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陈巨慧
1942年,济南正处在日本法西斯的残酷统治之下,遍地血腥,满目疮痍。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时期,按照我党在敌占区和国民党统治区采取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政策,我地下党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顽强机智,埋头苦干,前赴后继地与敌人作不懈斗争。今年95岁高龄的王中午老人,当年便是潜伏在济南的中共红色特工。7月底,老人在济南家中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虽然老人身体有些虚弱,但说起老战友和地下工作的往事,仍旧条理清晰:“参加地下党对敌斗争时,我曾用向真作为党内代名。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意思是向往真理。”
遇到改变一生轨迹的人
1923年腊月,王中午出生在济南一个城市贫民家庭。19岁高中辍学后,到济南黑虎泉小学当了一名教师,肩负起家庭的重担。在这里,他遇到了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那是1942年秋,时任中共宁阳县委书记兼独立营政治委员的赵正阳,奉命到济南开展地下工作。时年24岁的赵正阳,原名景惠,字汉广,化名寒光,济南十六里河人,历城县立师范讲习所毕业后,参加平津学生抗战救国团。1937年10月,到聊城范筑先部开展抗日救亡工作。1938年,参加了范县的抗日游击队,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调任汶上县动委会主任,1939年7月兼任汶东工委宣传部长。1942年春,入冀鲁豫区党委干部轮训班学习,结业后被派往济南。
初到济南,赵正阳一时找不到工作,几经周折,终于通过曾在历城县立师范任教员的俞吉仁介绍,去市郊王庄小学担任教员。后来为了工作方便,又调到济南市内黑虎泉小学任教员,并在南凤凰街租赁了一间小屋,这才有了合法身份和安身之处,开始以小学教员的身份为掩护开展党的工作。
犹如一粒种子,赵正阳在新的土壤里深深地扎下根来,成长、发芽、壮大、结果。那时他在校担任历史、地理课老师,经常巧妙地利用课堂教学机会,讲述历史上民族英雄的故事,借以激发学生的爱国心、民族恨,唤起他们抗日斗争的精神。他又利用课余时间走访家长,从中发现积极分子。经校方同意,赵正阳组织成立了黑虎泉小学家长联谊会,并推选家长刘殿元为会长,把校外群众组织了起来。学生冬季教室取暖问题,通过家长联谊会解决了；该校地下党员王馨华老师一度被日寇的泺源公馆逮捕,赵正阳也利用家长联谊会的名义,将王馨华老师联名保释了出来。家长联谊会的威信越来越高。
“赵正阳同志工作踏实深入,有魄力,充满革命热情。他白天忙于教学工作,晚上进行活动,搜集情报,分析情况,每天忙到很晚,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他不顾身体有病,对别人却关怀备至。他紧密团结校内外群众,积极慎重地发展党的组织,开展地下工作。”王中午介绍,在四年的地下工作中,赵正阳亲自发展了他与王馨华、胡福海、王希圣四人为中共党员,为地下党的工作开展打下了基础。
1945年5月,由于一个亲戚被捕叛变,连累了赵正阳,他被日寇特务机关泺源公馆逮捕。经过一个多月的严刑拷问和金钱美女的诱惑,赵正阳始终坚持共产党员的高尚气节,抱定为革命牺牲的坚强意志,未暴露党的任何机密。敌人无计可施,便将他羁押于残害中国人民的集中营——新华院。在那里,他受尽了迫害和虐待,做苦工、被毒打、被抽血、被狼狗撕咬……两个多月的折磨,使他一目失明,一臂失灵,但仍团结难友,坚持与敌人斗争。党组织多方进行营救未果,1945年8月28日,赵正阳惨死于新华院中,终年27岁。与他同时遇难的,还有他亲自发展的中共党员王希圣。两人牺牲后,被日寇埋在无影山下的万人坑中。
日寇投降后,一位姓张的难友从新华院出来,找到住在三合街赵正阳的亲戚贾文坤说:“赵正阳让我给你捎个信,说他不行了!很想念家里的人,要家里人把生意做好。”在临终之前,赵正阳仍不忘革命,暗示同志们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地下工作立稳脚跟
1942年被组织派往济南的,还有从革命圣地延安来的雷紫屏。雷紫屏1937年初冬参加革命,1938年10月辗转抵达延安,先后在抗日军政大学、马列学院敌后城市工作干部训练班学习。
来济南之前,雷紫屏先到禹城县找到一个在伪县府当秘书的老朋友,搞到一张良民证,并打听到自己爱人杨景羽在济南的下落。到济南后,雷紫屏找到了在成通纱厂职工子弟小学当教员的杨景羽。听说爱人住在南门外棋盘街一个小杂院内,院内还住着一个伪派出所的巡警,他决定暂不回家,在女工宿舍临时借了一小间房子住了下来,对外人则说:在外边经商失利,回家来看看。
草草安顿下来后,雷紫屏便天天早出晚归,访熟人,托关系,四处奔波,想找一个合适的职业作掩护。有一次杨景羽见他礼帽上沾有污水,问他,才知道他在纱厂东边铁道洞子挨了打,帽子被鬼子扔到了路边水沟里。杨景羽感到很气愤,他反而安慰说:“不用担心,我会慢慢适应的。”环境艰苦,但他的情绪从未显出半点消沉。
经过多方努力,雷紫屏终于在老同学的引荐下,打入伪山东行政人员训练所,当了一名训练员。这个伪行政人员训练所,是专门给县政府培训科级以下行政人员的,它的最高长官是日本顾问,实权却交给了一个叫曹若山的教育长。曹若山是个相当顽固的汉奸,但学员大部分是混饭吃的小知识分子,多数还没有丧失民族意识,不甘心当汉奸。经过认真分析,雷紫屏决定首先在中层人员中联络关系,以求站稳脚跟,并在学员中做了大量细致的思想工作。他通过讲课和个别接触,多方面启发学员的民族自尊心。通过各种活动,团结了一批积极分子。又从积极分子里,经过耐心教育培养,发展了崔云超、许宝笃、傅健行、袁清华参加党组织。依靠进步力量,雷紫屏组织了打击汉奸教育长曹若山的斗争,迫使曹若山灰溜溜地离开了训练所,在这个伪机关中站稳了脚跟。
隐蔽战线中的斗争艺术
1944年初,冀鲁豫边区党委组织部派张洁泉任济南地下党政治交通员。“一般地下交通员,只有传送上下级讯息的任务,而政治交通员则可根据党的方针政策和地下工作情况,提出处理意见,决定问题,对于重大问题请示边区党委决定。”王中午介绍。
张洁泉化装成商人模样,通过关系办理了身份证进入济南市区,分别找到雷紫屏和赵正阳,了解地下斗争情况,并部署了工作。1945年8月,张洁泉又一次来济南,传达了抗日胜利大好形势。根据当前情况布置了任务,并召集了有关同志宣布了党委的决定:济南地下党一支部,由雷紫屏任支部书记,许宝笃、崔云超任支委；济南地下党二支部,由王馨华同志任书记,胡福海、王中午任支委。两个地下党支部宣布正式成立。
为了加强济南地下党和外面党委的联系,张洁泉先后培养了王成金、李乐春、李心灵和庞盛华四人为地下交通员。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携带密信、情报,出入敌人关卡,起到了重要作用。
王中午介绍,我党我军历来重视第二战线的工作,它与第一战线互相配合,并为第一战线服务。因此在敌占区隐蔽战线中要注意斗争艺术,合法斗争与非法斗争结合,政治斗争与经济斗争结合。同时,在地下斗争工作中,党员要严守党的机密,在任何情况下不能暴露党组织的机密,包括对自己的亲友和爱人。实行单线领导,不准发生横的关系。支委之间互相不谈下属组织情况,支委会除重大问题不集体讨论,多是由支书找支委单独研究情况,布置工作,强调善于独立工作,遇到问题及时请示,不需要知道的事不要去问,自觉遵守党的纪律,因此避免了敌人对地下党组织的破坏。
济南地下党支部,根据积极慎重的建党方针,通过广泛团结教育群众,在群众运动中发现培养积极分子,确保党员质量。济南两个地下党支部,先后有4名党员被捕,壮烈牺牲,他们都保持着崇高的革命精神,严守住党的机密。“地下党组织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不断发展壮大,截至济南解放前夕,济南地下党两个支部共计36人,其中一支部23人,二支部13人。”王中午介绍。
打入敌军首脑机关
1945年9月初,日寇投降后不久,雷紫屏接到冀鲁豫边区泰运地委城市工作部(后改为鲁西工委)的指示,说蒋介石为了抢夺胜利果实,调10万军队,进攻山东解放区,我们必须迅速组织力量,搜集情报,掌握敌情,以供我军领导机关研究对敌斗争的需要。这是一项非常紧迫的工作,党支部经研究讨论,决定把打入敌军首脑机关的任务交给傅健行。
傅健行是陕西省沔县人,青年时期参加过东北抗日队伍,英勇作战,屡建战功。1941年冬和部队失散后,到济南投亲靠友,在我地下党的教育下,接受了无产阶级革命思想,于1945年入党。当负责与傅健行单线联系的崔云超把支部这一重要决定通知他时,傅健行十分高兴,立即表示:“一定要排除万难,打入敌军,做出成绩,为保卫解放区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
接受党的任务后,为了寻找打入国民党军高级军事指挥部门的机会,傅健行奔波了半个多月,终于在一个熟人处得知,他以前在东北军结识的一个叫唐本吉的人,最近刚从外地调来济南,在国民党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部工作。这个总司令部统率新调来山东的第八军、九十六军、整编七十三师、第二军四支部队,是国民党军驻山东的最高指挥机关。傅健行非常兴奋,立即找到了唐本吉,通过了解,知道他在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任书记室书记官,上尉军衔。几经周折,唐本吉介绍傅健行在书记室担任准尉司书。为了工作需要,组织决定再派党员袁清华打入,协助工作。通过唐本吉的介绍,袁清华到书记室当上了上士文书。
书记室是二十集团军的机要部门,掌管机密材料的收发。傅健行、袁清华打入书记室后,工作英勇机智,搞到了许多情报,其中有不少是重要军事情报,如全国各部队番号、代号表,空降地面联络布板信号,所属部队调防命令等,为我军掌握敌情、进行军事斗争起到了重要作用。
如1946年在华东地区一次战役中,某城刚被我军攻下,正巧飞来国民党军的三架运输机。当时我军在城内一个广场上,按照傅健行搞来的空降地面联络布板信号的规定,他们摆下红白两色布板,三架运输机当即投下了大批军用物资。为此傅健行同志被工委记大功一次。傅健行曾兴奋地说:“工委给我记功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其实我做得还很不够。让我高兴的是,蒋介石又一次听了我们的指挥!”
此后,他们搞到的重要军事机密越来越多,如二十集团军所属各军、师、团的人员、军械、弹药、装备定期统计报表,全国军用电报密码、全国防御工事构筑标准设计图册、济南市城防腹案等。这些军事情报对我军战斗起了很大作用,工委向傅健行宣布第二次记大功的决定。
这时,傅健行的活动已引起敌人的注意。据党支部分析,一是总司令部不断收到下属组织报告,说时有不明番号的部队,夜间按照国民党军规定的口令,通过封锁线；也时有国民党军调防时,中途遇到八路军的伏击,伤亡惨重；更为重要的是国民党军进攻解放区时,捡到我军丢失的一份胶济线国民党军配置实力图,虽非原件,但内容要点相同。敌军司令部十分紧张,一片慌乱,立即进行追查。
党支部决定,为了同志安全,要傅健行立即撤出二十集团军司令部,迅速转移。但就在这时,傅健行得到一个重要消息,总司令部刚刚开过一次高级军官会议,根据蒋介石的指令,决定调动大量兵力,打通胶济铁路,接通海运补给线。但是详细计划不清楚,估计近几天总司令部就会由参谋处发布命令。这是一份极为重要的战略情报,经组织同意,傅健行决定将这份情报搞到手后再撤出“敌巢”。
国民党军总司令部终于向下属各军发出打通胶济线的命令,傅健行当天就把这一重要情报抄件送给了崔云超,圆满地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可就在第二天,傅健行同志不幸突然被捕了。
傅健行被关押在司令部卫队里,特务头目亲自审问,咬定傅健行把复写纸上面加盖的一份搞出去了,但找不出任何证据,于是反复刑逼利诱。特务头目说:“交出你们共产党的组织名单,可以让你升官发财,否则就枪毙,由你自己选择。”傅健行质问他们:“你说我搞出去了,我是怎样搞出去的?搞到哪里去了?证据何在?”问得特务瞠目结舌,无法回答。
傅健行坚强不屈,痛斥敌人暴行,严守党的机密,捍卫党组织的安全。最后,敌人为掩人耳目,玩弄了一个交军事法庭审判的花招,并指使别人出庭诬证,判处傅健行死刑。
1946年8月2日,怀着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抱着宁死不屈的坚强信念,傅健行于周村火车站下从容就义。崔云超不顾个人安危,赶赴刑场,混在群众之中,怀着悲痛的心情,诀别亲密的战友,收殓了傅健行的遗体,对其家属进行慰问,并作了妥善安置。
“健行同志深入敌穴,打入国民党军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部工作,像一把尖刀,插在敌人的心脏,他英勇机智,屡立战功,临危不惧,壮烈牺牲,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高贵的品质,济南人民永远铭记他为党为民的卓越功绩。”王中午表示。
英勇斗争迎接解放
1945年8月,赵正阳牺牲后,负责地下党二支部工作的是王中午的女战友王馨华。
王馨华化名若萍,东北人。她出身贫苦,靠亲友接济上学,毕业于辽宁女子师范,后随父来济南教书。她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热心公益,而且多才多艺,深受师生及家长的爱戴,于194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8年9月10日晚,王中午接到通知,赶往王馨华住处。原来是上级派地下交通员李同志带来了上级指示:济南战役即将开始,要求迅速作好准备,紧密配合,迎接济南解放。“我军解放济南的战斗终于要到来了,我们无不欢欣鼓舞,几乎高兴得跳起来。随即研究在济南战斗打响前后如何当好我军的向导,争取敌军起义,护厂、护校、护档案,以及弄清国民党党、政、军主要头目名单住址等项工作,并作了周密布置和分工。”王中午回忆。
由于王馨华曾经两次被捕,均化险为夷,目标较大。一旦济南战役开始,恐怕敌人狗急跳墙,进行大屠杀,因此,上级党组织要她暂时转移出去。王馨华却坚定地说:“我走了对工作不利,解放济南正需要人,留下来有危险,但我会想办法隐蔽,请组织上放心。”王馨华不顾个人安危、一心为革命的精神,使同志们深受感动。王中午紧紧握着她的手,嘱咐她一定要提高警惕,保重自己。可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他和王馨华的永别。
经过八个昼夜的激烈战斗,我军歼灭了大量敌军,从城东南和西南角突破了内城,胜利的红旗插上了济南城头。当同志们怀着胜利喜悦的心情,赶到王馨华住处时,却看到她胸部中弹,倒卧在东屋窗下的血泊中。大家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分悲痛。从王馨华母亲口中得知,原来在我军强大攻势下,国民党杂牌军保安第六旅徐振中部一个团,从郊区向城内退缩,有一个副团长住在王馨华院内,王馨华趁机对他进行争取工作,那个副团长已表示愿意起义反正,却不料被派在该团的一个国民党特务探知,下了毒手。“馨华同志惨遭杀害,时年37岁,她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黎明前,在济南解放的前夕离开了我们,同志们含着眼泪把她掩埋在七家村附近一块空地上。1952年,遗骨被移往英雄山烈士公墓。”
1948年9月19日,济南战役打响后,当时在国民政府山东省政府会计处工作的地下党员陈特昌,为了保护财会档案不被敌人破坏,进行了严密的监视。国民政府曾想利用飞机将省府档案全部空运青岛,由于敌机场迅速被我军占领,未能得逞,于是将财会档案放在两个大缸内,秘密埋在省府院内。济南解放后,陈特昌立即引导我军管会财粮部的同志挖出了全部财会档案,并将原会计处工作人员找回,为我军管会顺利接收财经工作,起到重要作用。
齐鲁大学是教会办的最高学府,在国内外享有盛名,政治上却很复杂,也是高级人才集中的地方。如何做好接收工作,团结广大知识分子为我所用,特别是了解内部情况,贯彻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这一重任就落在齐鲁大学唯一的地下党员任中身上。他积极向军管会、公安局等单位提供齐鲁大学人员政治情况,为协助军管会等部门顺利接收及人员的任用,起到了一定作用。
身份为国民党73师某连政治指导员的苏宏因,当时正退守在城内县西巷一带民房中,在我军猛烈的炮火进攻下,苏宏因巧妙地对敌军进行瓦解工作,驻守的官兵不少放下武器,纷纷开了小差,动摇了敌军士气。济南战役结束后,苏宏因积极协助我军管会、公安部门,逮捕该师化装潜伏在济南的高级军官多人。他们均对迎接济南解放作出了贡献。
济南解放后,王中午曾任中共济南市委宣传部干事、文教部学校教育科副科长、济南二中校长、济南市教育局中教科科长、济南师范党总支书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