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连下了几天,小城笼罩在烟雾中,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车辆也比平时快了几分钟。
我时而在河边,看洪流汹涌而下,冲刷走泥土与污水;时而在檐下,默数坠落的雨滴,串连成帘幕;时而静坐在书桌前,捧起《自得其乐 随遇而安》,跟随着汪曾祺,在他的文海里潜泳。汪曾祺的小说独特新奇,往往读着便看到了自己。是受了戒,还会追寻真爱的明海;是希冀而祈愿去厕所解手,为了飞黄腾达的陈相公。甘愿平凡,不愿平淡;可以负重,却厌忍辱。
而他的散文,比小说更绝,自带气场。在散文中,他随意坐在那里微笑,自顾自说着,若是碰巧你笑了,他便回以一笑,不巧你没笑,他还是笑着。
《自得其乐 随遇而安》是汪曾祺的散文集,编相近文意者为一辑,共四辑。“四方寻五味,壶中日月长”写吃,“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情”写草木虫,“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写安然,“万事付一笑,人间送小温”写乐之所至。各有侧重,择其一深入其中,笑了,懂了,再笑,愈发恭敬。
其中有两句话,很迷人。
“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出自《吃食和文学》。
小城有个奇怪的现象:女人老了之后,会沉迷于广场舞;男人上了岁数,便守在路边棋牌摊。十多年,不曾变过。想来近日连绵雨,憋得难受。
年轻人却不同,除了正常工作,下班后总撺掇着夜宵,周末便相约野炊,节假日想着去旅游。十多年,也不曾变过。
时常在想,老人是年龄大了闹不动了,还是活得年月久了,便对生活失去了兴趣?我还年轻,我不懂。但我不想。
我对吃,不讲究,也不挑食,但喜欢吃荤。我喜欢许巍、赵雷,但并不排斥凤凰传奇和张学友。我曾熬夜看《诛仙》,也曾一周读遍梁羽生。抽烟没瘾,喝酒挑人。佩服玄德,敬仰孔明。不怜司马迁之宫刑,却羡“侯嬴北乡自刭”。
前一天,有人警示智能推荐圈禁了人的兴趣和眼界,不久,便有了TIKTOK在美被封的消息。有意思。算法能跟得上一个大脑的运作吗?不行。那何谈兴趣被操控?还是人不愿动脑罢了。
人生只有一次。汪曾祺说,“这些年来我的业余爱好,只有: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人生繁复,只精其三。
“唯静,才能观照万物,对于人间生活充满盎然的兴致。”第二句出自《“无事此静坐”》。
五柳归乡,种菊南山。悠然自得,“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陶渊明将“无事此静坐”,发挥到了极致,放在当代,准被嫌弃。
天没亮跑出去也就算了,还拄着拐杖在田地里耕种,登个山嚎两嗓子,路过个小溪还要吟两句诗。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他为世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可能,但如今,权力和金钱的诱惑,远比舒心更甚。
人太着急了,静不下来,也静不住。
一心追寻“理想主义”的罗永浩,去了抖音带货;罗振宇口口声声只求自救;中科院某研究所博士全体辞职,为了生活。
曾于凌晨见到清洁工,照灯扫马路;半夜路边,烧烤摊老板娘一边在视频中呼唤打麻将的丈夫回家,一边数落孩子不为自己分担;知道妻子临盆,却因“难以取代”得不到假期的加班狗。
生活真难,他们静不了。可他们也曾静过,感受过生活的美好。是什么剥夺了他们“静”的自由吗?是他们丢失了静的权利。
“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有个朋友,她还很年轻,喜欢仰望天空,捕捉云的踪影,在路边没少看美女,赏心悦目时还会分享。最近看多了“意外死亡”的报道,怕了,就为自己立下了一个心愿,叫做“一辈子必须做的100件事”。很神奇!五音不全的她,鼓起勇气唱出了她的第一支歌;因为志同道合就见了网友一面;做了人生中第一次红娘。
无论是兴趣,还是对生活的兴致,我们从未失去过,只是贴心收藏了起来。打开心扉的钥匙,握在自己手中。什么时候开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应该忘记:钥匙在,随时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