颠倒,甚至都没来得及阖眼。后来多少次回想,她那时的语气一定十分难听,夹杂着混乱的雨声,充满了不耐烦。
所以……他才会离开她吧。
正阳门的瓦墙坚硬而厚实,季瑜缩成一小团紧靠在背雨的门下。她是想打电话给胤染的,她想叮嘱他雨天路滑慢着些。奈何雨势太大,她怕到时候又听不清,便将手机丢进了提包。
其实,她知道,两人是从什么时候渐渐多了摩擦。她也知道,李胤染同样清楚。
半年前,一个电话把她从睡梦中叫醒。胤染为了避开时差,特意在晚上从床上爬起来给她打电话,虽然她忘记告诉他自己赶稿子经常昼夜颠倒。
暖洋洋的光透过纯白色的纱质窗帘洒在脸上,恍如晶莹的蜻蜓薄翅点水般晃动着。季瑜眯起眼睛笑盈盈地和他扯闲,直到他说:“美国这个公司很看重我,他们……他们让我再留一年。我想着,就一年……”
阳光,突然刺眼。
“去年,你就该回来了,不是吗?”
空气好像凝住了,闷热得要命。
说好了读研两年就回国,现在已经延时一年,又要再留下去?
“所以,如果企业依然重用你,你就打算一直活在美国,成家立业了吗?”语气倏然生硬。
“既然你都有打算,还装什么样子。”比杭州正午的骄阳还毒了几分。
彼时大西洋的另一岸,二十几岁的大男生忙碌了整天,半夜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因为紧张和不舍,握着草稿纸的手心微微颤抖,试图和手机对面的女孩子商量。
“没错,就是这么好的机会,我已经决定留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
纸面分明写着:最后一年,已经和总部打了招呼,回去——我们就结婚。
然而李胤染到底没能说出口,耳边传来嘟嘟嘟的挂线声。
雨水连成丝线,顺着季瑜凌乱的发丝滑进衣领,外衣已然被雨水打透紧紧贴在身上,她甩了甩脚,想把鞋里的水甩出去,虽然,一切都是徒劳。季瑜胡乱抹了把脸,再次掏出手机,半晌后,对面传来熟悉的语气:“对不起,您所……”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季瑜溺死般喘息,可那疼痛如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淹来,漫天漫地。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记忆如洪水猛兽再次席卷而来。
五年前,10月4日。中秋节后第四天,季瑜的生日。她缩在正阳门的墙壁下,焦急而烦躁地等着越洋归来的李胤染。扔在包里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那个时辰又没有行人路过。季瑜脑子短路了一样,也没想到去酒店躲雨。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胤染说先回家一趟再开车来找她,他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她讲,她怕自己走开了,胤染就找不到她了。
很久之后,季瑜的脚已经麻过了三轮,又痛又痒,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密密啃噬,额前发被雨水淋湿,看东西有点模模糊糊的。终于她说服了守夜的军兵,把手机借给她,拨过去,下一秒就被接通,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子。
她不记得自己怎样听她讲完,怎样打到车子赶过去。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她心慌意乱,痛彻心扉。
高速公路的紧急停车道,季瑜像个疯子一样跑向李胤染,视线被雨水遮盖,眼前混沌一片。她从来没跑过那样快。她扑过去,扑向他冷冰冰的身体。
2012年,她没有等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却等来了她的末日。
季瑜赶到的时候,李胤染已经被抬进救护车,惨白的布盖住他干净而精致的脸。头侧的血痂被擦试过,水珠打湿的秀发成缕贴在额前。
他静静地躺着,温柔极了。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打开看,装满了中秋月饼。最底下放着小小的信封,里面是一封杭州外资企业的入职信,还有一排隽逸的字体,写道:瑜哥,我回家了。
身旁女护士伸手扶住季瑜,试图安慰她,却被挣开。
“李胤染,你给我起来!还没到零点,你倒什么时差,睡什么觉!
“你个王八蛋,说话从来不负责任的王八蛋!
“只去美国两年。让我乖乖在杭州等着,备好了婚纱等着,回国就娶我。每一年的生日都陪我在天安门看国旗冉冉升起。一起手牵着手在西子湖畔,从青春少年走到垂垂白首,这话都是谁说的……都是谁说的……”
季瑜把他冰冷的身体用被子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捂在怀里暖着他。然而那夜的雨那样大,风那样凉。她的哭声,最终也淹没在来来往往的繁忙车阵和磅礴大雨中。
10.尾声
忘了过去多久,短暂又漫长的记忆结束后,季瑜给魏雪梅发去一条短信:十年了,他离开也有五年。
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老了。
按下发送键后,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也泉涌般夺眶而出。
她想,或许前半生真的该过去了吧,如同当年胤染叠成指环的檐下草,曾富有生气地挺立过,也在秋风下枯萎泛黄,但到了明年总得顽强地生长,然后循环老去。
雨还没有停,季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旷的夜里。明天醒来,还有工作要做,还有房租要交。(原题:《檐下草》,作者:鲸蚕姐姐。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