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赞美和支持,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富有的人忘情于财富,是因为财富能够自然而然地为他吸引世界的目光。
穷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以贫穷为耻。他们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世界的目光之外。一旦感到自己被世界所忽略,人类天性中最强烈的欲望将必然难以得到满足。
穷人进出家门都不为人所注意,即使在闹市,他也会像独处在家一样默默无闻。而名流显贵们则不然,他们一直为世界所瞩目。他们的行为成为公众关心的对象。他们的片言只语、举手投足都不会被人忽略。
——《道德情操论》
威廉·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写道,如果可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如此:
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游,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他丝毫的关注。当他出现时,其他的人甚至都不愿稍稍侧身示意;当他讲话时,无人回应,也无人在意他的任何举止。
如果我们周围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时都视若无睹,根本就忽略我们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我们就能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相对于这种折磨,残酷的体罚将变成一种解脱。
他人对我们的关注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原因便在于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我们的自我感觉和自我认同完全受制于周围的人对我们的评价。
如果我们讲出的笑话让他们开怀,我们就对自己逗笑的能力充满自信;如果我们受到他人的赞扬,我们就会对自己的优点开始留意。
反之,如果我们进了一间屋子,人们甚至不屑于瞥上我们一眼,或者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的职业时,他们马上表现出不耐烦,我们很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01
未成年时,没人在意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无条件地受人宠爱。我们可以吃得打饱嗝而毋须顾忌,可以狂喊大叫而不顾他人感受,也可以不挣一分钱。
一旦成年了,就意味着我们得在这满是势利鬼和冰冷面孔的世间争取一个位置,这些人的影响是使我们产生身份焦虑的关键所在。
尽管也有朋友和爱人承诺说永不抛弃我们——即便在我们破产和名誉扫地之时,他们也会和我们共同度过(有时候我们会真的相信他们)——现实却相当残酷:我们身边多的是势利小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他们势利的眼神下生活。
与势利者相处,可以使我们恼怒,也可以使我们紧张和气馁,因为我们会感觉到内心深处的自我如此渺小,也就是说我们身份之外的自我如此渺小,我们根本无力改变势利者对我们的歧视。
我们也许有所罗门的智慧,有奥德赛的足智多谋,然而,只要我们不具备一种社会认可的身份和地位,我们所有这些优点都形同虚有,势利者只会漠视我们的存在。
年幼时,人都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上,一无所有,但他们仍受宠爱,而作为婴儿,他们是无法用世俗或物质的方式来回报那些爱他们的人。他们被宠爱、受呵护,而他们一无所有。
我们长大成人了,我们获得的爱转而取决于我们的成就:我们得彬彬有礼,在学校必须成绩优异,而后又须在社会上获得一定的地位和声望。
势利者关注的只是他人的声望和成就。一旦他相熟的人的声望和成就有所改变,这些势利者很可能闻风而动,重新排定他所谓最亲近的朋友,从而上演一出出悲喜剧。
02
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一书中,在19世纪末的巴黎,一个雾罩的傍晚,身为中产阶层的叙述者赶往一家非常高级的餐馆去和他的一位贵族朋友共享晚餐。他的朋友是德·圣卢侯爵。
他先到了餐馆,而他的侯爵朋友稍稍来迟。他到餐馆时,餐馆的招待见他穿着寒酸,听姓氏也非名门望族,断定是一个小人物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他们表现得相当倨傲,把他领到一个在寒风口的桌位,对他的服务一点也谈不上殷勤。
大约一刻钟后,侯爵到了,认出了他的朋友,在餐馆工作人员的眼里,叙述者的地位迅即上升。餐馆经理开始对他深鞠躬,帮他打开菜单,并讨好地用华丽的词汇向他介绍当天的特别菜肴;
甚至还称赞他的衣着,竭力地想让他不要将这些特别的殷勤同他和侯爵的关系联系起来,有时还莞尔浅笑,似乎想表示这所有的殷勤都是源自内心对叙述者的尊敬。
不管餐馆工作人员对这位叙述者的态度的转变看起来是多么令人满意,其意义还是微乎其微,因为餐馆经理根本就没有改变他极为势利的价值判断。他只是在他的残酷的标准之内作了一些变通。
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有机会碰到一个德·圣卢侯爵或什么魅力十足的王子来向世人证明我们一样有高贵的心灵。我们在更多的时候是要坐在寒风口的桌位上“享用”我们的晚餐。
报纸会使这一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势利者通常并无独立的判断能力,他们无非是捡拾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的牙慧。因此,势利者的观点和立场在极大的程度上受报纸导向的影响。
03
萨克雷曾指出,英国人对显耀身份和贵族特权如此看重,从英国的报纸中可见一端。英国的报纸每天谈论的不外乎是贵族及名流的地位和声望,同时暗示普通百姓生活的琐屑和无聊。
他觉得最荒谬的莫过于这些报纸中的“宫廷活动”版,总是虔诚地刊载关于舞会、假日的消息,或者是“上流社会”何人喜得贵子,又有哪家成员去世之类的报道。
例如,就在他1848年10月发表《势利人脸谱》一文的那几天,《晨邮报》的“宫廷活动”版刊载的消息就包括:布鲁厄姆勋爵将在布鲁厄姆庄园举办游猎晚会;阿格尼丝·达夫夫人即将在爱丁壁分娩;
乔治娜·帕克南小姐和伯利勋爵举行了婚礼,并详细地描写了乔治娜婚礼时的情形:“她光彩照人.穿的是有荷叶花边的缎子礼服,还有不少饰花。毫无疑问,她看上去极为尊贵。”
“如果你天天阅读的就是这样一些梦呓一般的东西,你又如何能不成为一个势利者?”萨克雷批评说:“扔了吧,扔掉这些报纸!这些势利的发动机和鼓吹者!”
如果我们把萨克雷的观点更推进一步,如果这些报纸能够少刊登一些诸如阿格尼丝·达夫夫人和她即将出世的婴儿的无聊话题,代之以发掘日常生活中的不平常意义,我们所有人对自己身份的焦虑将在多大程度上得以缓解啊!
深藏在我们内心的害怕其实才是势利产生的惟一根源,看清了这一点,我们也就能对势利有清楚的认识。
对那些对自己的地位非常有把握的人来说,他们没有心思去把成心矮化他人当作某种消遣。傲慢的背后藏着的无非就是恐惧。由于总是感觉自己不如别人,因此才要想方设法让别人觉得他不如自己。
这种害怕还能世代相传。同人类所有的陋习一样,势利者也是代代相承。上一辈的人定会向下一代灌输低下的社会地位就是一种悲剧的观念,使下一辈不可能在感情上轻易摆脱低下的身份就意味着平庸。
04
1892年的《笨拙》周刊上刊登了一幅幽默漫画,时间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地点是海德公园,有两家人正在公园漫步。漫画上有这样的对话:
“妈妈,看,斯派塞·威尔科克斯一家走过来了!”一个女儿对着妈妈喊道,“有人告诉我,他们很想和我们攀上关系。我们是不是可以和他们打声招呼?”
“傻丫头,那怎么成?”妈妈回答说,“他们这么想结识我们,这就表明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们结交。只有那些不想结识我们的人,才值得我们去结交!”
显然,这位妈妈的回答显示了她内心根深蒂固的势利。除非这位妈妈能彻底根除这个痼疾,否则她断无可能对斯派塞·威尔科克斯一家产生好感。同样,她的后代也不太可能摆脱这种因袭的势利循环。
然而,单凭个体的力量很难挣脱势利的桎梏,因为势利的病征是群体性的。年轻一代开始也许会对势利反感,但这还不足以将人类从势利的桎梏中解救出来。
因为这很可能使他们渴望博得那些轻看他们的上层阶级的好感,因而也变得势利起来(我们可以不喜欢某些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想讨得他们的欢心)。
由此可见,杰出阶层的势利观念足以影响整个社会,使所有的人为了赢取别人的爱和认可而开始热衷于那些他们原本毫无兴趣的所谓追求。
对于人类这种由于渴求尊严而受挫并深感恐惧的情绪所导致的势利倾向,我们应该多一些理解和悲情,而不是一味去苛责。但有时候,我们还真的很难不去嘲笑某些势利者。
在势利社会里,如果一个身份低贱的人所遭受的痛苦,在物质层面表现为贫困的话,那么被人忽略、受人白眼则是这些缺乏重要身份标志的人们在精神层面上所遭受的痛苦。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越来越动荡的世界;没有一种商业模式是长存的;没有一种竞争力是永恒的;没有一种资产是稳固的;为了让大家彻底认清时代究竟在发生什么,水木然写了这2本书《个体崛起》和《时代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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