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欲速则不达。王绾并没有反对在条件和时机已经成熟的秦本土等地实行郡县制,只是担忧燕、齐、荆地远,“黔首未集附”,旧贵族残余势力伺机作乱复辟,这是一个现实而紧迫的问题,需要暂行分封制,置王以增强国家对这些地区的控制力。
秦虽并天下,但天下并不是铁板一块,还有许多明隙暗纹,不及时加以弥补、焊接,很可能还会四分五裂,而李斯不察或根本不在意这些,只管开天窗、唱高调,蹈虚空、行急政,一刀切地推行郡县制,成为秦朝速亡的重要因素。急政,左也,超越现实,不接地气,非坏事不可。王绾的建议,务实而稳妥,表现出他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和远见卓识。史书记载,项梁、项羽、张良、魏咎、张耳、陈余等,就在燕、齐、楚这些地区隐姓埋名,阴结党徒,并与游士广通声气,伺机而动,以恢复昔日的割据局面。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时,这些地方的旧贵族残余势力闻风而动,如项梁、项羽、景驹乘机起于楚,田儋、田荣、田假起于齐,韩广等燕国旧贵人、豪杰起于燕,各种反秦势力迅速合流,并不断扩大,终致起义烽火呈燎原之势不可遏止。其重要的原因是,秦始皇没有采纳王绾在这些地方置王的建议,导致这些地方各级政权组织缺少忠心和权威,武备松弛,缺乏强大的社会控制力,而朝廷和强悍的禁卫军远在咸阳及其附近,且禁卫军不可轻易调动远征,主要军事力量又集中部署在上郡以北、五岭以南的边疆地区,鞭长莫及。正所谓:“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柳宗元在著名的《封建论》中,强调指出封建制的形成是由于“势”,不是出于圣人之意。文章以周、秦、汉、唐四代史实作为依据,论证封建制的弊端:裂土分国,常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继世而理”,贤、不肖往往倒置;士大夫世食禄邑,堵塞贤者发挥才能的机会,远不如郡县制优越。他认为,秦失在于政,不在于制。实行郡县制的优越性,无可否认,但问题是达致美好愿景总需要一些条件、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是骨感的。一则寓言会给人以启示:一位哲学家批判船夫不懂哲学相当于失去生命的一半。而当一个巨浪打来,哲学家掉进河里大喊救命后,船夫反过来批评哲学家:你不会游泳,就相当于失去生命的全部。
如果秦始皇采纳王绾的建议,在燕、齐、荆边远地区置王,作为全面实行郡县制的过渡措施,不太可能发生沙丘之变,即使发生沙丘之变,胡亥即位后也不敢杀尽兄弟姐妹,而赵高很可能被车裂;即使发生陈胜吴广起义,也难以聚合各种反秦势力,迅即席卷全国,只能在初始状态便被扼杀。可惜,历史没有假设,不能推到重来,后人只能通过咀嚼史书,品味些许历史的理性。
虽然秦始皇没有采纳王绾的建议,但他与王绾有相似的忧虑。因此,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又“徒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且多次巡行四方,宣扬威德,教化天下。不过,这都不如“置王”有力有效。
班固说:“秦姗笑三代,荡灭古法,且自号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王绾的建议虽然没有被秦始皇采纳,但却在西汉初年,为刘邦付诸实施了。刘邦吸取秦二世而亡的教训,以郡县为主体,郡国并行,在国家初创的脆弱稳定期,巩固了统治地位,开创了几百年的王朝基业。
王绾对封建国家的统一也有很大贡献。他和右丞相隗状组织、领导了以统一货币、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为主要标志的制度整合、文化整合的工作。这是一项广泛、深刻、复杂的浩大工程,原东方六国货币杂乱,量制衡制不同,文字读写各异,统一规范起来很困难,不仅需要朝廷和各级官员做大量的基础工作,而且还需要人们改变与之不相适应的观念、习惯,掌握相关的新知识新技能。王绾和隗状在统一和普及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李斯不过是参与者,即使曾“更尅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工作,其功绩无法与王绾相比。
秦始皇时代,吏治稳定,丞相久任。据专家考证王绾任丞相达七年之久,这七年正是秦王朝建立初期,百业待举,政府组织开凿灵渠以沟通南北运输,修筑长城以屏障匈奴,推行郡、县、乡、亭四级行政组织以强化地方政权建设,颁布“使黔首自实田”的律令以全面实行土地私有化,修驰道、堕壁垒以促进经济文化交流,迁徙居民以打击豪强、拓土实边;这七年秦代厉行法治,从严治吏治民,行政效率高,社会生活日趋规范。王绾作为政府总理大臣,该有多少智慧、心血凝聚其中!我们不能因为秦王朝二世而亡,而彻底否定王绾的全部历史。
由此可见,王绾是一位对中国封建社会发展有重要影响的卓越的政治家,其能力、功绩,绝不在李斯之下,理应在《史记》中单独立传,以为后世传递更多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