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赶你下台,更怕有人赶他下台时,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两年后,李欣因肝癌去世,他带去广东跑场的歌手树倒猢狲散,大家各自找着出路,有女歌手依然留在广东的酒吧跑场。但黄桦呆不下去了,李欣一去世,他立刻有种四邻不靠的强烈不安。他不想继续留在酒吧冒险,似乎那个幻想中的星探永远也不可能出现了,“感觉我最依赖的人走了,我想回家。”
那是2004年,与繁华的广东相比,家乡如同一台停滞的时光机。没有酒吧文化,没有摇滚青年,曾经驻唱过的夜总会早已关门大吉,这个名为家乡的小镇没有给黄桦准备任何舞台。
为了生存,他扔下音乐,学习剪发、做造型,在嘉定镇上开了一家理发店。
消磨的青春里充满了迷茫和不甘,只有在剪发时CD机里放出熟悉的歌曲时,黄桦才能与另一个自己和解。“怎么形容那段日子呢?好像一切能回去,又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终于在2008年27岁时,黄桦在家乡也待不下去了,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去了另一个大城市——北京。
黄桦的开在嘉定镇的清吧
两年掉光了头发
火车经过南昌、武汉、菏泽、天津到达北京后,黄桦转车去了亦庄经济开发区,他此行的终点站是富士康。
厂区很大,设施齐全,不出大门,在园区也能生活。但起初黄桦花钱在外面租房住,因为“不想过得太压抑”。早上7点出门,洗脸刷牙,买上豆浆和煎饼果子,朝亦庄经济开发区的班车飞奔。
“你想象不到一趟班车赶不上的那种绝望,后面的地铁都要接着误点,看着班车远远走掉,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今天不去了’。”
外面住了3个月,黄桦受不了了,他搬回了富士康。
富士康等级森严,连餐厅都分级,普通员工只能在一层吃饭,二层是干部,三层是更高级的干部,园区甚至有些道路员工不许走。对于这些,崇尚自由的黄桦适应不了。他脑子里还揣着音乐,在地铁站看到流浪歌手,总会停下认真听完,然后把零钱掏出来。
在北京,黄桦觉得自己注定只能个过客,他因自己的大专学历而自卑。在北京两年最开心的事是参加了两次歌唱比赛,一次是亦庄经济开发区的比赛,一次是富士康内部的比赛,黄桦唱的还是10年前的《秋意浓》。
两年时间,黄桦在北京掉光了头发,他戴上了帽子遮掩自己的光头。有时照镜子,他甚至想不起长发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再次受不了了,跟自己说,还是回家吧。
2009年的嘉定镇,依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人们在网上找到了“新乐子”。YY语音开了国内最早的娱乐K歌频道,黄桦开始在YY2080唱歌。每天下班后,等夜色降临,只剩看门老大爷,黄桦的歌声开始从房子里飘出来。他在YY语音上的粉丝加满了两个群,并有粉丝主动承担QQ群的运营和宣传工作。
一根网线连接着两个世界,在虚拟世界里,他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舞台、这么多的听众。
2016年末,黄桦在嘉定镇开了人生第一场音乐会
像个爷们一样
广州的“跑场”、家乡的理发店、北京的流水线,黄桦的青春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退让中度过的。二度回乡,年过三十,大城市与小城镇之间强烈的割裂感成了他人生的大学。
黄桦终于发现了他无法在退让的东西,他说不清这个东西是什么,但是他能唱出来。
黄桦决定在嘉定镇上开第一家“清吧”。清吧,也叫休闲酒吧,是一种以轻音乐为主、比较安静的酒吧。他想聚集一批本土的音乐爱好者,想给这个小城镇带来一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那是他的青春,是他在大城市打下的牢牢印记。
结果最先反对的,是母亲。
“妈妈担心酒吧闹事,没有客源,农村人大多不懂清吧的概念,解释也没用。”同时反对的还有清吧楼上的住户。因隔音效果不好,清吧经常被邻居抱怨,110电话投诉过于频繁,连警察都存下清吧的号码。
但这次黄桦始终坚持,像个爷们一样坚持了自己的主张。2013年6月底,黄桦34岁,嘉定镇的第一间清吧开张了。
小乡镇是熟人社会,黄桦经常陪酒,一桌一瓶,最忙的时候每天20桌。“装疯的、撒泼的、大叫的客人很多,我要的不是这种氛围。”但在现实中,黄桦要交房租,不想接待的客人也要笑脸相迎。
2016年12月30日,跨年之夜,黄桦终于办了他平生第一场音乐会,在嘉定镇,在他的清吧。
音乐会的筹办前后花了九天的时间,为此他和朋友专门成立了音乐会筹备组,完成海报、文案制作,并面对镜头录下自己想说的话,鼓励大家参加。在排练现场,摄影兼道具,录音兼灯光,场记兼文案,黄桦既是音乐会的主唱,也是吉他手和鼓手。
他没有想到,来参加音乐会的人坐满了,坐不进来的人站在外面。所有人都在听他唱歌。这是属于他的舞台,一种不再是自我满足的歌唱。
还是一贯的打扮,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配上发白的牛仔裤,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手握吉他。蓝色的灯光打在脸上,黄桦开始唱,一首接一首,《遇见》、《张三的歌》、《一生所爱》。
那个夜晚,黄桦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魔幻感,和朋友一起唱歌的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第一次站在台上等待面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