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妇女生活》
高世裕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
作者通过对当代女性生活的多方面观察,为当代女性描绘了群像,恢复了当代女性的生活面貌,丰富了对当代社会的理解。
唐代妇女的鲜活风貌
高世瑜
她们经常外出活动,抛头露面到郊外、市街、娱乐场所游玩。每年春季,她们可以和男人们一起到风光胜地野游踏青、赏玩美景,还常插挂红裙作帐篷,在郊外野餐。“簇锦攒花斗胜游,万人行处最风流”“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唐诗生动描绘了仕女游春的情景。
她们可以公开或单独与异性结识交游,甚至同席共饮、戏谑谈笑,或者书信往来、诗词相赠,而不避嫌疑。对白居易名篇《琵琶行》所述商妇夜半与陌生男子并船交谈、为之弹奏琵琶一类事,宋人洪迈曾感叹道:“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讥也。”
她们有着“胡服骑射”的爱好和风气,喜欢胡服戎装或女扮男装,跃马扬鞭、“露髻驰骋”;还常常参加打球、射猎等活动。“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这些骑射女子是多么英姿勃勃!
她们性格勇敢、泼辣,敢爱敢恨、敢怒敢言,名教所倡导的柔顺、卑弱一类“美德”,似乎与她们无缘。面对无人敢驯的烈马,武则天当众宣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活脱脱表现出唐代妇女特有的勇敢、强悍性格。
她们敢于主动追求爱情,贞节观念较为淡薄。未婚少女私结情好、已婚妇女另觅情侣之事屡见不鲜。不仅女皇拥有一群男宠,公主、贵妇也常有情人相伴。为人熟知的“西厢记”“人面桃花”“倩女离魂”“柳毅传书”等诸多离经叛道的爱情故事都产生于唐代,也是一个极好的旁证。离婚、改嫁更为世间常态,唐朝公主们的再嫁甚至三嫁之事,使得后世道学家们摇头不已。敦煌离婚文书中甚至还有对于妻子再嫁的祝词:“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媚,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于妇女离婚再嫁的开明程度令人感叹。
她们在家庭中地位较高,“妇强夫弱、内刚外柔”现象颇为常见。唐朝前期上层社会夫人“悍妒”、丈夫“畏妻”竟成一代风气。伶人当着唐中宗的面唱道:“怕妇也是大好”,还得到韦皇后赏赐;御史大夫裴谈不仅以惧内著称,还有一套妻子可畏的理论。以致有人总结称:“大历以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也有人对耳闻目睹的妻子擅家现象痛心疾首地叹道:“有家则妻擅其家,有国则妻据其国,有天下则妻指麾其天下。令一县则小君映帘,守一州则夫人并坐,论道经邦,奋庸熙载,则于飞对内殿,连理入都堂,粉黛判赏罚,裙襦执生杀矣。”
那个时代还没有形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上自宫妃嫔、贵妇仕女,下至小家碧玉、女尼女冠、姬妾娼优,读书习文、吟诗作赋蔚成风气,使唐代涌现出为数众多的一大群诗人才女。女道士鱼玄机观看新科进士题名时曾吟出“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的豪诗,表达了女子才华不让须眉的自信和不能与男子同登金榜、一展雄才的深深遗憾。
如果以上种种还不能给读者一个鲜明印象的话,那么就请看一看唐人《虢国夫人游春图》等绘画、永泰公主墓等墓葬壁画以及大量的唐代女俑形象,你可以亲眼看到唐代妇女那胡服骑射的勃勃英姿、袒胸露乳的风流体态,从而强烈感受到开放的时代气息。正如她们没有被扭曲成三寸金莲的天足一样,她们的身心还没有完全被礼教桎梏压制成畸形,而更多地保持着自然和人性。她们的幸运也正在于此。
正是唐代世风和唐代妇女群为武则天称帝制造了氛围、铺垫了台阶、提供了机遇,使她得以从唐太宗的妃妾转而变身为高宗的皇后,进而参决政事,得到了称帝机会;又使她敢于在临朝称制后进一步改国号称帝,并为社会、朝臣所接纳;同时也使她具有通古今、知权变的政治修养和刚毅、果敢的政治家素质,得以挟制高宗、驾驭群臣、镇压叛乱,从而坐稳了女皇宝座。日本学者就此论道:“在唐代社会之中,应该存在着可以包容女性上述行为的土壤与环境。因而,即使女性们掌权或弄权,这个社会却未必会出现激烈的反弹。”
唐代妇女群托出了武则天这个天之骄女,而武则天当女皇,又不能不触动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影响当时社会的妇女地位与风气。武则天不仅以登基称帝这惊天动地的一举向男尊女卑发起挑战,她掌握权力之后,还曾有意识地以各种方式提高妇女地位:她开创了皇后作为助祭,率领内外命妇参与历来只有男性执祭的南郊祭祀大礼;她以皇后身份邀请命妇与百官一起在宣政殿参加盛大宴会;她召见并宴请武氏亲族妇女,并封故乡80岁以上妇女为郡君;她对子女为父服丧三年,而父在仅为母服丧一年的传统礼制提出异议,首次颁行为父母共同服丧三年之制;她还大力褒扬古今才女,等等。这一切虽于改变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基本格局无补,但无疑会大大影响当时风气,使得妇女地位有所提升。
唐人李商隐有一篇很值得玩味的文字《宜都内人》,讲了这样一段故事:武则天男宠过多,一位“宜都内人”婉转劝谏,对武则天讲了一番道理:古来一直女卑于男,只有陛下才做了真天子。但女为阴、男为阳,阳尊必会阴卑,阳消阴方可得志。男妾过多,势必阳胜阴微,天下便不能长久。所以应该屏去男妾,独立天下,“如是过万万岁,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妾之愿在此”。这位“宜都内人”从武则天称帝居然想到了有朝一日颠倒阴阳、翻转乾坤,造就一个“男削女专”的世界。这种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作者李商隐是中晚唐人士,距离武则天称帝已经百年有余,这段故事多半是作者杜撰。但作者杜撰出这样一篇寓言性的文字,表明武则天称帝确确实实触动了人们心目中习以为常的男尊女卑观念,使得人们能够对有史以来天经地义的男尊女卑提出异议。直到数百年后的明清之际,还有人对武则天“以女统男”,公卿们“以男事女”愤愤不已,足见武则天称帝一事对传统观念的冲击是多么严重,影响是多么深远。
应该说,唐代的社会风气和妇女地位创造了女皇,而女皇又推动和助长了一代风气。以上所列举的唐代妇女开放、活跃的风貌与生活,谁又能说全无女皇的功劳在内呢?
(本文摘选自《唐代妇女生活》一书前言,有删节)
作者:高世瑜
编辑:周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