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不是我们最搞笑的作品”
晨报记者：你们夫妻两位的资料网上有很多，但我还是想核实一下两位目前的学历和工作身份。确实也有网友问，你们两位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哪里上的。
李洪烨：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带着相声创新发展的想法参加了这个节目。我们之前出场的选手中有几组特别搞笑，认为我们都要晋级，但郭德纲是这种态度：你不是相声。我们走吧。相反，任何选手、第一现场观众都没有笑过。因为我们的选手都在别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看大屏幕。
上第一现场观众的反应。这样的选手，却过关了。这个标准，我没想到。我觉得不管我们做成啥样，他应该以观众笑不笑为主，他可以觉得我这不是相声，但连观众不笑的节目居然能通过，我就太生气了。所以我和太太在后台的时候就说，如果我们能在现场说爆观众（即全场爆笑），我们就告诉郭老师：您的标准我们不同意；如果不能说爆，那我们就放弃。现场我们的节目不是最好笑的，但肯定是爆笑级别的，只有一个包袱观众没笑。所以在郭德纲评价我们的时候，我就说：相声在我们心中和在您心中不是一个概念。我从小是看春晚相声长大的，我觉得那是真正的相声，虽然一个相声要准备半年，不可能商演，但这些节目实实在在带给我们一年的欢乐。我一直立志，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下一代的小孩也能看到这样的相声。有人说我的相声，喜欢郭德纲的粉丝听不懂；反过来想，如果能被喜欢郭德纲的粉丝听懂了，那我们原来的粉丝也会觉得小儿科。所以我就对郭德纲说：我们不抢您的饭碗。就是说，大家有不同的粉丝群。
晨报记者：节目的其他选手出镜时说您的做法“是拿自己的东西当真了”，还有一位清华博士说“说相声的博士也是正常人”，您有没有意识到您的某些说法，比如“我们说点高级点的好吗”，可能会令其他选手感到不舒服？
李宏烨：没有，这个是真没有。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网上一片骂声，连其他选手都跟着在骂我？其实不是这样。我当时是义愤填膺，对，就是义愤填膺，但是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不出来我从哪里、为什么开始义愤填膺的。我不是没素质，我就是“愤”到那个份儿上，忍不住了。
“我觉得一度是有点剑拔弩张的”
晨报记者：但您现在回头去看视频，会不会觉得自己哪些地方做得确实不太合适，应该可以用更婉转的方式表达观点？
李宏烨：我呢确实不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我爸妈也批评过我没大没小惯了，经常冲动，冲动之后就应该道歉。我应该跟郭德纲老师和于谦老师道歉，特别是给郭德纲老师，我用手指了他一下，这对青少年来说是特别不好的示范。
晨报记者：就是因为用手指了一下而道歉，没有其他的了吗？
李宏烨：没有，确实没有了。但我希望我们在现场说的完整内容，能被大家听到。我太太的发言后来被全部删掉了，她一直很难过。我们两个其实一直有个分工，我负责态度，她负责理性，她的发言其实比我到位。
晨报记者：就是您觉得现场并没有电视观众看到的那样剑拔弩张，是吗？
李宏烨：我觉得一度是有点剑拔弩张的。就是当我说到为什么某些选手一次都没能让观众笑而居然过关了的时候，他挺不开心的。但这也是他应该面对的，他应该面对这样的质疑，我觉得这没什么奇怪。
晨报记者：您在节目中对郭德纲说“我真后悔选了您这组”，这么说是真心的，还是因为沟通不好而故意说的？
李宏烨：应该说是真心的，你看节目能看到，说到这段的时候我确实动情了。但是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是非常喜欢张国立老师，但选郭德纲这组，之前确实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晨报记者：您在节目中说“先设定一个小目标，我们是冠军”，郭德纲也说你们在上节目之前，就先设定自己就是冠军了。请问您真认为自己能获得冠军吗？
李宏烨：这个啊，我们说相声的人，也就是自嘲一下，我说我们是冠军，这没什么问题。节目组找了这么多各种各样的非相声出身的人来参加节目，就是为了引发大家思考，一些新的形式是不是也是相声。我非常支持这种百花齐放的观点，但郭德纲连讨论都不，就说你这不行，不叫相声。如果因为我这个事情，能引发关于相声的大讨论，我挺开心的。
晨报记者：我也注意到，郭德纲的这种态度并不只针对您这一组，他对其他组要求也很严格，倒是跟您交流的时候反而很客气。
李宏烨：我只能说，在我很没有涵养的时候，他很恰如其分地把自己的涵养表现了出来。
还有一点是，在我们上台之前，郭德纲也说，选手们台上要调皮一些，不需要毕恭毕敬的。当然到了台下就不能调皮，该尊重的尊重，该礼貌的还得礼貌。我在台上问“今天，您不让我们过，是吗？”，他说“过不了”，我说“那音乐还没响呢”，我认为就是一种缓和的搞笑。到最后，我们是在很友好的气氛下握手的。他自己也说，有分歧很正常，你们两个人我是记住了。通过这个交流，我觉得自己收获还挺大的。
如果有那天，会真诚地叫他一声“老师”
晨报记者：您所说的收获包括哪些？
李宏烨：最大的收获就是，郭老师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即便你的包袱再好笑，观众再开心，他们也不一定愿意买票。他说的这个问题我以前没考虑过。我以前总觉得幽默是一种刚需，人们都希望更开心，但似乎开心在中国社会发展的过程中还没到人们愿意掏钱买票的地步。我们确实做不到像他说的那样，找个5000人的演出场地，每张票卖800块钱。
晨报记者：您赞成有没有商演机会，是检验相声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吗？
李宏烨：我觉得会有滞后性。如果六年之后我们这个团队还活着，我要争取像郭德纲说的那种商演。做到那一天的时候，我最感谢的就是郭德纲老师，到那时候，我会真诚地叫他一声“老师”。真的是这样。但是现在，如果让我在做一个经典的相声作品，和为了卖票演出之间选择，我宁可选择前者。
晨报记者：但这不矛盾吗？您一方面说根据“公式”可以量产相声，一方面又说要做经典，难道经典是可以被量产的吗？
李宏烨：每个作者的情况不一样。有的人十年磨一剑，有的人就很多产，手上有很多剑，看哪把剑好，就使劲打磨，我是属于后者。
理论用来保住下限的，帮你搭框架，打基础，你按照理论操作，起码能做到60分。至于最后的精品，一定是靠灵感。只不过灵感是有限的，理论是无限的，如果有更多没有相声经验的人学会用这个公式来写相声，发现相声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很快就能上手，大家都来玩儿，就能激发出更多的灵感。这方面，我们确实有很多成功的经验。
今天大家都说相声没落了，说要支持创新，可是你看到有谁在做创新？这不是相声内部人士、不是相声演员的问题，很多相声演员都是曲艺院校毕业的，很多曲艺院校的老师都很愁苦怎么创新，确实他们的创作能力是非常有限的。有的老师就跟我说，创新的任务，应该交给那些有创新能力的人。我只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小时候我看过一个故事，说爱因斯坦跟卓别林交流，卓比林说，爱因斯坦你太了不起了，发明了相对论，制造了原子弹。爱因斯坦说，卓别林你更了不起，因为喜剧创作是比相对论更复杂的难题。有的人因此总结说，喜剧是没有创作规律、是不需要研究的。我的观点恰好相反，我认为就该由懂得相对论的人，回过头来创作喜剧，发掘创作规律，进行创新。我2003年本科入学之后加入交大相声协会，2015年博士毕业之后，也确实经过一些考虑，最终决定继续做相声。
■李宏烨、郑钰在《相声的有限元》一书中，用图标解释的所有搞笑机理的标准笑果量
“今天这样的情况也在我意料之内”
晨报记者：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对您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会跟家人讨论说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吗？
李宏烨：当然，影响太大了。节目播出第二天，我们就有一场演出，我们很怕别人来砸场，也很怕观众质疑我们，就不来了。但700人的场子，观众还是爆满，也给了很多的掌声。
我也会看很多网友的评论，一百条里能找到一条支持我的，我都觉得特高兴。你想啊，在这样的环境下支持我，他们得多不容易啊。（对负面评论没有不开心？）没有。
你说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怎么处理，我从内心深处肯定是希望更平和地聊天，但我们也知道娱乐圈的规则，那样聊完之后，基本都没法播出。所以今天这样的情况也在我意料之内，如果我当时不说一点“狠话”，这一段也不能被播出来。
晨报记者：所以您并不后悔？
李宏烨：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希望通过这个节目引起一点讨论，我没想到这个讨论比我想的更大。
晨报记者：以您这样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会跟人发生这样那样的冲突吗？
李宏烨：不仅会发生冲突，而且还会很大。你觉得我应该掩饰一下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上小学，全校一起做广播体操，只有我一个人按照标准、一板一眼、横平竖直地做，其他人都在笑话我。到了初中，我被选做领操员，做了三年。到了高中，我不做领操员了，但继续一板一眼做广播操，全校同学继续讽刺我。我在那么大的压力下都坚持下来了，如果我认为这是对的，我会坚持做下去。
我和我太太也经常发生冲突。有时候为了相声里的一个字，可能还是根本不会被观众注意到的一个字，我们能吵一下午，就都爱较真儿。
■回顾着自己团队的相声视频，觉得段子很爆
“不会因为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而动摇任何一点点”
晨报记者：我问一个很俗气的问题。您和太太都在说相声，目前来说商演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还有两个孩子，你们何以为生呢？
李宏烨：我们的主要盈利方式是定制相声。比如全国自动化大赛的决赛，比如某品牌电梯的运行安全，主要是甲方有宣传、广告目的的相声，相比之下年会相声就太简单了。我们接过最难的一个订单，是交大学生事务中心希望告诉新生勇敢申请助学金，让我写成相声，拍成了微电影，新生和家长都看过。我们还做过反电信诈骗的宣传片，不仅在银行播出，还在全国很多中小学播过。我们的粉丝零散分布在全国各地，以前收集不起来，这次他们通过在这个节目联系到了我，我一下子多了几百个粉丝。
晨报记者：比如2017年，你们的订单情况如何？
李宏烨：其实写一段相声的市场价就是3000块钱，多要了也不合适。当然这是写，演出要另算。去年我们的成本是四十多万，收入三十多万，差了两三万。订单，大小差距很大，没法说，但至少有50段相声是卖出去了。
晨报记者：今年7月6日央视财经频道播出的《创业英雄汇》，您将定制相声作为创业项目，想要融资200万元，现场好几家公司有投资意向，这个事情后来有下文了吗？
李宏烨：这个就是一个节目，最后我选的那个愿意投资200万元的公司转型，不投我们这个方向了。其他投资人倒是都在联系，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谈得成的。不过我得说一下，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拿融资，我们之前已经拿过一笔五十多万元的融资了。当然，我们还在路上。我们确实不如郭德纲老师，也不如德云社，我们是新人嘛。他的票卖800，我们就卖15。
晨报记者：如果让您总结一下这次上节目的经验教训，您会怎么说？
李宏烨：我觉得是这样，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让您觉得难受的，我道个歉，我不该那么冲动，在公众场合起了一个很不好的示范。但我也要告诉那些在这时候还愿意支持我的人，我的冲动确实是事出有因的，这个原因应该让大家知道。我要坚持原创，坚持好笑带思考的相声理念，我会继续努力下去，不会因为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而动摇任何一点点。恰恰相反，这会成为我的动力。
